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熱鬧的聲音從風華園外傳進陸元鬆的臥室,陸元鬆雙眼一睜,雖然只睡了兩三個時辰,但對於他這種精神強大的人而言,幾天幾夜不合眼都無所謂。
只淺睡了幾個時辰,陸元鬆仍然精神飽滿,用涼水洗了一把臉,推開房門,他就看到庭下的雪堆了一尺多厚,一片明晃晃的光亮閃爍。
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屋檐下掛着寸許長的冰棱,晶瑩剔透,冰寒刺骨,庭下唯一一棵槐樹樹葉早已凋零,枯槁的樹枝上同樣掛滿了冰棱,變成了一棵冰樹。
寒風呼嘯。
陸元鬆抖了抖身子,運轉氣血,渾身上下頓時暖烘烘的,驅散了寒意。他看到許多下人在院落外清掃大雪,幾個下人進了風華園,用鐵楸、簸箕、開水、粗鹽等清理青石路,路旁的大雪倒沒有理會。
之前的嘈雜聲就是這些下人清理積雪發出的。
這羣下人清理積雪很有一套,十分快速,不到片刻,將青石道上積雪掃開,陸元鬆點點頭,大步走上青石路,出了風華園,絲毫不擔心這幾個下人會發覺隱藏在廂房內的許宿和鐵手。
到了膳廳,陸遜一家人都在,陸元鬆口中一一打了聲招呼,毫不見外地坐在與他們一家五口吃早飯。
陸元鬆剛一坐下,膳廳忽然走入一羣人,居然是陸鴻、柳楚楚一行五人。
“遜大兄,荔園還是太冷清,我過來吃飯你應該不介意吧。”
“怎麼敢介意,陸福,看座!”陸遜坐在主位上,裹着厚厚的棉褥,臉色有些蒼白,讀書人的身體畢竟不如武者的強壯,偶然會感染風寒,天人五衰,人之常情。他沒有起身,語氣淡淡地吩咐管家陸福搬些桌椅來。
陸福立刻吩咐候着的下人搬來桌椅,請陸鴻一行坐下,準備吩咐下人從廚房做更多早點過來。
“不必了,我讓下人把送去的早點拿過來了,省得再做,等做好,你們都吃完了,那和在梨園吃有什麼不同呢?”陸鴻臉上掛着些許的笑意。
陸鴻與陸遜這對堂兄弟素有間隙,一個是赳赳武夫,一個是皓首窮經的大儒,支系比嫡系強勢,難免就有矛盾,其實兩人沒什麼共同話題,然而,因爲同爲陸氏子孫要祭祀先祖,所以坐在一起。
陸元鬆沒有資格摻和到這位長輩之間的口蜜腹劍中,他的目光微微一擡,就看到了一雙惡狠狠的眸子,這眸子的主人不用想,便知道是柳楚楚。
陸元鬆嘴角一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來,他分明看到了柳楚楚眼中夾雜幾根血絲,想必昨晚沒睡好,身邊兩個從柳家帶來的嬤嬤在暗殺自己的過程中悄無聲息地魂飛魄散,她焉能安心入眠?必然徹夜不眠,心中憂慮。
“小兔崽子!”陸元鬆從柳楚楚惡狠狠的眼神中看出了她對自己的怨恨,他心中微微一嘆。
“什麼仇什麼怨,你恨的是我生母夏雲音,她死了,你恨我?荊林侯爵位又不能繼承,我對你兒子陸元通、陸元吉的地位按理說是沒有半點威脅的,而你把我流放到高嶺陸氏祖宅這邊,離陸鴻已經足夠遠,這難道還不夠?居然還想着殺我,泥人都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我,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陸元鬆很早之前就知道柳楚楚恨的是自己的生母,因爲那時柳楚楚是侍妾,沒有什麼地位,想必眼紅正室的位置,漸漸生出怨尤,然而,關陸元鬆什麼事?或許怪只怪陸元鬆是夏雲音的兒子,怪只怪曾經有小侯爺的稱號。
有一句話說得好,女人心海底針,愛恨情仇就如熱帶天氣,陰晴不定,來去如風。
“夫君,妾身第一次到祖宅,有心逛一逛,卻缺個指引。”柳楚楚如小貓吃食,只吃一點點東西,目光瞥了陸元鬆一眼,忽然對陸鴻說話了。
“那就讓元鬆陪你去!”陸鴻頭也沒擡,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本來陸元鬆狼吞虎嚥,武者就是要吃飽,聽到此話,想要回絕,但他眼角餘光看到柳楚楚眼中瞥來的寒光,心中一動,一抹嘴巴,說道:“我正好吃完了,就陪姨娘逛一逛。”
“娘,我也想去。”老二陸元吉擡起頭,他眸子裡閃爍的是好奇,還有對陸元鬆變化的驚奇。
“那就一起吧。”陸元鬆直接替柳楚楚答應下來,離席伸手相邀,大步走出膳廳。
三人沒有理會忙碌的下人,順着清理出來的青石路,繞過幾條長廊。
“嗯?這院落叫長鬆園,我聽說過青松、雲鬆、松柏等等,卻不知有長鬆,元鬆,你知道長鬆何意嗎?”經過一個院落,柳楚楚陡然開口了,語氣不鹹不淡,卻讓陸元鬆感覺到這個女人發難了。
“鬆,還有輕鬆,鬆手,更有人名元鬆,雖然不知院落取名長鬆何意,不過有必要深究麼?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陸元鬆眯着眼,近來他經歷一連串事情,心智長成,可沒那麼容易被柳楚楚這個深閨貴婦以語言玩弄,兩人言語交鋒,誰高誰低不好說。
“說不定有個典故在其中,你既然生活在此處四個月,應該要弄懂這裡的一切,什麼都不知道,豈不是太過粗心大意?不注重這點細節,將來何以有大出息?”
