第4章 雙星輝夜

“紅蝠王?……他、他居然認識飛翼!?”手臂上的傷已經包好在木樓中燁火捧着受傷的紅色蝙蝠獨自低語想着迦若最後留下來的話驚訝莫名。

“我還記得你……能馭使紅蝠王的苗疆小姑娘——你不認識我了麼?”

他居然知道自己是苗人——他是誰?他是誰?

十歲那年寨子被滅後自己就流落中原——那麼他是在那之前見過自己麼?

燁火怔怔的呆着掌中的飛翼微微掙扎出受痛的吱吱聲然而它的主人卻依然深陷在昔日的回憶中沒有理睬。

英俊神秘的白衣祭司披散的黑和額環間的寶石以及他那深沉如海、無法回溯推算的往昔……這一切完全是她所陌生的——他是誰?難道自己幼年在那巖山寨裡時曾見過他麼?

只有一些依稀的熟稔感覺……那種感覺來自於他臨走伸手畫出符咒的那一瞬間。

他伸手的瞬間她看見有什麼輝光閃爍在他手指間。

一個小小的、玉石的指環。

——難道、難道是……!

十歲。殺戮與火光。自己關於故鄉的最後一幕回憶。

“有漢人妖孽進了寨子!小心!小心!”

那一日她記得自己在竹樓中午憩忽然間聽到外面人聲沸騰老巴朗將竹筒敲得砰砰響驚動了整個寨子。十歲的她揉着眼睛從竹蓆上起身想跑出去問爹爹出了什麼事情然而忽地眼前一花牀前已經站了兩個漢人裝束的少年郎。

那個穿白衣的看起來溫和些空着一雙手;另一個穿青衣的卻手持雙劍劍上有猩紅的鮮血一滴滴落下灑在她竹樓的地面上。

那些服侍她的侍女們已經靜悄悄地躺倒在竹樓各個角落裡。

“呀!——飛翼!飛翼!”孩子驚恐地叫了起來呼喚自小養起來的守護靈獸。

紅火色的蝙蝠應聲從樑上飛下直撲敵人。然而那個青衣的少年身手卻快的如同鬼魅在她第一聲叫喊還沒有出來的時候手指擡了擡她的喉嚨便啞了。同時她的身體癱軟了下去手足一陣麻痹和劇痛痛的她流出了淚水。

同一時間旁邊的另一位白衣少年擡起手凌空畫了一個符號那隻火紅色的小蝙蝠便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半撲簌簌的在半空扇動着翅膀卻飛不過來。

“嶺南的紅蝠王?這個丫頭還有些本事呢。”應付完了飛翼白衣少年轉過頭來看她見了她那般痛苦的臉色輕輕叱了同伴一句俯下身來解了她除啞穴和軟穴以外的穴道:“青羽師弟不過是個小孩子出手別那麼重。”

然而那個叫青羽的英俊少年看着她眼中卻是憤怒的光亮:“冥兒也是個孩子!這些該死的苗人就忍心把她關起來這樣折磨麼?!青嵐師兄!”

十歲的她哆嗦了一下看着他那樣的眼光自覺的往白衣少年身後躲了躲。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然而她敏銳的感得這個白衣少年顯然比較溫和、也比較安全一些。

然而聽到師弟這樣的話叫青嵐的白衣少年卻不說話了只是嘆了口氣然後一擡手將躲在後面的她拉了起來手指扣緊了她的咽喉。

因爲窒息她的嘴不自禁的張開然後她就覺得有什麼東西流入了喉中苦澀而熾熱。

“告訴你們的土司那巖!他的女兒那燕在我們手上!”

她還沒有想清楚自己被灌下了什麼白衣的青嵐已經將她拉了出去走到竹樓的廊子下雙手托起她的雙肩將她高高舉起對樓下奔忙的族人厲聲大喊“那燕已經中了金波旬花提煉的毒!一個時辰內如果不帶我們去見青冥她就會死!”

