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京城籠着一層蟬鳴織就的金紗,米小滿踮腳踩着衚衕牆根斑駁的樹影,紅領巾的尖角隨步伐輕點着白襯衫。
這是她新買的紅領巾,今天要去紀念碑,她特意換上了白襯衫。
轉過垂花門,時萊看見小姑娘正對着琉璃瓦檐下的銅風鈴出神,細碎的光斑在她馬尾辮上跳躍,恍惚間與三個月前漫展上抱着醜布偶的側影重疊。
小傢伙真的長大了。
今天,她要去廣場上看紀念碑,所以天色剛亮,就自己爬了起來。
北方的夏天和南方並無二致,一樣的炎熱,行走在古老的衚衕裡,時萊很遺憾,沒能體會到《故都的秋》。
寫這篇文章的人,是文壇泰斗,一個充滿爭議的人物,因爲感情生活被人詬病,卻又讓人無法忽視他的才華。
時萊對這些八卦沒有太多興趣,他遺憾的是,郁達夫最後被小鬼子悄無聲息的殺死在蘇門答臘島上。
景山前街的蟬聲驟然拔高,貼着紫禁城的護城河慢慢的走,還在長安街對面,就看見了那座高聳的碑。
米小滿的帆布鞋與花崗岩地面相觸時發出清脆聲響,認認真真的敬了個禮,遠處執勤武警的帽徽在烈日下明滅如星。
時萊也做子午決,望着人民英雄紀念碑漢白玉基座折射的虹暈,忽然想起《楚辭》裡“青雲衣兮白霓裳”的句子。
小傢伙今天沒有吵鬧,看着浮雕,腳步輕柔的來到碑的後面,指着上面的文字,輕聲道:“師父,這寫的是什麼?”
時萊就蹲下身,在她耳邊輕聲的念。
三年以來,在人民解放戰爭和人民革命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來,在人民解放戰爭和人民革命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從那時起,爲了反對內外敵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鬥爭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沒有抑揚頓挫,沒有慷慨激昂,就只是普通的唸誦,讓小傢伙把這些話記住。
等他站起身,便和謝靈運注意到旁邊兩個打扮精緻的姑娘正在看着他。
“男權社會,他們只記得犧牲的男人們,可別忘了,這些戰爭可犧牲了不少女戰士。”
“就是,憑什麼只有英雄,沒有英雌。”
“女人啊,可憐又可悲的一生。”
“你看,剛纔那個男人唸的時候,還覺的很得意。”
“男人嘛,不都是這樣。”
兩個女人聊了幾句,不屑的瞥了時萊一眼,扭着腰肢離開。
時萊擡了擡手,又放了下來,轉頭看向憋笑的謝靈運。
“你看,這樣都能被罵。”
“現在的人太與時俱進了。”謝靈運微笑着,安撫道:“別理會她們,自古都是英雄,便是女性,最多加上巾幗二字。”
“唉!”時萊聳了聳肩膀,表示着自己的無奈,轉身看向鮑燕青,“你學歷史的,有英雌這個詞嗎?”
“有,這一用法最早可追溯到1903年《湖北學生界》雜誌上的一篇文章,不過採用的人很少,這個詞比較生僻。”
鮑燕青的學識還是很紮實,如果沒有跟着學道,她在學術上應該有點作爲。
時萊情緒穩定的點了點頭,“幸好不是巴蜀,不然以後雙慶人看女足比賽,都不能再喊雄起。”
在老人家的紀念堂轉了一圈出來,天氣愈發炎熱,一行人就準備回到四合院,躲過午時的溫度,下午再去景山公園看看。
剛剛走到巷口,一箇中年男人堵住了去路。
時萊眯了眯眼,眉心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金光,哂笑着,“今天來的是大人物啊。”
喬西正倚着衚衕口的拴馬樁抽菸,古巴雪茄的煙霧在他灰白鬢角織就蛛網,這個曾執掌總局近二十年的男人,此刻像尊被香火燻黑的泥塑神像。
在大佬出手後,原本總局的三位數代號被收回,部分依然忠誠的科學家併入了其他保密單位,現在總局已經改名叫做超自然研究協會,不尷不尬的存在着。
失去數字代號,意味着,他們徹底失去了官方的身份,成爲了一個純粹的民間組織。
留着他,是大佬的意見。
原話是——修仙,是要祭天的,小真人需要一塊磨刀石。
“時萊,我來找你談談。”喬西的態度說不上倨傲,但語氣裡聽不出求和的意思。
“我們之間沒什麼可以談的,從你們兩次派出殺手,我們就只有不死不休。”時萊看看左右,東華門大街上熱鬧依舊,衚衕里人來人往,把在這裡動手的心思暫時按下。
大概,這也是喬西敢來的緣故。
“你不會以爲憑藉你一個子孫廟,就想和我們整個聯盟對抗吧?”他的眼神逐漸變的冷厲。
“整個聯盟?好了不起啊!”時萊嗤笑道:“你不會以爲屋裡掛個葫蘆娃,就真把自己當爺爺了吧?”
“時萊!”喬西輕喝了一聲,深吸了口氣,把怒火壓制住,緩聲道:“我們聯盟在超自然領域深耕四十多年,你還年輕,剛剛起步,只要加入我們,把你的修真功法和現代科技融合在一起,以後,這個世界會因爲我們而更強大。”
“你說的整個世界,只指什麼?”
“......就是整個世界,我們生活的這顆星球。”
“整個世界因爲我們而強大?你要不要聽聽這些中國字連在一起多難聽,這個世界的強大和我有什麼關係?我這個狹隘的人,生於斯,長於斯,我的情懷包容不了這個世界。”
“那就是沒得談?”喬西的面色逐漸猙獰。
時萊哂笑道:“表情管理注意下,我拿你當人的時候,你儘量裝的像一些。”
說完,領着大夥從他身邊走過,絲毫沒在乎他臉上的寒霜和殺意。
面對敵人,他沒有太多的廢話要說。
不跪,不退,這就是他的態度。
巷道里,米小滿朝着身後狠狠的吐出口唾沫,牽着蘇小暖的小手,嚴肅道:“師弟,你要記住,這個世界只有一箇中國。”
蟬聲在某一刻突然集體噤聲,紫禁城的方向傳來隱約的鴿哨,像誰在雲端吹響集結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