“姨娘不曾聽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事無鉅細,人恐怕會累死!”
“哦?不知道你這四個月做成了什麼大事?”柳楚楚腳步一頓,目光一閃。她今日穿着紫色小襖,頭戴珠玉,下穿綾羅,腳蹬金縷鹿靴,看上去雍容華貴,貴不可言。
“兄未立業,弟豈敢獻醜於前,不知二哥這四個月做了什麼大事?”陸元鬆不答反問,把話題扯到了陸元吉身上。
“我……我成了武師,翻過春節就去我哥那裡做一個指揮使!”陸元吉比以前更加魁梧,肌肉虯結,筋骨粗壯,足足八尺高,高出陸元鬆兩個頭,本來這種大塊頭若是有氣勢,便可俯視他人,形成壓迫,但陸元吉缺少一股磨礪,血氣散而不凝,陸元鬆掃了一眼就知道,陸元吉的魔熊經更進一步,卻沒有練出拳意來。
真正的熊,垂足頓胸,仰頭咆哮,把老虎都可以嚇跑,一般單獨的獵人也不敢靠近。充滿野性,一力降十會,陸元吉空有其形沒有其神。
“如果二哥這樣就叫大事,那我也做了不少,比如……”
“比如什麼?”柳楚楚追問道。
“比如我現在如此從容地站在姨娘面前,沒有絲毫拘謹、畏懼,人的肉體再強大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心智,心智成長起來,心頭失去恐怖,什麼事都不怕,說不定將來有可能成爲陸遜伯父那樣的大儒呢。”
“就憑你?成爲大儒?”柳楚楚的聲音陡然變得陰測測的,“你沒看見,前路是步步殺機,走錯一路便萬劫不復,越是天才越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謹小慎微,走一步看一步。”
陸元鬆腦筋一轉,想要反駁,忽然,只覺得柳楚楚的聲音越來越飄遠,眼前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什麼?道術?不對!這是什麼手段,神不知鬼不覺!”陸元鬆心中一震,本來,站在長鬆園前面,身旁站着柳楚楚和陸元吉,遠處還有一些下人清理積雪、懸掛燈籠,但此時,他眼前一片暗黑,什麼場景都消失,而且,關鍵在他也感應不到四周有任何的生氣,彷彿隨着柳楚楚的那番話,自己從那個世界剝離出來。
陸元鬆不敢隨意動彈,他瞪大眼睛看向四面八方的黑暗,感應提升到極致,卻什麼也沒有發覺。
一點風聲都沒有,好像處在了虛無中。
“柳楚楚是個高人?”陸元松下一個念頭轉動,猜測柳楚楚可能是深藏不露,但又似乎不像,如果柳楚楚有這個手段,何必跟自己這麼多廢話,早就動手了。
“莫非是有高人在幫她?”陸元鬆想到這有這個可能最靠譜,他腦海回憶起柳楚楚說的每一句話,從藉着長鬆園爲話題,細節與大事的辯論,到自己自信地說可能成爲大儒。
“前路是步步殺機,走錯一步便萬劫不復!”陸元鬆眼神一亮,他對照着眼前目不能視的場景,聰慧如他很快想出了柳楚楚話中的含義。
他猜測,眼前是一個法陣,早就設立好的,而柳楚楚最後一番莫名的話其實是念動開啓這個法陣的咒語一般,真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
不過,陸元鬆不敢確認,他凝神靜氣,意識一下溝通到胸襟貼肉存放的諸天生死輪內的器靈荒。
“你猜測的沒錯,這的確是個法陣。”器靈荒有一個特異的本領,就是看穿陸元鬆腦海念頭,所以,陸元鬆的意識接觸,它立刻知道陸元鬆在外面遇到的情況,感應蔓延而出,語氣變得有些凝重。
“遠古時期是沒有法陣的,那時候的人和獸肉身強悍,以力稱雄,即便三皇也不會法陣,不過,大道到最後都是相通的,法陣、法器、道術,歸根究底是對於能量的運用,對天地的領悟,小傢伙,只要你能對天地領悟稍微深刻一些,說不定就可看破法陣,直接走出去了。”
“廢話,這個時候你叫我領悟天地?我怎麼領悟,如果柳楚楚說的是真的,我可能動一下萬劫不復,不敢走出第一步。”
“第一步靠運氣囉,你的氣運如火如荼,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器靈荒滿不在乎地說。
陸元鬆知道不是跟器靈荒置氣的時候,他的意識退出諸天生死輪,深深地呼吸,提起一足,小心翼翼地朝左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