少年方纔還溫和的語氣在此刻卻是那樣凌厲。她感覺胃裡有熱流沸騰被高高的舉着、展示給樓下熟悉的叔叔伯伯十歲的她驀然明白了自己的險惡處境驚駭交集的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爹爹說過住在沉沙谷裡面的漢人哥哥姐姐全部都是族人的死對頭。如果碰到了他們要趕快逃跑就是逃不掉了要馬上喊救命——不然這些人是會殺人、吃小孩血肉的。

不久前她聽那蘆姐姐說長老們抓住了一個沉沙谷裡的女孩子關在地牢裡。她現在知道:這兩位漢人哥哥、一定是爲了關在地牢裡那個小姐姐而來的!

聽說族裡人本來也沒有想殺她只是想逼她說出白帝在沉沙谷里布下的玄機然而那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卻是出奇的倔強寨子裡的人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刑法甚至施用了蠱蟲。然而她咬爛了自己的嘴脣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如今落到了漢人女孩同伴的手上他們會用同樣的法子來對付自己麼?

想到這裡她哭得越厲害然而被點中了啞穴不出聲音只好抽泣顫慄而已。

“快放了我們的俄塞!不然土司饒不了你!”

被舉在半空她俯視着看見了族人們聚集在竹樓下平日服侍她的那蘆姐姐嚇得臉色白卻仍然咬着牙戰戰兢兢的站出來呵止。

“羅嗦什麼!——快去叫你們土司放了冥兒!”身邊叫青羽的青衣少年不等她說完手指一擡十歲的她只看見白光如同蛇般從他手指間游出瞬間從那蘆姐姐頭上一掠而回!

“再羅嗦一句我要你的頭!快放了冥兒!”他冷厲的叱道。

“哎呀!”那蘆滿頭的銀飾彷彿被一劍砍開片片落地。她捧着頭尖叫一聲退回了人羣中不敢再說話。

慌亂了片刻她看見爹爹已經趕過來了後面跟着族裡的幾個長老法師。

人羣驀然一片寂靜。族人都紛紛恭謹的退開給爹爹和長老讓出一條路來。

爹爹在竹樓下停住看着被舉在半空的十歲女兒剛毅風霜的臉上毫無表情。

青嵐舉起她站在高高的竹樓上修長的手指扣緊了她的咽喉。她眼珠亂轉看見那雙修長秀氣的手上還帶着一隻玉石的指環——然而就是這樣無論從哪一面看上去都是溫柔可親的哥哥在說起殺死她的時候也是眼神冷酷。

他們的確是會殺了她的……爲了那個地牢裡的小姐姐。

爹……救我……救救我……

她害怕極了拼命的掙扎着然而不出一個字。

這時她看到爹爹轉頭和身邊幾個長老伯伯們商量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揚起頭看着竹樓上面對兩個漢人少年厲聲道:“好!我放了你們的人你們也放了我女兒!”

片刻後人羣散開讓出了一條路。

十歲的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女孩子……那個被族人拖過來的昏迷的小姐姐。

“冥兒。”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託着她的手顫抖起來青嵐和青羽同時脫口喚了一聲顯然是叫這個女孩的名字。

那個被拖過來的女孩子只比自己大幾歲然而一望而知受到了極其殘酷的拷打全身血肉模糊被拖過來時、沿路那些沙石都嵌入了她的傷口中形狀可怖。

“該死的畜生。”咬着牙身邊的青羽低低吐出一句話手指緩緩扣緊了劍。他颯地轉頭再次看着土司十歲的女兒眼睛裡的光芒帶着可怕的血腥味。

“青羽不要這樣。”雖然因爲同樣的憤怒和激動那雙手在劇烈的顫抖然而白衣的青嵐卻阻止了師弟眼中投向十歲女孩的殺氣“她不過是個孩子……”

話音一落青嵐放下了她但是一隻手仍然扣在她的咽喉上她垂下眼簾就能看見他修長有力手指上那隻溫潤的玉石指環。

他拉着她一步步走下竹樓來青羽按劍站在兩人的前方對着樓下簇擁的苗人冷冷道:“好你們退後將冥兒放到前面空地上我們交換人質!”

