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海願和那個老女人走上來的顯然是主樓梯和主樓的二層。這層的裝飾比第一層還要華麗,而且用盡了極致奢華的色彩和寶石,其裝飾風格簡直可以用玉堆寶砌來形容了,這間客廳顯然已經不在使用的範圍,單獨看每一樣東西、每一塊寶石都好像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但把這些東西全都湊合在一起,就好象一個堆放寶石的屋子而已,除了耀眼和浪費,海願幾乎看不出其他的感覺來。
但就是這樣一個堪稱寶庫的地方,正中央還是一張碩大的黃金座椅,座椅上半坐半倚的也還是那個紅衣的男人——月族的大祭司、海國的國師,也是海願和藍子寒的外公。但海願把外公這個稱呼放在最後,那是因爲實在沒有一點點想要和他有牽連、又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而已。
“婠婠,你真漂亮,就如同當年你母親一樣漂亮,簡直就是一個月神賜給我的仙女。”大祭司看到海願進來,才坐直了身子,一直手扶着椅子扶手,把身子微微前傾,就好象要將海願看的更仔細一樣。那眼神……帶着審視和評估,卻完全沒有一點的親情在裡面。
“謝謝誇獎。”海願只是淡然一笑,因爲還不明瞭大祭司的目的,就只能如此敷衍的客套着。她不想要觸怒他,更不想要完全按照他的意思來做,但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步步爲營、以守爲攻。
“其實,外公想說的是,你看上去比你母親的心思還要重,從你的眼神裡我就能夠看到那份堅韌和不屈。現在在你心裡,我什麼都不是,只是因爲有了可以要挾你的籌碼,而被你鄙視和算計,想要最終打倒的人,對吧。”大祭司說完,又重新舒服的坐回了原來的姿勢,在他來說,已經把海願看的太透徹了,一個小姑娘而已,就算有心計又如何,就算她咬牙挺住、一身的不屈又如何,他有的是辦法來對付她,讓她屈服,讓她按照自己的意思來做。最萬不得已的時候,他還可以使她崩潰。
“是的。”海願在大祭司面前站的筆直,一雙漂亮的明眸不帶一絲波瀾的看着他。海願其實心裡很害怕,因爲大祭司說的沒錯,他手裡捏着可以威脅自己的籌碼,但自己卻是兩手空空的。甚至她連保命的本事都沒有,完全要任人宰割,聽天由命。
“你真誠實。不過越是誠實,外公就越喜歡。因爲你的骨子裡帶着不屈,你不像是你的母親那樣,會有些委婉和屈服,最後卻逃走了。你是那種寧折不彎的人,但你又是可以爲了你心愛的人委曲求全的人,你是如此矛盾的集合體,一邊是死、一邊是拼命的求生,你太有趣了,果然是月族的奇蹟。”大祭司的話一語中的,也讓海願的心忽地一涼。
如果對手對你瞭解的越多,那你的勝算就越小了;相反的,海願卻對這個外公沒有一點點的瞭解,甚至連認知都算不上,就只能蟄伏着,不是伺機而出,而是她現在根本就沒有一點可以行動的機會。
“請您告訴我,究竟爲什麼要我留下來。”海願問的也很直接,眼神也很堅定,她在明確的表達着自己的意思:就算我只能屈服,也要知道理由。
“哈哈,婠婠,你的性格和外公真像,我也很喜歡直接。”大祭司又把身體前傾,這次卻釋放出了強大的壓迫感,讓海願和他還有一段距離,就忍不住要因爲那壓迫感而後退了半步。而因爲滿意看到海願後退的大祭司也才慢悠悠的繼續開口:“因爲月族還需要一個正式的神女,而海國也需要有這樣一少女,來做爲精神的象徵。”
大祭司的話說的還算是明瞭,海願也明白了,原來是因爲自己母親是正統的神女,而自己應該也是;同樣的,海國對於國君的統治並不如何積極,甚至不如神女的神力來的有民意;再理解的透徹一點,就是現在的國師、月族的大祭司想要通過月族的神女來控制整個海國的百姓,到時候,那一個海國的國君也就變的有名無實了。
“但是我聽說,神女如果有了意外,是可以由上一任神女再誕下正統神女的。而娜婭也說過,她曾經還見過上一屆的神女,也就是我的外婆啊,爲什麼……”海願停了一下,似乎糾結於後面的話該不該說出口,畢竟這是討論人家的生育問題,應該也是隱私問題,她說的太直白了不好吧。
“爲什麼我們不再努力生下一個正統的神女?”反而是大祭司將話說的更加明瞭起來,然後又自問自答的說道:“因爲如果這一屆的神女出現意外,上一屆的神女纔會誕下新的神女,不管其年紀或是身體狀況都可以。但唯一不同的是那一份月族神女傳承的秘密顯示,如果神女還健在,那就新的神女又如何誕生呢?”
