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封玦再未讓任何人進過內室,直到次日清早,才宣佈女皇甦醒。
封璃得知這個消息時,沉默地失神了很久,然後換上朝服進宮,帶領羣臣,來到蘇淺寢殿之外,拜謝天地,佑國主平安。
封玦站在殿門口,冷冷地看他演完這場戲,纔開口:“陛下此次,遭人所害,險些罹難,必須找出真兇,嚴懲不貸。”
羣臣不敢作聲,封璃則低垂着頭,看不清表情眼神。
於嬤嬤在內室,也聽見了封玦的話,給蘇淺喂粥的手,輕微一抖,有一滴稠汁滴落在錦被之上。她慌忙拿帕子去擦,悄悄擡眼去看蘇淺,生怕她發現自己此刻的異樣。
所幸蘇淺經過這一場折騰,身心極度疲倦虛弱,一直半合着眼,未有覺察。
於嬤嬤也很快便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喂她吃完粥,又給她擦淨脣角,輕聲問:“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蘇淺輕輕搖了搖頭,靠到於嬤嬤肩上,低聲囈語:“娘,你說……他什麼時候會再來看我?”
於嬤嬤微怔,知道她說的是夜騏,嘆息一聲:“你呀,何苦這樣,明明心裡愛他,原諒他就是了。”
蘇淺苦笑:“滅門之仇,就算我想忘,又怎麼對得起屈死的家人?”
“其實……”於嬤嬤吐出兩個字,卻又頓住,最後硬生生轉了個彎:“逝者已逝,你要想開些。”
說完卻又在心中深嘆,其實想不開的人,又何止是她?
他們誰又不是深陷在過去的仇恨中,苦苦掙扎?
於嬤嬤的心神,不覺再次移到外面,聆聽動靜。
而此時門外的人,已經散去,只剩下封璃和封玦。
偌大的院子裡,只聽得見風聲,再無其他。
許久,封璃只問了句:“她還好嗎?”
封玦冷笑:“她沒死,你很遺憾吧?”
封璃未答,心中卻輕嘆,再遺憾,也遺憾不過,真的讓她死。
“讓我進去看看她。”他的眼裡,有抹請求。
封玦卻還是攔住了他的路,臉色冷硬。
他默站了一會兒,沒有再堅持,便轉身離開,步履沉重。
封玦一直盯着他出了院子,才重新進殿。
當他踏入內室的一剎那,於嬤嬤即刻垂下了眼瞼,假裝一切如常。
封玦在牀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蘇淺依然蒼白的臉,深深嘆了口氣:“你這幾天好好休養,其餘的事,由我來做,我會爲你,拿回公道。”
蘇淺微微嘆息了一聲。
她心中,自然明瞭此次事件,是誰所爲。
而那些往事,封璃沒忘的,她也同樣沒忘。
所以,她和封璃,最終走到這一步,還是難免覺得,有些心酸。
封玦坐了片刻,便起身出去。
於嬤嬤依舊守在牀邊照顧蘇淺,卻不時走神。
終於又一次,失手傾了杯盞,有水濺到了蘇淺身上。
“娘你怎麼了?”蘇淺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問道。
她本想找個藉口搪塞過去,可到最後,卻仍是猶豫着,說了一句乍聽之下似不相干的話:“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
蘇淺一愣,疑惑地望着她。
可她沒有再說下去,只說自己去給她換熱水,站起來匆匆往外走。
蘇淺看見,在踏出門的那一刻,她悄悄抹了下眼角,不由得怔然不解……
就在那天,封玦在刑宮,將如月和映兒,進行審問,並邀請幾位大臣坐堂監審。
那些大臣忐忑不安地去了,如坐鍼氈。
封玦坐在正中央,親自當主審官。
驚堂木一拍,臺下的人,都是神色一顫。
“陛下中毒的現場,只有你們二人,說,究竟是誰做的?”封玦的厲眼,在如月臉上一劃。
她的身體,微微向後縮了縮,痛哭流涕,還是當初那番話:“那日陛下是用完早膳中毒,真的與我無關哪,請王爺明察。”
封玦盯着她,語氣陰冷:“真的麼?”
如月不住磕頭:“奴婢確實冤枉,那日門口的侍衛可以作證,奴婢真的未碰那早膳,陛下自己也……”
“大膽。”封玦低喝:“你還打算讓陛下爲你作證不成。”
“奴婢不敢。”如月低下頭去,眼神中滿是驚惶。
封玦的眼中,閃過厲芒,隨即命令:“來人,大刑伺候。”
如月看着夾板套住自己的手指,身體微微發抖,卻還是直呼冤枉。
她今天,必須死扛到底。因爲一旦招供,且不說毒害皇上本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但是封璃的報復,就足以讓她和她的家人,死一百次。
果然,直到十指鮮血淋漓,她昏死過去,也一字未招。
封玦又將眼神轉向映兒:“你呢?”
