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南城都開始熱起來,樹葉搖曳,越過赤道的太陽持續向北移動,陽光灑過樹縫,落下凹凸不平的光斑,支楚月穿梭在移動的光影裡,手上還拿着卷子。
又到了週六下午,一下課她就急匆匆地跑出校門,撲到林哲懷裡,傻笑起來,晃了晃手裡的卷子:“恭喜你,今天我的卷子只有兩張。”
林哲被她撞得自然往後退,而後穩穩接住她,伸出另一隻摸了摸她的頭:“嗯?那你想要什麼獎勵?”
“什麼都不要。”支楚月搖了搖頭,滿足而又貪婪地盯着他的臉,“先去你家把卷子寫了,然後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又說什麼都不要,又說要吃飯。”林哲點了點她的鼻尖,故意逗她,“你自相矛盾了,知不知道呢?”
“不知道。”
支楚月理直氣壯地喊:“那不是獎勵,和我吃飯本來就是你作爲我男朋友應該做的。”
“哦。”林哲轉過身走起來,支楚月不明所以地跟在身後。
“那也沒見你作爲我的女朋友有做什麼應該做的。”林哲低着聲音講,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支楚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對啊,支楚月,真不是好傢伙,作爲高三生,雖然又忙又累,但是也不應該怠慢男朋友。”
林哲被她的話氣得,實在忍不了了,轉過頭圈住支楚月的脖子,臉湊上去,鼻尖蹭着支楚月的臉頰,咬牙切齒地喊:“支楚月,你怎麼這樣啊?”
“我怎麼了?”支楚月緊緊抿着嘴,不讓自己笑出來。
“你好賴啊。”
“我哪有?你別誣陷我。”
兩人一邊牽着手一邊鬥着嘴,嘴上鬥得再兇,手都沒有鬆過,最近天氣熱了起來,兩人都換上了短袖。
夏天的擁抱牽手和冬天的不太一樣,冬天的牽手擁抱只要再緊一些,就會更溫暖一些,可到了夏天,兩人手掌交疊不過十分鐘,手心就溼得像海,汗是鹹的恰好海水也是鹹的。
支楚月說着這個想法,毫不意外地給林哲瞪了一眼:“哪裡學來的奇奇怪怪的比喻?”
支楚月偏了偏頭不看他:“我文學功底好着呢,別看我學理科,但是我語文特別好。”
“嗯。”林哲瞥了她一眼,“所以數學特別爛。”
“你這是偏見。”
“嗯。我就是偏見。”林哲頓了頓,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多了一些探究好奇,“你不會還偷偷看雜誌吧。”
“沒有。”支楚月心虛地舔了舔嘴脣,“而且我忙着呢,哪有時間看。”
“你最好是。”
林哲警告她,但是暫且逃過一劫的支楚月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兩人鬧了一路,支楚月到林哲家裡的時候都出了一聲汗,一進房門她就輕車熟路地打開了風扇,坐在轉椅上,把自己的頭伸到風扇前,風唰唰地吹起她額前毛茸茸的胎毛。
她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好舒服啊——”
下一秒,林哲路過她朝她的臉丟了一條毛巾,蓋住了整張臉,支楚月的尾音被生生阻斷,她伸出手輕輕扯下堵住視線的白色毛巾,露出那雙眼角鈍圓的杏眼,懵懵地看着林哲。
“擦擦汗,你出了一身汗了,勁鬧騰,靠那麼近風扇,待會吹感冒了。”
林哲走過去,低下身,將風扇調低了一個檔次,回頭看見支楚月還抓着毛巾發呆,林哲忽地笑了。
他拿起她手裡的毛巾,聲音帶着沉沉的笑意:“擡擡臉呢,小孩兒。”
“嗯?”支楚月乖乖擡起臉,昂起頭,擺出一個適當的姿勢,後知後覺地問,“誰是小孩呢?”
“你。”
林哲手法很輕柔,骨節分明的手託着她的下巴,另一隻手從額頭到下巴都細細擦了一遍,支楚月被粗糙的毛巾磨蹭得不太舒服,等到毛巾脫離了她的臉,她才鬆了一口氣。
林哲正低着頭專心致志地給她擦着脖子後那層薄薄的汗,不由得笑出聲:“你不是小孩誰是小孩,讓你自己擦擦汗也不會,非要我幫你是不是?”
