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突然流行起一個新詞——縣城婆羅門!
它精準地刺中了某種根深蒂固的地方生態。
母弱出商賈,父強做侍郎;
祖旺留原籍,家貧走四方。
在遠離權力中心的貧困小縣城,真正掌控命脈的,往往並非臺前的高官,而是那些盤踞地方、世代經營的本土勢力。
如同古時的胥吏,他們編織着一張龐大而堅韌的關係網。
朝廷命官來了又走,唯有他們,如同磐石般紮根於此。
他們纔是真正的世家子弟。
他們纔是不朽的世襲罔替。
王朝更替,改朝換代,那些王侯將相們,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他們冷眼旁觀着城頭變幻大王旗。
安分守己,耐心等待新朝局塵埃落定,便能迎來新一輪的“起復”。
趙副局長,便是這“縣城婆羅門”的嫡系傳人。
論家世底蘊,袁本初曾自矜“四世三公”。
而趙家在這小縣之內,堪稱“三代九公。”
公霧猿的公。
那位憑藉“小鎮做題家”身份一路奮鬥上來的正局長,縱有抱負,想要推行任何舉措,也必須先求得這位趙副局長的首肯。
全縣一所高中、三所初中、九所小學,十三個校長裡,七個與他沾親,四個與他帶故,僅有兩個是真正的中立派。
若非今日闖入的是時萊,趙副局長完全有資格指着對方的鼻子,傲慢地說:“就憑你,拿什麼跟我鬥?”
只可惜,他今天遇見的是時萊。
只是眉心閃過的一道金光,便如利刃般,瞬間撕下了趙副局長精心編織多年的面具,將罪證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位真君,簡直視規則如無物,更不在乎任何人的臉面。
其實,他已經很守規矩了。
至少這會,趙副局長還活着。
米小滿砸保險櫃的動靜很大,早已經驚動了全局上下,留在走廊上的剪輯師老錢拿出自己的工作證後,更是引發了一片壓抑的驚呼與騷動。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記者。
來者不善啊!
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迅速擴散至全縣機關。
當一二把手火急火燎地趕到時,才驚覺今日真正的主角,仍端坐於辦公室沙發之上。
時萊正拿着手機,在查腕錶的品牌和價格。
他就是個LOW逼!
四塊錶盤上的圖標,他一個都不認識!
愛彼皇家橡樹......
他聽都沒聽過!
一塊表的售價,超過77萬元?
還特麼的限量發售?
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
一個貧困縣的教育局長,就敢戴這麼貴的腕錶?
時萊深吸了一口氣。
再想想小明星耳垂上價值兩百萬的翡翠耳環......
面向偏遠地區特招的委培生......
一股濃重的悲哀與荒謬感涌上心頭。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手機丟在茶几上,整個人疲憊地後仰,靠在椅背,雙目微閉,腦袋輕輕歪在身旁謝靈運的肩頭。
小仙女什麼都沒問,也無需多問。
她只是拉過時萊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用指尖輕柔地、一下下拍打着他的手背。
他曾說李萬基天真、理想主義。
可在她看來,最天真、最懷抱理想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要不然,他怎麼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砸開富嶽,只爲給那三千萬亡魂一個交代。
在米小滿和蘇小暖動手後,白晶晶一直屏氣凝神。
此刻,她探頭瞥見手機屏幕上那令人咋舌的報價,再看看時萊眉宇間難掩的灰敗與失望,心中不由地揪痛。
任何浴血奮戰的人,若發現自己守護的淨土下盡是這等腌臢,恐怕都會如此心灰意冷吧?
“拜見真君,拜見元君......見過三位真人。”
一把手進屋之後快速觀察了一圈,反應極快,姿態放低,深深一躬。
他的目光一掃癱軟在地、面如死灰的趙副局長,再掠過敞開的保險櫃,價值不菲的表盒,心中瞬間明鏡一般。
電光石火間,他已經明白,天賜良機!
這正是他夢寐以求、足以打破本土勢力鐵板一塊的絕佳契機!
這些盤根錯節的縣城婆羅門,以血緣鄉誼爲紐帶,以利益爲鎖鏈,早已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讓他這位空降一把手處處受制。
控制不了局面就是無能,
屢次向上求援也是無能!
就在他無能爲力時,時萊從天而降!
以無可辯駁的神異手段,在這鐵幕上撕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他當然是唯物主義者。
“回家就把真君畫像供起來!讓老婆天天焚香!”
他老婆又不是!
只要搞定趙副局長,從他入手,拔出蘿蔔帶出泥。
以後,這個縣城終於輪到自己說了算。
“真君,這是......”一把手剛欲開口,詢問詳細情況,一旁的二把手卻已迫不及待地搶過了話頭。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過於急切的義憤。
“真君!這是......這些都是老趙貪污受賄、違法亂紀的鐵證嗎?”
二把手快步上前,指着茶几上的腕錶,聲音陡然拔高,彷彿痛心疾首。
同時,他眼神銳利如刀,狠狠地剜了地上試圖掙扎辯解的趙副局長一眼。
那目光中警告與切割的意味濃得化不開。
時萊擡眸,目光在兩人臉上緩緩掃過。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彷彿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的蠅營狗苟。
片刻後,他眼中最後一絲光亮似乎也熄滅了,只剩下濃濃的失望與厭倦。
本質上,面前兩位衣冠楚楚者,與地上那灘爛泥,並無區別。
或許,
更甚!
垂下眼簾,不再看他們。
時萊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說,辦公室裡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後,他強打起精神,坐直身體,重新拿起手機。
指尖在屏幕上略一滑動,找到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常......常爺爺。”
聽到這個稱呼,白晶晶渾身一個激靈!
她憐憫地看了一眼依舊肅立、卻已隱隱感到不安的兩位領導,迅速對老張使了個眼色。
老張會意,立刻關閉了攝像機。
電話那頭,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時萊聲音裡的異樣,停頓片刻,一個蒼老卻溫厚慈祥的聲音傳來:“小萊?怎麼了?”
“常爺爺,”時萊的聲音低沉,“你們當年......那麼拼命,到底是爲了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了稍長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帶着追憶:“讀過老人家的書嗎?”
“讀過。”
“第三卷裡,有一篇文章,紀念一位普通戰士。”
“......”時萊默然,隨即低聲道,“爲人民服務!。”
“對!”常威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穿透時空的力量,“就是它,這就是我們的答案。”
時萊握着手機,目光再次掠過眼前這兩位官員,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變得鄭重:“常爺爺,我可能要給您惹麻煩了!”
“哈哈哈哈。”電話那端是爽朗的笑聲,似乎能聽到時萊這麼說,特別的開心。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你們打老虎,拍蒼蠅,我這裡就是一些跳蚤而已。”
“那就放手去做。”
常威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他沉吟片刻,自言自語的講述了一件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機緣巧合下,有位老領導贈送他一把隨身多年的配槍。
後來,他在辦案時受到了刁難,老領導打來電話。
“小子,老子是忘記給你子彈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