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馮公公眉一豎,臉一沉,再次喝道,“皇上的話就是聖旨,你敢不答應,便是抗旨不尊,你是打算要整個董家爲你的一時意氣陪葬嗎?騸”
董雲卿聽着臉色更煞白了幾分,但絲毫未因此有所動搖。
“這不是一時意氣。”他說,“誠實守信,是做人的根本。”說着,他認真看向皇帝,跪下道,“皇上,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草民不願意,就算迫於無奈答應了,心中始終會存着疙瘩,只怕做不到全心全意對皇上賜婚給草民的那位姑娘好,這對那位姑娘也是不公平的,是害了她。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看着他,眼裡閃着晶亮的光芒,眉頭輕挑,問:“若朕不答應呢?你當真打算抗旨不尊?”
董雲卿抿抿脣,毅然道:“那麼,一人做事一人當,請皇上高擡貴手,放過董家其他人。”
“若朕不放呢?”皇帝問,話語中帶着絲絲寒氣,“若朕非要他們陪你一塊兒死呢?”
董雲卿默了片刻,搖搖頭:“草民不信。皇上乃一代明君,絕不會濫殺無辜的。”
皇帝聽着先是一愣,隨即樂得哈哈笑起來,一邊笑着,一邊讚許的點頭,道:“不錯,董雲卿,你很不錯。”
馮公公斜了董雲卿一眼,忍不住撇撇嘴。這小子看着一本正經,拍起馬屁來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
皇帝愉悅的笑了好一陣,終於停下來,看着眼前這個或許很快將要成爲他妹夫的男子,滿意的直點頭,道:“安平的眼光果然不差。”
“安平?”董雲卿一聽,心頭突的猛一緊,詫異的擡頭看皇帝,有些不確信,“皇上說的難道是……安平公主?鉿”
“不錯。”皇帝點點頭,看着他,說,“本來,朕是不大讚同的,一來,你們之間的身份實在太過懸殊,二來,對你那個未婚妻子,朕也實在頭痛。”
那就別定了啊。董雲卿在心中吶喊着,便要開口,卻聽皇帝接着又道:“可是拗不過安平喜歡啊。只要安平喜歡,不管是什麼,朕都會滿足她。”東西也好,人也好。
“可是……”董雲卿聽着眉頭一緊,還要再開口,可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見皇帝面色一沉,厲聲說,“所以,不論你是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這樁婚事都非成不可。”
“可是方纔皇上分明問過草民是否願意的,”董雲卿急道,“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君無戲言啊。”
“是,君無戲言。”皇帝瞪他一眼,冷哼一聲,“但是,朕只是問你願不願意,可不曾說過你若不答應,這事兒便不作數這話。”
董雲卿一時怔愣,漲紅了臉,脫口而出,道:“皇上您這是助紂爲虐。”
“紂?”皇帝怒沉了臉,看着他,眸中寒光閃閃,“小子,朕看在安平的份上,對你諸多忍讓,可你也別以爲朕當真不敢砍了你。”說着,他頓了一下,輕舒一口,稍稍緩下氣來,接着道,“朕給你三天時間,你儘快退了馬家那門親事,若不然,三天之後,朕就親自動手,到時候,天牢中那個女子會是什麼下場,朕可就不敢保證了。”
董雲卿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滿面慘白:“難道馬家小姐是皇上您……”難怪,他終於明白了顧家那位小公爺跟錦王爺所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了。
皇帝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算是默認了。
“馮春,送他們出去吧。”默了片刻,他吩咐。
“是。”馮公公應聲上前。
董雲卿卻是不肯走,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看着皇帝,急道:“皇上,您對安平公主恩寵有加,難道真忍心看她出嫁以後,事事不順遂,受盡委屈嗎?”