“不是。”支楚月很快地回答,“林哲,你知不知道,是因爲你讓我太舒服了,所以我纔不想動了,不是因爲我本來就是這樣的。”
“支楚月,你顛倒是非黑白倒是有一套。”他收了毛巾,握在手裡,“說不過你。”
支楚月伸出雙手來,討好般朝他晃了晃:“抱一下。”
“不抱。”林哲看了她一眼,“渾身是汗,不抱你。”
支楚月無奈地收回手,倒也沒有生氣,只是有點遺憾:“那好吧。”
林哲拿着毛巾出去了,過了不久就回來給支楚月講題,等林哲講完,支楚月自己又做了一遍,總結了原因和方法,這樣任務纔算結束了。
她打了個呵欠,有些累了,林哲正坐在牀尾,隨意抓起一本書在看着,眉頭無意識地皺起。
支楚月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腿,林哲擡起眼,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怎麼?”
但是還是默默坐出來了一點,支楚月滿足了,圈住他的脖子跨坐在他的腿上,樂呵呵地笑着。
林哲把書放到一邊,雙手搭上她的腰,看見支楚月眯起就不太能睜開的眼睛,不由得捏了捏她的腰,支楚月猛地睜開眼,眼裡的混沌睏意被衝散,直直地和林哲四目相對。
“困了?”
“嗯。”支楚月的疲倦很快席捲重來,鬆開手低下頭去找林哲寬挺的肩膀,找到了,便要折騰着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着。
“那你下來,躺牀上睡會,待會喊你。”林哲輕聲說着,手順着她的腰虛虛地滑上來,抱着她。
支楚月緊緊抱着他,一副死也不要鬆開的樣子:“不要。”
林哲抱着她都準備站起來了,聽見她這話又坐下來,不動了。
兩個人靜靜地抱了一會,悶熱的房間裡只剩下呼吸不一致的聲音,林哲抱着她,兩人貼得太緊,他呼吸不由得重了不少,無可奈何地輕笑起來:“支楚月,你悶得我一身汗。”
支楚月微微睜開眼,低着聲音問:“真的嗎?”
“嗯。”林哲摸了摸她鬢邊垂落的細軟頭髮,“你頭髮都是汗。”
“你躺下,我給你調風扇過來,吹一會就舒服了。行不?”林哲晃了晃她。
支楚月纔不情不願地鬆開手,自己手腳並用地爬到牀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支楚月不捨得林哲辛苦,卻又忍不住靠近他,粘着他。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輕軟的聲音透着歉意:“對不起林哲。”
“說什麼呢?”林哲沒好氣地睨了一眼她,“和我說什麼對不起。”
“你累嘛。”支楚月也不介意,躺在牀上柔柔地笑着,只是眼睛眯着,困極了模樣。
林哲把風扇頭輕輕調了個方向,清涼的風一陣一陣吹在支楚月的臉上,支楚月舒服地閉上眼睛,意識迷迷糊糊地,恍惚中看見一片白霧中有一股溫熱蓋在她的身上,她沒有拒絕。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到有一片柔軟輕輕地磨蹭着她嘴脣,她下意識地微微張開嘴脣去接納包容它。
等那片溫熱離開,她又忍不住睜開眼,只是撐不過半秒,眼皮沉得又掉了下來。
林哲看見她那掙扎的爲難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睡吧。不親你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坐在牀邊看着她,窗外下午強烈的陽光被窗簾過篩,鋪下來只剩一層薄暖的微光,照亮支楚月的面龐,於是他坐過去,替她擋住了不太刺眼卻依舊令人不太舒服的陽光。
睡夢中的支楚月舒服地將眉目舒展開,嘴角不禁上揚。
“怎麼連睡着了都在笑。”林哲看着她沒忍住輕說出口,把她踢掉的被子又扯上來,蓋住了微微露出來的鎖骨。
支楚月昏睡了很久,途中林哲出去了一會,剛好端着水杯從房間裡走出來,姜女士就推開門,沒輕沒重地踩着高跟鞋,大聲地喊林哲:“欸,你這小子整天窩在房間裡幹什麼呢?”
