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之中，林焰擡頭看向那錦衣華服的男子。
他剛纔見過此人。
對一位煉氣境武夫，當街以真氣表演，便是此人在樓上，扔下一瓶壯氣丹，作爲賞錢。
衣着華麗，出手大方。
舉手投足間，有着與生俱來的傲氣。
不用多說，此人必是城中某家大族的公子，或者某位強者的後代。
“看來天命城當中，各方勢力的年輕一代，對聖師有所不服。”
酒樓之中，不少來自於聖盟各方的人物，心中大約明白了什麼。
能夠從外界，不遠萬里，來到天命城的，都不是一般人。
要麼出身不俗，有護衛在旁，一路護送而來。
要麼本身修爲不差，行走世間的經驗足夠豐富，才能跨越山海，來到天命城。
除卻少數出門歷練的年輕一輩，相對天真單純之外，在場許多人，都大約能夠從此人身上，判斷出天命城的年輕天驕，對於當今聖師的態度。
“聖師戰績通天，未來不可限量，豈是你能隨意貶低的？”
就在這時，坐於堂中的一個少女，拍桌而起，怒道：“新法創立，利於千秋，聖師功績萬古！他三榜齊上，斬北山大聖，破天命城，平枯榮之亂，鎮殤日之變……就算是當今太上閣，又有哪位太上長老的戰績，比他更爲耀眼？”
“你……”
那錦衣華服的男子，驟然露出怒色。
他身邊的兩名隨從，當即便要從二樓躍落，出手擒拿這少女。
“誰又見過聖師親自出手呢？”
卻在此刻，另外一間上房內，傳來笑聲，說道：“他若真有這個本事，在下願爲聖師執鞭墜鐙，從此跟隨左右！可惜他這些事情，無一不是道聽途說，誰也沒有見過他真正出手……”
“根據天機閣的情報，聖師這許多戰績，都是順勢而爲，先是天爐聖主與太上長老，激戰北山大聖，最終瀕臨將死，聖師才作了最後一擊，斬下此妖！”
“此後的天命城、枯榮之亂、殤日聖地，無一不是以上蒼之主作爲主導，他不過聽命配合罷了。”
“三年前，本座率五千騎兵，攻破犬王嶺，屠滅其族衆。”
“若照此說來，本座麾下每一名騎兵，都可以將犬王嶺的功績，安在自己的頭上？”
“我人族需要的是貨真價實的強者，而不是名過其實，空有盛名，而本事不濟的年輕人。”
“他真有本事，本座敬他爲主！”
“他若是本事不足以匹配其盛名……本座也不與他爲難，就讓他當個有功的閒人。”
那房間之中的聲音，冷笑道：“但若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繡花枕頭也想竊居高位，成爲我聖盟的高層，便是妄想！”
“徐將軍！”
這錦衣華服的年輕人，聽出了那聲音的源頭，露出了驚喜之色，道：“您也回來了？”
“徐少業！”
“徐家年輕一代最出色的天驕，更是兵部麾下最年輕的將領，有煉神境巔峰的修爲，麾下五萬將士，皆爲百戰精銳。”
“他曾率領大軍，斬殺過兩頭妖王，功勳卓著！”
“年僅三十八，前次傳開的人傑榜上，他名列第四。”
“不對，聖師三榜其上，而人榜與地榜，皆是登頂，徐少業原先應是第三的。”
“聽聞此人三月前，率兵清掃了三千里外的大量妖邪，爲人族奪下了一座福地！”
“原本以他的功績足以繼任福地之主，但他前途無量，未來造就內景神域，絕非難事，人間武聖也並非不可期待。”
“他也爲了太上閣加封的盛事，迴天命城了嗎？”
衆人議論紛紛，頗多驚呼。
天命城果然臥虎藏龍，酒樓之中歇息一番，就能遇見一位人榜第三，名滿天下的翹楚。
“宋飛，這麼些年，瞧你還是沒多大長進。”
這時候，又有一道聲音傳出，說道：“至今未入煉神境，謀個內城差事，也不見你巡視城防，整日花天酒地……每個月的俸祿，還抵不上你隨手拋給人家的賞錢。”
“你又有多大出息，四十五歲了，初入煉神，連人家聖師一根毛都比不上。”
那錦衣華服的青年，冷笑了一聲，旋即目光落在堂中，看着適才出言反駁自己的少女，淡淡道：“罷了，你雖出言不遜，也非死罪，老子又不是什麼紈絝子弟，饒你去罷！”
那少女惱怒不已，正要再度開口。
卻被同行的青年按下。
這青年拱手道：“我等是清陽聖地出身，焰靈府城人士，初來乍到，見見世面，我家師妹若有得罪的地方，還望諸位恕罪！”
“恕罪什麼？哪來的罪？”
少女怒道：“聖師就算沒有在聖盟的戰績，光憑新法創立，便是萬古之功……也是他們能夠貶低的？”
