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歇在此處
空氣凝結,落針可聞,衆人等着梁平開口。
他嘆了口氣,聲音悽哀:“南陽郡。”
他爲何聲音悽哀,並不難猜。柳溝村種植鉤吻的村民全數死去,那,南陽郡那頭的村民,只會凶多吉少。
想及此,謝湛看了扶萱一眼,而後問:“多少個村子?”
梁平閉目,深嘆一聲,“十八。”
扶萱“噌”一聲便從坐凳上站起身,臉上血色全無,聲音顫抖:“十八個村子的人……全沒了?”
梁平點頭。
這一下,在場的人無不錯愕萬分。
就是見慣大案的大理寺來的人,皆被驚住,露出了極度難以置信的神色。
草菅人命,不外乎如此啊。
謝湛吐了一口氣,繼續問:“戈陽郡,有幾個村?”
梁平實話道:“今年始種,含柳溝村,四個村。”
謝湛又問:“種出鉤吻草後,給誰?”
實則他心中已有了答案。樑家養部曲的金山銀山,來自哪裡,不是很明顯了麼。
果不其然,下一刻,梁平就肯定了他的想法:“大周朝廷。”
接下來的更不難猜。
大周整個國家地處北部,冬日時長過長,半年時間是寒風凜冽,冬雪覆蓋,因而,作物生長髮育皆是困難,糧食、藥材皆十分稀少。反而礦產極爲豐富,可冶諸多鐵器、銅錢、兵器。
所謂“甲之砒霜,乙之糟糠”,在大梁爲毒的東西,在大周許是佳品。
比方說鉤吻此物,對人體極爲有害,卻有個奇異特點,若是用在牲畜糧食之中,則會刺激其食量,使其加速生長。此外,在與某些藥材混合後,可做成肥,加速作物發育。這不就正是大周所缺的麼。
樑家冒着朝廷禁令,與大周私通商業,給大周提供包括鉤吻在內的各種藥材,而大周那頭,給樑家提供錢財、武器、物品。
簡而言之,便是雙方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然,樑家及其背後勢力的這份繁華,是踩在二十二個村子的村民的屍骨之上,何其殘忍,何其泯滅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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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和李二幾人被大理寺的人連夜帶走,秘密帶去建康城。
直到他們走了半個時辰後,扶萱心中仍舊久久不能相信方纔耳中所聞。
見她魂不守舍,謝湛坐在她身側,寬慰道:“至少,我們將更多村民的悲劇已截斷,且已查到了南郡公的真正死因。”
一提到扶以問,扶萱不可自抑地悲痛起來。
她紅着眼道:“可到底背後是誰人,不是還毫無頭緒麼。那梁平只負責藥材,對誰在同江喬勾連、誰去下的藥一無所知。你又說不能動江喬,還得靜觀其變。那離真相大白,豈不是遙遙無期?”
謝湛認真道:“凡事都要徐徐圖之,不可過急。切記,欲速則不達。”
他話落,扶萱愣了一瞬,而後“嗚”一聲,捂臉哭了出來。
謝湛沒料到,自個越勸,她還越發傷心,不禁疑惑問:“怎的了?”
扶萱哭了一會,拿手帕擦乾淨眼淚,甕聲甕氣道:“你方纔說的話,我伯父以前常說。‘徐徐圖之,不可過急’,‘欲速則不達’,都是一模一樣的。”
謝湛勾脣,“是麼。”
扶萱點了點頭,又道:“南陽郡和戈陽郡,此兩郡死了如此多人口,這才難怪計薄上的人口增加數對不上。我阿父不過是職責所在,查出計薄異常,這才責罰豫州刺史的。而且,刺史之死乃是因中毒,並非被逼自殺,與我阿父毫無關係。如此,是否意味着,我阿父可以被釋放了?”
謝湛見她滿眼都是期待,不忍心直說,這事沒抓到真正凶手前,還不能妄下定論,且扶以言名下那幾間鋪子的來源,也還需得調查,只道:“回建康城後,經堂審才能決判。”
“那我們何時回去?”扶萱急切問道。
謝湛輕笑一聲,“你想回?”
扶萱道:“我想阿父早日出獄,可也希望能留在豫州,將伯父的真正死因查明。我們還得在江府潛伏,對麼?”
謝湛點頭。
扶萱急道:“那這就回去罷。”
她將一起身,農家的老婦便端着食物進來,開口道:“公子,夫人,我們家啊,只有這些粗茶淡飯,還莫要嫌棄。”
她人說着話,便將飯菜置於桌上,雙手在身前的蘭布圍裙上擦了幾擦,上前拉着扶萱的胳膊,熱情邀請她坐下用飯。
扶萱尚未明白眼下情況,人就已經被老婦拉到了飯桌前,謝湛也順勢坐在了方桌另一邊。
“吃罷,今日還未用晚餐不是。吃完早些歇息。”謝湛邊說話,邊遞給扶萱一雙竹箸。
扶萱接過後,試探着問道:“你的意思,我們今夜歇在此處?”
謝湛點頭。
扶萱環視一週,而後眼神不善地看着謝湛。
這農家小屋不比江家客房,那處有裡間外間,還有牀,有榻。她睡牀,他就睡榻。
這裡統共的傢俱,就是一個稱不上寬的牀,和一桌四椅。
兩人若是歇在此處,歇哪裡?
像是聽到了她腦子裡的想法,謝湛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着飯,一邊眼也不擡地淡聲道:“我睡地上。”
扶萱又看了看地面,算得上凹凸不平。
不過,他要睡,可以多鋪一層褥子。
扶萱心中擔憂略減,便夾起來菜,吃了起來。
將吃了幾口,老婦再次進來,手中抱着一牀薄被,邊朝牀邊走,邊講道:“我們家簡陋,無有多的被褥了,公子和夫人既是夫妻,便蓋這一牀寬些的被子。窄的這牀,我就拿走了。夜裡寒涼,你們可要蓋好了,莫要着涼了。”
扶萱如兜頭被一桶涼水澆下,立刻反駁道:“我們纔不……”
扶萱將將開口,便被謝湛咳了一聲打斷話。
謝湛朝老婦禮貌回道:“有勞阿婆。能給我們借住一宿,我們已不勝感激。若非是旅途實在太遠,我們也不會如此叨擾。”
“小事,小事。”老婦回。
老婦走後,謝湛嚴肅道:“今日我出門時便同江喬講是出遊兩日,且是用了不少精力纔將跟蹤之人甩掉。現下突地回去,待他發現梁平亦是今日不見,你說,他本就對我們防備已久,會否懷疑是我所爲?”
扶萱思忖一瞬,未就他的話回,而是問:“你爲何沒告訴我,我們要出遊兩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