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戲詞

當蘇淺聽見太上皇喚她“蕊”,又想起了法場上的那一幕,原來,那真的不是她聽錯,或是幻覺。

而這時,太上皇已經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她跑過來,李玉已伸手想阻攔,他卻又站住,在離蘇淺三步遠的地方,怔怔地望着她,眼中滿是悲傷。

“蕊,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地道歉,有淚自眼角下滑。

蘇淺站在原地,無措地望向李玉。

李玉清咳了一聲,引入正題:“太上皇,你不是說,有寶貝要給皇后娘娘看嗎?”

太上皇卻似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仍舊癡癡地看着蘇淺,彷彿要從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回憶。

“你還記得……那兩句戲詞嗎?”他問,竟又突然甩起水袖,開始唱:“良辰美景……”

“太上皇。”李玉打斷了他,柔聲提醒:“娘娘只能來一會兒就得離開,你有寶貝,就要趕緊給她看,不然她就走了哦。”

太上皇停了下來,一臉慍怒地瞪了李玉一眼,可當目光移回蘇淺臉上,卻又變得討好天真:“蕊,我真的有寶貝給你看呢,只給你一個人。”他指着李玉:“你出去,我不給你看。”

李玉頓時眼神一凝,悄悄地轉向門外,徵詢夜騏的意見。

而夜騏幾乎已經按捺不住,他開始後悔自己帶蘇淺來。

蘇淺此刻其實也很不安,可是想到夜騏說,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咬了咬牙,勉強微笑:“那李大人你先出去。”轉頭又用眼神告訴他,她沒事。

李玉在心中,嘆息一聲,腳步緩緩往外移,卻仍是全身繃緊,生怕有異動。

當他走到門邊,便再不動了,只笑着說:“太上皇,那我閉上眼,不看你的寶貝,好嗎?”

太上皇似有不滿,蘇淺忙笑着安撫:“李大人真的不會看的。”

他倒像是真的很聽她的話,沒有再發怒,然後忽然開始拉扯自己的衣襟。

蘇淺嚇得倒退了半步,卻見他並未真的脫 衣裳,而是從內襟中,拉出一根紅繩,上面掛着的,是一顆小巧細膩的珍珠。

“這是夜明珠呢。”他興致勃勃地取下來:“送給你。”

他伸直了胳膊,想要遞給蘇淺。

站在屋外的夜騏,頓時失望到了極點,原來他說的寶貝,居然就是顆珠子,枉費自己一番糾結。

可屋內的蘇淺,並不知曉夜騏想要的究竟是何物,只以爲這便是那樣東西,猶豫了一下,伸手去接那夜明珠。

說時遲那時快,太上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猛地帶進了自己懷裡。

蘇淺頓時尖叫一聲,夜騏和李玉也飛撲近前。

“放開她。”夜騏厲喝。

太上皇的胳膊,勒住蘇淺的脖頸,臉上表情,卻還是那般無辜:“我送了她禮物,抱抱她都不行麼?”

夜騏此時,已經殺意盈胸,可是又怕他會傷了蘇淺,不敢妄動,心中痛悔,自己的一時貪心,終陷她於危險之中。

而太上皇,倒似真的無意傷害蘇淺,反而將臉伏在她肩頭,低聲哽咽:“我一直都……好想抱抱你……可是……你總是躺在水晶棺中……我不能抱……”

蘇淺聞言,頓時覺得脊骨發寒,不禁反問:“什麼……水晶棺……”

“淺淺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他在胡言亂語。”夜騏心慌地打斷。

太上皇卻忽然擡起頭來,執拗地瞪他:“我沒有亂說,就是束心閣裡的水晶棺……”

束心閣?蘇淺正在思慮,忽然感覺背後一麻,頓時失去了知覺。

是李玉出的手,他暗中用指風,點了蘇淺的穴道。

夜騏總算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便是那個秘密被揭穿。

太上皇愕然地低頭看着昏厥的蘇淺,夜騏則就趁此時機欺身而上,將蘇淺自他懷中拽出,而他,竟也未多加反抗。

夜騏抱着蘇淺,退後了幾步,冷冷地望着他:“你今日對我的戲耍,開心麼?”

