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領主大人那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翩翩風度,在次日凌晨的晨曦微露時,便如同被狂風吹散的薄霧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甚至有些氣急敗壞!
雖然探索隊只打了一仗,但秉承着東夏傳承下來的嚴謹周密作風,突擊隊在推進的沿途,持續佈設了大量隱秘的監控設備。
牆頭之上,石縫之中,甚至盔甲殘骸之中,都零星點綴着微型攝像頭。
它們的使命,是讓瀚海領在非戰鬥時間段,也能觀測到要塞內的變化,總結規律,爲下次進攻做準備。
然後,一直負責監控的人員,就發現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是夜視攝像頭攝錄並傳輸回來的影像。
在深夜的某個時間,一股宛如波紋一樣的濃烈的黑霧,從鮮血要塞的深處一圈一圈的盪漾開來。
這些黑霧輕輕吹動着塵土,搖晃着沙礫,還有,戰場上那些破碎的甲片。
指揮中心內,瀚海領的高級軍官們屏息凝神,眼睜睜看着巨大的屏幕上,那些昨日戰鬥中被打散的遺蹟守衛,留下的滿地盔甲殘骸,在黑霧的縈繞下微微擺動。
幅度越來越大,彷彿覺醒了某種生命一般,直到某一個時刻,在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下,一個身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沒有血肉,只有冰冷扭曲的金屬和陰影——一個嶄新的遺蹟守衛,就這樣在攝像頭的鏡頭下,宣告誕生!
一個,又一個……就在昨日被瀚海衛隊犁庭掃穴般清空的戰場上,那些散落的零件蠕動着,衍生出密密麻麻的遺蹟守衛,填補了殘垣斷壁中的空白。
簡直是對瀚海領昨日勝利的無情嘲弄。
這還沒完,就在一個攝像頭的眼皮子底下,一枚沒來得及回收的金屬炮彈殼體,也在黑霧中逐漸侵染上了濃重的黑色。
經過了遠比盔甲碎片更漫長的“孕育”,在深夜某個萬籟俱寂的時刻,這枚彈殼也慢慢的“活”了過來!
它扭曲、伸展,最終顯化爲一個形態怪異、步履蹣跚的新守衛,晃晃悠悠加入了鮮血要塞的隊伍行列。
“另外,根據我們的交叉觀測,我們的攝像頭……我們的攝像頭也被感染了。”
“到早上八點爲止,二環向內一公里範圍內所有的攝像頭都失聯了!”
“這是……這是我們外圍的攝像頭記錄下的場景。”
一個嵌在石縫中的攝像頭,在後方的監控人員推近的高倍鏡頭夜視模式下,其外殼堅固的工程塑料如同被強酸腐蝕般,迅速捲曲、剝落,暴露出內部冰冷的金屬骨架。
然後,和之前所有的金屬物一樣,發黑,搖動,伸展出“手臂”,緩緩爬下牆頭。
短暫的信號中斷後,是大片的黑屏。
視頻監控小組將截取的大量照片鋪在了大屏幕上。
在昨天那些明顯看出帶有冷兵器特徵,鑲嵌着甲片或者刀劍的遺蹟守衛之外,照片中新增了大量的新品種。
有的頭頂着微型無人機的旋翼,如同戴着一頂“頭頂竹蜻蜓”;
有的整個頭顱側面,伸出了一截扭曲的彈殼;
有的胸腔部位鑲嵌着失聯攝像頭的殘骸,那冰冷的“電子眼”順着身體擺動,彷彿還在來回掃描;
甚至還有一個守衛的肩胛骨上,赫然露出一截衆人無比眼熟的木頭!
那是瀚海領給手榴彈加裝的木柄把手。
“這麼說,昨天我們的戰果全部報銷了?”
“恐怕……不只是報銷那麼簡單,大人。”偵查小組的負責人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口水,回答道:“雖然我們已竭盡全力回收彈殼,但畢竟是一直在交火的戰場,肯定會有遺漏。”
“而且,冷兵器組的弩箭,大部分都沒有特意回收的……”
另一名瀚海領的老兵補充道:“從行動姿態上看,這些新生的遺蹟守衛,可能比之前那些要弱一些,但是,數量上肯定是大大增加了。”
陳默有些頭疼的捂住了腦袋。
“這算什麼?每一顆子彈誕生一個敵人?”
