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官差贈予的一方腰牌,接下來的幾條小巷倒也是安然無事。
只是越往深處走,那方腰牌上的銅色就開始逐漸褪去。
直到進入一方遊湖河畔時,腰牌中的銅色幾乎徹底褪盡。
在河畔處,一側是紅燭胭脂氣的煙花柳巷,另一側的遊湖中,則有三條燈火通明的大型花船正緩緩遊過。
總是站在岸邊,也能聽到些許絲竹的典雅樂器在伴奏,偶有女子婉轉若鵲兒的悠揚歌喉傳來。
岸邊是各色攤販,行人,書生往來不絕者。
再向城深的方向走,就只能過河了。
可這條百餘米寬的大河上,卻並未架橋。
只是那三艘熱鬧的花船,顯得較爲醒目,正在河面上游來蕩去。
此方燭光夜色,絲竹樂器,各樣聲樂夾雜其間,倒也是好不快活。
宋仁一行人,正站在河岸邊上。
眼下施加在衆人身上的,那股針對能力的無形禁錮,已經隨着一路走來,被大家慢慢的給衝開了。
還好在這期間,衆人並沒有遇到特殊事件。
隨着彼此最爲仰仗的能力,逐漸恢復過來後,衆人已經明顯表現的鎮定了很多。
祝志明凝望着眼下的大河,皺皺眉後,對着岸邊不遠處,正在歇腳等客的船家方向,招了招手。
船家擡頭瞥了他一眼,隨後就又收回了目光,並未理會。
祝志明一怔。
什麼意思?
有生意不錯,難道是我看起來很窮?
祝志明感到些許莫名,只得學宋仁先前一樣,朝着對方拋出了一塊碎銀子:“船家——”
船家已經反手將碎銀子拋回來了,並滿臉鄙夷道:“這點銀兩,你這是打發叫化子呢。”
祝志明:……我們就坐船過個河而已,你還想要一箱黃金嗎!
他本來就沒準備多少身外之物,哪知道進來之後會遇到這種場面,一時間尬住了。
倒是賞金獵人雷神幫他解了圍,從懷中取出一小塊金磚,拋給對方,道:“這些應該夠了吧。”
船家接住小金磚,先是在上面咬了一口,看着浮現的牙印,這才美滋滋的划船靠岸,並且很是有點狗腿子的模樣,湊到跟前道:
“幾位爺,可是過河?”
雷神正要點頭,宋仁卻突然間打斷道:“不了,我們不坐這船的,把錢還給我們吧。”
船家一怔,轉過身的同時,言辭就已經相當不滿的飈了出來:“嗯?你耍我們?”
宋仁道:“你有意見?”
船家轉了身,待到看清宋仁的面龐時,被那近乎撲面而來的森森煞氣,壓得他剛剛拔高的音量,忽地就又小了下去。
船家強笑一聲,不着痕跡的向後揮手示意。
讓正準備靠過來的其他船伕們,先行退開。
隨後,他面上賠笑道:
“爺,我沒意見,絕對沒意見,您高興多耍幾次也行啊。”
宋仁伸手,船家連忙將方纔的小塊金磚還回來。
他將之還給雷神,打發走對方後,這纔在祝志明等人有些不解的神色中,開口道:
“這幫船伕心術不正,這河底下也不太平,坐這些小舟筏怕是過不了河,就要先餵了河裡的東西。”
冷麪隊長轉過頭,道:“河裡有妖鬼?”
宋仁搖搖頭:“看不太清,只能隱約看到底下有東西在遊動。”
不得不說,這所謂的冥土確實是有些說法的。
以他如今的五感,竟然也無法完全看透這條大河。
聽他如此說,衆人倒也不敢拿安危開玩笑,有賞金獵人立即提議道:“那……不如從天上過去如何?”
雖然在這種場地,直接飛過去會顯得有些驚世駭俗。
但在眼下,似乎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祝志明這時候,卻突然擡頭,道:“我們還是坐船吧,就坐河岸中的大型花船應該就可以了。”
飛過去雖然也可以,但在場二十多人,畢竟不是所有人的能力,都可以輕易飛躍百餘米的大河。
更何況,這樣做太容易招人耳目了,還是稍微穩妥一些吧。
宋仁:“那就坐花船吧,從上面過去的話,估計也要出問題的。”
“這條大河的水也不太對勁,那三條大型花船的吃水程度有些太深了些,估計河面上方的重力也應該出了問題。”
衆人聞言,這才循聲望過去。
隱約可見河面上的三艘花船,船身的吃水痕跡確實顯得尤爲異常。
一時間,有賞金獵人已經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眼下整個隊伍,實在沒有退路,而且這種時候貿然脫離,恐怕會死的更快些。
也是因此,即便有人想離開了,卻也只能在心底稍微抱怨一下。
冷麪隊長望了一眼始終在河中央遊蕩的花船,道:“可是,我們要怎麼上船呢?”