那岩土司舉起手緩緩揮下所有寨子裡的人都退開讓出了一個十丈見方的場地將昏迷中的女孩放在空地中間。兩位少年緩緩下樓走到了場地中間。

“冥兒!”在青嵐俯下身去查看那個女孩的時候她聽見他低低喚了一句然而那個血團也似的人根本沒有絲毫的反應只是微弱的呼吸着。

青羽一直沒有動按劍而立四顧着周圍虎視耽耽的苗人保持着警戒。

“你回去罷!”看到同伴那樣重的傷勢白衣的少年已經來不及多想什麼看也不看她手上加力將她推出同時俯下身去抱起了那個叫青冥的女孩兒絲毫不顧她滿身的血污緊緊抱在懷中喚着:“冥兒?冥兒?”

——她忽然間放鬆瞭然而又感覺有些委屈的想哭……

——十歲的她實在是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忌妒那個被打得很慘的漢人姐姐。

她被青嵐毫不考慮的推出踉蹌了幾步卻不知道爲何沒有立刻跑開反而關切的回頭、看了看那三個哥哥姐姐。然而無數族人對着她焦急的伸出手來那蘆更是急得眼睛裡都是淚水:“俄塞!俄塞!快過來!”

十歲的孩子嚇了一跳連忙回頭準備投入親人的懷抱——然而忽然之間她卻看見族裡的大巫師臉色陰沉的從懷中拿出一支牛角做的小笛子——

“哎呀!”從小見多了法師們奇奇怪怪的法術直覺到要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她叫了起來“傀儡蟲!傀儡蟲呀……”

就在那一個瞬間她看見那個昏迷過去的女孩子忽然被操縱般的動了起來!

青冥的手指間夾着一根藍光盈盈的針向着白衣少年的胸口拍了下去。

只是咫尺的距離青嵐根本來不及避開——

“哎呀……”她哭着叫了起來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被無形魔笛操縱的那隻手卻忽然在半空中僵硬了——彷彿另外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搶奪着青冥的手顫抖着停滯在半空中。

昏迷的人身體在微微抖闔着的眼瞼底下眼珠在不停地動着看得出、是在極力掙扎着想醒過來——雖然衰弱到了如此這個女孩的意志力、居然仍能和傀儡蟲相抗衡!

“錚。”就在她的手遲疑的瞬間一邊守護的青羽驀然出手閃電般彈掉了青冥手中的毒針同時青嵐也已經點了她的穴道防止她再度不自禁的動作抱着女孩站了起來。

在他站起來的時候彷彿經過了計算、無數的毒箭、毒針、吹箭……都紛紛往場地中間的三位少年招呼了過去!

“該死的!”青羽手中的劍已經化成了一片白光忽然身子飛縱了出去一把將快要跑出空地的十歲女孩子拎了回來“自己孩子的命都不要了麼?”

青衣佩劍少年的眼神已經閃亮如劍凌厲而不容情一把拎着她的後領將她的身子橫掃過去擋在三人面前、作爲盾牌。

“爹爹——”忽然間天旋地轉晃動的視線中看見無數明晃晃的暗器向自己刺來十歲的她嚇得大哭起來拼命掙扎。

“青羽不要這樣!”身邊的白衣少年急叱然而因爲抱着冥兒也已經無法騰出手。電光火石之間女孩只看見眼前白衣一閃所有打過來的雨點般的暗器忽然全部看不見了……

“師兄!你、你竟然做這麼蠢的事!”耳邊驀然聽到了青羽有些震驚的聲音。

然後她看見眼前面的白衣上有一行鮮紅的血緩緩流了下來。

擋在她面前的青嵐一個踉蹌幾乎倒下他雙手依舊橫抱着那個叫冥兒的昏迷女孩然而寬闊的肩背上卻被暗器打中了好幾處血縱橫流在雪白的衣襟上——

他轉身過來用肩背在瞬間擋住了打向孩子的暗器。

這個哥哥救了她……這個哥哥竟然救了她!