“換句話說,即使塔塔死了,但你卻是塔塔的第一個女兒,你纔是正統的神女,你的外婆又怎麼還會有那種神力,再誕下神女呢。”大祭司的解釋讓海願一愣,她沒有想到神女出了意外就是一定要死。那這麼說來,娜婭和塔塔也並不知道神女傳承的秘密,還以爲只要上一代的神女還健在,就還會有神女降生的,但其實不然,神女只是上天選中的、具有唯一性,不是想要隨便生一個出來就可以的。
“哈哈,婠婠,你是不是想明白了一點點事情?”大祭司笑的突然很張狂,本來海願沒有想到的一個可能,現在也突然想到了。
那就是:大祭司抓住自己絕對不是單純的想要讓自己做神女而已,而另一個可能就是在自己不聽話的時候,他就真的會殺死自己;而塔塔因爲中毒的原因,估計也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只要等着塔塔再離世了,那上一屆的神女就可以重新生下子嗣,來傳承神女的責任。
而再出生的那個小寶寶無論怎麼樣都一定會再次淪爲這個大祭司的工具,成爲他把持這個國家、控制這個國家人民和國君的一個卑劣的手段。
“明白了?”看到海願眼中閃過的複雜神情,大祭司就知道海願已經明白了。
“是,完全明白了。”海願說完就狠狠的咬了咬脣瓣,把本來粉嫩的脣瓣咬的鮮紅,整個人就好像是一朵嬌豔美麗的玫瑰花,但見過玫瑰花的人都會因爲它的美麗而折服、往往也會因爲它的尖刺而受傷。而海願此時雖然那一身的尖刺纔剛剛冒出來,但卻把她整個人都武裝了起來,帶着強硬而堅決的氣勢說道:“我會答應你所說的事情,盡力去做一個稱職的神女。但我不是屈服於你的要挾和恐嚇了,也不是因爲你自認爲的人質是不是會受到傷害,單純就只是不希望會有一個單純美麗的小生命因爲你的自私和貪念而受到傷害而已。”
海願笑了一下,那笑容帶着慈愛與善良,就好象已經眼見了一個可愛的小生命在對着她微笑一樣,認真的說道:“如果神女是我的宿命,我願意承受。但我不想要因爲自己的解脫而害的另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從誕生之日起,就有淪爲你的工具。”
“好,還有什麼條件嗎?外公知道你聰明,所以有些過分的條件就不要提了吧。”大祭司似乎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因爲海願的天真還是因爲海願的反擊有了一絲的無奈,答應她提條件的語氣也說的分外輕鬆,就好象真的可以她一些事情作爲交換的條件一樣。
“是的,我的要求不過分,我只希望我活着一天,他們就不會受到傷害。”
“真是不過分啊。外公本來以爲你會說要我放掉他們呢。”大祭司也因爲海願這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要求而有些小小的詫異。
“不,不會的,現在的我連生命都攥在你的手裡,又怎麼能提那樣的要求呢。只有對等條件下才會有公平的交易,而我現在手裡連一個可憐的籌碼都沒有。”海願笑着聳了聳肩,然後隨意的看了看這間過分華麗的大廳,說道:“我現在真有些累了,能不能給我安排一個地方睡覺?當然了,如果外公認爲這個要求過分的話,我可以回去一樓的大廳……”
“不,這根本不算是要求,來人,帶小公主去休息吧。”大祭司說完,之前的那個老女人馬上就推門走了進來,在海願跟着那個老女人出門之前,聽到背後的大祭司又補充了一句:“一樓的那些人就讓他們好好休息吧,不必再去打擾了。”
大祭司最後的這句話明顯是說給海願聽的,海願也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剛剛自己明明心都在發抖,卻終於忍住了恐懼,和惡魔談起了條件。雖然這一局自己表面上看起來是得到了些妥協,但實際上,大祭司給予自己的心理壓力卻更加明顯了。
這次海願沒有再被帶去樓下,而是在這間奢華的客廳出來向右拐,走到最裡間,那老年女人開了門。屋內依然華麗無比,但也總算沒有太過耀眼的寶石影響睡眠。海願躺在屋子中間的那張大牀上,牀墊很舒服,比之前海願在瑾王府裡住的牀要好很多,甚至比藍子寒華麗營帳裡的那張大牀還要軟,但海願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雖然身上的傷口已經好了大半,加上熱水泡澡之後又進行了一番按摩,實際上海願不是身體上累,而是因爲精神過度的緊張和恐懼、壓抑之後造成的一種紊亂性的失眠。
腦中胡思亂想着,會想鍾離域他們被帶到了哪裡,會想子寒身上的傷有沒有好些,也會想起自己今後的日子。如果真的做了海國的神女,那將是一段完全沒有自由的傀儡日子;不能回去天啓國,又讓海願拼命的想着念兒。出來又這麼久了,念兒是她的心肝寶貝,現在念兒怎麼樣了?