太上皇緩緩擡起頭,原本呆傻的表情,被詭譎取代:“就算你明知我可能是戲耍你,你也還是來了,不是麼?你對那樣東西,實在太過執着。”

夜騏的眼神狠絕:“你是在找死。”

“我知道。”太上皇點頭,呵呵一笑:“所以我纔要在死之前,最後見她一面。”

頓了頓,他的瞳仁中,放出幽光:“我得不到的,最終你也將失去。”

“她根本不會相信你的話。”夜騏心中一顫,冷聲反駁。

“今日不信,以後也會信。”他的神情,充滿了篤定的得意:“只要心中種下疑慮,便總有一天,會尋找答案,你的秘密,不可能瞞她一輩子。”

夜騏的心,在他的話中,已經開始虛弱,擡起手,想要擊向他。

可他卻突然搖了搖頭,笑容中,有幾許傷感,幾許惆悵:“不必你動手,你我父子一場,今日便由我自己了斷,免得你犯下親手弒父之罪,也算我這一生,唯一爲你做的一件事。”

語畢,嘴角便已有鮮血,汩汩流出。

夜騏怔住。

太上皇的眼神,又轉向李玉,自嘲一笑:“我一度,也曾真的想相信你,畢竟我老了,也覺得孤清,可惜……”

話沒說完,他的身體,已經頹然倒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某處,脣邊竟有微笑,似乎某個他想念了半生的人,正在那黃泉路口,等待着他……

夜騏怔然站了半晌,驀然轉身,抱着蘇淺出門,卻又低低地丟下一句:“好好善後。”

歸根到底,他們總是做了多年父子,過往恩怨,一夕落幕,心中餘下什麼,不願再品味。

李玉看着死去的那個人許久,緩緩蹲下身,伸手合上那雙圓睜的眼睛,自胸臆間,逸出長長一聲嘆息……

蘇淺醒來時,已是次日早晨,昨晚的那一幕,如同做夢。

“夜騏。”她低低叫着身邊的人。

他本欲裝睡,可最終還是轉過身來看她,胡作迷濛:“怎麼了,淺淺?”

“昨天后來,發生了什麼事?”她望着他。

他半合起眼睛,避開她的目光,語氣輕鬆:“什麼都沒發生,怕他再發瘋,我便先帶你回來了。”

“那顆珠子呢?”她還惦記着那件事。

“丟了,他就是胡鬧,那根本不是我要找的東西。”夜騏的回答,讓蘇淺失望地“哦”了一聲,原來她還是沒幫上他的忙。

“對不起,淺淺,昨天不該帶你去冒那種險。”他道歉。

“那也不算冒險,你和李大人都在,並不至於真出危險。”蘇淺笑着安慰他,但其實直到此刻,她想起當初被制住那一幕,心中仍有一絲後怕。

夜騏內疚地擁住她。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魑魅的聲音:“主子,該上早朝了。”

夜騏的眼神一閃,在蘇淺額上吻了一下,先行起身。

他現在,還有另一件事,需儘快解決,如此才能保證日後,真正安全無虞。

自內室進入大廳之時,他的臉上,已是一派神清氣爽。

魑魅迎上來,爲他披上外出時的斗篷,他似心情極佳,居然還道了句謝,讓魑魅眼神一怔。

隨後,魑魅便隨着夜騏去上朝,站在大殿側門等到。

今日的夜騏,脾氣格外溫和,對羣臣諫議幾乎不加駁斥。

魑魅盯着屋檐外,紛紛揚揚的細雪,陷入沉思。

當夜騏下了朝,從側門出來,魑魅立刻回神,隨即跟上,夜騏卻一揮手:“不必了,你先回寢宮,朕與李大人,單獨有事要談。”

“是。”魑魅應聲而去,卻又在快要走出迴廊時轉身,望着夜騏和李玉並肩往另一個方向離開,邊走邊談笑風生……

那日直到晌午,夜騏都沒再回來,而魍魎也整個上午都沒有出現,直到午膳過後,才從外面匆匆趕回來,附在魑魅耳邊低語了兩句,但見蘇淺走出內室,立刻又站直了身體,笑容謙恭自然。

晚上,夜騏回到寢宮,臉色平靜,可眼中,卻似有掩不住的得意。

先進內室與蘇淺廝磨了一會兒,出來時對魑魅和魍魎招手:“你們過來。”

一起進了隔壁的廂房,夜騏從懷中,拿出一個黃絹包裹,拍了拍,笑道:“今日搜查了春暖殿,終於 拿到了那物件兒,如今這裡頭,已經有四份了。”

