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大開,梓洵親自帶人縱馬狂奔,向着樂言回家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都沒有看到她的馬車,也許是他來的太慢,她已經回家去了吧?
梓洵一次次的在心裡安慰着自己,瘋狂的掠過人流,大喝着奔向了蘇府。
蘇將軍和蘇夫人聞訊,戰戰兢兢的跑了出來,跪在院子裡候着,梓洵大步跑了進來,身後的侍衛們迅速將整個蘇府圍了起來,他焦急的追問道:“樂言呢?樂言回來了沒有?她在哪兒?”
他一遍遍的在心裡對自己說:樂言已經回來了,樂言已經回來了,已經回來了…….可是,手卻因爲緊張,而不停的發着抖。
不!不會的!母后不會的!母后知道自己在乎的是什麼,母后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是不會容任何人爲他決斷的!不!樂言一定回來了,是他多想了……可是,爲什麼他會這麼着急的就奔出了皇宮?若是心裡不相信,他就不會這麼慌慌張張的了。
樂言!笑語……笑語!
看到這個架勢,蘇將軍和蘇夫人彷彿預料到了什麼,臉色頓時變得無比的慘白,他們互相對望了一眼,哆哆嗦嗦的低低開口問道:“皇……皇上……樂言她…....她不是已經進宮了嗎?怎麼沒有一起回來?”
梓洵一個踉蹌,兩腿虛軟,幾乎癱倒在地,他伸手扶住了身邊的石桌,卻又跌坐在了石凳上。
她…..她果然沒有回來!笑語,笑語……你去了哪兒?你在哪兒?
跟隨而來的侍衛們想要將他扶起來,他卻猛地推開了身邊的人,有些搖晃的站起身,向着門外跑去。
“皇上……”侍衛們忙在身後追趕着,梓洵翻身上馬,緊緊抓住繮繩,又向着皇宮飛奔而去。
風呼呼的在耳邊掠過,往事也如一波一波的潮水一樣在心頭起伏。
初見時對她的青澀的不屑,再見時對她飛天舞的驚.豔,鬥智時她狡黠的笑意,交鋒時她氣的緋紅的小臉,無助時她哭泣的淚眼,一點點一件件一樁樁,全都在他腦海中如閃電一樣浮現。
他的心皺成了一團,胸口被恐懼堵住了,彷彿連呼吸都變得稀薄了起來。
不!笑語,你不要有事!你千萬不要有事!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我不要你喜歡我了,我不要逼你大婚了,我不強迫你留在我的身邊了,我不會讓你做任何你不想要做的事情,只求你好好的活着,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笑語,你不能有事…..笑語,你千萬不能有事……
喉中酸澀,他緊緊咬着脣,策馬瘋了一樣的狂奔着又跑回了皇宮。
口中傳來腥甜的氣息,他卻沒有絲毫的發覺,那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脣,血流進了口中,那又如何?焉知他的心裡,沒有在流血?
太后微闔雙目,手拿佛珠,快速捻動着,口型微動,似在念佛。可是,她顫抖的手,泄露了她掩藏的心思。
門外傳來喧鬧聲,動靜極大,還夾雜着小宮女的尖叫聲,太后手一抖,指尖不知怎麼得就劃到了佛珠,珠串啪的一聲斷裂了,佛珠啪啪啦啦滾落了一地。
太后的心,驀然就緊了起來。
和自己的兒子,就真的到了這樣的局面嗎?值得嗎?真的值得嗎?要用母子的感情,要用她的生命,去賭一次嗎?
