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與哥布林匪幫的營地,是在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幾頂帳篷被無端點燃的混亂中徹底炸開的。
篝火傾覆,火星四濺,點燃了乾燥的篷布,也點燃了早已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彼時,小卡加還沒完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甚至心裡還有一絲憂慮。
按照對方現在的前進速度,再有個五六天,就能摸到瀚海領的領治所在了。
按照卡加粗淺的理解,最後的一兩天,當敵人感覺靠近領地,嗅到獵物的氣息時,可能會晝夜兼程,瘋狂突擊。
就像小卡加來投奔領主時,最後那段路程不顧一切的衝刺那樣。
基於這一點,卡加盤算了一下剩餘的敵人,覺得消滅的速度還是太慢了點。
嗯,還得努力幹活,不能讓他們骯髒的爪子,污染了領主大人的營帳。
年輕的小半人馬對於士氣這個東西還是缺乏認知,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爲這片沙漠環境,這支匪幫早就垮了。
這種烏合之衆的隊伍,微不足道的戰損就會讓它們動搖,輕微的戰損就足以讓它們崩潰。
到現在還沒逃跑,跟什麼部隊紀律,首領能力都關係不大,單純就是被這片死亡沙海給鎖住了。
他們是在沙漠中走過了一多半的路程之後才遭遇襲擊的,向前走的路比回去的路更短,所以只能硬挺着往前走,僅此而已。
但是,當傷亡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恐慌徹底摧毀了理智,無論如何,這些匪徒們也絕不肯再向前走,向那座彷彿永遠無法抵達的“地獄之所”進發了。
得益於攜帶的生物探測雷達,小卡加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那股龐大而混亂的“人流”,開始掉頭轉向的異動。
當半人馬突擊小隊從側面攆上來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一支完全崩潰了的隊伍。
營地遺蹟狼藉不堪,帳篷被粗暴地遺棄,破碎的輜重車傾覆在沙丘旁,雜物散落一地,被風沙迅速掩埋。
大地精們用碎布緊緊裹住頭顱,此時已然不再顧忌頭頂的烈日,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滾燙的沙礫中跋涉。
後面是一串稀稀落落的隊伍,三五成羣的散兵遊勇,形單影隻的落伍者,茫然的在沙漠中跌跌撞撞。
還有些傷員,走着走着就摔倒在沙丘旁,發出喑啞的哭喊和嚎叫。
逃亡的匪幫失去了嚮導,完全沒有了方向感,只能盲目的跟隨着前面視野中能看到的同類,全然不知道此刻已經偏離了方向。
南邊是瀚海領,北邊是旗山,西邊……沙漠之後還是沙漠,遷延數百公里。
小卡加試着向逃亡隊伍發射了一顆榴彈,隨着轟隆聲響起,這些傢伙立刻如同被掀開了藏身蓋板的蟑螂一樣,向着四面八方逃散。
哭喊聲,求救聲,哀嚎聲瀰漫在沙場的上空。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卡加,立刻撥通了領主大人的專線。
接到報告,陳默面不改色的放下了聽筒。
這段時間,陳默的壓力很大。
並不是擔心打不過敵人,有着老家的支援在,哪怕只有自己帶着幾隻骷髏,早晚也能幹掉對手。
他更大的操心,反而是來自領地的人族。
從匪幫進襲的消息一傳來,領地臨時僱傭的那些傭兵隊就提出瞭解除任務合約的申請。
“尊敬的領主大人,”傭兵隊的眼神有些躲躲閃閃,但是語氣卻異常堅定:“我們當初簽下的,是嚮導和簡單護衛的契約,可不是跟一支六百多人的兇悍匪幫玩命!”
“請允許我們告辭。之前您預付的佣金,我們會按實際服務天數退還差額……請您原諒!”
接下來是沙民。
陳默領主還是現代東夏思維,幹活管飯,沒有不給吃飽的道理。
於是這段時間以來,沙民中大量的青壯都來到了瀚海領治,爲領主大人當哨兵,打下手,搞基建,幹雜活……
這可比在沙漠中苦苦追蹤那些大蟲子,再冒着受傷危險圍捕輕鬆多了。
但是,領主慷慨的食物供應政策,並不能讓沙民們爲此就真的忠心耿耿。
東夏給陳默的信箋上,特地加粗了這樣一句話:
“他們會稱頌你的仁慈和美德,轉身去聽從一個能毆打他們的人的命令。”
沙民找出了各種理由:沙蟲的繁殖期快到了,要去提前拉索備網;家裡的老幼好久沒見了,正應常回去看看;在海邊勞作的時間久了,風吹的骨頭疼,要去沙漠裡晾一晾……
總之,就是要回他們那不知道藏在沙漠哪個角落的沙窩子去了。
還有半人馬族羣。
除了卡加等幾個愣頭青呼喊着要爲領主赴湯蹈火,大部分半人馬都還是不聲不響,沉默的完成着領地的搬運,清理和開挖工作。
氣呼呼的卡加跑來找陳默告狀,他發現叔伯已經在偷偷儲存糧食,或許隨時準備着再次跑路。
身爲目前半人馬首領的小卡加,遇到了和陳默之前一樣的處境,他能夠執掌族羣的核心原因,是陳默領主的全力支持,當領主的地位開始鬆動,卡加的首領威嚴也隨之搖搖欲墜。
一時間,領地內外,人心浮動,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
現實畢竟不是遊戲,不是手上招募了一支部隊就會忠誠度MAX,就會爲你流血戰鬥直到完全勝利…… 你麾下的每個單位都會有他們自己的想法,絕大部分時候,是自私的想法。
好在,陳默從來依靠的,也不是這些傢伙。
遠在“老家”的東夏戰術參謀部,早已對領地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進行了詳盡推演,並提供了好幾套應對方案。
將最終選擇權交給了陳默。
思慮再三,陳默最終選擇了動靜最小的這一套。
經歷了這段時間的人心浮動之後,他有些不太能完全相信這幫傢伙。而這套方案,是熱武器擴散面積最小的一套。
也就是說,領地的絕大部分人,都沒有接觸和持有熱武器的資格。
只有幾匹小半人馬。
對半人馬的信任,源於卡加的決絕,在發現自己無法動員半人馬同胞爲領主效死力時,卡加憤怒的和族羣中的成年半人馬大吵了一頓,隨後帶着自己的十來個小夥伴脫離了族羣,來到領主身邊當起了護衛。
“只要我在這裡,沒有一隻地精能夠摸到您的衣角!”
