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走了進去,合上門後,屋內便再沒有別人,只剩下她與奄奄一息的鬼剎。
這間屋子很大,是焰魔門在攻下無回谷時找到的,依着擺設,應該是那個谷主居住的地方。
然而此時,偌大的一間屋子裡,到處都瀰漫着腐朽的血腥味,地上依稀還能看到點點嫣紅的印記,一點一滴一直蔓延到牀榻。豔墨雪用手摸索着,緩緩向前走去,鬼剎的呼吸聲在她聽來是前所未有的虛弱,就像一尊沙漏,裡面的沙子緩緩流逝着,抓也抓不回來。
“你沒事吧?”終於來到牀前,豔墨雪沿牀邊坐下,握住鬼剎的手,柔聲問道。
“我……我沒事啊!”牀榻上,鬼剎沒有帶面具,一張幾近清秀與貴氣交織的臉孔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是那麼的熟悉。蒼白的脣畔已然有些乾裂,臉頰也微微凹陷進去,那雙曾經暗黑的眼眸此時也變得暗淡無光。他就這樣躺着,虛弱的躺着,但嘴角還是努力上揚着,聲音也儘量保持平穩。“只可惜……我沒能拿到解藥。”
“現在還說什麼解藥,我已經不在乎了。”豔墨雪阻止道,只是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只要你沒事就好!”
“可是我答應過你,一定會拿到解藥的。”
“我都說不在乎了。”豔墨雪倔強的撇開眼,雖然鬼剎極力不想讓她看出些什麼,可是那虛弱無力的脈象還是暴露了一切。他應該傷的很重吧,要不然以鬼剎的內力,這脈象怎可能如此浮躁不均,時快時慢。恍惚間,她似想到了什麼,連忙啓脣問道:“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怎麼會被炸傷的?”
聞言,鬼剎苦笑的抽動脣畔,但就是這麼輕微的一個動作,背後的牀單卻頓時嫣紅一片。“我在萬窟洞……見到了無回谷的谷主。”不過,幸好豔墨雪什麼也看不見。
“萬窟洞?”她默默唸着,“就是冷霜帶你和醉大哥進去的萬窟洞?”
“是的。”
聞言,豔墨雪表情有些古怪的說道:“那你現在應該也知道……冷霜她……”
“嗯。”鬼剎悶嗯一聲,“從進入萬窟洞起我就在懷疑了,算是真如冷霜所言,是你派她來當內應的,可三番兩次的從谷中弟子手裡救下我和八千,是不是太不尋常了,所以我沒有讓冷霜繼續跟着我和八千,但沒想到還是……”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是她害的,若不是她礙於面子,也不會給冷霜有可趁之機,豔墨雪垂下眼,懊悔道。
“不關你的事。”鬼剎輕笑一聲,反握住她的手,“我看的出來,冷霜……她也是被人利用的。”
“被人利用的?”聞言,豔墨雪的心頭瞬間敲響警鐘,思緒不由向外延伸。
想當初在悅揚歌坊,那個陽橙,雖然冷霜一直強調自己與她沒有任何關係,可兩個長的完全一模一樣的人,難免會讓人起疑,猜想她們之間是否有關聯。原來,長的一模一樣不是巧合,或許她和那個陽澄本來就是姐妹,被人訓練成了殺手,安插在她的身邊。
“豈有此理!”想到這裡,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收了回來,緊緊握攏的指端,股股青筋似要爆裂出來。
鬼剎看着豔墨雪恨不得將人千刀萬剮的表情,伸出手輕輕按住她的指端,粗.粗的喘口氣,他笑着說道:“別這麼說,雖然冷霜背叛了你,但最起碼我們知道了這裡。”
敢公然與焰魔門作對,在整個江湖除了冥界門恐怕就沒別家了,這個無回谷,擺明就是冥界門的老巢嘛,還敢揚言要毀掉焰魔門,真是不自量力。豔墨雪想着,不禁憤憤道:“查了那麼久,沒想到冥界門的門主竟然是個不會武功的廢物,真是豈有此理!”若他是蓋世高手,豔墨雪也算服氣,可偏偏他是個什麼武功都不會廢物,卻把她,把鬼剎,把大家耍的團團轉,這口氣叫她如何咽的下去。
“不會武功的廢物……”聞言,脣邊的微笑漸漸淡去,鬼剎澄澈的雙眸裡若有似無的遊蕩着絕望的氣息。背後的牀單已然嫣紅一片,血大片大片的將牀單染紅,在淡金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對了,你說你在萬窟洞見到了冥界門門主,那之後呢?你怎麼會受傷的?”忽地,豔墨雪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出聲問道,“還有,你怎麼會連一點內力都沒有?”這個纔是她最不解的地方,話說鬼剎統領焰魔門,應該是他們幾人之中內力最深厚的一個,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沒了?
