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揚還躺在牀上的時候, 蘇爸回了家,不過他沒有馬上起來。晚飯的時候不可避免碰上了。蘇揚喊了聲爸,蘇爸還是不理他, 只管埋首吃飯, 吃完把碗一放就去客廳看電視了。蘇揚心裡不好受, 這都半年了, 還是這樣。
吃了飯他切了點水果過去遞到蘇爸面前, 蘇爸看也不看,眼睛始終盯着電視。
“爸,你要一輩子不跟我說話嗎?”蘇揚試着打破僵局, 半撒嬌的口吻,可惜蘇爸不買帳。
“哪天你跟我說你正常了, 想娶媳婦了, 再來找我說話。”蘇爸落下這句話起身準備去自己房間了。蘇揚被這話說得很是無奈。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 年二十九晚飯後,蘇媽還尋思着讓蘇揚去相親, 委婉地徵求他的意見,蘇揚的立場始終不改,“爸,媽,你們要打要罵隨便怎麼都好, 這件事我沒什麼好再說了。”
蘇爸也終於爆發了, “你到底有沒有爲我和你媽想過?”
蘇揚不說話, 他想這時候說什麼爸媽也聽不進去。
“你跑外面去不肯回來, 無非就是在逼着我們不得不承認, 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撐到什麼時候。”
蘇爸上了樓,把門重重地關上了。兒子他也不想趕, 趕跑了真的跟男人走了划不來。這半年,因爲始終不肯接電話,蘇揚前後也給他發了些短信,大致他是知道一些,要是他們接受,兒子算是白生了,不接受,看他能堅持到幾時。蘇揚轉身的時候看到蘇媽在邊收拾碗筷邊默默掉眼淚。
蘇揚想,或許他根本就不該回來過這個年。可是他一直認爲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有的時候即使是血淋淋的場面他也覺得應該直接面對,可面對的時候,一次次的心裡碰撞,也一次次加深着他對家人的愧疚,可他好像得了強迫症似的非得要求自己去面對。蘇揚沒看蘇媽,開了大門走出去了。這家,被他弄得太壓抑了,壓抑得讓他一分鐘也呆不下去。
蘇揚沿着河邊走,當年他還在這條河裡遊過泳,如今被建得像個花園,還是條長長的綠化帶,路燈有點暗,這麼冷的天公園邊也有三三兩兩的中年人、老人吃過飯後散着步。蘇揚靠着河邊的護欄面對着河面抽着煙。突然聽到有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在喊搶劫,嗖的一下就有一個人從自己身邊跑過去,另一個還撞了他一下,蘇揚反應過來就去追,一追上拉扯對方的時候,對方拿出刀把蘇揚手臂劃傷了,不過好在衣服厚沒多大感覺。
因爲女人的喊叫周圍居民一下涌了好多出來,兩搶匪有點怕直接跳水裡去想游泳從對面逃走,蘇揚捂了手臂,有人在打110,女人還在關心她的包站在河邊喊,有個老人發現蘇揚受傷問他怎麼樣,蘇揚笑笑說應該沒什麼。他以前曾經設想過,看別人見義勇爲總覺得傻,他想自己一定不會出手的,沒想到出事的時候反應竟是這麼直接。蘇揚把袖子往上卷,發現被劃出了一道口子還在往外冒血,有人認出了是蘇揚,讓他趕緊去旁邊診所包紮一下,不過河裡有點混亂蘇揚把注意力都放裡面了。
有一個人溺水了在撲騰,剩下另一個手裡拿着搶來的包在哭喊,想去救他又不會游泳,往前往後都不對,圍觀的人很多可是沒人敢下去救人,蘇揚管不了那麼多覺得人命要緊,脫了衣服就跳進去了。蘇爸蘇媽跟警察差不多時間到的,警察二話沒說先跳下去救人。蘇爸蘇媽被別人渲染過後的情節嚇過來的,說蘇揚受了重傷,結果一看,人沒在,旁邊的人說兒子跳水裡去了,蘇媽急得在岸上恨不得跳下去把兒子揪上來,一直在喊叫警察先把他兒子撈上來。
“你瞎吵什麼,兒子在水裡等會兒上來要凍的,快給我回家拿衣服被子什麼的過來再說。”男人畢竟是男人,這時候的思維還是很冷靜。
最後人被蘇揚找着了,還和另外兩警察過去一起撈了上來,不過其中一個搶匪已經探不出鼻息了,另一個瑟瑟發抖在一邊咬牙哭,手上還拿着搶來的包。被搶的女人一看見那包就把它奪了回去,還對着躺在地上的屍體罵了聲活該,讓你搶包,打開包看了一下東西也沒少就甩頭走了。蘇揚反倒覺得這種女人是活該被搶包。可是自己這一系列的事情做的也傻。蘇媽趕緊讓兒子把衣服脫了毛巾擦過後換上乾的衣服,還用被子給他裹了起來。
警察一直誇蘇揚,說現在這樣的年輕人基本已經沒有了,而且這樣下水去救人是很危險的事,要是對方把他拖住一起往下拽,有可能會連命都沒了。聽得蘇媽一陣後怕。警察讓蘇揚先去把自己處理好了回頭做筆錄。把人帶走後,附近居民還在羣聊,甚至說說笑笑,地上還留有屍體躺過的一灘水,可一切都看不出剛剛曾死過人,一條命的瞬間離去根本不能對大環境有任何影響,可是對另一個活着的人來說,可能就是一輩子的惡夢了。
