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沙梨睡着之前,修斯一直坐在她的牀頭望着她。他不說話,就那麼端端直直地坐在牀頭不遠處的長背椅子上,和幾天來一樣沉默地看着沙梨的臉。
“修斯,你還沒有看夠嗎?”沙梨躺在牀上輕輕道。“你是在看我,還是看着我在想別的事情?”
修斯沒有開口,他不爲所動的表情好似根本沒有聽見沙梨的話一樣。
沙梨撇過頭,往上扯了扯被角,緊接着道:“我以爲你不會再開口跟我說話了。”
她閉上眼,似要進入睡眠,但是她又能清晰無比地感覺到修斯仍舊望着她的視線,這叫她怎麼也無法睡着,於是沙梨側躺着,背對修斯的方向努力睡覺。
月光比屋裡的魔法燈光還要明亮,穿過薄紗簾映照着雕刻古老花紋的地板,像兢兢業業的工匠又一次於夜深人靜之時打磨雕飾,用魔法石做的刻刀細細雕琢。
石刻被月色映襯的愈發精緻,沙梨也在這樣的月光下睡着了。但是她感到自己剛剛陷入睡眠的下一刻,一道警鳴又立刻將她吵醒!
刺耳的警鳴不斷拉響,沙梨驚得從牀上跳下,急忙穿上鞋子一邊往樓下跑,一邊喊道:“出了什麼事?爲什麼鳴警?到底怎麼回事?”她心內焦急,恐懼着即將降臨的慘禍,無法自控地猛衝到高塔最底層。
沙梨比任何一個人都最先到達被衝破的高塔大門前,先於任何一個人看見門外走進的趾高氣揚者,她的憤怒立刻升到最頂點,全身的魔法力量已急急待發。
但是在她前面,還矗立着一個人,他站在敞開的大門之前,面對着傲慢的不速之客,卻是鎮定自若,負手靜立。
“年輕的神族,我似乎從未見過你,可否將你之大名報上?”符捺威嚴道。
領頭的神族皺眉不解,他見過符捺,符捺當然也見過他,上一條百年條約還是他們二人面對面籤立的。符捺魔王難道已經忘了他不成?
此時,隊伍後方突然傳出一道清澈嗓音:“肖西亞。”
符捺點點頭,視線直直望着那個年輕人,道:“神族擅闖我魔宮,有何貴幹?”
年輕人未答,領頭人死皺眉頭,道:“你破壞條約,我當然是前來交涉。”
“沒有什麼可交涉的——如果你的要求是讓我魔族回到深淵的話。”符捺道,他的手也已在此時舉起,空間魔法如水波一樣從他指間向外激盪。
神族護衛立馬豎起防衛盾,領頭人道:“我想也許有所餘地。不如我們坐下來談談如何?”
“你認爲擅闖他人領地的人,是那種有禮貌有耐心坐下來談談的類型嗎?”符捺說罷,不等神族領頭人接話,一甩手,空間魔法竟直接將那羣人推出門外,魔宮大門就在他們眼前重重合上!
轟鳴聲歇下,門外隱隱傳來叫罵聲,又戛然而止。
符捺轉身望向沙梨和衝下來的人們,道:“都回去歇着吧。薩羅多、安東尼和露娜跟我來。”
被點名的人跟隨符捺走進他的臥室,沙梨則花了好大力氣才阻止自己跟上去的腳步。她的臉漲的通紅,拳頭也握得死緊,指甲已在她手心挖出八個月形淺印,直到高塔底部的人們全部散去,她纔在寂靜之中看向面無表情的修斯。
“你爲何不去和你哥哥商討一下對策?你莫非不管這些事情?”
修斯望着她的眼神忽的一變,竟別開頭去,徑自上了樓梯。
他的房間沙梨已十分熟悉,只因在許久之前,她和朋友們第一次來到中央鐵塔內她就住的修斯的房間。今日看來還是一模一樣的裝飾,一模一樣的簡潔。
沙梨坐在了從前的那張木質高腳椅上,窗外的夜風正好吹起她垂至腰後的髮梢,寒冷一陣陣侵襲着她的皮膚和血脈。修斯倒着熱水的手在這樣的風裡竟微微顫抖,傾下的水流也在杯中晃盪。猛然的,熱水溢出杯沿,一下子瀉到桌面上。修斯的手趕忙一頓,拎着茶壺卻是再無法放下。
沙梨輕輕的腳步聲靠近修斯,使他躲無可躲。她的手臂已環上了他的腰,臉頰也靠上了他的脊背。
“你在害怕。”沙梨吐出的氣息噴灑在修斯背後緊貼的薄衣上,哄熱了寒風。“你要是否認就跟我說你‘不害怕’,你要是承認也跟我說‘是的’,你想什麼都跟我說出來好不好?”
沙梨開始沉默,等着修斯開口,但他還是沒有說話。沙梨已接過修斯手中的茶壺,放到一邊,拿手絹把桌上水漬擦乾淨,然後輕輕地道:“你既然不願意向我吐露心情,就請你聽我說。把我說的一字一句都聽進耳裡。”
沙梨環抱着修斯的手臂漸漸收緊,嗓音也漸漸沙啞起來:“你還記得剛纔那個叫肖西亞的神族嗎?我看見他就會不自覺發抖,他是我的惡魔。他佔有我的身體,撕裂我的靈魂,我曾一度被恐懼籠罩囚禁,只要一想起他的名字,我眼前就浮現他看着我的冰冷眼神,感覺到打在我皮膚上的冰冷呼吸,他的牙齒像精鐵一樣尖利,他的手像沼澤裡腐爛的根鬚一樣纏繞禁錮着我身體的每一處,把發臭的泥水塗遍我全身上下,裡裡外外,讓我的夜晚變成噩夢。他的腿……他的腿……”
沙梨的淚水在眼裡聚滿,卻始終沒有落下,她的牙齒已咬出聲音,她的話卻沒有間斷:“他的腿壓住我的腿,頂開我最害怕的地方,他進入我身體最深處,那種感覺……比死亡還可怕。”
“我懦弱、膽小、癡傻,我誰也不敢告訴,我連提都不敢提起那件事,想都不敢想起那個人。可是,就算那樣可怕的日子我曾經歷過,我如今也好好的活在世上,還擁有了力量。我看到他也不會再害怕、再感到無助。只因有人保護我,有一個人在我身邊陪我,使我忘記了那些痛苦。”
“我很感激他,很喜歡他,如果要我爲他做一件事情,我願意向創世神請求拿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去交換他一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