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掩,反倒顯得心虛。
見韓紹神色平靜,那所謂的天譴似乎並未對他並未造成任何影響。
只是這可能嗎?
袁奉若有所思了一陣,而後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如果說韓紹一副遭受重創的模樣,他反而會懷疑這廝是不是故意示弱,用來麻痹自己。
可現在他越是表現得輕鬆,越能說明問題。
念頭倏忽轉過後,袁奉心情頓時大好。
但面子上卻是有些不滿。
“燕公哪裡的話?老夫也只是擔心燕公一時不察,着了那賊道的算計,那樣的話不但是我幽州的損失,更是陛下和這天下萬萬黎庶的損失!老夫更是會痛心疾首!”
韓紹聞言,冷哼一聲,語帶嘲諷道。
“哦?痛心疾首?孤怎麼感覺孤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州牧會很高興呢?”
果真是破落戶出身,說話做事沒有半點講究!
看你能硬撐到什麼時候!
袁奉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擺出一副惱怒的模樣。
“燕公未免也太過狹隘!老夫行事坦蕩,也豈會生出這等惡毒心思?”
說完,話鋒突然一轉。
“罷了,老夫癡長你一些年歲,就不與你計較這些了。”
“如今大敵當前,閒言少敘,還當以退敵爲要。”
韓紹見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哪裡不知道他這是想借着跟張宗動手的機會,再次試探自己一二。
但既然他喜歡演,韓紹自然不會掃了他的興。
稍稍露出一個微表情,來顯示自己的遲疑後,韓紹這纔將目光重新落在張宗身上,道了一聲。
“善。”
說話間,周身比肩太乙的浩瀚氣機率先向着人公將軍張宗傾瀉而去。
站在韓紹身側的公孫郢,眼中閃過一抹憂慮。
特別是在剛剛他向韓紹遞過去幾道神念卻沒有得到迴應的前提下,心中不禁有些沉重。
此刻眼看韓紹率先出手,也是顧不得其它,當即爆發了遠比韓紹還要強盛的氣機,擋在韓紹身前。
似乎生怕韓紹是在強撐,然後一個不小心露了怯。
而眼看這一幕,眼神玩味的袁奉心中輕笑一聲,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隨後緊接着也將矛頭對準了賊道張宗。
不管怎麼樣,他剛剛那句‘大敵當前,退敵爲先’,總是沒錯。
窩裡鬥,那也得先將外敵肅清了再說。
於是就這麼一轉眼間,形單影隻的張宗頓時壓力倍增。
他再強,也不是無敵。
三尊太乙級別的戰力聯袂出手,別說他此刻只是幻化了一具法身,就算是真身在此,怕是也討不了好。
不過他卻也沒有因此而慌亂。
畢竟他黃天道也不是隻有一尊太乙,甚至真要說起來,要論修爲,三老之中當屬他最爲淺薄。
有此底氣在,張宗冷眼看着對面三人,甚至主動前進一步。
“看來,今日終歸是要做過一場了。”
只是就在他準備以神念溝通自己二位兄長的時候,虛空卻是傳來一聲嘆息。
“三弟且住手。”
聽到這話,張宗一愣,隨後蹙眉道。
“大兄,何意?”
一句‘大兄’,無疑是直接點明虛空中那道聲音的來歷。
當是如今禍亂大雍小半壁江山的最大賊首,大賢良師、天公將軍張顯!
只不過此刻面對張宗的疑惑,張顯卻沒有直接回應。
反倒是對韓紹三人道。
“今日之事,就此罷手如何?”
罷手?
化作青年道人的張宗面上現出惱怒。
“大兄!這小兒輩殺了元義!又斬了咱們五名弟子!如何能放過他們?”
單從他以‘元義’稱呼,就能看出程元義在黃天道的地位。
最起碼不是尋常黃天弟子能夠比擬的。
除此之外,黃天道大小三十六方渠帥,正合天罡之數,如今程元義被殺,天罡不再圓滿,連帶着黃天道的氣運也被斬去一大截。
若不做過一場,甚至斬了姓韓的那小兒輩,如何能消他心頭之恨?
只是也不知隨後張顯這個黃天道的真正魁首跟他說了什麼,張宗最終還是偃旗息鼓。
“哼!今日這個仇老道記下了!來日必將還報!”
說完,揮袖一揮,直接散去法身,消失在虛空中。
如此虎頭蛇尾的一幕,讓公孫郢暗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讓袁奉大皺起眉,心中滿是失望。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韓紹竟再次搶他一步,冷哼一聲道。
“爾等賊寇犯我幽州,戮我黎庶,現在說罷手就罷手,這天下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額,這破落戶這麼勇的嗎?