她就知道他會救她的!這個白衣哥哥的眼神……那樣的善良溫和……

“咳咳……快走、快走。”面對師弟的責問青嵐也只是無奈的笑笑——青羽的做法是對的雖然殘酷了一些卻是生存必須的手段。而他卻只是無法看着這樣年幼的孩子死在面前、卻不動手救助……雖然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爲他自己心裡也清楚。

看到他這樣的舉動甚至連那些苗寨裡的人都驚住了。

“好吧好吧!”沒有時間再說什麼青羽也是苦笑着一用力、將手上的土司小女兒扔了出去搶身上去從師兄懷中接過昏迷的女孩“我們快走!”

“土、土司……我們我們要追麼?”看到少年們已經奔出了一段距離那些呆住的苗人中才有法師反應過來低低問頭領。

“……追。不能讓他們這麼跑了!”咬着牙那岩土司不顧叫着“爹爹”撲到懷裡的小女兒冷冷下令同時一把推開了飽受驚嚇的女兒那燕“沒有用的東西!居然被那羣漢狗給救了——真是丟盡了我那巖的臉!”

十歲的她驀然呆住怔怔的看着父親因爲憤怒而青筋凸出的臉忽然感覺到奇怪的陌生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俄塞……俄塞不哭……”侍女那蘆這時慌忙上來抱起了她拉到一邊。

她抽泣的靠在那蘆懷裡周圍那些叔叔伯伯都已經不再理睬她、而各自忙着追那三個哥哥姐姐去了。聽到兵刃破空聲幼小的孩子忽然不停的顫抖起來怯生生的擡頭問:

“那蘆……他們、他們會死麼?爹爹會殺了他們麼?我、我不要那個哥哥死啊……”說着孩子嗚咽了起來。此時那隻被定住身形的小蝙蝠也撲扇着翅膀飛了過來繞着小主人上下盤旋。

“……”方纔那個漢人少年的舉動也讓她內心震動不已。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那蘆只是撫摩着孩子柔軟漆黑的頭微微嘆息。

苗寨十歲的俄塞那燕攀着侍女的肩膀看着一行人離去的方向——

那個穿着白衣的漢人哥哥已經看不見了然而從那一角落籠罩着的濃重巫氣可以看出、爹爹他們在和對方做着激烈的交戰……

“我還記得你……能馭使紅蝠王的苗疆小姑娘……你不認識我了麼?”

記憶中那個白衣祭司微笑着伸出手來凌空畫了一個符咒。

他的手指間有一個小小的玉石指環閃着微弱的光芒。

是他……難道真的是他?那個十年前闖入山寨救人的白衣少年?

如果迦若就是那個叫“青嵐”的少年那麼按照他們兩人的對話推斷靖姑娘…豈不就是那個叫“冥兒”的女孩?

——那個十年前被抓到寨子裡來、嚴刑拷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那個青嵐和青羽拼了命、也要維護的小師妹。

他們聯袂的闖入引起了寨子裡前所未有的動盪幾乎全部巫師術士都傾巢而出去追拿三個少年。然而趁着那巖山寨裡這樣的動亂一直蟄居在靈鷲山上的拜月教卻趁機出手一舉滅亡了這個號稱南疆最強盛的山寨!

所有的男丁都被殺死年輕的女子們被下了蠱毒被迫忠實於拜月教。

十歲的她拼了身上蠱毒作生不如死也要離開那個月宮。在侍女那蘆的幫助下逃脫後在泉州城外遇到了雲遊四方的張無塵真人入了他門下成了今日的二弟子燁火。

不知道那三個少年後來如何……或許已經死在了族人的圍攻下吧?

然而卻不料在今日、竟然又看見了他!

他……居然成了拜月教的大祭司·迦若。

可笑的是昔年那巖山寨的俄塞今日卻成了聽雪樓門下的人準備前來攻打拜月教。

世事……難道都是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麼?一直感念的救命恩人十年來尋覓着然而一旦見面了卻又是變成水火不容的局面。

“青嵐。青嵐……”彷彿鼓足了勇氣燁火低下了頭撫摩着掌中的飛翼感慨萬分的喃喃念着這個名字。

“那巖山寨的小俄塞你終於記起來了麼?”