魑魅和魍魎立刻拱手相賀:“恭喜主子。”

“這可真是費了心思了。”夜騏靠進椅背,長舒出一口氣:“朕派李玉接近他,又是照顧,又是假裝爲他偷換了毒藥,最後還帶他出宮,才總算是得到了他的信任,可就算如此,他居然還要皇后親自去,才肯告知下落。”夜騏的臉上,出現憎惡的神色,但隨後,又被欣喜取代:“但不管怎樣,朕最終還是得到它了。”

語畢一陣長笑,頗爲自得。

魑魅和魍魎,又再次稱讚道賀,三人言談甚歡。

可到了最後,夜騏又似有些煩惱,皺眉感嘆:“要說這皇宮,還真比不上我當初的太子府,就沒個可以藏東西的牢靠地方,原本放在御書房的暗格裡,可今天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甚妥當,乾脆帶了回來,明天另外再找個隱秘的位置存好,叫誰也別想找到。”

夜騏像是也倦了,又將那東西收好,便對他們擺了擺手,起身離開。

魑魅和魍魎悄然對視一眼,隨之出去,見夜騏已進了內室,並將門關得嚴嚴實實……

深夜,有無色無味的迷煙,自門窗的縫隙,徐徐向蘇淺和夜騏就寢的房間滲入。

過了許久,暗處有人竊語。

“能保證這迷煙有用麼?他可是擅長使毒之人。”

另一人眼中現出譏誚:“這迷煙藥性極強,若是他高度戒備,或許能防,可他今日對我們,幾乎將前面所有的計劃,和盤托出,可見並未產生懷疑,今天他又如此得意,必定鬆懈。”

先前那人,眼中還是有擔憂之色:“還是謹慎些好。”

另一人卻一揮手:“來不及了,若是明日他換了地方,這東西怕是再也找不到下落。”

語畢他便輕巧一躍,翻入室內。

另外那人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隨之潛了進去。

牀上的夜騏和蘇淺,果然毫無動靜。

兩個人交換了個眼色,便開始分頭尋找,摸遍了牆後,並未找到能存放東西的暗格,隨後便又去翻蘇淺的梳妝檯,最終在臺面之下的暗屜中,找到了那個布包。

二人欣喜,隨後其中一人便打算退出,另一人卻慢慢往牀邊走去,手中的匕首,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寒光。

“你要做什麼?”門邊的人,低聲驚呼。

“以血還血。”那人的眼瞳,已經變得赤紅。

眼看他一步步走近牀邊,門旁的人怔然不動,喉嚨似被什麼堵住,再發不出聲音。

而就在這時,忽然見帳幔一蕩,有人自牀上,一躍而起,正是夜騏。

幽涼的聲音,自帳中傳來:“你就這麼絕情嗎?”

本已接近牀邊的人,驟然一驚,身形急速往後退了兩步。

夜騏用身體,將蘇淺擋住,冷然看着眼前的二人:“你們果真背叛了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如同被針,狠勁一紮。

他們,本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曾經以爲,只有他們,永不會背叛。

可是事實,偏偏就是這麼殘酷。

站在跟前的人,陰冷地笑:“你是如何發現的?”

夜騏幽幽一笑:“其實我一直很疑惑,爲何當初調戲淺淺的人,無緣無故,便失了蹤跡,而之後,跟夜垣聯絡,私通西桀的人,也是毫無半點線索。直到那天,我看了李玉交給我的,蔣崇通敵的密信,我纔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是如何想明白的?”那人反問。

“在那封信中,我發現了一個‘夜’字,最後那一筆捺的收尾,有半個彎鉤,那種寫法,我實在太印象深刻。”夜騏冷冷一笑,可眼神中,卻有些許傷感:“那是某個人的特殊筆法,曾經,我還就此,嘲笑過他,說他將我的姓氏,寫得太難看。”

那人的神情頓時一滯,握着匕首的手,竟在那一瞬間,有些許鬆動。

夜騏半合着眼,輕輕嘆息一聲:“魍魎,其實一直是你,調戲淺淺的人,你並非真的沒有在夜垣府中見過,而是你刻意隱瞞,之後,又故意將淺淺被藏在石棺中的事告訴我,挑起我對夜垣的仇恨;而你同時,也騙了夜垣,根本沒有人真的在西桀和他聯絡,所有來自西桀的信,都是你自己寫的,然後再假裝轉交給他。”

