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眼前是厚厚嵌金絲的帷帳,上面依稀繡着龍騰鳳圖,結着大紅的綢花。鬱雨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只覺腦袋一陣發熱,摸摸身上的衣服也均是溼溼的,顯然證明了剛纔的落水那不是夢。滿室靜謐,隨後,鬱雨掙扎着想要起身,卻突兀間聽到帷帳外傳來一個男人模糊卻陰冷的聲音。
“查的如何?”聲音鬱雨再熟悉不過了,就是那殺千刀、害她進宮的玄翼。
然而隔着帷帳,玄翼的聲音突然變得好虛無縹緲,在她聽來有種極不真實之感。而且此刻玄翼音色低沉,黑夜濃霧之下,單從剛纔從他嘴裡吐出的那四個字,鬱雨似乎就能感受到他隱藏在內心的王者氣息。
“回皇上,我們派去的人已經成功接近顧相。”又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那就好,不過此事切記小心,不能讓對方看出破綻。”聞言,鬱雨心下怦然一震,這還是那個玄翼嗎?那個一臉醉醺醺的玄翼?靜靜躺在牀上,鬱雨默默聽着,就憑這兩人間剛纔那看似簡短的對話,似乎就打翻了她心中所有對於玄翼的壞印象。什麼窩囊,什麼懦弱,此刻都已不能形容他。他到底是什麼人?鬱雨不明白,玄翼爲什麼平時看上去如此懦弱,可一旦夜深人靜無人時,竟會露出如此犀利的一面。
“知道。”手下又應道,緊接着只覺一室靜謐,玄翼用手指有序的敲打着桌面,眸芒忽明忽暗,似乎在計劃着什麼。“還有,那件事進展到哪裡了?”片刻之後,他沉聲問道,隔着牀葦,鬱雨竟覺得有道金光穿過帷帳猛然刺進她的眼眸,刺的她無法睜開雙眼。
鋒芒暗藏!這四個字瞬間浮上鬱雨心頭,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回皇上,雖然對方有所警覺,但我們的人目前還算安全。”男子恭然答道。
“那對於皇國方面,聯繫的如何了?”
“我們的人已經成功得到蕭冰的信任,相信不需多日,便能拿到皇上想要的東西。”
聞言,玄翼微微頷首。“那好,你下去吧,朕有事會再找你。”
“是。”
接着,又是一室靜謐,只有那若有似無的檀香瀰漫在整間屋子,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衝動。
自那神秘男子走後,玄翼便不再出聲。隔着薄薄的帷帳,鬱雨側眼望去,只見冥冥燭火之下,玄翼靜靜端坐在書桌前,神情專注的盯着手上的書。如此面容嚴肅且冷漠的玄翼,那黑如雨夜的墨色眼眸,都是鬱雨從未見過的。想想剛纔那個還會對自己打酒嗝的他,和如今鋒芒盡顯的他,鬱雨有瞬間的迷茫,到底哪個纔是真實的他?如果現在的玄翼纔是真正的他,那他又爲什麼要藏拙呢?
想着想着,鬱雨的腦中瞬間浮現出兩個字:“果然……”脣角冷冽的微微上揚,真沒想到,這個玄翼連我都能騙過,真是深藏不露啊!
隨後,她深深吸着氣,不料一時閃神,竟猛的咳嗽起來。
“你醒了?”屋內如此安靜,到顯得鬱雨的咳嗽聲非常之響。玄翼放下手裡的書,快步走來,輕輕掀開帷帳,溫柔地問道。
鬱雨尷尬一笑,緩緩直起身子,再一次擡眸凝視玄翼那雙黑色的眼眸,她突然有些懊悔,爲剛纔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愧。“對不起啊!”鬱雨脫口說道。
“爲什麼要道歉?”短短時間,玄翼身上的酒味便已不見,只餘下淡淡的檀香味。燭火的映襯之下,此刻的玄翼顯得異常威武,那雙黑眸,那沉沉的聲音,都迫的鬱雨將話吞回肚子。
“因爲……”她喃喃着,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倒是玄翼輕笑一聲,沉沉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鬱雨頷首一笑。“爲什麼要裝?”她這麼問就擺明在告訴玄翼,剛纔自己什麼都聽到了。
然而聞言,玄翼似乎早已料到,嘆息一笑,言道:“不裝則死。”好簡短的四個字,卻意義頗深。
不裝則死!