正殿的門被踢開了,怒氣衝衝的梓洵大步走了進來,冷冷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定定的望着她。
“皇上,你怎麼來了?朝堂不是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麼?居然想起來看望母后了?”太后保養得宜的面容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母后,別演了。她在哪兒?皇姐又在哪兒?”梓洵的眼中,冷的像冰一樣。
“誰啊?皇兒在說誰啊?你皇姐在後殿歇息呢!她昨晚陪母后說話,還沒有回去呢!這會兒正在睡着呢!”太后依舊面不改色,始終掛着淡淡的微笑。
“母后,放了笑語!必須放了她!否則,我會用你慈寧宮所有人的性命,來換她的命。”梓洵的語氣,漸漸放重了起來。
“放肆!”太后一掌拍在桌上,氣惱的臉都青了。
“爲了一個嫁過人的女人,值得嗎?爲了一個女人,不惜得罪一個國家,不惜陷自己的國土於水火之中,你忍心嗎?”太后的語氣也變得冷怒了起來,她站起了身,卻渾身都在哆嗦着。
梓洵向前一步,目光毫無畏懼的迎向自己的母親。
“母后,這麼多年來,您給朕安排了那麼多的女人。無論他們有着什麼樣的美貌和家世,也無論她們可以爲朕坐上那把椅子,帶來什麼樣的好處,朕心裡一個都不喜歡,全不喜歡!但是朕從來都不會說不,因爲朕知道,母后的一切所作所爲,都是爲了她的兒子好。她想要看到兒子的成功,她想要兒子成爲人上人,她想要兒子完成自己的心願,她想要她的兒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所以,母后的意思,朕,從不反對,也不會因爲不喜歡那些女人,就對她們冷淡。”
梓洵再向前一步,太后扶着桌子,忍不住就後退了一步。
梓洵的眼眶有些紅,他的目光牢牢的鎖住自己的母親,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錘子一樣,狠狠的敲打着太后堅硬的心。
“朕以爲,朕這一輩子,便是在無數連模樣都記不清的女人的簇擁下生活,朕的感情,雖然沒有如死水一樣,卻也不會有任何的生機,更不會再起波瀾了。可是,在遇到了她的時候,朕發現,原來,都不對!一切曾經的想法,都不對啊,母后!爲什麼朕不可以去愛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爲什麼朕就篤定了自己不會動心?不是不可以,不是朕沒有心,是朕沒有遇到!是緣分來的時候,朕不知道,她就是那個自己前世等了很多年,都沒有等到的女人…..朕不能預料,假如可以預料,朕不會去東平……如果朕不去,很多人的生活都會不一樣,她依然是她,朕依然是朕…..誰也沒有痛苦,誰也不會分離,誰也不要經受煎熬和變故,多好……”
梓洵的眼眶溼潤了起來,太后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了,身形也愈加的不穩。
“母后,您知道嗎?您瞭解嗎?朕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是多麼的青澀和平凡。她不施脂粉,她不戴金銀,她不會琴棋書畫,她不懂規矩禮儀,她甚至連寫字都寫得那麼的難看,可是,您沒有看到,她的眼睛有多麼的亮,她的笑容有多麼的可愛,她就連生氣,都是那麼的生動和坦然。她就像是那時夏日的風,讓朕想要忽視都不能。她比不上您爲朕尋得任何一個女人,可是,那些女人也同樣沒有她十分之一的自然和清新,最重要的是,朕就是爲她動心了。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甚至,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第一次,也許是第二面,也許……也許是上輩子……”
“母后,沒有辦法……朕曾經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可是,朕就是愛上了,就是喜歡她了,喜歡到了骨子裡,和生命連接在一起。除了她,朕誰都不想要。她的哭,她的笑,她的悲,她的喜,朕全都在乎,朕全都想要去感受……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朕走向她,沒有!永遠都沒有……除了她自己……”
“母后,您愛過嗎?父皇愛過嗎?還是,你們過了那樣的年紀,便遺忘了曾經有過的感情……人這一輩子,也許會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也許最後陪在自己身邊的,不一定是自己最愛的那個人,可是,總有一些感情,不會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被遺忘!母后,皇位您喜歡嗎?拿走吧!權力您喜歡嗎?給您吧!朕的命,您想要嗎?還您吧!只要,您能把她還給朕…..讓她好好的活着,朕便可以活着。”
梓洵正說着,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伸手扯住了太后的衣襟:“母后,求求您,不要傷害她,不要傷害她……她沒有錯,她不愛朕,至今都不愛……如果有錯,是朕的錯,朕想要她,瘋了一樣的想要她……朕已經害她失去了她最愛的人和她的記憶,您還要讓朕害她失去她的生命嗎?母后……若是她死了,朕還有活下去的勇氣嗎?母后……放了她,拿朕的命去換她,好不好……”
他的話還未說完,太后忽然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母子二人都有些呆住了。
太后望望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那一掌是自己打的。
梓洵不語,只拿毫不退縮的目光,坦然的迎向太后。
“是!母后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因爲,她是一個嫁過人的女人,因爲她是別國的王妃,更因爲,你太在乎她,這對一個帝王來說,是大忌。自古以來,每一個至情至性的帝王,都不會有好的結果,反而是絕情絕愛的君王,纔可以穩穩的坐着那把椅子不動搖半分。你知道嗎?因爲她,多少朝中重臣向母后訴苦訴怨。他們當初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坐上這個位子,能給他們帶來無上的榮耀,可是,如今呢?別說是榮耀了,你居然連他們的女兒的容顏,都不記得。你的眼裡心裡,便只有那個女人。長此下去,誰還願意爲你打江山?誰還願意保你的江山?你對那個女人的寵愛越多,就越是害了她,你以爲,即使母后不動她,你就可以保護她一輩子嗎?不!你別那麼幼稚了,你是在自欺欺人!看到今天,你就應該明白,當初她在東平的時候,田皇后爲什麼會拆散他們夫妻倆。如今,這樣的事情也輪到了你的頭上,不是報應啊,兒子!是要你明白,當初不是陸子璃保護不了她,也不是他不夠愛她,更不是他們兩個人,不能彼此信任和依靠,而是……”
“而是,生在皇家,在這個吃人的皇宮裡,有的感情你就必須要捨棄!你不要以爲,離開了東平,你就可以保護她,不!不可能!不是你保護不了她,也不是陸子璃保護不了她,是這個皇宮保護不了她,要想讓她好好活着,就讓她離開!離開!離開這個冰冷的金籠子,纔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和愛!”太后最後幾句話,像是一把利劍,無情的刺入了梓洵的心口。
正跪在地上的他,一下癱倒在了地上,渾身都在發抖,臉色也變得慘白了起來。
是啊!他以爲,她在陸子璃身邊的時候,受到的那些苦,都是因爲陸子璃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她。離開陸子璃,到他的身邊來,他有更加強大的力量保護她,可是,到頭來,還是一樣!還是這樣的結果,她依然在水深火熱和看不到的危險裡煎熬着。歸根到底,是他的寵愛害了她,是這個沒有人性的皇宮害了她!
