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如墨,沉甸甸地壓在伏魔觀頂。
翻滾的劫雲中心,一道無法形容其粗細、凝聚着毀滅性紫白光芒的雷柱,終於掙脫了烏雲的束縛。
帶着撕裂萬物的尖嘯,朝着梧桐樹下那渺小的身影,轟然劈落!
時間彷彿在雷光乍現的瞬間凝固了。
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將後院映照得如同白晝。
山石草木的影子被拉長、扭曲,又瞬間湮滅。
狂暴的能量衝擊波肉眼可見地擴散開來,捲起地上的塵土碎石,發出鬼哭般的厲嘯。
雷柱的核心,正正貫入蘇小暖的天靈!
“呃啊——!”
一聲不似孩童的、混合着極致痛苦與無邊狂怒的嘶吼,猛地從雷光中心炸開!
那聲音尖銳、暴戾,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雷鳴!
小小的蘇小暖,整個人被狂暴的雷霆之力包裹、撕扯。
他單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骨骼都在承受着天威的碾壓與灼燒。
道袍瞬間焦黑碎裂,露出下面迅速變得焦紅的皮肉。
那平日裡總是低垂着、顯得溫順又怯懦的頭顱,此刻卻以一種決絕到近乎瘋狂的姿態,死死地高昂着!
天雷的酷刑不僅作用於肉體,更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他靈魂的最深處。
那些被深深埋藏的、屬於蘇小暖的冰冷記憶!
消毒水刺鼻的醫院,
空蕩蕩的走廊盡頭,
父母決絕轉身的背影,
病牀上無望的等待......
如同被這毀滅之雷瞬間點燃、引爆!
“憑什麼——!!!”
一聲更加淒厲、更加怨毒的質問,裹挾着三百年紅孩兒被強行點化、剝離本性的不甘,裹挾着這一世被病痛折磨、被至親拋棄的滔天委屈。
如同受傷瀕死的幼獸發出的最後咆哮,從他被電光映照得扭曲的小嘴裡迸發出來!
那不再是蘇小暖乖巧隱忍的聲音!
那是壓抑了太久、終於掙脫樊籠的紅孩兒的怒吼!
他高昂的頭顱猛地一震,緊閉的雙眼霍然睜開!
那張被痛苦扭曲的小臉,褪去了所有孩童的稚氣。
只剩下一種屬於妖王血脈的、睥睨天地的兇悍與猙獰!
“轟——!”
積蓄在小小身體裡、源自血脈深處的三昧真火,彷彿被這天雷徹底點燃了引信,再也無法抑制!
一股灼熱到令空間都微微扭曲的青藍色烈焰,猛地從他周身每一個毛孔中噴薄而出!
那火焰帶着焚滅萬物的霸道,不僅沒有在天雷下熄滅,反而如同被激怒的狂龍。
逆流而上,兇狠地纏繞、吞噬着貫體的紫色雷蛇!
乖巧的孩童軀殼在雷火交織中劇烈震顫,但脊樑卻挺得筆直。
那小小的身影裡,此刻昂然站立的,分明是那個曾在火焰山稱王、敢向滿天神佛呲牙的紅孩兒!
天道的懲戒,徹底引爆了他靈魂深處被兩世命運蹂躪的滔天不忿!
雷光與妖火在他身上瘋狂角力、湮滅、再生。
將梧桐樹下化作一片毀滅與重生的煉獄核心。
時萊臉色微變,見劫雷威能已過,不顧殘餘三昧真火的灼人熱浪,一步踏至蘇小暖身前。
手掌帶着清光,穩穩拍在小男孩的肩頭。
回眸!
撞入時萊眼簾的,是一雙赤紅如血的眸子!
妖異的金紅火焰在其中跳躍,熔岩般的瞳孔深處,翻滾着純粹的桀驁與暴戾,再無半分平日的清澈溫順!
“小暖!”
時萊的聲音如同晨鐘,清晰地送入那狂暴的靈魂深處。
如同天籟綸音,那溫柔的一聲呼喚,讓蘇小暖眸中翻騰的金紅火焰驟然一滯,閃過一道澄澈的金光。
他眼中的暴戾如潮水般急速退去,妖火漸漸熄滅,屬於孩童的茫然與脆弱重新浮現。
“師父——!”
小男孩帶着濃重的孺慕與劫後餘生的委屈,虛弱地喊了一聲。
小小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後倒去。
“沒事了,沒事了!”
時萊迅速蹲下身,將小徒弟輕輕攬入懷中,像安撫受驚的幼崽般,一下下拍打着他微微顫抖的後背。
“師父,我......我是不是又犯錯了?” 蘇小暖的聲音帶着哭腔,細若蚊吶。
“沒有,沒有。”
“我剛纔......罵了......老天爺。”
時萊頓時笑了,“沒事,師父也罵過的。”
米小滿蹬着小短腿跑過來,瞪着大眼睛,輕聲呵斥道:“罵了就罵了,老天爺做事不公平,就該罵,我也罵過呢!”
謝靈運捂着嘴在一旁輕笑。
這一門,還真都是天庭逆子!
卻不知,有一日元神歸復,又會惹出多少事端!
“哦......” 蘇小暖似乎安心了些,伸出小胳膊,輕輕地、依賴地環住了時萊的脖子。
牛魔王隱在殘餘的雷雲之後,望着下方師徒相擁的溫情一幕,牛眼中交織着濃烈的羨慕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正欲現身,將兩面芭蕉扇交付。
恰在此時!
蒼穹無聲撕裂!
一道無法丈量的璀璨光河,自那裂縫中傾瀉而下,瞬間驅散了雷劫殘留的陰霾與戾氣!
光河之中,億萬重瓊樓玉宇的虛影由淡轉濃,次第凝實!
威嚴、祥和、滌盪神魂的宏大神聖氣息瞬間籠罩四野八荒,連天地間殘餘的躁動都爲之一滯。
光河中央,一座巨大的九品蓮臺緩緩涌現。
觀音菩薩端坐蓮臺之上,法相莊嚴而慈悲。
素白的衣袂無風自動,身後隱約有千手虛影浮現,或託舉日月星辰,或執掌楊枝、淨瓶、蓮花等慈悲法器。
那悲憫的目光掃過梧桐樹下氣息奄奄、依偎在時萊懷中的蘇小暖。
目光中帶着洞悉一切因果的瞭然悲憫,以及一絲極淡、極不易察覺的嘆息。
與此同時,清泉流淌般的柔和梵音悄然響起。
“南無阿彌陀佛!貧僧拜見真君。”
觀音菩薩從蓮臺之上盈盈起身,朝着下方的時萊微微欠身,姿態端莊而平和。
“福生無量天尊!”
時萊將懷中的蘇小暖小心交託給身旁的憂心忡忡的米小滿,隨即整肅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道袍,神情恢復了一貫的從容,對着天空中的菩薩鄭重行了一個道禮。
“見過慈航真人。”
在得知觀音菩薩今日會來賀禮,他已經反覆思考過如何見禮。
佛門尊其爲觀音菩薩,道門則敬其爲慈航真人。
觀音頷首,脣邊帶着溫和的笑意:“今日真君高足築基功成,可喜可賀,貧僧奉我佛法旨,特代表西天極樂,前來觀禮道賀,倉促降臨,驚擾了真君清淨,還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