“不識擡舉！”
名爲宋飛的男子，冷笑了一聲，隨手一揮。
真氣驟然爆發，化作一線，直撲少女而去。
少女身邊的青年，面色驟變，持劍出鞘，往前揮去。
同爲煉氣境巔峰！
卻見宋飛隨手打出的真氣，竟是將那青年的劍擊飛了去。
“本事不差。”
宋飛俯視下來，淡淡道：“焰靈府城？聖地嫡傳都不是，能接我一道真氣，算是不錯……”
“武聖秘法！”
那青年臉色蒼白，道：“你是內城宋家的……”
內城宋家，六代以前，出過一位人間武聖，曾打破七重天，身居高位，掌握兵權。
此後數代，每一代都有數位煉神境，憑着武聖遺留舊神法物，堪比造景神主。
而在這一代，宋家更有一位造景巔峰的老輩人物，憑舊神法物，有初入武聖的戰力，於聖盟諸位長老之中，也名列前茅。
宋家族人不少，在天命城各部任職，勢力可算根深蒂固。
若往死裡得罪，就算他們的恩師，當代焰靈府城的副城守，也護不住他們。
“師妹，給宋兄賠罪！”
那青年偏過頭來，看向自家師妹，沉聲道：“出門在外，豈可胡言亂語？宋兄所言，自有道理，你我見識淺薄，怎好隨意駁斥？”
“我……”
少女臉色複雜，終於低下頭來。
而宋飛神色冷漠，說道：“宋兄？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我稱兄道弟？這回算你們運道好，諸位太上長老加封，懶得與你們計較……”
“若運道不好，又當如何？”
就在此刻，窗邊傳來一道聲音，語氣平淡。
“嗯？”
宋飛眉頭一挑，道：“還有不怕死的？明知我的身份，還敢搭話？”
赤炎商行的年輕人，已經面色大變，正要賠罪。
卻被周百戶伸手攔住。
林焰提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淡淡道：“怎麼？大庭廣衆之下，問一句話都是罪責？”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問我的話？”
宋飛從二樓躍落，揹負雙手，朝着林焰行來，淡淡道：“不要以爲從外界走來，入了天命城，跟我入了同一家酒樓，就能跟我宋家的人平起平坐了……鄉下地方的土狗！”
“同爲人族，我既然是土狗，那你豈不是是嬌生慣養的看門犬？”
林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宋飛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並指成劍，就朝着林焰腦袋刺來。
嘭！
周百戶連忙出手，壓住劍氣。
“還有個煉神境的人物？”
宋飛停下腳步，緩緩說道：“煉神境在外界，算是一方霸主，在天命城也談不上太強！”
他手中握住一物，氣機流轉，威勢頗高。
“口舌之爭，不至於取人性命罷？”
周百戶沉聲道：“何況是你先出言不遜！準你辱罵我等，不准我等迴應？”
宋飛神色冰冷，說道：“你們也配？”
林焰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聖盟神符堂的火靈符？聽說此物珍貴，能傷元神，只幾句口舌之爭，動用此符，殺害同族？”
“對你們來說，此物珍貴，對我而言，算不上什麼！”
宋飛冷笑道：“老子這個月賞出去的寶貝，就夠你們這些泥腿子半輩子賣命的了！”
他這樣說來，酒樓之外已有巡察的將士，察覺異狀，迅速前來。
爲首的將士，已經拔刀出鞘，喝道：“誰敢在天命城鬧事？”
宋飛神色如常，道：“本座宋飛，內城巡防第三營副統領，奉命協助外城巡察！”
“宋家天驕？”
爲首的將士面色微變，神情緩和了一些。
宋飛揹負雙手，淡淡道：“此三人言行可疑，本座前來盤查，遭遇阻攔……將他們拿下，送入內城地牢，本座親自審問！”
“太過分了！”
就在這時，焰靈府出身的少女，咬牙切齒，忍不住伸手握劍。
而他身邊的青年，已是臉色大變。
“差點忘了，這幾個應該是同夥，一併拿下審問！”
宋飛這樣說來，神情平淡，說道：“我族叔大約已經快要到了……諸位若無力鎮壓，我宋家可以代勞！”
巡視外城的這一隊將士，面面相覷。
爲首的中年將領，神色複雜，猶疑不定。
然而此時，便聽得林焰聲音再度響起。