想着念兒,忽地就想起自己洗澡之前脫下來的衣服,那裡面還有塔塔和“奴”送給念兒的荷包啊。不能丟!
想到這裡,海願又從牀上起來,快速的跑去了門口,卻在猛的一下拉開門之後看到那個老年女人站在門口,手裡還託着一個紅漆托盤,托盤上沒有其他東西,只有那隻海願正準備去找回來的彩色荷包。
“大祭司說這個是你要的。”那老年女人說着,恭敬的彎腰把手裡的托盤送到了海願的面前。海願滿臉疑惑又驚訝的伸手過去,小心翼翼的將那個荷包拿了起來。下一刻就快速的閃身進門,把門也緊緊的關上了,那飛快的動作和慌張的表情就好像門外站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野獸。
關上門仔細的把手裡的那隻荷包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海願看不出這隻荷包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又用手將荷包縫製的邊緣和線腳都用手指一點點按捏一遍,也沒有發現被拆開過的痕跡,這才放下心來,將那隻荷包又貼身塞進了懷裡。
不是海願太過小心翼翼了,也不是她撲風捉影,實在是這個老年女人來的太是時候。不對,應該說那個可怕的大祭司太會掌握時間了,怎麼不早不晚,他就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會想起那隻荷包,還會派人送來呢。
海願本來不相信神鬼之說,更是認爲除了世間確實有一些人擁有比較神奇的特異功能之外,不可能這一個家族都是那麼的神奇,擁有那麼多的感知能力吧,如果不是這個大祭司的特異功能,就一定是他有着強大的心理分析能力,可以準確的猜出海願什麼時候神情會放鬆下來,什麼時候會想到什麼事情,從而做出準確的判斷,並一再的對海願的緊張感加以暗示,讓她不斷的會對那個大祭司一直恐懼下去。
如果想要不被大祭司控制,不去做他野心下的傀儡和犧牲品,海願知道自己第一步就是要克服那種對強大敵人的恐懼感,並且要想辦法不讓對方猜出自己的心思來。
重新在牀上躺下來,海願看着那華麗的絲繡帳幔,帳幔上因爲鑲嵌了很多大顆的南海珍珠而爍爍生輝,在夜裡都發出那麼美麗的光彩。而海願本來緊張而疲憊的神經也慢慢的放鬆下來,看着那一閃一閃的珍珠,就好象被催眠了一樣,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接着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當一切都那麼的安靜,睡着的人也沒有了絲毫的意識,門輕輕的被拉開了,一個修長的身形從門口慢慢的走了進來,徑直的來到了牀邊,掀起帳幔看着牀上擁被而睡的少女。
月光從窗口透進來,而牀幔上的珍珠更反射了柔和恬靜的月光,幻影迷離的將那個少女的臉龐照的美麗而夢幻,就好象是在彩色雲霧中睡着的一個可愛女孩兒。
那身形慢慢的在牀邊坐了下來,伸出修長的大手輕輕幫海願把纏在耳朵上的一條小辮子解開,掖在了耳後;又把海願額角前的碎髮仔細的捋順好,動作輕柔而小心,帶着滿滿的慈愛。
看着牀上睡熟的海願,那人輕輕的嘆了口氣,對着已經完全聽不到聲音的海願說道:“婠婠,你和你母親真像,簡直就好像是少女時候的她一個模樣。”又把牀帳掀起一點,可以讓月光更多的透過來,可以將牀上的少女看得更清楚一點,那人繼續說道:“你就這樣答應他了嗎?難道你不是和塔塔一樣渴望自由嗎?還是說你害怕了?”
