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滿對自己的前世,只有些模糊的感應,像隔着一層毛玻璃看舊照片。
時萊卻早已通過各種線索拼湊出真相。
哪吒鬧海、削骨還父......那份桀驁與至情,早已刻入真靈深處。
想到猴子當年都能把地府攪得天翻地覆,時萊心頭便是一凜。
若自己帶着這位“小祖宗”下去,一言不合打起來,恐怕非得請出坐鎮羅酆六天的北陰酆都大帝才能壓住陣腳。
倒不是他自恃身份能打。
以他如今的修爲,對上十大陰帥都未必穩贏。
而是地府諸神,誰敢對顯聖真君動手?
他是去尋人,不是去砸場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魃女放下茶杯,粗陶的杯底與木桌輕叩,發出沉悶的聲響,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真君,”她語氣帶着一絲凝重,“伏魔觀既執掌天下妖邪,這幾日需格外當心。”
“你是擔心鬼門開時,有厲鬼趁機逃脫?”時萊問。
“那是陰差職責,不敢勞動真君大駕。”魃女斟酌着詞句,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桌面,“真君......可知曉我在此界的另一個身份?”
時萊目光微凝。
這自然不是指她崑崙天女的身份,而是她流落人間後,那令人聞之色變的稱謂——殭屍。
顧蘇橋等人曾改修茅山宗,時萊因此對殭屍譜系有過了解。
魃女數千年來,爲避旱災,十數次自封於墓穴,又需吸食人血以快速獲取時代信息,被誤認爲殭屍。
而茅山宗將她歸類爲殭屍譜系的頂點。
不化骨。
在其之下,還有伏屍、遊屍、飛僵、毛僵、綠僵、白僵、紫僵......
“你是說......鬼門洞開,陰氣倒灌,會誘發屍變?”時萊沉聲問道。
“正是。”魃女頷首,眼中赤芒微閃,“若只是過往也就罷了,最多是些尋常屍變,普通人倒也能對付。”
時萊心頭微微下沉。
現在靈氣復甦了......
“尋常屍變,倒也無妨,紫僵畏光遲鈍,白僵綠僵行動遲緩,凡俗槍彈足以應付,怕只怕......”魃女聲音壓低,帶着一絲冷意。
“有心人趁此陰盛陽衰之際,翻出些邪門典籍,行那‘養屍煉僵’的勾當。若養出一具毛僵......”
她頓了頓,無需多言,時萊已知其害。
毛僵,銅皮鐵骨,不懼凡火短陽,縱跳如飛,力大無窮!
時萊深吸一口氣,山間微涼的夜風似乎也帶上了絲絲陰寒。
連顧蘇橋都能從典籍之中摸索出一些修行的法門,時萊不相信茅山宗兩千年,就真的會完全斷絕傳承。
除了茅山宗,還有湘西那邊似乎也精於此道。
“多謝元君提醒。”他不再猶豫,掏出趙衛國給他的特製衛星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言簡意賅說明緣由。
最後,他說:“得加錢。”
......
七月十四,黃昏。
仙女湖畔的公墓,松柏森森。
空氣中瀰漫着焚燒紙錢特有的煙火氣,混合着晚香玉的淡淡哀愁。
前來祭奠的人比往日多了數倍,低低的啜泣和絮叨的祝禱聲交織在一起。
米三鬥佝僂着腰,顫巍巍地爬上最後幾級石階,坐在老妻的墓碑前。
粗糙的手指撫過冰涼的碑石,上面那張泛黃的照片裡,老伴的笑容依舊溫和。
“老婆子啊......”老人渾濁的眼裡映着跳動的火光,“以前七月半,都是求爹孃保佑咱家。現在.....輪到你保佑咱小滿和小倉啦。”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家裡的瑣事,小滿現在是真人了,小倉也長胖了。
米小滿蹲在爺爺身邊,小臉被面前火盆的光映得紅撲撲的。
她看着墓碑上奶奶模糊的影像,小嘴微嘟,默默將一疊自己親手畫了符文的金元寶投入火中。
跳躍的火焰瞬間將其吞噬,化作點點飛灰。
她想起奶奶生前種在院子裡的那株月季,今年竟一朵花也沒開。
火苗在她身上投下長長的、搖曳的影子。
奶奶的月季不開花了,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不遠處,謝靈運身着素雅道袍,手持時萊的金錢劍,正肅穆地踏罡步鬥,佈設法陣。
梅山觀六兄弟與鮑燕青分立七星方位,神色凝重,嚴陣以待。
時萊負手立於高坡,仰首望天,靜靜等待着子時的到來,等待着那輪滿月升至中天。
同一輪慘白的月亮下,千里之外。
張明陽站在一座古剎的山門前。
月光照亮了山門上懸掛的匾額——“白雲寺”三個鎏金大字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他嘴角咧開,扯出一個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伏魔觀前那場佛門鬧劇的結局,他通過網絡看得清清楚楚。
時萊那“顧全大局”的處置,在他眼中不過是虛僞的懦弱!
道門弟子,就該快意恩仇,哪管他什麼佛道之爭?!
“哼,道貌岸然......”他低語,聲音裡淬着毒。
在他身後,陰影之中,一具高大的身影紋絲不動。
它身披一件略顯寬大的青色道袍,若不細看,倒真像是個隨侍的弟子。
然而,慘淡的月光勾勒出它非人的輪廓。
凹陷發青的臉頰上,五官僵硬如石雕,嘴脣無法完全閉合,露出森白尖銳的獠牙。
寬大的道袍下,隱約可見體表覆蓋着一層堅硬如鋼針的灰黑色毛髮,骨骼異常凸起,蘊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這具被他以秘法煉化、吸食人血滋養的千年古屍,已然褪去最初的腐朽,進化成了更兇悍的存在——毛僵!
張明陽眼中閃爍着狂熱與殘忍。
只要過了今夜,讓它在鬼門大開、陰氣最盛之時,再吸食足夠的生魂精血,凝聚磅礴鬼氣......
它便能褪盡屍毛,生出肉翅,化作不懼陽光刀劍、能飛天遁地、施展邪法的——飛僵!
那時,他將擁有撼動一切的資本。
時萊......伏魔觀......還有那些蠅營狗苟的蠹蟲......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今日,他要爲道家正名!
夜風吹過,道袍下,毛僵青黑色的指爪微微蜷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