映兒彷彿是被方纔如月的受刑嚇壞了,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來人……”封玦只喊了兩個字,她就哭了出來:“不要用刑,我招。”
“哦?”封玦目光一凝:“那便從實招來。”
映兒的聲音發顫,極爲可憐:“是我……下的毒……我在前一夜……將毒藥抹在陛下洗臉的金盆之內,然後等第二天打水之時……毒藥便融入水中……陛下洗漱時沾染在脣上……用早膳……便會中毒……”
說到這裡,她的牙齒戰戰作響,擡頭望着封玦,滿眼淚光:“我也不想的,可我……沒辦法……我害怕……”
“害怕什麼?”封玦沉聲問。
映兒的身體,劇烈一抖,眼中驚恐萬分:“害怕小王爺……”
“小王爺?”封玦擰眉:“關小王爺何事?”
映兒痛哭失聲:“小王爺說,若是我不下毒,便殺了我。”
在座衆人,一片駭然,都不自在地別過眼去。
映兒卻又在此時向前爬去,跪在封玦案前高聲哭喊:“大王爺,奴婢只是受人指使,請您饒我一命,求求您……”
封玦厲喝:“弒君大罪,豈能饒你。拖下去,打入死牢。”
映兒哭着喊着被拖了下去,如月則被涼水潑醒,其實她方纔,不過是裝昏,當聽見映兒的供詞,嚇得魂不附體。她沒想到自己下毒的法子,竟被人洞悉。
封玦似鬆了口氣,望着她的神色也和緩了些:“映兒招供了,若是驗出下毒之法,與她的供詞吻合,自會免你無罪。”
如月嘴裡說着“謝王爺恩典”,卻是心如死灰。
她知道,其實一切盡在別人的算計中,而她,即便僥倖從這裡活着出去,之後也還是死路一條。
而隨後,封玦命人去找到了那個金盆,以水相溶,的確檢出了盆壁上殘留的七絕散,罪證確鑿。
就在這時,獄中傳來消息,映兒咬舌自盡。
封玦在那一刻,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這本就是,映兒主動請纓,演的一場戲。
她知道如月必定不肯招,所以便一肩將所有的罪責擔下,只爲指證封璃。
封玦也曾試圖勸阻,她如此破釜沉舟的做法,她卻只是流淚搖頭,說自己失職,差點害皇后娘娘出事,本就該死,只求能揭出真相,爲娘娘報仇,纔算對得起主子。
這世上,其實還是有真正忠心之人。封玦感嘆,隨後又正色望向在座的大臣們:“方纔審案的過程,幾位大人們有何看法?”
都到了這個地步,誰還敢多說,都支支吾吾一陣,垂首默然。
封玦長長一嘆:“本王真沒想到,他竟糊塗至此,來人哪,請小王爺過堂。”
當封璃接到傳喚,只是扯了扯嘴角。
既已事敗,封玦自然會收拾他,他早有心理準備。
隨差人來到刑宮,他慨然入內。
封玦坐在臺上,他站於臺下,兩相對峙。
“你的人,已經招了。”封玦開門見山。
封璃眼角的餘光,瞟過地上的如月:“哦?”
“將供詞給小王爺念一遍。”封玦的視線,停在封璃臉上,冷聲吩咐旁邊的人。
當封璃,只笑了笑:“僅憑一個奴婢的信口雌黃,便能定我的罪?”
“她不止招供,而且已在牢中,畏罪自殺。”封玦的話,讓封璃的眼中,劃過一絲驚訝,隨後又現出瞭然,自嘲地笑了笑:“居然有死士拿命相搏。”
隨後仰起臉,望着封玦,眼神挑釁:“既然大哥手中人證物證俱全,現在是要將我打入天牢麼?”
“不錯。”封玦點頭,接受他的挑釁。
“那大哥可要想清楚後果。”封璃笑容幽冷。
封玦一拍驚堂木:“來人,將他拿下。”
兩邊的衙役衝上前去,封璃卻並未反抗,只輕鬆地笑:“去天牢裡過幾天清閒日子,倒也不錯,反正大哥遲早會將我放出來的。”
語畢囂張地瞥了封玦一眼,甩開衙役欲套上他手上的鐐銬:“本王自己走。”然後便徑自前往天牢……
當鳳歌見到他時,暗自吃驚。
他一指她的牢房:“本王進那間。”
言語中霸氣絲毫未減,衙役們也不敢太過違逆,面面相覷一陣,最終只得隨他。
待落了鎖,他又喝道:“你們都給我滾得遠遠的。”
那些人無奈地先行退避。
鳳歌自始自終,沉默不語。
封璃坐到牀邊,將她伸手一攬,邪氣地笑:“我來陪你了。”
鳳歌轉眸,望着他挑了挑嘴角:“你也成了階下囚?”
封璃卻毫不以爲意:“我們打賭,不出三天,他就得放我出去。”
“是麼?”鳳歌一嗤:“又是因爲你的幽冥衛?”
封璃張狂大笑,毫不諱言:“不錯。”
他已佈置好指令,自今晚起,便又是連環血案,他看封玦,能鎮定到幾時。
只是,他未想到,這次的計劃,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變數,夜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