“有空多出去走走,別老躲房間裡睡覺。”
林哲猛地一回頭,關上房門,有些憋不住了:“媽,你小聲點行不?”
姜女士換好鞋,動作更大了,她乒乒乓乓地在冰箱搗鼓一陣,探出頭來:“小聲什麼?我們家不就你和我?”
她拿出冰水,豪邁地灌了半瓶:“太渴了。”
林哲被她砸出的動靜嚇得眉心一跳,真怕支楚月忽然就醒了,擡眼一看他媽正靠在冰箱上灌下半瓶冰水,他忍不住開口:“這有涼白開。”
姜珍女士有些驚訝他忽然的懂事,走過來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喲呵,今天怎麼那麼懂事?”
她拉開椅子坐下,林哲不搭理她,給她倒滿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姜珍拿起水杯猛地喝了半杯,林哲看得眉頭一皺,又拿起水壺倒滿了:“喝那麼急幹什麼?又沒有和你搶。”
“哎呀,習慣了。你這臭小子,是不是要上高三了,就學會懂事了?”
“說什麼呢。”林哲在她旁邊坐下,“我不是一直挺懂事的?”
“你看看,我平時也不出去,也不打架也不玩遊戲,雖然有點偏科吧,但是成績也還行,我還不夠懂事?”
姜珍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幹啥啥都是普普通通的水平,我還真的生了個普普通通的兒子?你要說人家的孩子要麼壞得驚人,要麼好得出衆,你呢,不壞不好。”
“你說,我要是小時候把你送去搞數學競賽會不會好一點?”姜珍嘆了口氣,“可惜了,都那麼大了,已經註定了沒什麼出息了。”
“媽,你也用不着這樣打擊我吧?”林哲無語地在旁邊喝了口水,“再說了,這個世界就是大部分的普通人和小部分的天才。”
姜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偏開視線,有些惆悵:“哎,一眨眼你都要高三了。到時候你就是真的要走出這裡了,那個時候想做普通人,都難得很了。”
姜珍含着笑意的眼睛看過來問林哲:“要聽我說真話不?”
“嗯?”
林哲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媽,兩人視線要交疊的瞬間,姜珍很快移開了,於是林哲看見了她發白的鬢角和爬滿皺紋的眼尾。
“我和你爸最希望你開開心心,你要是想做什麼我們就努力幫你,讓你可以自由一點,其實我們也不是那麼希望你做出多大的成就。”
“人生嘛,你自己過得值得就行。”姜珍笑起來,“有時候覺得別人家的孩子很好,嘴上說嫌棄你,但是哪有父母是真的嫌棄自己的孩子的,愛你都愛不夠,怎麼捨得嫌棄你。”
“所以啊,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要上高三了呢,就再努力一點點,你自己想上什麼學校呢就努力去考,我不會壓迫勉強你的。別擔心。”
林哲看着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自己的媽媽交談了,小時候總是依靠的母親,隨着青春期的到來逐漸變得疏遠,心裡有了距離,什麼都不想也不敢讓她知道。
可是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覺得自己青春期那些彆扭都太微小了,他站起來,走到姜珍的背後,聲音有些啞了:“給你捏捏肩膀?”
這樣的行爲不太像他的作風,姜珍被嚇了一跳:“哎喲,又要假孝順我了?”
“什麼假孝順,我小時候不也經常給你捏。”林哲摁着她的肩膀,往下揉摁。
姜珍舒服得舒了口氣,繼而有些感慨:“對啊。小時候你剛剛到我小臂就知道天天幫我揉摁肩膀。”
“以後也經常幫你摁。”
姜珍有些驚訝迷惑:“小子,你說,你有什麼要求?怎麼忽然那麼懂事了?”
林哲沒好氣地回答她:“我本來就很懂事。”
姜珍爽朗地笑起來,林哲看見她逐漸咧開的嘴,頓感不妙,果然下一秒可穿透屋頂的笑聲就充斥了整個家。
躺在牀上倏地睜開眼睛的支楚月看着視野裡一片的白茫茫,房間裡空無一人,下一秒爽朗豪邁的笑聲就傳入了她的耳朵,把她徹底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