身後忽然有清冷的聲音燁火大驚回看見了挽簾而入、靜靜看着她的靖姑娘。

那個叫青冥的十三歲女孩兒。

離開木樓已經很遠瞭然而體內的刺痛在慢慢地加劇蔓延……他擡手掌心向上承載着月光。奇怪的是天幕中那一輪明月、居然再也不能給他任何轉移痛苦的能力。

剛纔那一戰裡雖然表面上他佔盡上風然而他卻知道自己在施用“指間風雨”時遭到了咒術的反噬——

所有術法都有反作用通稱爲“反噬”或者“逆風”。如果施用法術失敗在施法者沒有防護的情況下咒語將以起碼三倍的力量反彈回施術者本身。而即使施用成功也會有一定的力量反彈回來造成潛移默化的不良影響。

這是術法家都知道的常理對於這種情況天下各派的術士們也都有不同的防禦方法原理大都是將反噬的力量轉移到別處。

即使拜月教的大祭司也不例外——

因爲咒術反彈而造成的小小傷害這種情況他以前不是沒有遇到過。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這一次他居然無法同以往一樣將反噬的力量轉移出去!

明河、明河她……或許已經採取了什麼措施。

凝聚的真氣漸漸有渙散的跡象迦若皺起了眉頭加快了腳步——無論如何他要趕在月沉之前回到靈鷲山的月宮不然越來越潰散的神智支持不了反噬回來的襲擊。

走了幾步腳下的感覺卻越來越虛浮他視線也有一些模糊。恍惚中彷彿周圍的樹林中浮起無數幽暗的眼睛怨恨而陰冷的看着他——糟糕。

那些惡靈……那些惡靈又回來了麼?那些以往死在自己手下的無數冤魂……居然趁着他衰弱的時候、涌現出來了麼?

在拜月教十年他殺了多少人已經不可計數聖湖中累累的白骨見證他靈力增長的過程。轉換怨氣爲靈力馭使死靈和鬼降——在南疆近似於神明的拜月教祭司所掌控的力量卻是如此陰毒……

平日裡仗着自身修爲的深湛那些聚集聽命的惡靈無法作祟然而如果出現今日一般的失誤、讓他靈力降低的話那些死靈和鬼降恐怕會羣起反噬。

特別是那些被他活生生放幹了全身的血、做成鬼降的少年男女魂魄只怕是一直以來都恨不得食他的血肉而後甘吧?

今夜真是不該離開月宮來這裡……

今夜是拜月教一月一度的開啓宮門的時候也是爲了對南疆百姓顯示教中“神力”的時機——身爲大祭司的他、此時應該在大殿的寶座上一一接見前來祈福禳災的子民用他的靈力表現“神蹟”、讓那些百姓更加相信月之神的力量。

明河該是真的憤怒了吧?……所以才停止了轉移對於他的術法反噬。

她是想讓這個不可一世的大祭司知道即使獨步於天地間他仍然不能少了她的助力。

“可依陀洛阿梵密託安諦。”

苦笑着集中最後的靈力迦若輕輕念出了那一句咒語瞬間雪白的巨大幻獸凝聚成形一躍而至匍匐在他的腳邊。

“朱兒……帶、帶我回月宮。”白衣祭司拍了拍饕餮的額頭饕餮親熱的打了個響鼻伏下身來馱上衰弱的主人對月嘯了一聲便奔了出去。

然而剛奔出幾步饕餮就警惕的停了下來前爪扒着地面冷冷看着前方的虛空。

月光明亮前面幾步便是一條小溪在月光下泛起萬點波光——然而溪面上卻慢慢騰起了一層稀薄的霧氣!

無數雙慘白的手從溪水中伸出來那些死去許久的靈魂們安靜地聚集在半空用詭秘怨恨的眼睛看着他形成了一個圈將祭司和幻獸都包圍在內。

迦若感覺到身體中劇痛的蔓延在加快彷彿有什麼在撕扯着他的身體將他全身往各個方向拉開——莫非是天意……居然讓他在這裡遇到一條冥河……

南疆不多見的極陰的水……是能匯聚所有陰靈的地方。在這裡冥界的力量會戰勝陽世。即使他平日來到這種地方也需要小心防護、更何況今日這樣的狀態!