既已被識破,魍魎再無隱瞞,反而大笑:“你推測的,一點都沒錯,不愧是我叫了八年主子的人。”

“主子?”夜騏自嘲地笑:“其實我早該想到,你跟在夜垣身邊五年,最後依然能毫不留情地置他於死地,如此冷酷,又怎會真的忠於任何人。可惜我之前太疏忽,居然相信了你們。”

“不,不是因爲你疏忽,你是這天下,最謹慎之人,只不過我們也有利器,那便是真心。”魍魎得意一笑:“要得到你這樣的人的信任,唯一的辦法,便是付出真心,和你並肩作戰,才能使你放下戒備,真正接納爲自己人。”

“說得好。”夜騏擊掌兩聲,卻忽然反問:“那麼,我付出的真心呢?”

魍魎和魑魅,頓時一愣。

“我當初,收下你們時,我們三人,都還是十一二歲,剛脫離懵懂的孩子,這麼多年,我們一起闖過腥風血雨,生死與共,我並非將你們,當做奴才,而是視若兄弟,這樣的真心,你們又看到了麼?”

站在門邊的魑魅,身體微顫,將頭埋得很低,再不敢往這邊看。

魍魎也是怔然未動。

夜騏沉沉嘆了口氣,脣邊有抹苦笑:“告訴我,究竟是爲了什麼?”

“因爲你……殺了我的女人和孩子。”魍魎的目光,突然又變得咄咄逼人。

“你的女人和孩子?”夜騏眯着眼,疑惑地反問:“是誰?”

魍魎咬牙切齒:“大王妃和她腹中的胎兒。”

夜騏頓時愕然。

魍魎的眼中,升起悲傷:“當初我做夜垣的貼身侍衛,見王妃成日被他冷落,太過悽苦,逐漸心生憐惜,最後在一次她借酒澆愁時,衝動下與她做下傻事。卻未想到,那一夜,竟使她有了我的孩子……”

“魍魎,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怎可對人動情?”夜騏搖頭。

“是,我知道自己不該,可感情之事,又豈是自己控制得了的?”魍魎指着他背後的蘇淺:“她又是你該愛之人麼?”

夜騏一怔,暫未言語。

“最後王妃去給夜垣擋那一箭時,其實並不僅僅是出於情意,更多的是……愧疚……”魍魎微閉着眼,腦海中似乎又浮現起當初,她在死前,望向自己的最後一瞥。

“可害死她的,並不是我,是夜鷲。”夜騏嘆氣:“難道夜垣不明白,你也不明白麼?”

魍魎卻大吼:“但你當初,明明可以救她的,你就站在旁邊,洞悉一切,只要你出手,便能救她,你卻袖手旁觀,如此,和兇手有什麼區別?”

夜騏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一笑:“魍魎,你在強詞奪理,我當初,只知道她是夜垣的女人,爲什麼要救她?而說到底,你背叛我的真正原因,並不是爲了她,而是……此刻你手上拿的東西。”

魍魎的眼神一閃,只聽得夜騏又追問:“說吧,你究竟是誰?”

他不信,魍魎背叛他的理由,真的這樣簡單。就算魍魎真的是爲了那個女人,那麼魑魅又是爲誰?

魍魎微側過身,對魑魅說話的語氣,已經再不像之前的平等,而是居高臨下:“既然他已經看穿了,你便原原本本地給他講述一遍。”

夜騏利眼向魑魅掃去,他的身體,又是一顫,聲音也極低:“我們……我們原本就不是兄弟……他是……我的主子……西桀的三皇子。”

“還是皇子?”夜騏眯着眼冷笑:“那麼當初,你們爲何會流落至北越?”

魍魎接過了話:“當時我父皇逝世之時,我們兄弟均還年幼,叔父篡權,欲將我們趕盡殺絕,最後只有我,在家將的誓死掩護下,逃了出來,身邊帶着的人,唯有自幼隨我長大的隨身小廝,爲了掩蓋身份,我們扮作兄弟,一路逃亡乞討至北越邊境,恰好遇上了你,之後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難怪你們如此想要這樣東西。”夜騏瞭然地點頭,隨後又挑眉:“可如今,五份我纔拿到四份,你爲何不耐心等我拿到最後一份再動手?”