“逞什麼英雄,走啊,還愣着幹什麼?”蘇爸衝着蘇揚喊。他心裡有火,這兒子越來越不讓人省心,小的時候雖然調皮但沒現在這麼讓他頭痛。
蘇揚哦了一聲打了個噴嚏。好好的一條命,剛剛還和自己交手的,一下子就不在了。
“小蘇,你怎麼這麼傻的,啊?搶匪身上有刀的你怎麼能上去跟別人搶包,萬一要是刀插到心臟…。”
“你就不能少說一句。”蘇爸喝住了蘇媽往下說。
“媽,我現在也沒怎麼樣。”
“啊呀,怎麼有血。”剛剛蘇揚換衣服的地方太暗她沒發現,一到亮處她驚叫了一下。
蘇爸聞聲轉了回來。一下拍到蘇揚頭上去。“死小子,受傷了也不吱聲。”
“蘇夏富,兒子都受傷了你還打。”
“你們站這兒,我叫輛出租去醫院。”蘇爸說着跑路邊去了。
蘇揚手臂傷得不是很深,倒是因爲大冬天在水裡泡了點時間發了高燒醫生說要留院觀察。警察例行公事簡單做了筆錄叫蘇揚好好休息。從他嘴裡聽說原來他們是親兄弟,出來打工沒賺到錢,過年了就起了歹念弄點錢好回家。就要過年了出這樣的事,把這兩夫妻忙得。到了十一點在蘇揚堅持說自己沒什麼事的情況下,兩口子還是放心不下,最後護士也說不需要留下來,蘇爸蘇媽才走的。
當晚蘇揚燒着,全身很不舒服,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其中一個夢夢見他和葉煦回到了小時候,在開滿了紫色小花的田野裡,陽光很明媚,春風吹得人懶洋洋的。他和葉煦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田梗上,蘇揚採了一朵小花想偷偷地放在葉煦的頭上,正要放上去的時候葉煦轉了身嚇得他立刻把手縮回去放身後不敢動只是對着他傻笑,葉煦看他手背在後面覺得很可疑想看到底偷藏了什麼,蘇揚就開始逃,兩人在無人的田野裡追逐。
跑着跑着,一轉身葉煦便不見了,蘇揚拼命地喊,可是沒有一個人應他,寂靜的田野裡,他開始抽泣。可是場景卻一下子換到了S市的臥室,葉煦輕撫他的臉,一遍遍地訴說着對他的思念,一次次問他有沒有想他,蘇揚想說很想念他,可是就是張不開嘴,只得拼命點頭,然後葉煦就開始吻他,細緻而溫柔地令他想哭。
隨後蘇揚又夢見他們在人聲鼎沸的廣場上遇見了,蘇揚穿過人羣來到葉煦身邊,他說葉煦我們還能不能在一起,葉煦說一定可以的,蘇揚說可是我怕找不到原來的路。葉煦摸着他的臉柔聲說不要怕,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知道,我在原地等你回來,如果你回不來,我就找你回來,除非你不想回來了。蘇揚想去抱他,可是一瞬間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一晚上反反覆覆做得都是類似的夢,總是一轉身人就不見了,醒來的時候一束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縫射了進來,蘇揚覺得頭很痛,枕邊竟溼了一片。
第二天是除夕,醫生看沒什麼大礙就讓蘇揚回了家,回來的路上蘇媽還是不住地數落蘇揚,這麼冷的天也往裡面跳。雖然身體沒有明顯的不舒適,但蘇媽還是讓蘇揚呆房間好好休息。李蕭蕭來看蘇揚,明嘲暗諷說他是英雄了,怎麼他們認識那麼久了,都沒發現蘇揚竟有這麼一身正氣。其實蘇揚也覺得自己根本就是頭腦發昏,他媽的不經大腦地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連醫藥費都沒處報銷。
這晚蘇揚沒辦法靜得下去,他還記得去年葉煦的話,說希望除夕夜,能在他身邊。他不斷地往外面看,這一晚他連鄰居家門前也不放過,可是他沒有等到他的出現。
年初一得到一個消息,李國輝的奶奶在除夕夜過世了。蘇揚想那不就是葉煦的外婆嗎,葉煦在童年和少年時期基本上都是他的外婆在照顧他,成年後又一直在外面,外婆去世他一定會很傷心。蘇揚拿起手機撥打了那個一年沒打過的號碼,電話接通了卻沉默着不知該說什麼。
“蘇揚?”葉煦猜測着,這個號碼他沒見過,但他有種感覺就是他。
“恩。”蘇揚應了一聲,只是隔着電話,他就感覺到自己緊張得心快跳出胸膛了。“你外婆的事我聽我媽說了,你,還好吧?”
“還好。你呢?”
“我嗎,我一直很好啊。”蘇揚笑笑故作輕鬆。他有點奇怪,他問他外婆過世了,心情怎麼樣,他怎麼反倒來問他是不是還好。
“那就好。”葉煦應着。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蘇揚心裡難過,也許時間真的會改變很多,就像此刻,說不上幾句,就是尷尬的沉默。
“蘇揚。”葉煦突然叫了一聲蘇揚。
“恩?什麼事。”
“沒事,就想叫一下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