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刻起,沙梨決定跟着修斯寸步不離,直到她看見他安然生活的時候。
高塔之外的陽光熱切而閃耀,魔族人想念了千萬年、祈盼了千萬年的光明在每個人身邊環繞,夾雜着明亮的清風,把冰蓮雪山裡新生的小鎮緊緊擁抱在懷中。
小鎮上的人們從黎明一直勞作到深夜,他們除了修復失去親人的悲傷,還要加固房屋,磨礪兵器,開墾種植,他們要在此地定居,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修斯腦海中不斷回覆着沙梨在窗前所言誓約,好像一遍遍確認她的決心,他的腳步從未離開沙梨三步開外,視線也從未移到沙梨之外的地方去。
他看着沙梨用水系魔法爲田地引水,冰冷的雪水從松木的根下流過,汩汩清聲,如同菜芽破土而出的回聲。他靜靜注視着沙梨爲孩子們清理沾灰的傷口,一遍一遍囑咐孩子們各種藥劑的使用方法,儼然一位熟練的藥劑師。修斯還跟着沙梨在松林雪地裡縱橫穿行,從白雪之下挖出珍貴的藥材,于山巔之上採下可以培育的植株。
這個少女彷彿在修斯幽深的眼底從一個孩子長成了大人,能夠獨當一面,能夠以己之力幫助他人。她不再是曾經那個事事依靠長輩的稚嫩孩子,也不是隻會躲在角落自卑哭泣的膽小鬼——沙梨已經長大。
她的力氣大的可以自己抱起滿滿一簍筐草藥,步履輕盈,踏着蜿蜒崎嶇的山間小道也不會摔倒,她也記得所有走過的道路,不論多麼複雜的岔路她都能找準方向。
沙梨和修斯終於在夕陽變得通紅之前回到了小鎮上,他們帶回足夠的草藥製作恢復藥劑。沙梨向遇到的每一個露出鼓勵的微笑,沒有什麼比這樣美麗的畫面更能安撫人心了。
“老師,一定會發生慘烈的戰爭,爲什麼沒有人相信我呢?”這句話突然響在沙梨右邊,她抱着一簍藥草不禁慢下腳步。
長道右邊是一座小型的綜合學院,此時年輕的第三女王正站在門口送孩子們離開學院,她在孩子們都離去後,低下頭對走在最後的男孩子說:“這又是你的預言嗎,諾米爾?”
名叫諾米爾的男孩子仰着腦袋,緊皺着眉頭說:“我夢見符捺陛下被薩羅多大人封入深淵之墓,我應該告訴陛下他很危險。”
“諾米爾,你知道爲什麼大家都不喜歡聽你講你的預言?”第三女王道。
諾米爾皺着眉搖了搖頭,可發亮的眼神顯現着他對答案的渴望。
第三女王鄭重其事地道:“因爲你所預言的事情都是不好的事情,是大家不願意看到的未來,所以沒有人敢相信。更何況,你得知道,魔族從來就沒有誰擁有預言的能力,那是神族特有的力量。你也知道,神族和我們永遠都是對立的。”
“而我和神族擁有同樣的預言之力。”諾米爾一點即通,他的聰敏卻讓第三女王擔憂。
第三女王蹲下身來,白皙的手指替男孩捋了捋深褐色的長髮,然後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眼睛看進他漆黑的眼裡,一字一句說道:“聽着,諾米爾,你的力量和符捺陛下的空間之力一樣偉大,但是你現在必須忘記你所擁有的力量。”
諾米爾立刻打斷道:“因爲它在魔族不受歡迎。我的族人不肯接受我的預言之力。”
“諾米爾!”第三女王緊緊盯住男孩固執的眼神,“你要學會保護自己。等你成長到足以抵抗嚴寒的時候,你的力量才能爲你帶來榮耀。你明白嗎?”
第三女王雙手已移到男孩厚厚的衣領上,替他攏好衣襟,似在喻示他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子。
而諾米爾也的的確確是個小孩子,他連最簡單的魔法基礎都還沒有開始學習。
“我知道了,老師。”諾米爾乾澀地說完,便禮貌地向第三女王告辭。第三女王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漸漸遠去,無可奈何地輕嘆了一口氣,氣息在空中漸漸升騰,劃出蒼白輪廓。
沙梨早已停住腳步,站在街道旁的屋檐下看完這一幕,她輕聲嘆道:“她應該相信那個男孩的話。”
沙梨又站了會兒,看着諾米爾踏着僵硬沉重的步伐拐過街角,消失在視野中,才提步走向中央鐵塔。
“孩子的任務是學習和玩耍,保護他們的任務則歸於符捺。”
這是修斯說的話,他的聲音突然發出,叫沙梨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有多久沒聽見修斯開口,此時突兀的一句話使沙梨隔了好久才聽進耳裡。
沙梨回頭看了看修斯,他依舊面無表情,視線平視,步伐穩重,好像剛纔並沒有說話似的。
“的確,保護族民是領袖的職責。”沙梨終於接道。
他們又陷入沉默,一路走到中央鐵塔前。塔前的半空中正懸浮着符捺的身影,他雙手平舉,口中咒語持續不斷,隨着寒風漸漸送遠,低低的又如與風聲唱和一般。他的手掌中延伸出一道巨大的薄霧屏障,將中央鐵塔包裹起來,屏障微微波動,襯着泛紅的夕陽閃出橘紅色光斑,與逐漸包圍整個小鎮的薄膜相互閃耀。
如果在以前,沙梨一定不知道那是巨大而延續的空間隔斷,只要有魔法力量碰到那層隔斷,就會立刻被捲進異空間裡,無法對屏障保護的東西產生絲毫破壞。
這種把攻擊魔法化作防守陣勢的強大魔法,當世也僅有一人能夠做到,那便是符捺魔王。
他強大的空間魔法,也是唯一能和神主的時間之力相抗衡的力量。如果這兩種力量產生衝突,後果難以想象。所以,除了這兩位操控力量的本尊之外,恐怕沒有誰願意見到他們交戰。
如果矮人族、獸人族、精靈族、海族,他們知道此時神主的計劃,一定會拼命阻止,要不然也一定要離開居住地。他們絕不會離戰場太近。而那戰場,也只能在斯弗德爾大陸上——他們的賴以繁衍生息的故土之上。
所以,一切都無法避免。
此時,沙梨沒有說一句話,她只是沉默地把藥簍放進高塔之內的庫房裡,她今天覺得很累,想要好好睡上一覺,因爲可能等不到明天的朝陽,她就可能被吵醒——被襲擊的號角聲拉出溫暖的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