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清及笄那年定下了婚約,對方是封父在文苑相交多年的好友的長子,名叫單庭。榮映因緣巧合之下曾見過未來姐夫一面,對他的印象就是一表人才,與封清很是般配。
但是因爲前幾年單庭一直奔忙於前程,無暇他顧,所以兩家商量之後,就把封清的婚期往後推了推,直到今年,那家人總算是傳來了準信,姐夫高中探花,可以喜上加喜了。
封父與好友定下了婚期,就在三月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離封清出嫁的那天越來越近,封清本人與平日相比並無異常,倒是其他人,比如榮映,也不知道在高興個什麼勁,嘴角咧着一整天都沒放下來過。
時間一晃到了三月二十八,封家裡裡外外掛滿了紅綢,就連兩扇朱門上的大紅喜字,都是封父親自動手潑墨寫就。
封家後院,丫鬟僕役們忙中有序,來來往往間人人臉上都帶着笑意。榮映停下腳步,看着眼前熱鬧場景一時不免有些感慨。
成親了啊。
他死前還是單身,連個對象都沒有,更別提結婚了。但是先不管婚後如何,眼前的場景光是看着還是能讓人感覺到幸福的,他如果順利復活,也不知道以後會遇到一個什麼樣的人。
婚禮是不用想了,他的財力最多能支撐他出國做個登記。兩個人在父母面前過個明路,兩家人坐到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個飯,對他來說就是最理想的情況了。
哎~
他還是先活過來再考慮這個事吧,現在說什麼都還太早······
封清的房間裡,爲她梳妝打扮的是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女子,是單庭已經出嫁的大姐,單綰。
單家人都知道封清自幼沒了娘,單夫人擔心封家請的婆子用着不稱心,所以特意叫了自己女兒回來,讓她幫封清處理上轎前的所有事宜。
從這件事上也可以看得出來,單家很是看重封清這個媳婦。
“好了。”
單綰用一支金釵把封清脖頸下的頭髮固定住,她雙手扶着封清的肩膀,站在她身後一起看向兩人面前的銅鏡:“清兒今天真好看,單庭那臭小子見了不知道要有多高興,真是便宜他了!”
封清笑了笑,她從鏡子裡看了一眼單綰:“姐姐說笑了。”
話音剛落,榮映的聲音就在屋外響起:“姐,你好了嗎?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街口那邊,馬上就要過來了。”
單綰連忙迴應:“好了好了。”
榮映推開房門,先是對着單綰問了一聲好,見了一身紅裝的封清更是不掩眼中的驚豔,他上前一步,將臉湊到封清眼前,滿心滿眼的笑意:“姐你今天真好看!”
封清伸手把他的臉推開,神色雖是淡然一如往昔,但兩頰的紅暈出賣了她:“就會油嘴滑舌。”
“我說的是實話,不信你問單綰姐姐。”
“對對,封泠說的沒錯,我剛纔就說了,清兒可好看了,比我見過的所有新娘子都好看!”單綰極爲捧場道。
“看吧,單綰姐姐都這麼說了,我可沒說謊。”
榮映笑嘻嘻的沒個正形,看到封清害羞了也不再逗她,他蹲下來,雙手扶着椅子的兩邊,從下往上的看着封清,說出來的話是少有的正經:“姐,你要嫁人了,我揹你出去。”
封清抿了抿脣,輕聲道:“好。”
大門外,頭上別了朵大紅牡丹的媒婆看到姐弟兩人出來,將手絹一甩,高聲喊:“新娘子出門了!”
聲音高亢洪亮,甚至臉上故意貼上去的媒婆痣都順帶着抖了幾抖。
有人點燃了牆角的炮仗,榮映揹着封清踏過封家高高的門檻的那一瞬間,鞭炮聲伴着漫天散落的細碎紅紙,洋洋灑灑的落了兩人滿身。
喧鬧的環境下,封清雙手緊緊摟着揹着自己的青年,感受到他的胸腔震動了幾下,剛擡起頭,就聽到耳邊傳來低低的笑聲,榮映的嘴巴動了動,聲音雖然被鞭炮聲掩蓋,但並不妨礙封清知道他說了什麼。
“姐,你要幸福。”
封清愣了愣,片刻後整張臉埋進了榮映的肩膀。
感受到肩頭的溫熱,榮映面色不變,他從人羣中走過,臉上帶着笑,直到把人背到同樣身着紅衣的單庭面前。
“我把姐姐交給你了。”
單庭正打算說話,就見封清已經自己從榮映背上跳下來,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然後榮映就看到原本還算鎮定的姐夫臉色爆紅,他顫顫巍巍的握住了封清的手後,還不忘抖着聲音向榮映保證:“你放心,我一定一輩子對清兒好。”
話是說給兩個人聽的。
單家獨子今日成親,娶得是封家的嫡小姐。這個消息一經傳出,整個蟾宮城的百姓們都轟動了,單家也很作面子,除了在家裡擺宴招待上門喝喜酒的賓客之外,還在大門正對着的那條街上擺起了流水席,不管有沒有送上賀禮,任何人都可以來吃飯。
一時間,湊熱鬧的人把那一整條街都給堵滿了。
單家後院,宴席已開,桌上的人推杯換盞,坐在主桌上的榮映那裡更是成了重災區。
封父的威嚴沒人敢挑戰,而同樣做爲今日主角之一的新娘的弟弟的榮映就沒那麼好運了,除了長輩舉杯不得不喝之外,更有同輩人看熱鬧一樣的勸酒,就這樣一杯接着一杯,喜宴開始不過一刻鐘,榮映就醉的差點滑進桌子底下。
封父心疼兒子,單庭也是個有眼色的人,見此情景立刻派人攙着榮映去了客房。
離開了後院,榮映還在嚷着要喝酒,他一直亂動,令單家的僕役無從下手,急得額頭上冷汗都要下來了。