那小小的舟筏都要了一塊小金磚,那大型花船可不像是一兩塊金磚就能搞定的。
宋仁轉頭,望向岸邊一處搭建的站臺方向。
其間,一名手執摺扇的公子哥,突然間站在那邊,開口朗聲唱道:
“煙花柳巷紅塵客,風花雪月夜歸人!”
“素衣姑娘,此句可否上船!”
河岸中,一艘花船裡傳出的撥弄琴絃聲,在這時候戛然而止。
隨後有船伕站在花船船頭上,高聲道:“佳句難得,公子,可。”
一艘花船平緩的開始靠向岸邊。
與此同時,又有書生也在開口唱詩。
有的確實是頗具文采,有些則是三五不着。
還有一些則是取出腰牌或是銀票的,倒也令三艘花船,時不時的分別靠向岸邊,接上了三五個書生、公子,往花船上一探究竟。
一些沒能獲得資格的,也多是沮喪的不願離去。
宋仁望向了祝志明。
祝志明連忙搖頭:“呃,不用看我,我沒帶古代的銀錢,也不會詩詞歌賦。”
冷麪隊長:“我也不行。”
雷神:“……流行歌曲行不?”
衆人:“……”
雷神:“好吧,我開玩笑的,我這邊倒是有兩塊小金磚,就是不知道夠不夠用。”
宋仁:“……算了,還是我來吧。”
在其他人詫異的目光中,他擠開聚在岸邊站臺方向的書生、公子們,對守在河口的一名花船的人招了招手。
那人打量宋仁一眼,隨後才走過來。
宋仁輕輕並指,在其眉間輕點一下。對方打了個怔然,雙眸像是失神一樣,茫然的轉過身,向河岸中的一座花船,打了個靠岸的手勢。
一艘裝扮奢華、明媚的花船便緩緩靠近過來。
宋仁向祝志明等人招招手,示意全都過來。
一行二十多人,就這樣分紋未付,全都登上了一艘花船。
這一舉動,倒是惹得岸邊的其他書生、公子多有詫異。
怎麼一次招上了這麼多人……
什麼來路啊?
花船上
除了個別地方以外,基本是可以自由行動的。
祝志明等人上船過後,便在四下打量起來。
船間有衣着清涼的侍女,在遞送酒水之類,時刻招待上船的每一位貴客們。
宋仁半倚在船頭,望着夜色下的黑黝黝的河水,若有所思。
花船的上層,突然傳來了一陣優雅的古箏彈奏。
在聲色停頓的時候,便是花船上的書生們,一陣叫好的高聲附和。
宋仁喚來船上的一位侍女,指了指上面,道:“彈奏古箏的是誰?”
侍女雖然詫異宋仁竟然一無所知,但還是恭敬道:“回公子,是這艘花船的主人,素衣姑娘。”
待到侍女離去後,周遭一行人打量着四周的形形色色,忍不住嘖了一聲:“這些古代人,還真是會玩啊。”
祝志明則是注意到宋仁正擡眸,凝視着花船上方的一處閨閣方向。
那邊的古箏聲色,也在突然間停下來了。
祝志明順着宋仁的目光望過去,卻只看到了上層那間明媚的閨閣窗口方向,有一束輕輕別開的精緻側顏留下的一點剪影。
對方已經放下了冰晶剔透的半面珠簾。
而他餘光的最後,只見到了其拂落珠簾時,一抹溫柔、細膩的蔥白指肚。
那是……
祝志明忍不住又望了眼宋仁。
見其早已收回目光,轉而重新打量起大河的河面。
與此同時,花船的上層,再次響起了古箏的彈奏。
只是這一次聲色遠比先前溫柔的表演,多了幾分鏗鏘與錚鳴。
突然,特遣隊中有人驚呼一聲:“快看,河裡有東西!”
船前,聚在一起的其他人聞言,頓時感到凜然。
漆黑的河面下,螺旋狀的河流漩渦,突然間猛烈盤旋起來。
不等岸邊和花船上一道道驚呼聲傳開,在洶涌翻滾的大河浪潮中,花船也開始搖搖晃晃,被波濤洶涌的潮水拍打着不斷起伏。
忽地,河面下一道兇戾的黑影猛然從炸開的水柱裡,擠身而出!
