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顧浮徽與蔚渺老老實實地站在紅木桌前等候,盧紹青正神情淡漠地翻看他們的奏摺。
他只點了“讖言詩”一事,暗示他們儘早調查清楚,就讓他們退下了。
皇帝閱覽奏摺是爲了及時全面地掌控京都內外局勢,耳目通達,自有手下人幫他處理各種事宜,他所需要做的是給出大方向的指示。
蔚渺與顧浮徽並肩走在宮殿間的巷道上,兩人的神色都較爲正經。
能力纔是最好的面子。刷盧紹青好感的最佳途徑是漂亮地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務,兩人深明這一點,因此願意放下嫌隙好好談合作。
兩人只是因立場不同而有矛盾,個人私交上其實沒有多少敵對的意圖。
“讖言詩,在我看來更像是挑釁意味的宣告。”顧浮徽辦事不喜歡繞圈子,有話直說,“有人故意散佈此詩,意圖有待查證。”
蔚渺:“一方面爲了造勢,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爲了投石問路,看有多少人會蠢蠢欲動。”
至少江湖人士對此很感興趣,無論是爲了看熱鬧還是爲了揚名,說不定還存了渾水摸魚的心思。
她接着道:“江湖和朝廷都會有所動作,對於潛在的敵人而言,亂起來纔好做事。”
“嗯,一旦幕後之人真的動手,混亂在所難免。”顧浮徽認可了她的判斷,分析道,“從詩中內容來看,前兩句好理解,他欲挑起一場瘟疫,在京城。”
事件的中心地點就在京城,這是二人的共識。在京城挑起事端,對盧紹青威脅最大。
蔚渺搖搖頭:“防不住,只能見招拆招。”
防疫困難,但讓人染上疫病可簡單多了。
顧浮徽:“我已派人去請茗鼎門門主楊孜赴京,約二日後可至。”
茗鼎門是江湖名門之一,醫堂開遍各地,享有極高聲譽。其門人擅長種植處理草藥,心力能爲人療傷。
武學從用途來看有四大類,分爲神行、強襲、封御、悅和。此外還有一些小衆功法難分其類。
神行武學長於速度,富有侵略和破壞性的武學屬於強襲,保守防禦型的屬於封御,具有療傷回覆性質的武學屬於悅和。
武者的心魔特質如果與武學契合,修煉起來事倍功半。如畏縮、憐憫等特質的心魔適合悅和武學。
茗鼎門的傳承神像爲濟慈救苦天尊,心魔特質爲喜好施捨、保守、過分樂觀、缺心眼。每尊神像所誘發的心魔,其特質大抵相同,眷顧的武者所修的武學類型也大致固定。
茗鼎門的門人多修行悅和武學,行醫江湖,口碑極佳,門主楊孜更是醫學泰斗,一生救人不計其數。
京城若有大疫,他必定會來搭把手。
顧浮徽早有安排。
他道:“但接下來這四句詩意義模糊。‘紫微落陷’不必多說,‘孽龍出世’卻難明其義。”
紫微,帝王之星,其落陷代表着皇權衰微。
蔚渺沉吟道:“紫微象徵着聖上,難道孽龍也象徵着一個人?”
顧浮徽順着這個思路,接話道:“幕後者?”
下一刻,他自己推翻了這個設想:“不,幕後者若想取得天命,不會將自己形容爲孽龍這般形象。”
“解釋權在別人手上,憑空猜測不過浪費心神。”蔚渺沒有太過糾結詩中含義,詩歌只是爲他們的調查提供參考方向,“倒是最後一句話,野心昭彰。”
斬惡除奸,改天換日。“天”可視爲天命,“日”即是君王。顛覆與變革的意味顯而易見。
“斬惡除奸……你我似乎都符合這句話的標準。”蔚渺玩味地笑了笑。
司天監與典秘儀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從不正面,陰暗血腥的刻板印象揮之不去。世人表面上戰戰兢兢,恭恭敬敬,背地裡多半會唾罵一句“朝廷的走狗”。
雖說他們確實如此不擇手段,畢竟兩大機構存在的意義就是皇帝的白手套,專爲其處理無法用常規手段解決的棘手事件。
“斬惡除奸”這個理由,盧紹青起義時用過,直指盧愷熠身邊的核心大臣。現在,蔚渺似乎也成爲了變革者的清除對象。
顧浮徽冷笑一聲:“那倒要看幕後者有沒有這等本事了。”
兩人約定情報共享後,離出宮仍有一段距離。
蔚渺提起了另一件事:“知府遇刺的案子,監正最後如何收尾?”
半個月前,潯荊城的知府遇刺身亡,驚動中央。府級行政區相當於現實中的地級市。知府爲正四品官員,總管一府政務,是重要的地方官,在體系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死於江湖刺殺,這觸及了朝廷的底線。
典秘儀與司天監合力調查,發現其中還牽涉了一個江湖勢力“八兩”。
八兩是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首領不明,創辦時間悠久。組織的名稱由來是江湖趣談,據說是最初的首領第一次接單時的價格。買命者有一次百兩銀子內只收八兩的機會。
殺手們以代號相稱,散落於江湖各地,分爲金、銀、銅字三級,整體實力不可小覷。
八兩有一套錯綜複雜的情報和聯絡系統,買家下單後,聯絡人尋找適合的殺手辦事。任務成功率極高,信譽頗佳。
相同實力下,朝廷中人的懸賞價比江湖中人貴得多。八兩不接受刺殺皇帝或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員,這是朝廷與八兩之間的默契。
不過,殺手雖是八兩中人,但不是因懸賞出手,而是因過往私仇。因此,八兩並不爲本次刺殺提供事後庇護。
事關重大,顧浮徽親自出手追捕,昨日剛回京。裴溫韋因爲準備突破七宗,將這事交託給手下,沒有過多插手,但司天監的行蹤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反抗激烈,當場格殺。”顧浮徽平淡地回道,“他有一位養女,是故人之子,雖協助他拒捕,但稱不上罪無可恕,擊傷她後,有意放她離開。”
“哦?雖說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但……”蔚渺笑容溫雅,“顧監正不怕有朝一日,自食苦果?”
顧浮徽毫不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回道:“斬草除根是你的作風,我只求無愧於心。”
他本是軍隊出身,曾是騎兵將領,有時比鋼筋還執拗,有着自己的原則。
不過說到底,還是因爲他認爲對方構不成威脅。七宗之人難有豐盛的憐憫。
“監正心胸寬廣,氣吞山河,我自是比不了。”
顧浮徽知道對方這話絲毫沒走心,雖然語氣聽起來很真誠。
出宮後,兩人即將分道揚鑣。
蔚渺突然問道:“你覺得,會是誰?”
顧浮徽與她對視一眼,知曉她在問什麼,眸光深邃,說出了在宮中不便提及的那個名字:“前朝皇帝,盧愷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