“因爲我等不及。”魍魎的拳攥緊:“我那叔父,已經病重不治,我要回去搶奪皇位。”

“原來如此,所以你纔不惜如此鋌而走險,來偷本就不該屬於你的東西。”夜騏搖了搖頭。

魍魎聞言,一聲嗤笑:“不屬於我,難道就屬於你麼?你也不過是無意中得知了這個秘密,便越境去人家大驪王朝,甚至不惜充當幽冥衛,殺人滅門,才換來了今天這幾樣東西,你的行徑,又何嘗比偷更高尚?”

“閉嘴。”夜騏呵斥,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身後的蘇淺,見她依舊沉睡,才稍稍鬆了口氣。

魍魎見狀,語氣更加嘲諷:“怎麼,怕被她知道了麼?也是,此番我去大驪調查過她的身世來歷,她並非正統帝裔,她的親生父親,恐怕也是被你滅門的人之一,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誰,陳殊,還是蘇策……”

夜騏聽見那個名字,再不能忍,一記凌厲的掌風撲過去,魍魎側身閃過,魑魅猶豫了一下,也上前相助。

“來人。”夜騏大喝。

魍魎卻輕蔑地笑:“你不瞭解我們做事的手段麼,此刻這宮中,自然已不可能再有醒着的人。”

夜騏微微一笑:“正是因爲我太瞭解你們,所以……”

話音未落,已有人破窗而入,正是李玉。

夜騏的隱私,不能讓太多人知道,所以他今夜雖設下埋伏,卻只有李玉一人。

而且自信以他們二人之力,已經足夠。

形勢的確如他所料,若是他單打獨鬥,未必能完勝魑魅魍魎,但加上李玉,已綽綽有餘。

纏鬥了半晌,眼見自己已明顯落了下風,魍魎再無心戀戰,給魑魅使了個眼色。

“想撤?”夜騏輕笑:“沒有那麼容易。”

他用了十分功力,一掌拍向魍魎的胸口,原本應對李玉的魑魅,驟然抽身,飛撲回來,擋在了魍魎面前。

一口鮮血,噴射而出,魑魅的身體,軟了下去,卻直直地望着夜騏,叫了一聲“主子”。

夜騏的手,驟然一滯。

魍魎卻藉此機會,立刻躍上屋頂逃竄,李玉隨即追蹤而去。

月光照在依然癱倒在地的魑魅身上,那般淒涼。

夜騏冷冷地看着他,語氣諷刺:“你看見了,這便是你的好主子,你爲他捨命,他棄你而去,你跟着我的這八年,我何曾這樣對過你?”

“沒有。”魑魅苦笑着,緩緩搖頭,他猶記得當初,自己與夜騏,身陷重圍,夜騏本可安然逃脫,卻爲了救他,中了一刀,至今後背仍有一條尺餘長的舊疤。

“可即便是這樣,你還是要背叛我。”夜騏連連點頭,眼中也有了些許淒涼。

其他人的背叛,他都不會傷心,因爲來去本就只爲利益。

可他們對他而言,卻還具備另一層含義——兄弟。

“主子,對不起。”魑魅的眼中,浮起了淡得幾乎難以覺察的水光。

如果,還有下輩子,但願只做,他一個人的奴才,一個人的……兄弟。

魑魅的瞳孔,在月光下,漸漸渙散……

夜騏久久地坐着不動,直到聽見背後,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剛纔魍魎所說的,是真的嗎?”

他猛地回頭,看見蘇淺正望着他,眼中滿是淚水,腦袋頓時嗡地一聲響,懵在當場。

“你怎麼沒有中迷煙……你什麼時候醒的……”他已經語無倫次,心中恐慌到了極點。

蘇淺的聲音,在劇烈顫抖:“他說你……殺了蘇策……滅門……是不是……真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沒有被迷煙迷倒,她幾乎,從夜騏起身應對魍魎的那一刻,便已經醒來。只是意識到形勢險峻,爲了不拖累夜騏,所以一直裝睡不動,卻沒有想到,竟會聽到那般驚人的秘密,簡直五內俱焚。

怎麼會是他?

滅她滿門的那個惡魔,怎麼會是他?