饕餮在怒吼一次次的撲向虛空卻一次次的被看不見的力量撞了回來落在圈中。溪面上水汽蒸騰死靈聚集成一道牆安靜地一次次阻擋着幻獸的進攻卻絲毫沒有反擊的意思——

迦若驀地明白了:他們是想將自己困在這裡到月亮西沉、不然自己有返回月宮補養靈氣的機會!這樣等天一亮自己就會因爲衰弱變成普通人絲毫無法對付這些惡靈。

“朱兒!我給你破開靈瘴——躍過溪對岸去!”有些孤注一擲的他下定了決心摘下額環中鑲嵌的寶石雙手緊握喃喃唸咒將所有的靈力注入寶石中。忽然用力將那一塊“月魄”對着死靈結成的屏障扔了過去!

寶石映着天上的月光煥出璀璨之極的光輝那些死靈紛紛避開來不及退開的就在光芒中如冰雪般融化!饕餮大吼一聲對着虛空中出現的那一個缺口飛躍了過去。

在騰空的剎那他感覺到了穿越幽冥兩界的劇烈變幻。

那些死靈的努吼和淒厲的叫聲都在耳畔一掠而過——在飛躍過冥河上方的剎那、他知道自己是和那些冤魂們擦肩而過……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化成枯骨的手拉扯着他的衣襟。

然而所有接近他的靈體都在月魄的光芒下煙消雲散。

饕餮負着他、落在溪的對岸。

在他們落地的同時“叮”的一聲輕響月魄也掉落在地面上滾了一下消失在草叢中。迦若不禁苦笑回視着身後那些重新迫近的死靈……現在恐怕都已經沒有時間去撿了。

堂堂拜月教的大祭司、號稱接近天人的術法大師居然會有如今的狼狽……不知道苗疆那些視自己爲神明的百姓見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白衣祭司苦笑着一邊卻絲毫不遲疑的拍了拍幻獸的脖子:“朱兒快走!”

然而饕餮低低叫了一聲邁開步子前腳卻忽然一軟屈膝跪下。

迦若一驚勉力翻身下來查看幻獸的前腿覺它的左腿彎處流出了暗紅色的液體——在方纔越過冥河上方的剎那、居然有惡靈抓傷了它的前膝!

白衣祭司眼神才真正的變了回頭看着那些冉冉逼近的怨靈手指慢慢收攏——

“咳咳……”忽然間寂靜的樹林裡傳來馬蹄泠泠的敲擊聲伴隨着時斷時續的咳嗽聲溪對面的小徑中居然有一位白衣公子策馬行來。

南疆的冷月下那位白衣如雪的年輕人神情有些落寞微微咳嗽着握繮在密林中獨自走來。迦若看着他眼神忽然微微變了變。

斑駁的樹影投在年輕人的白衣上光影變幻着病弱年輕人臉上有一種沉靜的、壓倒一切的氣度讓看見的人都凜然。他緩緩策馬來到溪邊穿過薄霧馬蹄得得涉水而來。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在深夜的密林中顯得分外的清冷。

迦若神色慢慢嚴肅起來倚着樹側過頭冷冷看着來人。

——在他策馬穿過溪流的時候聚集在河上的幽靈們彷彿收到了什麼驚擾居然紛紛退避開來!而那一人一馬因爲看不見此時周圍可怖的陰魂只是自自然然的涉過了淺水。

“咳咳……是閣下掉落的東西麼?”看見長草裡閃動的寶石輝光馬上的白衣公子微微咳嗽着問俯下身、探手。一股看不見的氣流激動地上的寶石月魄劃出一道閃光的弧線掉落在他手心。

