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映在瀑布下沒有看到的修園原來一直在另一邊的小花園裡。
他走過去的時候低着頭,沒有注意到,直接撞在了迎面走過來的修園身上。
如果不是修園及時拉他一把,肯定免不了要摔在地上。
“你沒事吧?”兩人站定以後,修園開口問道。
榮映搖了搖頭,盯着修園看了一會兒:“修公子?”
修園摸了摸自己的臉,半開玩笑:“難道我長得這麼沒特色?我們雖然沒有打過交道,但總歸還是見過幾次面的,封公子對我不臉熟嗎?”
榮映:“記得。我疑問的是修公子爲什麼沒和他們一起。”
他指的是在玩曲水流觴的那些人。
修園一臉的無所謂:“沒什麼意思,還沒有賞花來得自在。”
齊宴出現在了榮映的餘光裡,榮映一笑,換上一副略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樣,對修園說:“我聽說修公子對武學頗有研究?”
語氣挑釁。
修園對榮映的變化沒覺得奇怪,被人挑釁臉上也沒什麼不自在:“略懂一二罷了。”
榮映得寸進尺:“修公子太過謙虛了。”
他叫了身後的齊宴:“修公子一個人賞花太寂寞,齊宴你不是精通各類武學?不如和修公子過兩招,也算解悶。”
他看向身旁面色不改的修園:“不知修公子意下如何?”
修園倒是不怎麼在乎,他只是好奇榮映到底想做什麼。
看着像沒事找事。
但仔細琢磨着又不太像。
修園說不出那種感覺,他第一次和眼前的青年接觸,之前聽過不少有關他的傳聞,全是不好的內容。
但今日一見,他有點懷疑那些傳言的真實性了。
一個人的眼睛瞞不了人,封泠的眼神很純粹,雖然表情很欠揍,但對他沒有惡意。
於是他說:“切磋一下也是可以的。”
兩人在花園的空地裡擺開架勢,幾招下來齊宴就有些招架不住了,修園也看出來齊宴有傷在身,一方面疑惑封泠讓他跟自己過招的原因,一方面又不由得放緩了力道,給了齊宴喘息的機會。
但齊宴還是不出意料的輸了。
修園正打算說幾句客套話將事情圓過去,榮映已經轉身離開了。
“他這是?”修園看向齊宴,一臉的疑惑。
齊宴臉上沒什麼表情,榮映在他落了下風時臉色就不太好看,估計是覺得自己丟了他的人。
修園對今天見到的主僕二人都挺有好感,於是主動問齊宴:“封公子看起來對武學有興趣,你回去問問他,要不要參加一個月後的武試,只是武人之間的友好交流,點到爲止的那種。”
齊宴沒有說話,只是對着修園抱了抱拳,轉身朝榮映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真是兩個怪人。”修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嘀咕道。
榮映走路的速度不算快,他在等着齊宴趕上來。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掩飾性的咳了一聲,換上了封泠常用的語氣:“哼,沒用的東西,還以爲你有多厲害,修園只不過對武學感興趣,都沒有正兒八經的的學過,可是你竟然連他都打不過!”
齊宴垂在身側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動了動,下意識的就往腰間的傷口處挪了一下,想說他是有傷在身所以一時失手,但沉默了一會兒後,又覺得說了也沒什麼用,好像是在博人同情。
“我只是個弓師。”
潛臺詞是他並不是全能的,什麼都會。
榮映又哼了一聲,但這次破天荒的沒有再冷嘲熱諷。他本來的目的也只不過是見一下修園,確定那人真的是可以成爲齊宴以後的助力,之所以讓齊宴挑戰修園,是因爲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個修園對一個武僕另眼相看。
此番目的達成,他不適合過於吸引修園的注意力,只能以後再想想辦法,多給齊宴和修園提供一些相處的機會。
榮映想着,沒忍住爆了一聲粗口:媽的,他怎麼像個急着把兩人撮合到一起的媒人?
齊宴跟在榮映的身後,聽到動靜擡眼看向前面青年的背影,從他的角度看不到青年的表情,但他卻詭異地察覺到對方有點氣急敗壞。
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齊宴低下頭,神情麻木,但仔細看卻能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剛剛過去的冬季裡,封家後院的竹亭不知怎麼燒了起來,爲了救火,武僕們被允許從距離最近的荷塘裡打了水。
最終火撲滅了,荷塘也差不多枯了。
再加上失火時來來往往的人都很慌亂,荷塘邊上原本就只剩一堆枯枝敗葉還漂在水上的殘荷徹底銷聲匿跡,都被人踩進了爛泥裡。
也不知道今年夏天還能不能長得出來。
榮映路過後花園的時候,有下人正在把荷塘裡剩餘的水排出去,他好奇的伸長脖子去看,荷塘已經變泥塘,裡面僅剩的一點水渾濁不堪。
正準備移開視線,榮映的目光落到一處,眼睛都亮了起來:“那個是不是蓮藕?”