“受委屈?”皇帝不屑冷笑着瞥他一眼,“朕最寵愛的小妹妹,誰敢讓她受委屈?就算朕答應,她自個兒也不會答應的。”
董雲卿豁的渾身一個激靈。是啊,安平公主哪是肯吃虧的性子。
“你這般推三阻四的,難道朕的安平還比不上那個民女嗎?”皇帝看着他,面上的神色愈發不愉起來。
“草民不敢。”董雲卿低了頭,道,“是草民配不上公主。”
“朕說配得就配得。”皇帝決然說着,便也不欲再多留他們,衝他們擺擺手,“去吧。”說完,沉吟片刻,不放心的又警告一句,“小心處置,你們若是敢將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就算看在安平的面子上,朕也不會心慈手軟的。不管是爲了你們董家自己,還是爲了那位馬家小姐,凡事,你最好都仔細思量思量。”
已無退路,董雲卿只得吶吶答應:“草民遵旨。”
……
回去的馬車上,董家父子倆都繃着臉,愁眉不展。
良久,董老爺長嘆一聲:“這回真是麻煩了。”
董雲卿看着父親額頭上大片的淤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散,滿心愧疚:“對不起,爹,都是我的不是,讓你受委屈了。”
“爹沒事。”董老爺心疼的看着兒子面上的愁容,搖搖頭,“也怪不得你,誰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呢。”說着,想到那位極有可能成爲自己兒媳的刁蠻公主,頭疼之餘,他也忍不住奇怪起來,問董雲卿,“只是,那位安平公主好端端的怎麼會盯上你的?之前也沒聽說你們之前有過什麼來往。”
“我跟她哪有什麼來往,也就前段時候在福滿樓撞上,面對面正式見過那麼一回。”說起這事兒,董雲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能尚公主,對於其他平民百姓來說或許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而且還是特大、特貴的那種餡餅,一下能把人砸暈的那種,可他卻感覺像是走路的時候不小心踩着了什麼,雖然想到那次頭一回與那樣嬌媚的人兒近距離面對面,心頭莫名直髮熱,但是這種霸王硬上弓的舉動,實在讓他歡喜不起來。
董老爺聽着卻是眼睛一亮,問:“那回在福滿樓撞見是個什麼情況,你說來給我聽聽。”
董雲卿聽了一愣,雙頰微微泛了紅。什麼情況?他被調戲的情況。
“也、也沒什麼,”他支支吾吾,“就、就是隨便說了兩句話。”
董老爺一看他的反應就覺不對,追問:“什麼話?”
“……”董雲卿一時無語,那種話讓他怎麼好意思說出口,於是,憋了半晌,他吐出兩個字,“忘了。”
董老爺當然不信的,不過看着兒子的窘態,他也就沒拆穿他的那點小小心思,心事重重默了片刻,道:“不管是爲了都董家,還是爲了嬌娘,這樁婚事,就算再不願意,咱們怕是也得應承下來。”
董雲卿皺了眉,也是一陣沉吟,道:“大哥怕是不會同意的。”
說到大兒子,董老爺更是愁容滿面,無奈的又一聲長嘆,道:“有些事,就算是他,也是不能隨意左右的,只要能把嬌娘從天牢里弄出來,想來他應該會答應的。”
會嗎?想到自打雙腿廢了之後,大哥漸漸怪異的脾氣,董雲卿很懷疑。
……
董府前庭院中,董雲凡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已經快有一個時辰了,一雙眼一瞬不瞬的緊盯着敞開的大門,望着外頭時而有車馬人員經過的空曠大街,焦急的等待着。
董老爺跟董雲卿一出門,他就已經等在那裡,不論那些個丫鬟、奴才、管事怎麼勸都不肯挪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董老爺跟董雲卿這趟進宮的緣由,雖然走的時候,那位馮公公什麼都沒有說,但他直覺董老爺跟董雲卿這趟進宮怕是跟被關在天牢中的嬌娘脫不了關係。
不得不說,他的直覺還是蠻準的。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家中的馬車停在門口,董雲凡立刻迫不及待的支使了小廝推着他迎上去。
董雲卿一下馬車就見董雲凡坐着輪椅停在門內,非常詫異。
“大哥你怎麼坐在這裡?”他很快迎上去問。
“當然是等你跟爹啊。”董雲凡笑着說着,一轉頭就看到稍後迎上來的董老爺額上帶着的怪異淤青,面上的笑容瞬時一凝,急道:“爹的額頭怎麼了?皇上爲難你們了?到底爲了什麼事啊?至於如此嗎?”
