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剛剛吃完飯,鐵鍋裡的新茶正發出細碎的爆響。
時萊手持竹鏟翻動青葉,蒸騰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柳青青衝進後院時,帶起的風掀動了竈膛裡的柴火,幾點火星濺在曬乾的松針上,騰起細小的煙柱。
“您沒事......”姑娘的嗓音帶着跑山後的嘶啞,見到時萊安然無恙,喘出一口長氣,貼着木門滑坐在地上休息。
她在短視頻上看到一些打鬥片段,很快這些視頻都被下架,因爲“該內容涉嫌違規”。
因爲擔心時萊的安全,一口氣跑上了山。
被神秘力量下架了短視頻後,網絡上的風言風語又多了起來。
儘管視頻裡很明顯看出時萊是被挑釁,依然有人不滿,甚至試圖從法律層面來給他定罪。
世故的世界,習慣把少年人的勇氣當做叛逆,把成年人的懦弱當成顧全大局。
好在,這個世界懂得感恩的人依然很多。
不管是擔心恩人的安危,還是擔心胡楊沒了符水,柳青青能跑上山來探望,都無可指摘。
除了她之外,於偉夫婦,薛昌夫婦等受過時萊恩惠的人也打來了電話。
時萊心平氣和的回答着,絲毫沒有因爲網絡上的評論而動怒。
他讀書,是爲了能心平氣和的和傻逼說話。
他修道,是爲了傻逼能心平氣和的和自己說話。
相信這次之後,九組不會再輕易挑釁。
他讓鮑燕青攙扶柳青青進來,倒了杯茶水遞過去。
姑娘仰頭飲盡時,一滴汗順着她脖頸滑落,在領口洇出深色的痕跡。
這一碗山泉水甘甜可口,似乎跑山後的乏力也消散無蹤,她歇了口氣,又跑去水池邊要和兩個小傢伙搶着洗碗。
被米小滿拒絕後,她轉頭進廚房,把山清給趕出來,自己在裡面刷鍋,掃地,連堆放在竈臺後面的柴火都碼放的整整齊齊。
她是真的感謝時萊。
敬爲神明!
感謝他救了胡楊,救了自己。
沒有胡楊的日子只是餘生,有了胡楊的日子纔算是未來。
日頭偏西時,喬婆婆的藍布頭巾出現在石階盡頭。
她挎着的竹籃裡,兩隻土雞的腳爪被麻繩捆得結實,青菜葉上還凝着水珠。
“小真人,你沒事就太好了”喬婆婆樹皮似的手抓住時萊手腕。
老太婆不習慣用電話,也沒有時萊的電話號碼,聽到鄰居說有穿制服的人上山打道士,她在後院抓了兩隻雞,揪了兩把青菜就慌慌張張的上了山。
“讓您擔心了。”時萊笑呵呵的扶着喬婆婆坐下,又倒了杯涼茶。
“這道觀有靈。”喬婆婆喝了口茶,讚歎道:“連山上的茶水都是甜的。”
時萊就笑,“那您以後常來喝,我這後院門,您隨便進。”
“好,好。”老太婆高興的露出殘缺門牙,抓着時萊不放,叮囑着,“娃兒,以後莫和人打架,他們那麼多人,傷着你怎麼辦?”
她沒喊真人,就如同親人般,喊了一聲娃兒。
“是,我聽您的。”時萊笑着點頭應下。
“你是要做神仙的人,不要和那些壞東西鬥氣。”喬婆婆又囑咐了一句。
老太婆沒讀過多少書,說不出幸福者退讓原則的話,但意思就是那個意思。
幸福者退讓原則,如果你的家庭幸福美滿,在外面遇見有人挑釁,你千萬不可以跟對方糾纏,要懂得退讓。
因爲你可能不知道對方在此之前經歷了什麼,如果再加上與你的爭吵可能會成爲導火索,對方在情緒失控情況下有極大可能會做出傷害你或者你的家人的行爲。
這條原則未必適合時萊修道的心,但也是喬婆婆的一番好意提醒。
至少,在李正出現後,喬婆婆就感覺很幸福,也不再和人隨便發生爭執,
聊了會天,送喬婆婆出門,在木門外,時萊看見盒子裡擺着的豆腐,草繩編的雞蛋,柳條穿着的鱖魚......
這些都是香客們送來的。
他們聽說了事情,上山後得知時萊無恙,放下禮物,燒一炷香,又樂呵呵的離開。
伏魔觀從來不收門票,燒香也不要花錢。
師父說,收了錢,就不是信仰,而是交易。
在早年間最困難的時候,這裡的香也是不要錢的,實在進不起貨,師父還曾經自己學過制香。
正因爲如此,這些年一直有香客來,每次拿了香,丟下三塊兩塊,拜完神也不急着走,坐在大殿裡和他們師徒聊聊天。
再加上這些日子他每天送出平安符,早就有了虔誠的信衆。
真心換真心......
門前的放生池,米小滿正帶着蘇小暖和梅山觀六兄弟在給池子放水。
小傢伙說,被那些人泡過,水都臭了。
“你什麼時候拖地?”時萊找了個石頭坐下來,看着忙的一頭汗的小傢伙,問道。
米小滿都驚呆了,抓着手裡的瓢舉了舉。
“我問你什麼時候拖地,你舉個葫蘆算什麼意思,葫蘆娃嗎?”時萊扭了扭脖子,眯着眼睛盯着遠處的太陽。
“哼。”米小滿鼓起腮幫子,決定不理睬這個周扒皮。
道士最喜歡罵她和打她屁股,每次捱罵和捱打的時候,她連把道士埋在哪裡都想好了。
“你最近好好學習,別忙着賺錢,賣水的生意有方嬢嬢幫你守着,該分你的會分給你。”
時萊覺得自己作爲師父,還是要好好的指導下徒弟,並誘之以利,“如果期末考試能考進全班前十,放暑假我帶你去京城玩。”
“京城,是首都嗎?”
“對。”
“我可以去看升國旗嗎?”
“可以,只要你起的來。”
“要起很早?”
“很早很早,剛剛睡覺就要起牀。”
“那我不睡覺,直接去。”
“困了呢?”
“你抱我。”
兩人說着話,聽見旁邊的竹林旁的灌木叢窸窸窣窣的作響。
過了片刻,一條小狗從樹林裡鑽出來,身後還跟着個巴掌大的小貓。
小天的嘴裡叼着一把袖珍短弓,哼哧哼哧的跑到時萊面前,獻寶似的放下,繞着時萊飛快的轉了兩個圈,踉蹌着一個跟頭摔在地上。
它快速爬起來,對着身後的小貓低吼了一聲。
小昭委屈巴巴的,把嘴裡叼着的一個錦囊口袋放下,裡面滾出幾顆銀色彈珠,在夕陽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
弓只有小臂長短,琥珀色的弓身上纏着金絲,弓弦當中有着一個拇指大小的皮碗,剛好可以嵌進去一顆玻璃球。
時萊拾起短弓的剎那,弓弦突然無風自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