迦若仍然沒有回答微微擡起眼睛看看天沉吟着又看了看白衣的公子眼神複雜的變幻着隱約有犀利的冷光。

他只是靠着榕樹站在溪邊看着在深夜密林的薄霧中、俯身拾起寶石的年輕人;看着那個人看了一眼手心的寶石然後臉色如他所料的微微一變——

“蕭樓主幸會。”在那個白衣公子說話前拜月教的祭司淡淡笑着先開口指了指天上東南角那裡有兩顆大星正遵循着軌道以肉眼不可見的度緩緩靠近“看見了麼?星宿相逢的日子到了呢。”

“咳咳…”彷彿不能承受南方夜裡溼冷的氣候馬上的白衣年輕人更加劇烈的咳嗽起來好一陣才勉力平定下來。然而雖然用手巾掩住了嘴角迦若仍然知道此刻有絲絲的血從這個病弱年輕人的嘴角沁出。

“咳咳……迦若祭司?”方能開口蕭憶情便翻身下馬對着溪邊樹下那個白袍長的高大男子抱拳“果然風神俊朗——幸會。”

“幸會?不幸的很啊……”迦若驀地笑了笑容清冷如同寒塘上的波光捂着胸口勉強扶着樹站了起來回了一禮“方纔施用術法出現失誤被一些惡靈所傷我此刻可以說是衰弱的很呢。”

蕭憶情略微怔了一下或許不曾料想狹路相逢、這個勁敵居然會一開口就說出自身的弱點。然而只是微微一愕聽雪樓主清瘦的臉上忽然也有忍俊不禁的笑意淡淡道:“巧的很——因爲星夜兼程來到南疆奔波中瘴氣入侵我的舊疾今夜竟又復了。”

話音方落兩人相視片刻忽然同時笑了起來。

笑聲中蕭憶情一揚手將手心裡的寶石拋回給了迦若:“這應該是拜月教鎮教三寶之一的月魄——即使是祭司大人弄丟了它也會有麻煩吧?”

將寶石握在手心迦若蒼白的臉上浮出了笑意:“是啊……蕭樓主我欠你一個人情。”

“那麼來日對決之時你讓我三招如何?”聽雪樓主咳嗽着也帶着笑意道同時將馬散放在溪邊過去和迦若並肩而立看着蒼穹。

“不敢。天下有誰能讓聽雪樓主三招?除非我不要這條命了。”祭司微笑搖頭“雖然武學術法不同道但是我知道以蕭公子的修爲、絕非任何術士可以小覷。”

“祭司過獎了。”蕭憶情笑着看着天空中那一輪漸漸西沉的圓月“連阿靖都和我說祭司的術法幾近天人、她恐怕非你之敵——能讓她這樣推崇的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哪……”

“阿靖”這兩個字一出口拜月教大祭司的眼色驀然沉了沉彷彿有極度複雜的光芒從眼底掠過。手指下意識的輕撫着右手上的玉石指環迦若冷冷笑了一聲:“你們聽雪樓的靖姑娘堪稱武林劍術第一人能得她如此評語真是不敢當。”

他拂了拂白袍看着漫天燦爛星辰東南角那兩顆星辰又接近了一分雙星交互輝映居然讓漫天繁星都爲之失色!然而再過不久它們的軌道便會生交錯。

雙星撞擊——終究會有一顆隕落在夜空……

那就是命運吧?拜月教祭司的脣角浮出了淡淡的笑意卻接着道:“然而迦若不才這一次卻只是想和樓主好好切磋而已——看看術法和武學到底何者更勝一籌?”

冷光在蕭憶情的眼底也是一掠而過他微笑着拂開鬢邊的白玉流蘇靜靜回答:“祭司放心攻入月宮那一日此事自當有個分曉。”

忽然之間談笑甚歡的兩人都沉默下去。

“你……爲何傾力也要破滅拜月教?”彷彿遲疑了一下迦若看着天看着輝映的雙星甚至奪走了明月的光彩忽然問了一句“你該知道此事付出的代價、可能很大。”

“咳咳……”林中又有一陣冷風掠過蕭憶情再度咳嗽起來眼神也有些蕭瑟“傳說迦若祭司靈力驚人有通天徹地之能——自然能夠洞徹拜月教的過去未來。”

“是爲了聖湖底下那堆白骨麼?”祭司眼神黯了下來問。

蕭憶情微微苦笑頷然而目光卻是閃亮如電:“你該知道我的過去……所以這一次我不管犧牲了多少的人、或者流了成河的血我的決定都不會改變!——不毀神滅教、讓神殿坍塌聖湖枯竭我無法讓自己收手!”