陳默笑着摸了摸卡加光禿禿的腦袋:“那,你就去一趟,把那些該死的傢伙,統統清理乾淨!”
在爲期幾天的半人馬特訓階段,陳默大手一揮,同意了傭兵隊的離去的請求,甚至都沒讓他們退回佣金餘額,而是提出了一個簡單的條件。
“你們回去之後,如果我的領地安然無恙,那就免費幫我運一趟糧食過來,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幾個傭兵隊長聞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拍着胸脯,指天畫地,以各自信奉的神明起誓。
沙民這邊,領主同樣應允了他們回家探望的請求,同樣提出了一個條件。
“如果我的領地打贏了這場戰爭,敵人逃跑的時候,你們沙民必須負責把這些傢伙從沙子裡揪出來,這,做得到吧?”
沙民的長老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感謝偉大的領主大人的恩典,沙民……沙民們只是無法對抗成羣的地精,如果敵人在沙漠中逃散,沙民一定給大人把他們抓回來!”
“行了,等過兩天,我就放你們走。”
領主大人說到做到,兩天之後,在臨時行營門口,爲大家舉辦了隆重的送別儀式,篝火熊熊,肉香瀰漫。
在散場之前,陳默招手,叫來了卡加的三人馬小隊。
卡加卸掉了所有的護甲,披着一件輕便的防曬服,背上揹着兩組戰術揹包,脖子上斜跨着一杆長槍。
最顯眼的是頭上那頂女僕加緊縫出來的帽子,額頭中央一顆紅星閃閃發光。
“來,小卡加,跟你這些‘叔叔伯伯’們道個別。然後,去替我把那些討厭的匪幫,徹底解決掉!”
“別讓他們再來煩我!”
小卡加高高立起前蹄,然後重重的踏在地上,發出了一聲爆鳴:“請領主大人放心,堅決完成任務!”
“去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陳默每天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按部就班的修煉,波瀾不驚的學習,唐斯大師好幾次好奇的詢問,都被他笑着搪塞了過去。
但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妙,過了一週的時間,沙民們回來了。
而且是以一種所有人不曾想象的姿態迴歸。
沙民的大長老不僅帶回了部落的全部青壯,更將闔族老幼,連同他們賴以爲生的罈罈罐罐、簡陋家當,一股腦兒地堆在了沙地甲蟲背上,儼然是一支浩浩蕩蕩的大遷徙隊伍。
在一雙雙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大長老蹣跚着走到陳默面前,深深地匍匐下去,用額頭虔誠地抵住了領主的靴尖,聲音顫抖。
“偉大的瀚海之主……我們願爲您獻上沙民全族卑微的忠誠。”
“我們將誓死守護您的領地!求您……求您饒恕我們之前的愚蠢和荒唐……求您……給我們一個爲您效力的機會!”
陳默不動聲色的笑笑:“怎麼,想通了?”
“是,偉大的領主,沙民們收到了沙漠之神的指引,來犯的敵人即將崩潰。”
“我們將提前出發,不讓一個敢於褻瀆偉大瀚海的敵人逃離!”
好吧,大長老已經收到了消息。
在沙漠中,沙民們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和行事準則。
他們擅長隱匿,追蹤,觀察,更關鍵的是,各處的沙民之間,有着相互通氣的傳統。
都是在沙漠裡艱難求活的,漠北和漠南的沙民遇到一起,相互之間也會盡可能給予便利。
遭遇到半人馬小隊的連續襲擊之後,匪幫中的沙民就用特殊的留信方式,把消息向這一片區域主場的沙民傳遞了過去。
這些沙民的眼睛是非常毒辣的,他們最先反應過來,面對這種攻擊距離特別遠,移動速度特別快的敵人,打打不着,追追不上,那麼在茫茫沙漠之中,哪怕有再多的人,也只能任憑對手屠殺。
哪怕真的衝到了瀚海領,只要對方一走了之,就保持這樣連綿不斷的攻擊,整個匪幫最終只有死路一條。
沙民們不想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