“聖盟律法，可沒有三言兩語，就栽贓陷害的案例。”
林焰淡淡道：“此外，你作爲內城巡防的副統領，擅離職守，來此飲酒作樂，該當何罪？”
“治罪？”
宋飛哈哈一笑，擡頭看去，說道：“徐兄，你是兵部的，要治我罪嗎？還是周兄，你入了鎮魔司，要給我治罪嗎？算了，還是我自罰，扣除我三年俸祿如何？”
上面沒有一人迴應。
而宋飛收回目光，往前行來，看着林焰，淡淡道：“看到了嗎？律法？規矩？是給你們這些泥腿子定的……準確地說，律法和規矩，是我們的先祖，替聖盟定的！”
“來天命城之前，我便猜測過，這裡勢力盤根錯節，多年以來，根深蒂固，內裡勢必藏污納垢……”
林焰嘆了一聲，說道：“但還真沒想過，居然可以囂張到，把這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擺在明面上來講！”
就算是在太玄神山以南，在棲鳳府內，也有一些出身富貴之人，肆意妄爲。
但這些人，至少還遮掩着。
許多事情，放在明面上，必受各方熱議！
一旦受到熱議，府城高層，爲了給各方一個交代，必然要責罰罪魁禍首，哪怕只是輕罰……也要有個交代！
但在這個人族最鼎盛的城池，居然已經發展到了如此肆無忌憚的地步！
凌駕於律法之上的權柄，可以挑明瞭，在大庭廣衆之下，直言不諱！
“天命城比我想象之中還要更亂一些……”
林焰嘆了一聲。
周百戶嘆息道：“我來過天命城，以前至少明面上，不是這樣的……想必近期盟主不在，各方爭權奪勢，宋家必是獲益極大，此人才會這般狂妄！”
“不管是何原因，我看見的天命城，就是這樣的，也許是有些人想讓我看見的……”
林焰這樣說來，身影忽然一閃。
宋飛怔了一下。
旋即便見一柄長刀，橫在自己的脖頸處。
“高高在上？人上之人？”
林焰平靜說道：“我很厭惡所謂的天人，但天人是聖盟的敵人，他們只能藏於陰暗之中！而你們，是名正言順，敢於站在明面上，卻不被清理的天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你們比天人更可怕！”
“你究竟是誰？”
宋飛瞳孔緊縮，露出震驚之色，道：“你知曉我的身份，若敢傷我，你走不出天命城……”
“好本事！”
就在這時，二樓之中的徐少業，輕笑了聲，說道：“你不是一般人物，單這一手，必然榜上有名，你是地榜上面的哪一位？”
地榜！
這象徵着造景神主的層次！
宋飛臉色微變，但仍然沒有恐懼之色。
這是天命城！
律法森嚴！
就算是造景神主，也不敢在大庭廣衆，無端斬殺宋家的嫡系族人！
“是我看走眼了！”
宋飛沉聲道：“晚輩向您賠罪，宋家會奉上大禮……”
“你就是禮！你不過是被人推到我面前來的一件禮物，卻還不自知！”
林焰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這禮我就收下了，本聖師正好拿你的頭，鎮住天命城所有年輕一代天驕的氣焰！”
“你是……”
宋飛瞳孔一縮，眼底深處終於有了恐懼的色彩，當下便要開口求饒！
“住手！”
外邊傳來一聲怒喝！
聲音未落，林焰手起刀落！
宋飛的腦袋，被斬落了下來！
鮮血噴濺開來！
酒樓之中，譁然一片！
旋即便見林焰提起了這個滴血的腦袋，看向外邊，沉聲道：“天命內城巡防第三營副統領宋飛，玩忽職守，草菅人命，踐踏聖盟律法……吾今斬之，誰有不服？”
“何方兇人，報上名來！”
酒樓之外的宋家族老，目眥欲裂，喝道：“敢殺我宋家之人，敢殺我聖盟巡防營的將領，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幾個腦袋！”
林焰沒有回話。
但酒樓之外，卻有一道光芒，迅速趕來。
光芒落地，化作人影。
他正了正衣領，單膝跪地，大聲道：“鎮魔司總堂千戶李存，拜見無常巡察使！”
“無常巡察使？”
場中驟然一寂。
衆人面面相覷。
卻有敏銳之輩，已察覺異狀。
“無常？聖師！這是我人族聖師！”
一位老者，頓時驚呼出聲，激動不已！
整座酒樓，所有來客，無不爲之驚譁！
聖師駕臨天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