一聲“皇上”立刻惹得有途經的路人頻頻側目。
董老爺忙親手推了董雲凡往裡頭走,一邊走着,一邊故意壓低了嗓音,道:“沒有的事,你不要瞎猜。”
“皇上叫了你們進宮到底是爲了什麼事?”董雲凡焦急的問。
董老爺便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去書房,去了書房,我在跟你細細說。”
董雲凡只好暫忍了下來。
董家父子三個一路直奔書房,進去後,就譴退了所有的下人,關緊了門,說起了悄悄話。
過了不消半刻工夫,就聽書房裡頭傳出了董宇凡的一聲爆喝:“什麼?不行,這事兒我不答應。”
附近的丫鬟小廝聽到,忍不住好奇的探頭看,心中都在猜測着。屋子裡這是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大響動?
書房中,董雲凡雙眸圓瞪,面色赤紅,滿臉怒意瞪着面前垂眼站着,面無表情的董雲卿,沉聲,道:“二郎,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爲了榮華富貴,你竟然打算棄嬌娘於不顧,我真是錯看你了。”
董雲卿沒說話,董老爺卻是忍不住了,皺了眉,呵斥道:“大郎,你胡說什麼呢,誰爲了榮華富貴,棄嬌娘不顧了?這事兒不是還沒決定嘛。”
董雲凡冷笑:“還沒決定?皇上都已經勒令他退親了,那是聖旨,難道他還敢不從不成?”
董雲卿終於擡了眸看向董雲凡,目光清冷,道:“那麼請大哥告訴我,我不該怎麼做?皇上的話是聖旨,我不敢不從,若不然,不僅給董家,也會給嬌娘帶來滅頂之災,可是大哥又不允我跟嬌娘退親,那麼,我該怎麼做纔是合適的,纔是對的?請大哥告訴我。”
董雲凡看着他,張了張嘴,一時卻是發不出聲響來。
“誰叫你去招惹安平公主了。”默了片刻,他梗着脖子說,“你自己闖的禍,你自己收拾乾淨。”
董雲卿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失聲笑起來,那笑聲聽着蒼涼:“我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乾淨……”
董雲凡看着他似有些瘋癲的模樣,皺了眉,虎着臉,不愉看着他:“笑什麼,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收拾乾淨難道不應該嗎?”
“應該。”董雲卿很是止了笑,認真看着他,眼裡有悲切的神情在涌動,“只是,我以爲,作爲家人,作爲兄弟,遇到難事總也該相互扶持、相互幫助住度過難關纔是。可是大哥,你在處處爲馬小姐着想的時候,可曾想過你的兄弟,我,正處在兩難境地,進退維谷,一個不好就可能會粉身碎骨的。“
董雲凡再次啞然,半晌才支吾着道:“哪、哪有這麼嚴重。”
董雲卿失望的收了目光,轉身就走。
“大郎,這次你說的實在太過分了些。”董老爺沉了臉,斥了董雲凡一聲,便緊追着董雲卿出去,在院中拉住他,勸道:“二郎,彆氣了,你也知道你大哥,自打一雙腿壞了之後,他的脾氣一直古怪。”
“我知道。”董雲卿看着董老爺,苦澀的笑,“爹不用擔心,我就是一時氣不過發泄一下而已。”
董老爺聞言鬆了口氣:“爹知道你最是懂事的。”說着,便又低聲問起馬玉嬌,“嬌娘那邊你真的打定主意直接退親了?”
董雲卿長嘆一聲,沉吟片刻,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我想先去找安平公主談談,勸她放棄這門親事,只要她答應,皇上那邊應該就不是問題了。”
“安平公主會答應?”董老爺有些擔心。
“先試試吧。”董雲卿硬着頭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