果然,這詭異的魔法世界,還真沒這麼簡單!
不知道爲什麼,他腦中莫名浮現出了一個荒誕不羈又無限恐怖的場景。
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巨大空地上,密密麻麻地堆積着幾萬、幾十萬輛廢棄的共享單車,黃的、藍的、綠的……鏽跡斑斑,形成了一座無邊無際、散發着腐朽氣息的“單車墳場”。
然後,一道道波紋一般的黑霧掠過,爬上每一根車架、每一隻輪轂……
陳默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過了好一會兒,陳默總算把腦子裡那些混亂的想法甩了出去,吩咐衛隊,請【夜色長刀】的人過來。
當【夜色長刀】傭兵團的幾位團長聽完這匪夷所思的噩耗,也是一臉絕望。
昨日浴血奮戰後,他們已經看到了完成任務的希望,這可不僅僅是錢的事,更意味着巨大的名聲和榮譽。
若是加上這一筆戰績,此後接起任務來,可信度和議價權,必然要強上許多。
結果,卻攤上這麼個結果。
但他們可不敢瞎說。
“尊敬的領主大人,我知道這種機制,叫做要素顯化。”
說話的是【夜色長刀】的副團長蓋迪,這位老兵把眼睛貼在屏幕的照片上看了又看,用一種有些敬畏的語調解釋道:
“很多強大的遺蹟,都會有它獨特的要素顯化機制,只要遺蹟內存在這些要素,就能顯化出各種各樣的靈體。”
“比如綠鬆王國就有一座書冊顯化的遺蹟,任何投入其中的書冊,經過一段時間,都會變成可怕的怪物,不停的向你提問書冊中的問題。”
“無法回答的,就會受到它們的攻擊。”
“而白銀聯盟,甚至主動搭建過一座黃金顯化的巢穴。”
“只要投入黃金,就會顯化出金燦燦的人形靈體,已經成爲了所有經過白銀之國的職業者必去拜訪的著名巢穴!”
說到這裡,蓋迪深吸一口氣,對着陳默深深彎下腰,幾乎成九十度。
他已經聽說了昨天在遺蹟探索過程中,瀚海領的探索隊主動要求【夜色長刀】傭兵往後退的事。
雖然也深受感動,但彼時有一個猜測,是這位領主實力強大,覺得勝券在握,願意對他們這些傭兵稍加照顧。
但是,如果這位領主發現開荒鮮血要塞已經成爲了一場泡影,會不會惱羞成怒,或者爲了節約佣金,強行命令【夜色長刀】發起進攻,去填這個無底深淵?
蓋迪不知道,所以他只能提前懇求。
“此前曾經有人猜測過,鮮血要塞的要素是鮮血顯化,因爲曾經有傭兵團發現死在裡面的同伴,被感染,轉化成了遺蹟守衛。”
“現在看起來,恐怕是雙要素顯化,是“鐵血”顯化!”
“如果是這樣,我們……我們暫時沒有攻破要塞的希望,大人,不如,早點撤兵吧!”
多伊爾也站了起來,昨天最後時間段,這位亡靈法師大量的召喚冥界生物來吸引火力,似乎有些超負荷,到現在臉上還有些蒼白。
“我們,我們傭兵團,很慚愧,無法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務,也沒臉收您的佣金,我這就去拿來還給您!”
臉上抽搐了一下,又艱難的補充道:“還有,還有一點額外的心意,請您笑納。”
“你們想多了!”陳默猛地一揮手,動作間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不管打不打的下鮮血要塞,都不關你們的事,佣金也是你們該得的。”
“我還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放心,不會讓你們去送死的,說說看,能不能想到有用辦法?”
