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我只求你別死在外面,畢竟你媽還等着你給我送終呢。”
我媽總認爲我的工作非常危險,我也確實承認在記者這行業,危險係數是一定存在的,可要命還是不至於的,我頂多採訪一下人事糾紛,那種殺人命案都很少涉足,而且這是法治社會,我媽總認爲我觸及了太多別人不該知道的東西,有一天一定會被人殺人滅口。
我一直覺得老太太這是在自己嚇自己,當初我選擇這個專業的時候,我媽之所以同意是以爲我會在電視臺面前輕輕鬆鬆當個主持節目,可誰知道,事實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樣,什麼地方發生離奇的案子,什麼地方發生了天災人禍,什麼地方最不安全,我永遠都是一個人衝在前面。
我媽說,我這份工作活生生讓她折壽十年。
現在我離婚後,重新拿起自己的工作,我媽的擔憂自然有涌了上來,我想,人老了,其實真的沒什麼別的追求,都希望子女我待在自己身邊陪着自己,可現在的我又該讓她擔驚受怕了,可這個世界上,我們所熱愛的東西,都是需要付出一定代價的,我並不懼怕。
我將東西收拾好後,便走到我媽面前,笑着說:“您擔心什麼呢,不就做下采訪嗎?別擔心了,我們臺裡派去了這麼多人,又不止我一個。”
我媽嘆了一口氣說:“上輩子我一定是欠你的。”
然後面無表情轉身從我門口離開。
又加上譚姐給我電話,大約是催着我趕去機場,我也來不及多停留,提着行李箱便出了門,我們到達機場後,所有同事全部都到了,一堆人也都沒說話,各自和現場那邊第一時間趕去的工作人員進行聯繫和溝通。
在上了飛機後,我看了一眼手機,裡面並沒有什麼未接來電和陌生短信,在起飛前在空姐的提醒之下,我還是關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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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晚上十二點到達漳盂縣那邊,漳盂縣是一個相當落後的村落,因爲地形原因,整個村落與外界的聯繫幾乎是隔絕的,一個村落大約五六十口人,全村裡只有一間茅草屋搭成的學校,裡面都是一些老弱病殘。
這口村唯一進入的通道便是一條窄窄的橋,這橋下面還是十米多高的懸崖,我們當時半夜過去的時候,嚇得均是腿軟。
跟在我身後的攝影師小王直接張口便是:“我操,恐高啊。”
健步如飛走在前面的譚姐聽到了,當即便是一句:“小王你還是不是男人?夏萊萊小姐都還沒說什麼呢。”
說實話當時我心裡也發毛,可看到所有人都沒說話,所以我也就忍着。
攝影師小王嚇得臉色蒼白,但是他爲了在譚姐面前證明自己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之後一句話都沒吭聲,閉着眼睛一路往前走,那模樣還真有些英勇就義的意思。
我們終於進入村莊後,因爲開始下大雨了,而且又是半夜,雖然想要趕工作進度,可爲了怕打擾到村民們的休息,便各自回農舍休息。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譚姐便來敲門,說是要帶我們去死者的家裡轉轉,外出採訪的工作人員全都有些昏昏欲睡,可當我們走到死者家屬的門口時候,全都清醒了,因爲十幾具屍體全都擺在靈堂,裡面不斷有道士在嘰裡呱拉的念着奇怪的東西。
說實話,天還未大亮,還處在煙霧濛濛的狀態,十幾具屍體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不清醒那是假的。
休息了太久,在城市裡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在面對這樣的場面,竟然覺得背脊都是涼的。
裡面有兩三個人跪在靈堂哭,斷斷續續,慘慘慼戚的哭着,大約是死者的家屬們。
譚姐二話不說第一個衝了進去,我們提前趕來的工作人員早就和這裡的村長溝通好了,所以我們走進去的時候,並沒有人攔我們,反而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來迎着我們走了進去。
他領着我們去後院,在經過靈堂的時候,我瞟了一眼那十幾具屍體,均是年輕力壯中年男人,白色發青,嘴脣發紫,給人一種中毒現象。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內的恐懼。
我們到達後院後,那老人坐在窗戶邊上用竹筒抽着旱菸,他發白的頭頂全都是藍色煙霧,不斷盤旋着。
他和我們說了這邊大概的情況,說這十幾名中年男人均死於氣體中毒,而中毒的原因,自然是因爲他們在鎮上一家化工廠工作,這份工作比較特殊,因爲要接觸很多對身體有害物質的東西,所以,工資自然也高,在工資高的情況下,也當然要承擔自己身體受到傷害的危險。
可這樣的工作還是有非常多的人去做,並且非常的搶手,大多數人都不敢長期幹,錢幹夠了,都會辭職不幹。
而這幾名男子就在前一個月才入職,按道理說,才一個月不該發生這樣的事情纔對,可因爲化工廠員工材料放置失誤,導致這十幾名男子工作的地方有害氣體比平時超過了十幾倍,因爲是封閉式的空間,當時他們也沒怎麼察覺到,只不過覺得難聞的氣味比平常濃了不少,便也沒有在意繼續工作了到半夜纔會,可誰知道第二天早上這十幾個人想四個小時裡相繼而亡。
老人說,十多名人的死亡,家屬自己是要找化工廠的人賠償的,畢竟都有妻子有兒女,頂樑柱意外死亡,家裡沒有經濟來源,孩子怎麼養大?在這經濟本就不發達的村莊裡該怎麼活下去?