是的,其實玄翼從小便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爲他是庶出,母親又是最卑賤的宮女,他又怎麼可能坐上這月國最至高無上的寶座。所以,如果不學會僞裝,那麼無論是睿王或是顧相,甚至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都有可能輕而易舉將他推翻,然後取而代之,自立爲皇。因爲他們始終只欠一個理由,對於既無權也無勢的他,他們只欠一個能名正言順扳倒他的理由。
“不懂。”鬱雨漠然搖頭,對於政治上的一切,她真的不懂。
然而,玄翼默默凝視她,片刻之後說道:“你會懂的。”他沉沉道來,一句話意味深長。
這個皇宮,玄翼其實早就看透了。這裡到處都暗藏這殺機,每一張如花的笑靨背後,都有可能是洶涌的暗流。死亡總是那麼迫近,那麼毫無徵兆,卻悄然地帶走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所以他能活到現在,已屬不易。
“可是我不希望我懂!”鬱雨從不承認自己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子,然而宮中不過十餘日,她便已有些疲憊了。看着那一張張不同表情的面孔,她只希望自己有一天不要像那些人一樣,漸漸淪陷,然後無路可退。
聞言,玄翼突然爽朗的笑了起來,鬱雨有些茫然的望着他,“你幹嘛笑啊?”她似乎從來不把他當作皇帝,即使他現在真的很像一個君王。
“朕羨慕你。”玄翼突兀的說。
“羨慕我做什麼?”鬱雨不解,起身叉腰道。
“朕很羨慕你的個性,羨慕你敢說敢做的個性。”他微微笑着,很迷人,竟讓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鬱雨瞬間臉紅心跳,然後她結巴地喃喃着,“這有什麼好羨慕的,我爹都怕死了。”
“哦?這話怎麼說?”
鬱雨傻傻一笑,撓着頭,想到自己和秦雨創造的那些個光榮記錄,至今她都有點不敢相信,於是清清嗓子,說道:“如果你有一個女兒,然後成天一哭二鬧三上吊,沒事就抓着下人侍女亂打一氣,更把跳樓上吊罵人當成人生樂趣,那……你還會羨慕嗎?”她一口氣合成,然後大吸一口氣,略有得意的抖抖身子,似乎對那些她做過的荒唐事還蠻驕傲的。
果然,玄翼聽着眼底深深印出一條黑線,“這……”
“所以嘛,我爹那把老骨頭都快被我折騰到散架了,你還羨慕個啥呀!”哪有人這樣說你爹的!鬱雨邊說着,耳邊便響起她爹冷冷的聲線。
“呵呵,你難道都是這樣和家人說話的?”玄翼默默問道,思緒不由外開。因爲他的母親身份低賤,所以從小到大,他的父皇都不曾關心過他。曾幾何時……他也好希望能這樣和父皇說話,可是……那永遠不可能做到。
鬱雨頷首。“對啊,我和秦雨都是這樣的,我們家裡人早就見怪不怪了。”她大手一揮,很無所謂的說,然而轉眸望向玄翼,開口道:“你幹嘛還那種表情啊?”
“沒有,只是很羨慕。”玄翼淡淡一笑。
“都說不要羨慕了。”鬱雨撅嘴道,突然鼻尖一酸,“阿……阿……阿嚏”
“沒事吧。”玄翼連忙找來件衣服讓鬱雨披上,“來,披上。”
“謝謝了,我看我還是先回去了,再穿着這身恐怕就……”
“那好,你小心點。”
“恩,走了。”鬱雨笑着,又連續打了幾聲噴嚏後,她撮着鼻尖朝外走去。臨走時還不忘回身,小聲說道:“哦,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不會說的,除了……秦雨。”單眼一眨,人家的事她自然不會說,可秦雨,那就未必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