辦法,其實是明擺着的。
既然這種要素顯化,是在特定的時間段發生,那就集中兵力,一推到底,在要素顯化時間之前,把整座鮮血要塞平推掉。
哪怕推不完,也要安排人員把所有的金屬物和戰死人員全部撤出來,不給要塞再補充守衛的機會。
但是,這難度就大的有些離譜了。
陳默簡單盤算了一下,按照昨天那種強度的消耗,最多三次,自己的彈藥就會消耗殆盡。
哪怕完全不考慮槍械和炮管的損壞問題,全力只補充彈藥,下一次,甚至下下一次的血脈祭壇,都全部從東夏搬運彈藥過來,面對這座積累了上百年、鬼知道深藏着多少守衛的鋼鐵堡壘,只怕也不一定夠用。
更何況,要塞深處必然盤踞着更強大的遺蹟守衛。
難道真要灰溜溜的撤回去,再練個一年半載的,把自己的等級再拉高一點,祭壇的輸送量再大一些的時候,才能捲土重來?
“先散會吧,容我想想!”
在領主大人愁腸百結,輾轉反側的這段空閒時間,多伊爾成爲了領主大人的臨時法術顧問,負責解答領主大人那些千奇百怪,又只能說是入門級別的亡靈召喚術問題。
比如,今天,關於召喚師和亡靈法師的名分問題。
“我一直有一點疑惑,從職業劃分和詞源上看,‘召喚師’在繁星大陸,最原始的含義,就是‘跨界召喚師’。爲什麼到了後來,幾乎就等同於‘亡靈召喚師’或者‘亡靈法師’了?
多伊爾緊跟在領主身後,那身寬大的灰色法袍下襬,像條笨拙的尾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拖拽着,拖的塵土飛揚。
他的袍子是可以系起來的,但是他自己不會。
平時爲團長服務的人多的是,在團裡有輔兵,在家裡還有黑武士。
對,智力高的黑武士,也是能幹家務活的。
但現在,因爲陳默起得早,叫的倉促,往日裡負責打下手的傭兵和亡靈生物,都被攔在在遠處的隔離線外待着。
瀚海領的衛兵可不會放這些傢伙靠近領主,尤其是黑武士這種大殺器。
這些【夜色長刀】的成員,只能遠遠的看着自家的四階大法師團長跟個大掃把一樣,跟在那位年輕的,據說是一階但沒有一階徽章的領主身邊,微微彎着腰,亦步亦趨。
“領主大人,召喚師,和召喚師溝通異界領主的媒介——召喚祭壇,原本並不是特定針對亡靈的。”
“在上古的輝煌紀元,召喚師可以召喚各種各樣的生物,甚至,來自異界的整個族羣。”
“比如歷史上的血族,就是從某個異界整體被召喚過來的。”
“但是在上古紀元的黃昏,發生了一件大事,召喚師一族信奉的神明,隕落了!”
“啊?”陳默霍然轉身,有些驚詫。
“這事,可信嗎?神明也能隕落?什麼原因?”
“是的!”多伊爾點點頭,法袍又被一塊風化的岩石絆了一下,踉蹌一步才穩住身形,口中可沒停下:“隕落的原因,我們並不知道,凡人無法窺見神界的事情。”
“不過我們召喚一系是有傳承的,很多東西雖然看不到公開的歷史記載,但一代代傳下來,我相信它確實是真的!”
陳默來了興趣,也實在看不下去多伊爾的狼狽,招呼多伊爾在旁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總算省了這位傭兵團長拖拖掛掛的尷尬:“你接着往下說!”
多伊爾:“在上古紀元之前,跨界召喚有神明的庇護,生命體也可以不受影響,安全的通過神力籠罩下的召喚祭壇。”
“但是召喚神明隕落之後,召喚通道就只有召喚師自己的法力來維護了,絕大部分生命體根本無法承受跨越空間的力量,召喚過來的只會是一具屍體。”
“從此,遠方世界的生命領主們,就不再響應召喚師的祈願了。”
“這是召喚師的第一次沒落!”
說到這裡,多伊爾無奈的笑了笑:“曾經召喚師地位很高的,我老師聽他老師的老師的老師說過,能夠溝通地獄,召喚魅魔的召喚師,可是各國領主的座上賓啊!”
“可惜,我們沒趕上那個時代!”
結束了短暫的緬懷,多伊爾收起了眼中的神往。
“從那以後,除了極少數能晉升到頂峰的大召喚師,其他召喚師能召喚的,就只有亡靈生物、元素生物、還有……非生物!”
