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趴在皇帝懷裡哭了半宿,不管皇帝怎麼勸都沒用,直到天矇矇亮的時候,她才支撐不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人剛一睡下,皇帝就讓人將久候在外頭的太醫們都叫了進來,還鄭重低聲警告了一句:“輕點,不許把她吵醒了。”
所有太醫立時都噤若寒蟬,腳下的步子輕到不能再輕,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轂。
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所有太醫都給榮華看過診,結論是好了。假死症嘛,醒了也就好了大半了,其餘的只能靠慢慢調理。
熬了半年終於熬到頭了。一出長樂宮大門,好幾位老太醫忍不住都熱淚盈眶。終於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榮華一覺醒來已過午時。
金花送來了好克化的飯菜。
榮華雖然沒有什麼胃口,還是堅持一勺一勺將那米、菜往嘴裡塞。
吃完飯,還有一大碗烏起碼黑的藥等着她銓。
她向來最怕苦,最怕吃藥,可是這次,二話不說就端了過去,鼻子也不用捏,一飲而盡。
美人娘已經入殮,就停柩在外殿,離她這東側殿不過幾步遠,可是她不能去,她剛醒,身子還很虛弱,下不了牀,必須要好好調養,所以她乖乖吃飯、喝藥,只盼着能儘早下牀、出門、看美人娘。
有好吃好喝伺候,榮華自己也配合,沒過幾天工夫,她的身體狀況就好了不少,雖然還不能久站久坐,但睡醒了時不時的去美人娘靈前守一會兒,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長樂宮裡本來人就不多,如今出了事,就更顯冷清的。
榮華和暮朝一起守在靈前,有時候好半天都看不到一個人影,常在他們身邊伺候的也就秋嬤嬤、金花銀花和暮朝身邊的文子、六子。
琥珀和郭子自從陪了許錦嬛去了雞鳴寺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榮華問了秋嬤嬤才知道,原來九月十九那天晚上,還有十數名蒙面殺手曾潛入雞鳴寺,意圖奪了她家美人孃的性命。琥珀和郭子奮力抵擋,好不容易纔助了美人娘脫身,自己深受重傷,差點死掉,現在還被安置在雞鳴寺裡養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可讓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的是,美人娘早就身中劇毒,一逃出雞鳴寺就毒發了,因爲心中念着女兒才勉力撐住,偷偷回了宮,見了女兒最後一面。
太子奉了皇帝的旨意正在全力追查此事,但直到現在爲止都還一點線索都沒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尋到兇手。
守在許錦嬛靈前,榮華一直在自責。如果不是她不小心,就不會掉進河裡;如果沒有掉進河裡,她也不會得假死症一睡就是小半年;如果不是她一直都昏睡不醒,美人娘也不會在觀音誕的時候出宮去雞鳴寺;如果美人娘沒有出宮,她或許就不會死了。
想着想着,她便又是淚水漣漣。
“榮華不哭。”暮朝感受到榮華的心情,一把抱住她,“美人娘不在了,還有哥哥,哥哥保護你。”雖然他也是眼眶紅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榮華擦了他一身眼淚鼻涕,然後擡手就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糾正:“什麼哥哥,我纔是你姐姐,美人娘交代了,你要乖乖聽話,要不然,我就揍你。”
暮朝抱了頭,癟了嘴不說話,反正他從來說不過她,打不過她。太過分了。他都拿衣服給她擦眼淚抹鼻涕了,竟然還打他。
這時,外頭的院子裡突然響起了噠噠噠噠的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就氣喘吁吁出現在了門口,打扮的極其另類,下身穿着褐色馬褲,腳上蹬着棕色馬靴,上身就穿了雪白的中衣,背後還裝模作樣的捆了根荊條,不是顧鈺是誰。
一看到榮華,顧鈺立刻眉開眼笑迎過去:“太好了,總算見到你了,他們都說你醒了,可我都來了好幾回了都沒見上,你沒事了吧?”
沒事?她家美人娘沒了……也能叫沒事?
榮華瞪着他,心裡頭一團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雖然半年過去了,那天的事,她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呢。都是他害的,要不是他多管閒事,她早就拿大耳刮子扇那幾個自以爲了不得的姐姐了,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收回帳來?要不是他,她就不會被撞到圍欄上掉下池塘;要不是掉下了池塘,她也不會昏睡不醒;要不是她昏迷不醒,美人娘也不會出宮去給她祈福;要不是美人娘出了宮,她也不會死。歸根結底,都是他的錯。
一想到美人娘,她就心痛難忍,眼眶一紅,眼淚直往掉。
“你怎麼哭了?”見她突然掉起了眼淚,顧鈺頓時手足無措,開玩笑的道:“你不會是看到我太高興了,喜極而泣了吧?”