袁奉一臉訝異,甚至暗藏幾分心虛。
畢竟之前一個張宗就能逼得他不敢救援魏巍的涿州軍,更別說賊首張顯親自現身了。
匯八州氣運,集億萬信衆,這自號‘大賢良師’‘天公將軍’的賊首,在某種意義上講與神都天子有着異曲同工之處。
根本不是尋常九境太乙能夠比擬。
如此大賊若是動怒,那後果……
想到這裡,袁奉眼神閃爍間,不禁心生退意。
‘老夫意謀深遠,這個時候直面這樣的大賊,除了讓他人佔了便宜,毫無意義!’
而覺察到袁奉的細微變化的韓紹,不禁有些稀奇。
因爲這老匹夫總讓他不自覺想起隔壁的某個袁姓本家。
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當然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逝。
此刻的韓紹在說完那話後,身上的氣息便節節攀升,直貫雲霄。
哪怕是面對張顯這樣的世之大賊,依舊毫無懼意,甚至表現得戰意十足。
對此,虛空中並未展露身形的張顯,淡淡笑道。
“果不愧遼東虓虎之稱!世之虎狼也!”
張顯的聲音蒼老卻不掩溫潤,毫無半點世間賊匪的兇惡與凌厲。
只是說出的這話,卻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
對此,韓紹冷笑。
“孤是什麼樣的人,天下人心中自有定論!用不着你這賊首置喙!”
“今日你若來,孤定要斬你!若不來,來日陛下旨意一至,孤亦當親率麾下兒郎斬爾首級,懸首帝闕,以解天下之厄!”
口氣之狂妄,神態之狷狂。
不但讓袁奉目瞪口呆,就連身邊的公孫郢也是一陣心驚肉跳。
連連傳音‘乖孫咱收着點,收着點,老祖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真要是賊道張顯怒而殺至,他真要就要拼命了。
此戰過後,明年的今日,就該是他這個老不死的忌日了。
虛空中一陣沉默。
可那股明顯迥異於尋常九境太乙的浩大氣息,卻是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浩瀚磅礴。
龐大的威壓之下,袁奉和公孫郢兩人如臨大敵。
只是就在那股恐怖威壓即將到達頂點的時候,卻是陡然消失。
虛空中那道蒼老溫潤的聲音,隨後淡淡笑道。
“既如此,老道這顆六陽魁首,便靜候燕公而取了。”
說罷,張顯的氣息竟是漸漸消散。
不過在這之前,卻是直接帶走了如今還逗留在陰平城中的一衆黃天軍核心高層。
韓紹勃然大怒,手中密鱗龍槍一震,就要刺破虛空,將那些人留下。
可本就汗流浹背的袁奉哪能讓他如願,趕忙出手阻攔道。
“燕公勿要衝動!上天有好生之德!些許殘賊跑了也就跑了,無關痛癢!”
他媽的!這匹夫焉能莽撞至斯!
真要是惹惱了那賊道,他可不想爲此拼命!
而被袁奉這一打岔,眼看黃天軍一衆核心高層徹底消失在虛空的韓紹,頓時對他怒目而視。
“州牧莫非也要從賊?”
這麼大一個帽子扣下來,袁奉臉色陣青陣紫。
“我等太乙交手,稍有不慎,便是生靈塗炭!”
“老夫不過顧念我幽州蒼生黎庶,何來從賊之說?”
說着,一臉被冤枉了的憋屈,卻又忍辱負重道。
“燕公!罷手吧!”
“此戰咱們已經贏了!保境安民,未使我幽州落入賊寇之手,已經是大功一件,又何必橫生枝節?”
韓紹怒意不減,手中密鱗龍槍一指袁奉。
“老匹夫!休要胡言亂語!”
“自亂賊入寇,喪我幽州黎庶百萬!世族高門罹難無數!焉能說罷手就罷手?”
“此外!你這老匹夫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孤得陛下厚恩,得此國公之尊,已經是進無可進,要功勳何用?”
從未被如此劈頭蓋臉一通喝罵的袁奉,臉色徹底漲成了朱紫之色。
可他還是按捺住最後一點理智,道。
“你待如何?”
見這老匹夫到這樣都沒有翻臉,韓紹有些無語。
面上卻是憤恨不平地放下密鱗龍槍,然後冷聲道。
“待此戰收尾,孤要……兵發青州!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經此一戰,青州黃天軍的精銳已經盡數葬送。
在沒有得到補充前,就彷彿已經卸去所有衣衫的美人,任君採擷。
所以韓紹這個決定也不能說錯。
可袁奉卻知道,這世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青州東面環海,西、南兩個方向卻全被黃天道的勢力環抱。
就算能輕鬆拿下,一旦黃天軍完成合圍,斷絕後路,那就是一條死路!