她不敢相信,拒絕相信。

“你說……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她抓住夜騏的衣襟,死命搖晃,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淺淺,淺淺……”他驚慌地叫着,奮力將她箍緊懷裡:“不是,他在胡說,不是我,不是我……”

蘇淺被他擁在懷裡,可這個往日她覺得那樣溫暖的懷抱,今天她卻覺得那樣寒冷,全身都在打顫。

越過他的肩頭,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慘白的月光,又讓她想起了那個永生永世難忘的,血色暗夜。

她彷彿又看到了被污辱的自己,倒在血泊中的姐姐,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幼弟在半空中慘烈的哭聲,還有最後那一瞬,父親走入火海之時,牽掛的眼神……

“不是你……對不對……夜騏……不會是你……”她哭着搖頭,身體退後,去撫摸他的臉:“那張面具下的人,一定不會是你,不能是你……”

是任何人,也不能是他。

“對,不是我,不是我……”此刻的夜騏,已經只會說這句話。他極力想去安撫她,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慌亂之中,他做了個很傻的舉動——點了她的昏睡穴。

看着她的眼睛合上,倒在自己懷中,他劇烈喘息,然後將她慢慢在牀上放平,自己則坐在一邊,望着她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玉返回,愧疚地覆命,說魍魎忽然在追蹤中失了蹤影,遍尋不着。

夜騏卻只是木然地擺了擺手,什麼話也沒說。

李玉發現了他的異樣,疑惑地問:“陛下,發生了什麼事?”

“完了,完了……”夜騏慘笑,喃喃自語。

李玉驚異,他從未見過,這樣絕望的夜騏。

“蘇策……是她的父親。”夜騏只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李玉將方纔他在暗處聽到的話歸攏一遍,也不禁微微變了顏色:“她剛纔聽到了?”

夜騏點頭,臉色頹敗。

李玉終於明白,他爲何會這樣絕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撫他。

最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鎮定點……或許能瞞過去……”

“但願。”他深深苦笑。

李玉看了一眼地上魑魅的屍體,低聲說:“我先善後。”

夜騏應了一聲,又轉過頭去,繼續怔怔地望着蘇淺……

當李玉將一切收拾完,又回到他身邊,低聲安慰:“先歇息吧,或許明早醒來,娘娘會以爲,今晚的一切,只是場噩夢。”

夜騏聞言,心中絞痛。

他現在,真希望今晚的一切,真的是一場噩夢。

他盼望儘快夢醒,卻又怕夢醒之後,是更殘酷的現實。

身邊的她,明明離得這麼近,可他此刻,卻不敢伸手去碰觸,他彷彿能看見,自己手上染滿的,她家人的血。

他第一次,如此後悔曾經的殺戮。

他怕他們的幸福,自這一刻起,便再也回不來……

就這樣,一直望着她直到天明。

當看見她的睫毛輕扇,快要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他的第一反應是想逃,想要逃得遠遠的,不去面對現實。

可是他卻又還是僥倖地奢望,真能如李玉所說,她會只把昨晚,當做個醒了就忘的夢。

深呼吸一口氣,他努力微笑着,像往日一樣,溫柔地問她:“醒了,淺淺?”

她的眼眸,卻如同死寂的湖,靜得可怕。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着他,不出聲,不動。

“淺淺。”他心慌地叫她的名字。

可她沒有答應,仍舊只是那般看着他。

“淺淺,你不要這樣。”他伸手,抱她起來,將她擁進懷裡,去吻她的脣。

接觸到的,是一片沒有溫度的冰涼。

他想要說謊,爲自己辯解,卻發現,面對她那雙眼睛,他根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終,他還是逃了。

將她放回牀上,自己起身穿衣,勉強地對她笑:“我去上朝了,你……乖乖的……不要胡思亂想……”

在臨走的那一刻,他想要像平常一樣,去吻她,可他的臉離她越來越近,卻越來越害怕她那雙眼睛,最終還是抽身而退,最後頹然轉身出門。

她的視線,一直跟隨他的身影,消失在門邊,依舊定在那處,久久不移……

當他下朝回來,見到的她,仍如他出門之前一樣,安靜地躺在牀上,她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像是在看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坐在牀邊,試圖跟她說話,卻怎麼也受不了她的凝視,最後輕嘆一聲,用掌心,覆住她的眼睛:“別這樣看我,好嗎?”