“別怕,我會幫你的,我會幫你成爲真正擁有最強實力的神女,幫你爲海國的百姓造福,讓你在人們心中成爲最渴望膜拜的對象。把你自己堅強起來吧,我們一起戰勝那個惡魔。”說完,那修長的身形從牀上站起來,又將牀帳放下,卻又不放心的再掀開來,把海願緊緊扯住被子的手拿開,這才重新放好帳幔,轉身走到了門口。
就在那雙溫暖而輕柔的手拉開門的時候,忽地那人整個身體都顫抖了一下,剛剛還帶着慈愛的眼神也兇狠起來,那一雙眼睛好像在夜色裡都發着光一樣,近似於野獸的目光,惡狠狠的轉頭看着他自己剛剛放下的帳幔,露出了猙獰一笑。
月光此時正好悄悄的移動了一點,照在這個身形的頭上,只有一半的光照過來,把他的半邊臉照亮了。月光下的半邊臉帶着笑意,慈愛而坦然;而另外半邊隱在黑暗中的臉卻猙獰恐怖,帶着駭人的獰笑,好像是露出利齒的惡魔……
“你又出來了?你以爲我睡着了,就可以放她逃走嗎?還是說你想要用你那少的可憐的神力,慫恿她來反抗我?”站在門口,一隻手抓着門把手,那個陰陽臉一樣的大祭司對着門板在自言自語似的。因爲他的面前沒有人,他身後的海願也睡熟了不會聽到,那他到底是在和誰說話。
“我本來就是我,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一直被幽禁着。雖然我的力量不及你,但我還是相信善良和正義的,我更相信婠婠可以戰勝你,最後也會解救我的。”同樣的一張嘴,說出來的話還是一樣的聲音,但語調和口氣卻完全的不一樣。
一個聲音是陰森、冰冷的,而另一個聲音則是帶着憤恨卻又仍有憧憬;明明是隻有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但卻又像是兩個人在對話一樣;就連笑容都是分開了明媚與陰鬱的兩種感覺。
“你記住,不管你有何打算,都逃不出我的手心,而且很快的,我就會完完全全的控制你,讓你再也不能興風作浪,一再的反抗我的神力。”這是那陰森、冰冷的聲音。
“是的,我不會忘了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更不會忘了你對我的愛人,我的家人所作的一切。之前是塔塔,現在又是婠婠,我眼睜睜的看着你做盡了壞事,我要阻止你,哪怕玉石俱焚。我不會看着你再將婠婠推入懸崖,讓她像塔塔那樣痛苦終生的。”這是那溫暖、和善,雖然憤恨但還是帶着希望的聲音。
一個人、兩個聲音、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站在那裡激烈的一番爭執。直到月亮從窗口移開了,就連窗外的月光也消失了,是有烏雲將月亮都遮蓋了,那柔柔的月光完全被黑夜所吞噬了一樣,門口的那一番爭論才暫時停止了。開門走出去的是那個一臉陰鬱、滿身寒惡之氣的大祭司。
海願睡着了,或許說是因爲某種神奇的力量而睡着了的海願什麼都沒有聽到,也很可惜失去了一個可以揭開真相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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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傳來了一聲雞叫聲,嘹亮而高亢,把那金燦燦的太陽都叫醒了,一下跳出山後,給這個小鎮帶來了一片溫暖和光明。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屋裡大廳中的那幾個大木箱子還在,坐在裡面的幾個人也因爲那聲雞叫聲而醒了過來。雖然身上的軟筋散的藥力還在,但因爲一個晚上的運功打坐,鍾離域他們幾個的精神狀態也好多了。
因爲穆子羽傳授的那幾句口訣而認真打坐調息了一個晚上的藍子寒,也感覺精神好了許多,就連體內的功力好像也增進了不少,隱約間好像一隻結了繭的蛹,或許哪一天就會破繭而出,會有一個質的飛躍。
“你們感覺怎麼樣了?”穆子羽伸了一個懶腰,明明身上被蠍子、蜈蚣咬過的地方還是火辣辣的疼,可畢竟都是皮外傷,中的毒素也不深,所以對身體影響不大。
“不知道海願怎麼樣了。”鍾離域點頭表示自己還好,但馬上又第一時間擔心起海願來。雖然沒有壞消息就等於是好消息,而且這一晚上也沒有其他人再來糾纏,或是再想出什麼酷刑來折磨,以此推斷海願應該也還好,但那種牽掛可不是隻要自我安慰幾句就可以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