‘瘋子!瘋子!’
聽到韓紹這話再也崩不住了,指着韓紹怒道。
“豎子不足與謀!”
老夫看你怎麼死!
說完,再也懶得搭理這蠢貨,直接拂袖而去。
他算是看出來了,或許那天譴並未重創這廝的修爲與根基,但絕對迷惑這廝的心智。
劫氣瀰漫之下,還渾然不知,當真是可悲可嘆!
不過這也是好事。
就讓這破落戶被天譴劫氣驅使着去跟黃天道狗咬狗。
而沒了這廝的掣肘,這幽州他可以徐徐圖之!
所以此刻憤而離去的袁奉,實則心情頗爲愉快。
唯一可惜的是他之前準備藉助整個袁氏的力量,將之收下當狗的計劃,應該是徹底破滅了。
……
“老祖這……這是做什麼?”
袁奉這一走,公孫郢原本努力維持的平靜同樣崩不住了。
將手中那杆丈許大槍重新化作孤拐後,便着急忙慌地打量起韓紹來。
“那天譴……你傷勢如何?”
也由不得他不緊張。
如今的韓紹已經是兵家最後的希望。
若是他半途夭折,整個兵家怕是再無翻身的希望。
還有他那見不得光的‘讓兵家自己成爲執刀人’的夙願,也將徹底化作夢幻泡影。
韓紹見狀,莞爾一笑,心中也不禁生出幾分暖意。
只是他並沒有急着回答公孫郢的問題,而是將目光望向了下方那些似乎有潰散跡象的百萬偏軍。
毫無疑問,一旦讓那百餘萬行屍走肉肆虐擴散開來。
對於整個幽州都是一場浩劫。
而覺察到韓紹心思的公孫郢,神色頓時一變,隨後一咬牙道。
“住手!讓老夫來!”
反正他已經壽元將近,就算天譴降臨也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但韓紹不行!
他還年輕,很多事情還需要他去扛。
一念至此,公孫郢嘆息道。
“老夫老矣,以後就要靠你自己了,老夫在族中還藏有……”
只就在他說着感慨,順勢準備交代一番遺言後事的時候,卻見韓紹已經毫不猶豫地一掌按下。
瞬息之間,百萬行屍走肉構築的龐大死亡屍海飛灰煙滅。
做完這一切後,韓紹才扭頭道。
“老祖說什麼?”
根本沒來得及阻止的公孫郢,臉色一白,而後迅速漲紅。
從未對韓紹發過火的他,哆哆嗦嗦地指着韓紹。
“你……你……你這個孽子!你怎麼就這麼衝動!”
韓紹也不生氣,甚至有心逗弄他道。
“沒事,蝨子多不咬,不差這一次。”
一次天譴還不夠,你還要再來一次?
似乎想到了什麼,公孫郢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乾淨。
“完了,完了,我兵家完了,再無翻身之日矣……”
“老夫知你年輕,就該先壓一壓你的心性,不該揠苗助長的,都是老夫的錯……”
“此戰也不該讓你獨自……”
看着這老貨魂不守舍嘀嘀咕咕的模樣,韓紹有些無語。
“老祖放心,死不了。”
說完,懶得搭理公孫郢的重重腦補,轉而將目光放在了下方的陰平城。
城中高臺祭壇之上,儘管沒有了程元義以及一衆主陣之人,可那道以黃泉爲引打開的兩界缺口,依舊沒有閉合。
無盡的幽冥死氣洶涌而出,若是不將之封禁,任由蔓延,不止眼下這座陰平城徹底化作死亡絕域,整個幽州怕是也會墜入幽冥。
“李靖你們四人且助孤一臂之力,封禁四方,勿使死氣散逸、荼毒四方。”
聽聞韓紹這話,李靖四人躬身領命。
“喏!”
下一刻,一連四道宛如烈陽的氣息不再壓抑,瞬間升騰而起,封鎖天地四方。
他們四人本就受過韓紹種下的太陽真火之種,對陰邪死氣有着天生的剋制。
除此之外,四道連天接地的巨大天門憑空顯現,更是將整座陰平城禁錮如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只是在韓紹的刻意遮蔽下,四道巨大天門旁人無法窺探罷了。
等做完這些,韓紹衝身邊依舊在喃喃自語的公孫郢,道。
“老祖在此不要走動,我去去就來。”
說完,一手現出從程元義手中得來的‘天書’副本,一手將共顏從天人秘境中接引而出。
“你的機緣來了。”
“走吧,隨孤去踏一踏這鬼門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