當他的手移開,她果然閉上了眼睛,卻再也沒有睜開。

而他出去的這一個多時辰,終於逼着自己,鎮定了一些,深呼吸一口氣之後,試圖解釋:“昨晚……”

“帶我去束心閣。”她卻突然開口。

他一驚,立刻試圖阻止:“淺淺……”

“待我去束心閣。”她卻又再說了一遍,語調平直,卻不容拒絕。

說着,她便已經坐起身來,一件件穿衣裳,自始自終,再不發一語,也不看他一眼。

他看着她,臉色越來越灰敗。

當她穿好鞋子,便站起來,走到門邊,沉默地盯着他。

他抓着牀沿的指尖,緊了又緊,最終鬆開,站起來,脣邊笑容慘淡:“好,我帶你去。”

他知道,到了這一步,有些事,已經逃避不了。

到束心閣的路,那般漫長,卻又那般短暫,他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彷彿是踩在刀尖之上。

終於,還是到了那扇門外,夜騏仰頭,看着那樓閣,第一次,那樣害怕。

她卻已經踏了進去,毫不遲疑。

一樓的廳中,空無一物,她的視線,落在那樓梯上,便又繼續朝那個方向走。

他不由得拽住了她的袖子,語氣中,幾乎帶着一絲乞求:“淺淺。”

她卻沒有回頭,抽出自己的衣袖,走上了那樓梯。

他呆站在那裡,移不動腳步。

“上來。”她在樓梯的拐角,停住腳步,冷冷地丟出兩個字。

他緊咬了一下牙關,終於還是拖着沉重的步子,隨她上了樓。

進了大廳,她看着那口水晶棺裡的森森白骨,原本平靜的呼吸,漸漸變急,最後竟像是快要窒息,從胸腔中,硬壓住一句話:“她是誰?”

夜騏站在不遠處,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聲音暗啞到幾乎聽不見:“她是……蘭惜蕊……你的……母親……”

蘇淺的身體,劇烈一震,猛地回頭看他,一字一頓:“你再說一遍。”

夜騏緊閉上眼睛,長長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艱難地重複:“蘭惜蕊,你的母親。”

母親?她竟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第一次見到她的母親。

她的臉上,浮起一抹難以名狀的笑:“她也長着……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是嗎?”

“是。”

“你當初毀滅我,放過我,接近我,都是因爲這張臉,是嗎?”

“是。”

蘇淺問完這兩個問題,怔然看了他半晌,忽然開始大笑,笑到最後,她似乎已經站不住了,伏在那水晶棺上,望着裡面的那具白骨,透明的淚,一滴滴,落在同樣透明的水晶之上。

而他,到了這一刻,絕望已沒頂,他只能認命。

“你殺我全家,要找的,究竟是什麼?”半晌,她又問,聲音中有刻骨恨意。

“我不能告訴你。”他閉上眼,長嘆出一口氣。

“那麼,你還能告訴我什麼?”蘇淺語氣譏誚。

夜騏沉默。

“呵。”她悽然一笑,轉身,一步步走向他,最後在他面前站定,眼中已無干涸無淚,卻彷彿滲着血。

“夜騏,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她聲音,那樣輕,卻彷彿是最利的刃,刺穿了他的心。

“不是,淺淺,我……”他妄圖解釋,卻在那雙寂靜得幾乎空靈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那樣慌亂無措,精神驟然垮了下來,最後只低低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她緩緩重複那三個字,手慢慢擡起來,冰冷的指尖,撫上他的臉,在他的眉眼間遊移,聲音如同夢囈;“夜騏,我怎麼覺得,我從來就不曾認識過你呢?”

她的手,漸漸下滑,掌心覆在他的胸口:“這顆心……”她只說了半句,便茫然地停住。

“淺淺。”他緊緊地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發間:“相信我,我對你,是真的。”

她只木然地任他抱着,眼眸似蒙上了一層黯淡的紗,再無光亮。

“你爲什麼……要這麼貪心?”她喃喃地問,眼前又浮現起那一夜,血的修羅場。

爲什麼世間,有如此貪心的人,用最殘忍的手段,殺了她全家,毀了她的清白,卻還想擁有她的愛情?

更可笑的是,她竟對一切懵然不知,甚至還滿心企盼,爲他生兒育女,和他相守一生一世。

她的手,一點點滑向他的腰側。

她知道,那裡,有他每天隨身攜帶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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