陳大領主點點頭,起碼從邏輯上,這個說法還是很清晰的。
“對了,你說,第一次沒落,那就是還有第二次。”
“嗯,第二次,叫做元素之殤。”
“大概是在天穹歷的三百多年吧,當時的天穹帝國還稱霸着大半個繁星呢,有一位皇帝雄心勃勃,要在天穹的皇城,打造一座號稱舉世無雙的超級元素池。”
“他用大量的魔法陣作爲配合,安排召喚師們從異界大批召喚元素生物,其中甚至有很多統領級別的元素生物。”
“召喚完成後,立即擊殺,將元素生物的殘軀填充進天穹法陣中的元素池。”
“最終事情被元素領主們發現了。”
多伊爾自嘲的笑笑:“其實這種事只要時間一長,一定會被發現的,他們也是利慾薰心,昏了頭啊!”
“以爲召喚來了以後,有了召喚契約,就可以將召喚物當做奴隸一般肆意踐踏。”
“可高階召喚物,都是有智慧,甚至有情感的,怎麼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有好幾位震怒的元素領主一起動手,順着召喚師們的召喚通道,注入了大量的混沌元素生物,在天穹的皇城展開了一場瘋狂的殺戮。”
“從元素之殤之後,元素生物就再也不響應繁星大陸召喚師的召喚了,召喚師,就徹底成了亡靈召喚師。”
“天穹……天穹帝國也是從那時候,損失了太多的頂級職業者,從此陷入了沒落。”
“曾經和召喚師一起在大陸上風光無限的天穹帝國,也和召喚師的命運一樣,一退再退,一敗再敗,眼睜睜看着棲月王朝和霧月神庭成爲了大陸的新霸主。”
這真是……令人扼腕。
陳默很有些椎心頓足的感覺,這要是回到當年召喚的神隕之前,手一擡就能從老家召喚個萬兒八千的精兵,自己何至於這樣跌跌撞撞……
哦對了,那時候還沒我呢!
好像那時候老家來人也打不過……那沒事了。
只能自己繼續努力了。
“這麼說,只有升到很高級別的亡靈召喚師,才能召喚生物體過來是吧?”
“具體是什麼級別呢?”
多伊爾無奈的搖搖頭:“這我真不知道,亡靈法師在這片大陸上,雖然不算沒落,但早已不是主流了。”
“元素之殤那時候,大陸上最頂尖的亡靈法師被混沌元素幾乎殺光了,很多關於亡靈法師的知識,都只能靠我們自己摸索。”
他頓了頓,看着眼前年輕而充滿潛力的領主,語氣中帶着一絲討好:“我只知道……第一轉,應該是不夠的。至少需要達到二轉,纔有一些希望!”
“不過,領主還如此年輕,又天賦卓絕,只需注意身體健康,二轉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到時候,我還得稱領主一句大前輩,請領主提攜呢!”
雖然知道多伊爾是在拍自己馬屁,但是這時候,陳大領主正在被鮮血要塞卡的不上不下,聽到未來某個時間段,有可能把老家的同志們請過來幫忙,哪怕知道實現目標還天遙地遠,心裡也情不自禁的鬆快了幾分。
對於知無不盡言無不盡的多伊爾,也是心生好感。
遠眺浩瀚大漠,陳默揉了揉有些發硬的肩膀,跟多伊爾順便開了個小玩笑。
“嗯,身體健康,當然要健康,我身上,可是揹負着一國……一個領地的期望呢!”
“要不是我身板直,估計這會兒都得壓的頸椎形變,椎間盤突出了。”
“這裡也沒個核磁CT什麼的照一照!”
多伊爾陪着笑,說着些領主英明神武,永葆健康的吉祥話,末了好奇的問了一句:“那……核磁,是什麼新式的魔法嗎?”
“哦,那是一個檢查身體的器具,身體裡面有些什麼問題,掃一掃就知道了。”
多伊爾微微皺眉:“那不是內置的偵查之眼?用靈能在身體裡面掃,身體受不了吧?”
“身體有什麼受不了的,只要身上不帶金屬,那玩意又沒危險……”
“?”
“核磁?金屬?”
陳默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看身後霧氣瀰漫的鮮血要塞。
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鐵血顯化是吧,依託金屬是吧。
來個幾十萬倍地磁引力的永磁體,不知道你們扛不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