荷塘裡忙碌的下人們被嚇了一跳,就連跟在榮映身後的幾個武僕都沒忍住抖了兩抖。
沒人回話,因爲大家還都沒反應過來公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齊宴往榮映指的方向看過去,淡淡道:“越冬的蓮藕,不多見。”
封家不缺吃的喝的,後花園裡種的東西不少,能吃的也有,但很少有人去碰,一方面是主人家不在乎那一點收成,一方面是下人僕役不敢打那些東西的主意,所以就任其成熟、腐壞,說實話真的挺可惜的。
荷塘裡的藕大多數是入秋就可以挖出來吃了,但封家的人天天就把荷塘當個景兒,壓根就沒想着水裡還有東西,所以差不多都爛在了泥裡。
榮映也不是沒見過世面,因爲一根蓮藕就大喊大叫,他是一時激動,沒控制住。
他喜歡吃糯米藕,這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甜食,打小就喜歡。
可是他穿越過來的時機不對,不當季,蓮藕大多不算新鮮,他好久沒吃那東西,饞了。
有下人反應過來,手腳麻利的要去挖藕,被榮映叫住了。
齊宴有些心不在焉,察覺到有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霎時間回神,他一擡頭,就看到榮映的手指正對着自己。
“你下去。”他說。
齊宴:“······”
齊宴的眼皮不易覺察的跳了一下,他抿了抿脣,彎腰將衣服下襬整理了一下系在腰間,單手撐着荷塘的邊緣跳了下去。
“噗通!”
爛泥裡的水分還挺多,齊宴走起來並不費事,只不過榮映明目張膽的去看,他總覺得齊宴的臉色白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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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看,還有細密的汗水從額頭流了下來。
他在害怕?
榮映眉頭一動,沒忍住嘖了一聲:“毛病還挺多。”
他以爲齊宴是在怕泥裡的髒東西,或是其他的什麼。有些人就是這樣,對未知的東西有着接受障礙,像是荷塘裡的泥水,黃不拉幾的又看不清底下有什麼,就這樣光着腳下去實在考驗人的勇氣。
榮映吩咐武僕搬了張椅子過來,他在一旁的藤架下坐着,沐浴着初春已經逐漸有了暖意的陽光,眯着眼睛,表面上一派閒適,實際上思緒早就不知飛到了哪裡。
身邊沒有人走動,他的耳邊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齊宴走在泥裡發出的“噗嘰”、“噗嘰”的聲音,榮映皺了皺眉頭,泥水也是水,估計也能淹死人。
腦海裡突然多出了一條大江,江上風平浪靜、水波不興,目之所及,不遠的地方架着一座跨江大橋,細長的一條,從江的一岸綿延至另一邊,橋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他的耳邊還時不時傳來低沉的汽笛聲。
榮映聽到汽笛聲身子一震,周遭的暖意褪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骨的冷意。
耳邊的聲音被蒙上了一層水聲,嗡嗡的,衝擊着耳膜,他試着睜開眼睛,又酸又漲,身體裡的氧氣像是被什麼東西擠了出來,變成了一串串的泡泡,從他的口鼻中鑽了出去,他快要窒息了······
“公子。”
一道熟悉的聲音穿透耳膜,把榮映從溺水的幻境中解救出來,他猛地睜開眼睛,扒着椅子的邊劇烈喘息,頭頂的太陽還是原來那樣,暖的。
但他身上的冷汗也不是作假。
榮映的動靜太大,反應很激烈,但是除了一身髒污,手中拿着蓮藕站在一邊的齊宴,沒有人敢擡頭看一眼。
下人們大多是知道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主子們的狼狽他們不該有好奇心。
齊宴皺着眉頭:“你沒事吧?”
榮映閉了閉眼,伸手將臉上的冷汗擦拭乾淨,原本的興致勃勃消失殆盡,只剩下噩夢驚醒後的萎靡:“沒事。”
聲音透着虛弱,落在人耳中軟軟的。
齊宴聞聲看向彷彿癱在椅子上的青年,眼神中的詫異都忘了隱藏。
榮映又緩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撐着椅子站了起來:“扶我回房。”
話是說給齊宴聽的,他現在的腿比麪條硬不了多少,沒法走路。
齊宴愣了愣,他的目光從自己沾滿泥污的雙手上一掠而過,正想說手上髒,不如換一個人扶他,就見一隻手從自己的臂彎中鑽了出來,接着半邊身子一重,榮映已經倚過來了。
榮映找到依靠,勉力支撐的身子立馬泄了氣,開始慢慢往下滑,齊宴下意識的去拉他。
等到把人拉到懷裡,齊宴腦子突突了一下,就想把人扔地上。
可是他只能想想。
他要是真的把榮映扔地上,下場一定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