賠償是自然要的。
可誰知道他們這邊的村長去找化工廠的人談時,對方卻直接將他們村長掃地出門了,而且還將當時這十幾名男子入職第一天所籤的合同給了他們看。
合同上上面有一條條款便是,工廠不承擔個人健康危險,合作均屬雙方自願,若是在工作崗位出現意外死亡或身體出現健康問題,本工廠概不負責。
化工廠那邊說,這本來就是一份危險的工作,在他們入職前便已經聲明瞭工作存在危險,是他們同意了條款,自願簽署了,也並不存在強迫,十幾個人意外死亡,他們只能出於人道主義給點撫慰金,其餘一切賠償他們概不負責,也不接受。
那老人說,他們這幾天一直在試圖和工廠那邊的人商量,可工廠那邊的人拒不接見,他們走投無路,只能找媒體們來想想辦法。
那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旱菸
,嘆了一口氣說:“都是可憐的娃兒,如果不是爲了養活娃兒,誰會拿自己的命去拼啊。”
我問:“警察那方怎麼現在是怎麼處理的?”
老人搖頭說:“警方說不管這邊的事情,他說自願買賣,他們管不着啊。”
譚姐一聽,就笑了,她說:“如果我僱傭別人殺一個人,人死了,我給了他錢,那警方是不是也管不着啊?”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那裡有你們想的那麼容易呦,聽說這裡警察局的所長是化工廠老闆的小舅子。”
老人無奈的搖搖頭說:“我們這樣的小地方,天高皇帝遠的,是沒人來管了。”
我說:“死者做了屍檢嗎?”
那老人說:“做了,鎮上做的,可醫院裡不把報告拿給我們。”
我說:“爲什麼?”
那老人說:“還有爲什麼?那化工廠的陳老五,可是這地方的土地主,他在這裡就是王,沒人動得了他的。”
那老人和我們說了基本上的情況後,沒多久,死者的家屬忽然通通趕了過來,在門口就是一頓哭拜,嚎啕着讓我們一定要給他們的丈夫討個公道。
那嚎啕聲,整間屋子都是震動的。
嚇得我們所有工作人員趕緊走上前去,立馬將她們扶了起來,安撫了好一陣他們才罷休。
我們瞭解完事情的始末後,又再次去了一趟靈堂,那些屍體還是悄無聲息的躺在那裡,好像睡着了一般。
明明外面天氣有點悶,可裡面卻陰冷得不像樣子,我們離開這裡後,自然要趕去化工廠那裡繼續去了解情況,在去的路上跟我們一起來的編輯王靈對譚姐說這次發生的事情有點沒有新穎點,問譚姐真要拿來搞開篇嗎?
也確實,像這樣的類似的命案社會上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電視臺都機會播爛了,很多臺連這種事情都懶得派人來採訪了。
譚姐卻一臉嚴肅說:“王靈,我做節目,從來不要求收視率怎麼樣,我只要求事實報道,這是我們新聞人最基本的職業信仰,這一期我爲什麼不做?”