說到這個,鬼剎整張臉一怔,表情在一瞬間僵硬。曾經的記憶在一瞬間全部涌現出來,鋪天蓋地的將他的腦袋包圍,那年的記憶,那些急於求成的行爲而造成的後果,都是他永遠無法彌補的。“內力……”思緒漸漸散去,回到那個最令他無法忘懷的歲月,那一次的走火入魔,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其實……我本來就沒有內力。”他說了,這個隱藏了八年的秘密。
那一年,他十七歲。
聞言,豔墨雪瞪大雙眼,震驚道:“什麼?這怎麼可能,你是鬼剎啊!”
“誰說過鬼剎就一定要有內力,會武功的?”鬼剎輕笑着,是對當年自己一時衝動的嘲諷。
豔墨雪怔怔的呆在原地,還未從那句話中回神。“那我不明白了,從小我們是一起練功的,你怎麼可能沒有內力?”
“那時候我的確是有內力,可是我十七歲那年……”故事,是爲了回憶過去而準備的,“鬼剎王將焰魔門的至尊秘籍——天迷神譜交給了我,我因爲不想讓他失望,於是就沒日沒夜的練功。可就是因爲急於求成,不料走火入魔,若不是鬼剎王及時發現,斷了我的任督二脈,我或許早就因爲走火入魔而七孔流血而死了。”
“鬼剎王……他斷了你的任督二脈!?”又驚,又乍!
“嗯。”鬼剎頷首,這個往事對於他來說,過去只存在於自己的記憶裡,然而現在說出口,他似乎已經可以平靜的面對了,“雖然後來我極力想要彌補,努力的練功,可一切都已經爲時過晚,所以我只能用絕頂的輕功和劍術來掩蓋我沒有內力的事實。”
“原來……八年前你就沒有內力了。”聽完鬼剎的話,豔墨雪恍然大悟道,“所以,就好象江湖人對你一樣,他們不知道你是何許人物,所以纔會多加猜測,幾乎將你神化。而我們也正因爲你是鬼剎的,自然也不會想到你竟然沒有內力。”
“對不起,瞞了你那麼久!”
“不會,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定也很痛苦。”一個人要保守住一個秘密不難,但要保守住這個秘密八年,那一定很痛苦。不能告訴任何人,所有的苦都要自己承受,他一定過的很累很累。“那後來呢?你又怎麼會被炸傷?”
“後來,我在萬窟洞見到那谷主,一不小心中了軟骨散,因爲沒有內力不能逼毒,就只能被他們挾持到無回峰頂。”當時的情況太複雜了,一時間也說不清楚,而背上又開始慢慢溢出鮮血,疼痛難忍之下,鬼剎只好撿重點來講。“他要我交出鬼剎令,他想得到焰魔門,他還告訴我他已經派冥界門的人開始攻打焰魔門了。而我,不止是鬼剎,我更把焰魔門當成我安身立命的家,又怎麼可能會答應他。所以最後……他一怒之下就命人點了火藥,我爲了躲避火藥,被火藥爆炸時產生的力道擊中,跌下懸崖。”
“原來如此!”聽完事情的全過程,豔墨雪恍然大悟道,“沒想到他們竟然會用火藥!”
“看來,他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豔墨雪頷首,同意道:“看得出來,包括上次蕭冰中的香屍魔芋,都是冥界門這個門主計劃好的。他一定是清楚我對蕭冰的感覺,認定我一定會救他,所以才下毒與他,其實是想對付我。而這次我眼睛中毒,他又故意讓安插在焰魔門的探子曝光,則完全是爲了引你們來這個無回谷。沒想到這個不會武功的門主,竟然如此狡猾,真是不能小看!”
“的確,來之前我就清楚,此戰不可避免。”鬼剎吃力的頷首道,“可我原以爲能拿到解藥的,沒想到最終自己也……”背上因爲火藥的力道早就被炸的血肉模糊,即使是內功深厚的人,恐怕也不一定能撐下去,更別說鬼剎了。
其實,屋外的所有人都清楚這點,因爲那傷口看上去實在太可怕了。而他們也知道鬼剎的生命可能就在這幾天了,但他們卻都不約而同的隱瞞着豔墨雪,沒有原因。
解藥,說到這個豔墨雪就有氣上來。“解藥解藥,都是因爲解藥。”若不是爲了幫她找解藥,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她們不會來這個無回谷,也不會遇上那個詭計多端的門主,鬼剎也不會被炸傷,他們也就不會被弄的那麼狼狽,一切都是因爲解藥。“算了,就當我認了吧,就算我一輩子都如此,也算了。”
“那不行。”鬼剎握緊她的手,說着,“你的眼睛不能瞎。”
“爲什麼?”豔墨雪甩開他的手,有些生氣的說,“那是我的眼睛,瞎不瞎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鬼剎一激動,身子一動,頓時嫣紅一片。他看着早已被血染盡的牀單,咬着牙,不讓豔墨雪聽出什麼不同。“你可知我爲什麼要如此極力尋找《七略》,尋找解藥嗎?”
聞言,豔墨雪怔怔的呆住,腦中驟然閃過一道七彩之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緊蹙黛眉,嚴肅的問道。
“因爲鬼剎王。”鬼剎頓了頓,終還是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