“喜極?”榮華臉都黑了,咬牙切齒蹦出兩字兒,跌跌撞撞的爬起來,在屋子裡頭沒頭沒腦到處轉悠着也不知道在找什麼。
墊子,太軟,茶杯,太小,椅子,太重……
暮朝幾個看着她跟沒頭蒼蠅似的在那兒亂轉,都忍不住奇怪,她這是在找什麼呢?
顧鈺多嘴的問了出來:“你找什麼呢?要不要我幫你?”
有了。榮華盯上剛纔秋嬤嬤打掃完屋子後隨手插進大花瓶的雞毛撣子,唰的抽了出來,試着揮了兩下,有呼呼的風聲,不錯,不但輕便,使起來還順手。
暮朝幾個小的警惕的感覺到了危險,唰的緊貼了牆壁站好,準備避禍。
顧鈺還一無所知,奇怪的看着她:“你拿雞毛撣子幹嘛?”
“抽你。”榮華眼兒一瞪,揚着雞毛撣子就撲了過去。
顧鈺嚇的叫了一聲“娘”,轉身就跑:“你抽我幹嘛,我又沒做錯什麼?”
榮華張牙舞爪追過去:“喜極?我家美人娘沒了,你看我哪裡喜極了?不會說話就別出來丟人現眼。這裡是靈堂,你進來不裝模作樣掉兩滴眼淚就算了,還嘻嘻哈哈,是誰家的教養?我家美人娘沒了,你很高興嗎?”
顧鈺已經想哭了,不是久病初愈的小姑娘嗎?哪有跑這麼快的。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還不成嘛。”他求饒。
“晚了。”榮華喝了一聲,正在氣頭上,誰勸也沒用,“你給站住,跑什麼跑。”
“你要打我,我還不跑,我又不是跑的。”顧鈺一撇嘴,說。
“要不是你,我也不會掉進池塘裡睡那麼久,我家美人娘也不會爲了給我祈福出宮,她不出宮就不會出事,都是你害。”榮華吼着,眼淚又汪汪流了出來,“你不是來負荊請罪的嗎?我打你,你就該受着,跑什麼跑?你這也叫負荊請罪?”
顧鈺一聽,哎呀,那可不是,他是來負荊請罪的,被抽還跑,那傳出多丟人。這麼想着,他腳下一慢,就讓榮華追上了。
就見榮華雞毛撣子一揮,“pia”一聲狠狠抽在了顧鈺屁股上。
顧鈺“嗷”的痛呼一聲,捂着屁股“嗖”的一聲跑開老遠。這小沒良心的,就算有氣,犯得着使這麼大勁兒嘛,比他老子抽他還疼。
“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你先別打了行不行?”他求饒。
榮華不聽:“不行。”
兩個人一個逃,一個追,滿院子跑,有好幾回,顧鈺腳步不小心一滿,就被她雞毛撣子抽到,胳膊上,手上都起了紅條的腫塊兒,背上也捱了幾下,雖然看不到,不過能感覺得到,應該也腫了。
太后不知道怎麼得了信,竟然匆匆趕了過來,看到這滿院子雞飛蛋打的,氣的渾身直髮抖:“停下,都給哀家停下,舉着根雞毛撣子到處瞎跑,這哪有一點兒小姑娘樣,這成何體統?還不快都給哀家停下。”
顧鈺倒是想停,可後頭的小丫頭不停,他不敢停啊,直到看到榮華瘋勁兒過了,終於慢慢停了下來,他也才鬆了口氣,停了下來,向太后迎了過去,笑嘻嘻的:“姑婆,你怎麼來了?”
太后看着這侄孫,皺了眉,一臉無奈:“不是讓你先別往這兒來嘛,你怎麼又跑來了?”
顧鈺撓撓頭:“我那不是聽說安平醒了嘛,都是我的錯,我當然得要來看看。”
起初,太后還沒發現他身上的異常,她身旁的嬤嬤是個眼尖的,一眼發現,變了臉色,悄悄告訴了太后。
太后一聽,眼睛都瞪圓了,一把扯了顧鈺的手,仔細查看,果然這也是傷,那也是傷。
“這都是你打的?”太后怒沉了臉,衝榮華髮了火:“你娘是怎麼教你的?竟然這樣沒規矩沒教養,竟然對兄長都動上手了?”
榮華看着她眨巴眨巴,把手裡的雞毛撣子往地上一扔,“撲通”往地上一坐,哇哇大哭起來:“我娘已經沒了……”
太后難以置信看着她,面色鐵青:“哀家不過教訓她兩句,她竟然還撒起潑來了?”
“娘啊……”榮華扯高嗓門,哭的更厲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