王靈還想說什麼,譚姐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說:“不要說太多了,這樣的事情你知道爲什麼沒爆點嗎?因爲發生太多了,一點也不吸引人了,人們早就麻木了,可爲什麼發生了這麼多,這種事情卻還是頻頻發生呢?因爲始終都沒有人想過要來解決這種糾紛,都是播一播,引起一股波瀾後,就過去了。”
王靈知道譚姐是一個什麼樣的性格,所以她也沒有多說話。
我們之後都沉默的趕往化工廠,到達那裡時,化工廠那邊仍舊在正常開工,絲毫不受十幾條人命的影響,譚姐和那裡的工作人進行交涉,說是想要見一下他們老闆,那裡的工作人員都瞧出我們是記者了,便開口說他老闆沒在縣裡,外出出差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見我們,可譚姐並不放棄,而是微笑着說:“那你去打個電話通報一下你老闆,就說我們是亞中臺的記者,想了解一下這裡的情況,有些事情也想求證一下,如果你們老闆沒空的話,那我們只好按照村裡給的版本報道了。”
化工廠的工作人員臉色一變,便一聲不吭的跑進了辦公室,等她再次出來後,對譚姐說:“我們老闆說只能見兩個,不準帶攝像頭和錄音筆還有手機進門。”
譚姐笑看了我一眼,對那工作人員說:“好啊,沒問題。”
我明白她那一眼是什麼意思,便也走了過去,隨着譚姐站一起,那工作人員在我們上進行檢查,確實沒有發現錄音筆之類的東西,這才帶着我們進去。
化工廠的老闆是一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邀請我們進來後,便給我和譚姐一人倒了一杯茶,笑着詢問我們的名字。
我和譚姐都老老實實回答完後,化工廠的老闆王騰笑着說:“你們這個行業我懂得,最近沒少有電視臺都跑來說要採訪我,我王某這輩子默默無名做了不少的善事,也從來沒想過要出什麼名,只能儘自己綿薄之力來報答這個社會對我王某的支持,可沒想到這段時間……”
他笑着搖頭說:“夏小姐和王小姐都是哪裡人?”
譚姐微眯着眼睛看向這個男人,笑着說:“我是O市。”
我放下手上的茶杯,朝他伸手說:“我也是,王總您好。”
王騰也和我輕握了一下,說了一句:“你好,夏小姐。”
我們雙方打過招呼後,王騰似乎對譚姐挺有意思的,不斷詢問譚姐的私人問題,只要我們把問題繞到關於十條人命上來,他便必定轉移話題。
我們雙方都打了好久的太極,王騰說:“既然你們今天來,我自然也不可能讓兩位空手而歸。”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櫃子裡提出兩口箱子放在我們面前,皮箱內是整整齊齊的錢。
我和譚姐對視了一眼,王騰說:“這幾天已經有五六個電視臺記者從我拿走了這些東西,說實話,我並不懼怕這一次的意外,我只是不想麻煩。”
譚姐從皮箱裡拿起一打錢問:“王總這是想收買我們?”
王騰笑容謙虛說:“不算收買,我只是對譚小姐這樣的人很欣賞。”
譚姐說:“如果我今天不接受您的欣賞呢?”
王騰說:“那我只能另外做打算了。”
赤裸裸的威脅。
譚姐笑而不語,但也沒有硬碰硬,這錢我們自然沒有拿,最後各自說了再見從王騰辦公室走了出來。
在回去的路上,我說:“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沒人來採訪這件事情了。”
譚姐說:“這個王騰不簡單,聽說在這邊有點勢力。”
我說:“我們應該第一件事情是弄到屍檢報告。”
譚姐說:“有屍檢報告纔好和法官提供證據。”
我說:“醫院不出示,會有點困難。”
譚姐嗯了一聲,明顯也覺得有點困難。
這一天在忙碌中過去了,我們剛回到農舍後,王騰竟然又派人過來,他的秘書說想請我和譚姐晚上一起吃個飯,我和譚姐兩個人都感覺到一陣不好的預感。
我們沒拿錢,就明顯表明不會對這件事情罷休,王騰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善罷甘休任由我們亂
寫?
可這頓飯如果不去呢?
這可是在大山裡,底盤他們做主,要想發生點什麼,簡直輕而易舉。
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去找王騰,現如今反而打草驚蛇了。
和我們一起來的工作人員都不同意我和譚姐去吃這頓飯,其實我也不太想,可很明顯這頓飯並不是我們能夠輕易拒絕的。
譚姐也沒有表示要不要去,陷入了沉思中。
我突然感覺到了一陣不安。
沒說話的譚姐突然問了我一句:“萊萊,你是不是有個親戚是醫生?”
我說:“怎麼了?”
譚姐說:“醫院的屍檢報告拿不到,我們必須要想辦法弄一份出來,不如你想想辦法?”
我立馬拒絕說:“他是個婦科醫生,沒辦法的。”
譚姐說:“你問問吧。”
在譚姐的期盼下,我沒辦法只能拿起手機給林容深打了一通電話過去,可電話打了一通並沒有人接聽,我鬆了一口氣,對譚姐搖頭說無人接聽。
譚姐有些失望,最後只能從木椅上起身說:“今晚就我一個人去,萊萊你留在這裡吧。”
我當時就拒絕了,我說:“如果是這樣,那直接辭職好了。”
譚姐看了我一眼,最後笑了笑,之後無論其餘人多麼勸阻我們,譚姐根本不聽,到達吃飯的點時,我們兩個人往王騰訂的地點趕,在趕去的路途中,譚姐往自己內衣裡塞了一隻錄音筆,我問她會不會太膽大了?