不止如此,他還單手圈着僕役的脖子,嘴裡嘀嘀咕咕的說什麼不喝就是看不起他,是兄弟就一起喝酒,那僕役就是個打雜的,若不是今天太忙人手短缺,平日裡是輪不到他出來招待客人的,他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當時就被嚇得不輕,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到了單家就被榮映派去幫忙做雜活的齊宴恰好路過,見此情景,他猶豫了一下,放下手中要送去廚房的一袋麪粉,往廊下走去。
“把人交給我吧。”
他把榮映從單家的僕役手中拉了出來,那僕役見過齊宴,知道齊宴是榮映帶來的人,所以立刻鬆手,一臉的如釋重負:“那封公子就交給你了,你的麪粉是要送去廚房嗎?我替你送過去。”
齊宴愣了一下,他將整個靠在自己身上的榮映往外推了推,說道:“那就多謝了。”
“不用謝不用謝,應該的。”僕役擺着手,像是怕齊宴後悔,三兩步過去,將麪粉袋往肩上一甩,沒一會兒就跑不見了。
廊下僅剩齊宴和醉的不知今夕何夕的榮映,齊宴嘆了口氣,拉過榮映的一隻胳膊把他架起來,往客房走去。
榮映還在嘀咕,但齊宴不是那個僕役,他死死壓制着榮映不讓他亂動,臉色冷,下手也狠,不知道是故意趁機報復還怎麼樣,手上的力氣很大,一點也不顧及榮映會不會因此受傷,把榮映勒的一張臉都泛青了。
“咳咳咳!”
榮映突然劇烈的咳了起來,齊宴聽到聲音如夢初醒,他看了看四周,單家與封家的武僕分散在單家各處,爲的是保護衆人安全,以及確保今日喜事上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齊宴不動聲色的鬆開了放在榮映脖子上的手,看到榮映白白細細的脖子上留下了兩道青色指痕,他臉色稍變,下意識的就去拿手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想要試試看能不能把指痕抹掉。
“疼···”
榮映帶着哭腔的聲音貼着齊宴的耳朵響起,齊宴手一抖,沒忍住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這一下,榮映直接用手抓住了齊宴的手腕不讓他動:“別碰,真的好疼···”
語調又輕又軟,周圍的空氣彷彿都染上了淡淡的酒味,齊宴停下來腳步,他的心跳的很快,突然很想看看榮映此刻的表情,即使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
就好像他現在一看,有什麼東西就會超出自己的預想,變得不一樣。
齊宴:“······”
齊宴深吸了一口氣,他盡力去忽視掛在自己身上的醉鬼,雙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半抱半拖着,期間不管榮映說多少話他也只當是沒聽到,千辛萬苦終於帶着榮映來到了客房的門口。
單手將門推開,鬧騰了一路剛剛纔安分那麼一會兒的榮映不知道是哪個開關又被打開了,他猛地將齊宴推開,卻因爲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還要喝酒,咱們一起去喝酒啊,我真的沒醉!你看我都能自己起來。”
榮映一邊說着,一邊單手撐着地面想要站起來,卻無奈被酒精充斥的大腦早就不受控制,所以他試了幾次都沒能起來。
“嗚~”
再一次摔回地上,榮映一臉的呆滯,齊宴正要伸手去拉他,結果剛一靠近,就見榮映擡起頭看他,眼中還帶着淚,像是要哭。
“你···”齊宴的話剛出口,榮映就哭了起來:“嗚嗚,我是不是殘廢了,我站不起來了,嗚嗚。”
齊宴不說話,榮映就一直哭:“我一定是殘廢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放過我,你肯定要報復回來,我···嗝兒···不過···嗝兒嗝兒,我怎麼老打嗝兒,嗝兒,我都說不··嗝兒,不了話了,嗝兒······”
齊宴:“······”
他真是個傻子,竟然在聽到這人說什麼復仇之類的話的時候還想着認真去聽,到頭來···果然一個酒鬼的話,只有傻子纔會想認真去聽,去···信。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聽到什麼話。
“起來。”
齊宴彎下腰拉住榮映的手臂,雙手架在他腋下,一把將人從地上抱了起來:“一直坐在地上像什麼樣子。”
難得的一句僭越話語,齊宴聲音很小,但榮映還是聽到了,他委屈的癟了癟嘴。
齊宴見他又要哭,沒忍住兇了他一句:“再哭!”
兩個字,生生把榮映的眼淚給嚇了回去。
齊宴見狀,眼中難得浮上幾分笑意:“聽話,別鬧了,老老實實回房睡覺。”
榮映任他架着往房裡去,歪歪扭扭的靠在牀上,只齊宴給他脫鞋子的功夫,再一擡眼,人就已經閉着眼睡着了。
齊宴:“······”
不知道這人醒來後還能記得多少,或許自己今日對他的所作所爲他都記得,然後察覺自己的恨意,以及今日的逾越之處,不過······
齊宴給榮映蓋好被子,轉身出了客房,後果是怎樣他都接受,但是把門帶上的一剎那,同樣被他關起來的,還有今天不該生出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