迦若驀然回頭卻看見聽雪樓主犀利深沉的眼睛——這個病弱安靜的年輕人身上一直籠罩着病弱的氣息血氣和神氣都有些衰弱——然而在這一刻目光閃動的瞬間他眼底流露出的卻是排山倒海般凌厲洶涌的氣勢!

人中之龍。那一刻他才明白這個年輕人之所以能掌控江湖命運的原因。

衰弱無力的外表下卻有着何等驚人的精神力量!

方纔溪流上那些惡靈之所以一見他前來便紛紛退避看來並不是完全因爲這個人身上所流着的血脈的緣故吧?

“好……既然如此就讓命運隨着它的流程運行吧!”迦若仰頭看天笑了起來忽然一揮手煙霧在溪邊重新凝結饕餮應召喚而來祭司俯下身去包紮好幻獸膝上的傷直起身子時笑了笑“蕭樓主你我再度相見之日、便是星隕人亡之時!——好自爲之。”

“祭司你也自當保重。”冷月下蕭憶情淡淡一笑揮手作別“如果我再撿到月魄可未必會送回給閣下了。”

迦若大笑然而眼神深處卻是平定如深海他坐上幻獸在月下如飛離去衣袂和長在風中飛揚、宛如翻涌不息的雲。

遠遠的夜風中送過來一句話:“靖姑娘他們就在前方十里外的木樓中蕭樓主快去罷。”

聲音落地時他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

沒有點燈房間內光線黯淡只依稀可見事物的輪廓。月光在凌亂的傢俱間逡巡着然而坐在室內的兩位女子很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

火紅色的蝙蝠停在燁火掌上眼睛溜溜的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不知道主人的手爲何顫抖的那麼厲害——

“我想你一定很恨我……一定很恨我!……”驀然間朱衣少女甩開了手捂住臉啜泣起來。方纔的片刻間她回顧了最不願回憶的片斷轉眼卻又直面着昔日的仇家。靜默了片刻對方坐在黑暗中不說話她卻終於率先在壓力下崩潰。

“我們、我們族人那樣折磨你!……那時候你滿身是血的樣子好恐怖……我、我十年了都忘記不了!”斷斷續續的啜泣着彷彿回顧惡夢般燁火顫聲道。

“我真的非常恨你們。”低低的靜坐在黑暗中的緋衣女子忽然說了一句——

“但是我並不是恨你們那樣折磨過我……折磨不算什麼。我恨你們、是恨你們讓青嵐死去恨你們奪去了我們三個人平靜的生活!我從來沒有那樣恨過誰但是我真的非常恨你們那巖山寨的人!”

“十年了……我以爲青嵐被你們殺了已經十年了。如果不是聽說拜月教滅了你們寨子、我早就會自己親手來殺光那些苗人!”

燁火驚呆了——靖姑娘的話語是那樣的激烈而血腥完全不像她平日的冷漠。那一個瞬間她感覺到了對方內心最深處爆的感情——那沉澱了十幾年的憤怒和悲哀。

“那麼……方纔迦若祭司要殺我你爲何……爲何還替我解圍?”面對着這樣深沉的悲哀她居然感到有些退縮然而忍不住怯生生的再問了一句。

阿靖忽然沉默了她的臉隱藏在黑夜中完全看不清表情。

“青嵐既然沒有死我幹嗎還恨你?”過了片刻緋衣女子淡淡的回答了一句聲音在片刻間恢復成平靜淡漠嘆息般的道“何況那個時候你不過是個小孩子。”

燁火怔了一下眼眶忽然有些熱——

其實那個時候靖姑娘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燁火如今我們都是爲了對付拜月教而來昔日的恩怨不必再提。”在黑暗中站起了身阿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淡淡留下一句“你好好養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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