譚姐說:“沒事,你放心好了。”
我們到達縣城裡的酒店後,王騰早就在那裡等候很久了,上來便迎接着我們,他引着我們入座後,我手機便響了,因爲這次王騰沒要求我們不能帶手機,所以我和王姐都帶了。
電話響了,我只能從椅子上起身對王騰笑着說:“王總我去接聽個電話。”
王騰笑着點頭說話。
我出了包廂門後,看了一眼來電提醒,是林容深打過來的電話,我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鍵。
他在電話內第一句話便問我在幹什麼,我說:“我出差。”
他驚愕的問:“你工作了?”
我說:“嗯,正在工作。”
林容深問:“在那裡。”
我說:“漳盂縣這邊。”
我怕譚姐一個人在裡面應付不來,便對林容深說了一句:“我還有事,先掛了。”
我剛想摁斷掛斷鍵,房間內突然傳來譚姐一句:“萊萊!快跑!”
我大腦內一根弦突然就斷了,叮的一下,衝上去就想去包廂,可緊接着,我看着譚姐忽然直接從包廂門內衝了出來,她後面有兩個大男人在追着她,我瞬間明白了什麼,將身上的錄音筆開啓,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跑,還好並沒有人發現這邊的我,譚姐便如一陣風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我感覺到情況不對,第一時間便給攝像小王打電話,可才發現原來我沒有掛斷林容深的電話,那端還保持着通話中。
我想都沒想直接掛斷了,然後立馬給老王電話通知他出事了。
給老王打了後,我又給這遍的警察局一通電話,我不敢一個人回農舍,便進入了附近的一座大型商場,在人多的地方亂竄着。
竄了好久,我反覆着譚姐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我有點慌了,難不成譚姐出事了?
可現在該怎麼辦?我把一切該做的,全都做完了,我還應該做些什麼來幫助譚姐?
我想了好久,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別無他法了,便只能在心裡乾着急。
一直到晚上六點,老王打來電話問我譚姐是否有聯繫我。
我說:“沒有。”
老王說:“譚姐凶多吉少。”
我說:“怎麼可能,你先別胡說。”
老王說:“警察正在找。”
我說:“譚姐在這一行工作這麼久,不會一點逃生技能都沒有。”
老王說:“你們去的時候是不是帶了錄音筆?”
我說:“帶了。”
老王直接一句:“我他孃的就知道要出事了!”
我沒想到第一次工作就發生了這如此九死一生的一幕,可心裡卻一點也不慌張,我有預感,譚姐一定沒事,我不相信王騰他們還敢殺人滅口,這可是法治社會!
我一個人在外面晃盪到五點,老王說現在沒人接我回來,而去漳盂縣還有好遠的路程,都是山路,誰都不敢接我,讓我在鎮上的酒店先住下。
我們掛斷電話後,我在這裡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五星級的,開好房後,便將房門死死鎖住,不斷看着手機,想等譚姐的消息。
可等到半夜十二點時,林容深的電話打了過來,我當時想都沒想,按了接聽鍵。
林容深在電話內問:“在酒店?”
我剛想說他是怎麼知道的,忽然想到之前沒掛斷的電話,便說:“嗯,在酒店。”
林容深說:“你應該待在警察局。”
我說:“這邊離警察局很近。”
林容深說:“我知道了。”
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望着他這莫名其妙的一通電話,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差不多兩個小時過去後,到達凌晨三點,門外忽然傳來門鈴聲,我嚇得當時一驚,在心裡想,這大半夜誰來敲我門?
我坐在沙發上全身冷汗,那門鈴聲對於我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種折磨。
我想拿出手機立馬報警,可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我按了接聽鍵,剛喂了一聲,林容深便在電話內說:“開門。”
我說:“你……”
林容深說:“立刻。”
緊接着門外又傳來敲門聲,我當時直接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在去拉開門時,猶豫了一下,不過猶豫了幾秒,還是將門給打開了,林容深正好站在我的門外,在看到他那一瞬間,我如一顆泄氣的皮球一般,靠在門口的牆上直喘氣。
林容深見了我良久,見我滿頭大汗的模樣,便從門外走了進來,反手關掉了門。
我有氣無力的說:“你怎麼來了?”
林容深說:“你認爲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