難道,要他放手嗎?難道,要讓他放手看她離開嗎?不!不!沒有她的日子,他活着和死了,有什麼區別?難道,要讓他在思念和煎熬裡過一輩子嗎?不!他不甘心!大婚了,也許就好了!成一個家,生一個孩子,生兩個,生三個,家圓滿了,痛苦也就淡忘了…..不,不!他不能放手,不能!他不能沒有她,不能!絕對不能!
“不!母后,朕不能沒有她,不能!朕要她,依然要她,如果是不能和她在一起,朕的後半生,便會生活在孤獨和痛苦裡,這樣的懲罰,是您想要看到的嗎?是嗎?我的母后……”梓洵的臉色也很蒼白,卻堅定而又執着的望向了自己的母后。
“你……你……”太后伸手指向他,手臂不停哆嗦着,一臉失望:“你竟然爲了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你……這不是我的兒子……母后今天就告訴你:那個女人,確實在母后手裡,但是!母后不會把她給你,絕對不會!你要是有本事,你要是夠狠心,就殺了你的母后,踩着母后的屍骨,去找尋你想要的感情和幸福吧!否則,只要母后活着,你便休想再見到她!”
梓洵的眼中閃現驚喜的火光,一把抓住了太后的衣角,顫抖着問:“母后,笑語果然在您手裡?你把她怎麼樣了?您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太后冷哼一聲,扯過自己的衣角,冷冷的回答:“她沒事,你若是好好做你的皇帝,她便會好好的,否則…….”
梓洵的心瞬間涼了下來。陸子璃曾經經歷過的命運,又一次在他的身上重演了。這一次的他,是要屈服於母后的壓力,還是……曾經,他信誓旦旦的要保護她,要她知道,他纔是她該愛的男人,可是,如今呢?
他的心裡,突然就生出了一點點對陸子璃的惺惺之心。原來,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有言不由衷的苦,而自己心裡的苦,也許是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陸子璃,那個她心心念唸的人,他又在哪裡?
子璃接過程峰遞過來的信鴿傳遞的紙條看了一眼,笑着說:“羽逸正準備過來,當然,他是以南理的名義,這樣,他更加可以以官方的身份,和宮裡的人周旋了。”
程峰笑着說:“還真是好事,若是有了蕭公子的幫助,也就更加事半功倍了。”
子璃點點頭:“對!羽逸來的太及時了,這樣,我們就不用只在暗處了,太被動,我們也可以在明處了,而且,羽逸是以南理新君蕭逸的身份前來的,夏梓洵本就和他不熟,這回就更加生疏了。”
程峰也笑了,點點頭說:“是啊。”
子璃的笑容忽然落了下來,有些憂心忡忡的開口道:“東平那邊送出消息好多天了,怎麼還是一點點消息都沒有啊!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程峰忙安慰他說:“不會有事的,放心吧!還是早點和王妃熟絡了,想辦法帶她走吧!”
子璃嘆了一口氣說:“那就借你吉言了,希望她什麼事都沒有,早點離開這裡,回咱們自己的家。”
梓洵定定的望着自己的母后,許久才輕輕開口說道:“母后,朕怎麼會呢?您說兒臣是那麼不孝的人嗎?她,兒臣愛,母后,兒臣也愛。你們都是兒臣生命裡最重要的人,要兒臣如何取捨?兒臣不逼母后,母后且放心……”
太后的神色微微有些鬆動,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好吧,你若是願意慢慢來說服母后,母后等着你!可是,結果,你就不要肖想了。
梓洵忽然就笑了,笑的有些慘烈,又讓太后有些毛骨悚然。
他好看的要死的臉上,原本漆黑的深眸,突然間就變得愈加幽深了起來。
太后有些不好的預感,扭過頭來,看向一直跪在她腳下的梓洵,有些警覺的望向了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瞬間嚇了一跳,身體微微後退,目瞪口呆,腦中又是一遍空白。
明晃晃的短劍啊!閃着幽冷、奪人魂魄的寒意,正被握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