在紛濺的水花中,一雙猶如紅燭燈籠的獸瞳,在水幕下浮現出來!
那龐然大物剛一登場,就一口撞向大河中一艘花船。
花船上的書生、公子,霎時間驚聲一片。
祝志明、雷神等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從船頭一邊,向後拉出了很大一段距離。
有賞金獵人更是驚呼出聲:“龍?!”
嘭!
翻涌的浪花墜落。
大團大團的水花,在船頭的方向徹底炸開了!
從高高捲起的水注中,脫身而出的烏黑龍頭,此刻正好停在船舷一側,與站在那裡的一名渾身僵硬、呆滯的侍女,幾乎相隔不到三五米的距離。
那每一片的烏黑鱗甲紋路,在近在咫尺下,幾乎是清晰可見的。
龍鱗,龍眼,龍角,龍鬚……
齊活了!
船頭上,小山一樣的龍頭赫然注視着咫尺之近的身影!
河畔左右,頓時一片齊齊的倒吸冷氣聲。
那些書生公子,閨中小姐們,更是早已變了臉色。
宋仁默默起身,輕鬆撥開船前一側,早已亂成一團的人羣。
輕輕拍了下僵在原地的那名侍女,道:“小心點,這裡風浪有些大,去後面避一避吧。”
侍女還在茫然恍惚中,整個人就已經輕飄飄的回到了船艙內。
迎着近在咫尺的龐大龍頭,宋仁擡眼,望着那雙鋒銳的龍瞳,淡笑一聲:“你現在游回去,我全當沒見過,如何?”
聞言,一雙龍眼在頃刻間,細微收縮了一刻。
隨即,面上龍鬚飛舞,鼻腔中噴出細碎的冰渣,向後仰起的龍頭猛然間張開嘴:
吼!!!
猛烈的聲浪在河面上掀起洶涌波濤。
花船隨着波浪起起伏伏,好些書生、小姐東倒西歪的倒在船艙間,悽苦與驚呼聲不絕於耳。
而在船頭的位置上,霧濛濛的寒氣瀰漫開,冰屑凍結了好大一片花船的船舷方向。
河面上,探出河裡的龍頭俯視下去。
一雙紅燈籠似的的龍眼,細細眯起,凝望着前方寒氣瀰漫的方向。
白濛濛的冷氣散開後,露出了凍結大半的船舷,以及身上附着一層剔透冰渣的宋仁。
咔嚓——
冰渣開始寸寸龜裂,細細的冰屑從宋仁身上輕輕脫落。
花船的上層船艙裡,鏗鏘有力的錚鳴聲色,隨着幕簾後的主人,以蔥白指尖平平靜靜的撥起一根根琴絃,鏗鏘而雅緻的聲色,就這樣迴盪在河面上。
宋仁站在前排,撣掉身上的冰屑,口中自言自語的唸叨一聲:“這樣啊,那我當你是拒絕了。”
轟!!!
整棟花船的船頭,近乎在一瞬間沉入河裡。
除了上層船艙裡,仍舊激進而穩定的錚鳴聲,其餘人全都站立不穩的向前傾倒下去。
與此同時,鮮紅如血的破魔槍,駭然間釘入近在咫尺的一隻龍眼裡。
迸射的血花剛剛噴濺開,一束黑影就已經抓起槍柄,頃刻間便已升空!
河面下,大半截身子沒入河底的黑龍,直接被釘穿一隻龍眼的長槍拖拽着,將那上百米的龐大軀體,從洶涌河流中,整個被拔了出去。
衆目睽睽下,滿身烏黑鱗甲的五爪黑龍,在一聲聲咆哮聲裡,飛入了空中。
河道兩側的人流,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擡起頭,癡癡的仰望寂靜的夜空上。
鮮豔、溫熱的龍血,從天空上如雨灑落!
幽暗的高空裡,一束若隱若現的雷弧,在空中肆意穿梭!
黑龍淒厲的慘叫聲,僅僅維持了片刻功夫。
那副龐然大物的軀體就崩裂成一截一截的,從天空中四處墜落,或是墜入河中,或是墜落岸邊,也有砸到周遭的建築之中的。
霎時間,周遭就在一瞬間變得寂靜起來。
望着遍地肢解的龍肉,喉嚨滾動的細微聲響,卻在這一刻的河岸兩側,顯得尤爲突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