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雲際會,八方風雨會羣仙

那傳話的人冷笑道:“他媽的.你們這兩塊料真不是人揍出來的,也不管什麼時候,什麼事情,只開老子頑笑。反正我只還有一個時辰便該交班呢,下一班該是你王老八了,你有運氣,去摸一把吧,老子我是沒有那種福氣!”

那瘦高條子大笑道:“自己弟兄,說兩句笑話,你爲什麼急了,我們頑笑是頑笑,真話是真話,聽說捉來的這個女孩子,是什麼雪山姥姥的門下,對嗎?”

那先說話的姓朱的道:“管他什麼姥姥的門下,只一被我們宮主捉來便算是已經到了姥姥家去呢。這一來還不是用陰火活活燒死,把生魂收去煉那聚陰大陣算完。”

那傳話的人道:“你偏沒有猜對,依我們宮主,因爲那孩子始終不輸口,咬定牙根說是雪山姥姥的徒弟,本不願意多樹敵,倒打算把他放回去。”

說着,把小指頭一豎道:“偏是這個主兒,一定要問出一個水落石出,現正在無間地獄裡拷問呢。”

那姓王的,不由把舌頭一伸道:“我的天哪,那無間地獄誰也受不了,那個鬼丫頭這一來真比死還慘了。”

說着打了一個寒噤道:“對不起,我要出去小解呢,你們聊聊吧。”

說着站起身來便向外走。大桃不由心中一動,立刻也跟了出來,那姓王的瘦高條子,出了石室,便轉向石旁,正待去解褲子,卻被大桃一把卡着脖子,使了一個白骨教中的小收攝法,一下攝到無人之處。

她拔出寶劍比着胸膛道:“那無間地獄在什麼地方,快和我去,否則那吳有慶便是榜樣。”

那姓王的瘦高條子,不禁嚇得呆了,抖抖的道:“仙姑,姑……姑,饒饒……饒命.那……那無間地獄在堡內東南角下,山……山洞裡,我我……我不奉命……上上上不去。”

大桃一聽,心恨他隨嘴胡說,一定不是好東西,手中青霜劍一挺,跟着向下一劃,那姓王的慘嗥一聲,便成了一個大開膛,從胸口一直劃到小肚子,心肝五臟全被帶出來,死於非命。

大桃更不待慢,放下屍首,直向石城縱去,可笑那沿途若干卡哨,竟一個也未看出,一路如人無人之境,直上山腰,轉眼已經到了石塘下面。

一看那城完全用尺許高、二尺來長的石塊築成,高可二丈,城門正當險要,門前一邊四人各執戈矛站定,大桃因一路潛行,毫無阻礙,膽子漸大,又從八人對立着的甬道中間走去。

誰知才近城門,忽然地下冒起一蓬綠火,那四人立將所執戈矛一指,大喝道:“大膽奸細,膽敢隱形偷進太子堡,還不現身,聖火一合,你就形神皆滅了。”

大桃已經衝過八人對立之處,不由進退維谷,無暇再爲思索,便冒着那蓬綠火前進,誰知身入火中並無損害,也不覺熱,竟一直衝進城去,更不管好歹,略辨方向,便向西南角走去。

耳聽那守門的人,仍在虛張聲勢的吆喝着,心疑妖人故佈疑陣,且不去理他,只潛着身形,在尋那號稱無間地獄的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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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城倚山而來,一路迤邐而西,愈走愈快,又折而向南,忽逢絕壁如削,中間一洞,彷彿又是一重城門,門內一片磷火,時明時滅,卻無人看守。

心方拿不定是否就是那姓王的說的無間地獄,忽聽門內一聲厲叫,自那磷火中送來。

接着聽見棄兒哭道:“大膽妖人,你只敢將你家姑娘燒死,自然有人找你報仇,要教我降伏那是做夢。”

大桃一聽,立刻衝進洞去,才進洞口,只見黑漫漫一望無際,彷彿到了一片極大的平原,更有千百點磷火沉浮在空中,遠近高低不一,但不知棄兒陷身何地。

接着四面起了一陣悲嘯,不由毛骨驚然,又不知虛實,不敢出聲相喚,只側耳傾聽着,盼望棄兒能再叫一聲,便知方向。

誰知棄兒只說了那幾句話之後,便又寂然。半晌之後,倏覺冷氣逼人,那悲嘯的異聲愈來愈近,身上也越發覺得冷不可耐,如墜寒冰地獄一般。

正在咬着牙齒撐持着,猛然又聽右側一陣慘聲叫,那聲音似不在遠,連忙轉向叫聲所在的方向走去,誰知只一會工夫,兩足似已凍僵,舉步竟不如平常方便,兩手也似有些麻木。勉強走了一會,又暗中把真氣謂勻方覺稍好。

只那四面磷火,越來越近,寒冷之外,又覺渾身痠麻,每一骨頭,都好像有若干蟲蟻在鑽動,令人格外難受,不知不覺的涕淚交流,幾乎癱瘓下來。

但心切棄兒安危,仍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忽然暗中一聲冷笑,似乎就在身側,但又不見一人。倏然跟前一亮,身子似被什麼東西彈起老高,向前一擲。

再看時,只見一大蓬慘綠陰火圍繞着一座法臺,五個奇形惡鬼,各攜雪亮鋼又,叉頭上各發出丈餘長,碗口粗細的三股碧焰射向臺上。

那法臺上面矗立着一個五尺來高的鐵椿,椿上縛定一人正是棄兒,上身衣腥已被剝光,只剩下一條短褲,那十幾股陰火直向身上燒去,眼看着渾身都已焦黑,頭也低垂下來,每一陰火着身,人只啞聲微呻一下,似已奄奄一息。

心中不由的一陣慘痛奇怒,立刻叫了一聲師妹,不管好歹,便將青霜劍催起,向那五個惡鬼中間較近一個橫掃過去,那惡鬼厲叫一聲立化一蓬黑煙而沒。

大桃想不到得手如此不易,一催寶劍正待向其他四鬼掃去,那些惡鬼似甚見機,一見劍光厲害,紛紛逃走。

法臺上縛的棄兒自從五鬼一進,陰火停住,也忽然把頭一擡,向身前張望着,忽然看見劍光,忙叫道:“大桃師姐快來救我.你只將這鐵樁砍倒,我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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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桃一聽,連忙現身,一縱劍光向那鐵椿上掃去,一面高叫道:“棄兒師妹,不要害怕,等我來救你。”

話猶未完,忽聽身側有人冷笑道:“你們這兩個鬼丫頭上當了。”

說罷,耳畔忽然聽見一聲大震,妖光愈甚,眼前涌起七七四十九根妖幡,各冒碧焰將法臺護定,身側忽然現出一個白衣少年來笑道:“我當你這丫頭有多大本領,原來只仗着會得一點隱形潛身之法,又有此一劍,便敢入我太子堡偷進無間地獄救人,你也太看我阿修羅教下無人了。”

說罷用手一指,大桃立處,又涌上一根鐵椿,接着像閃電也似的,從椿上飛起一蓬黑絲將大桃也縛了個結實。那柄青霜劍雖然嬌若游龍,直向棄兒那根椿上掃去,但四十九根妖幡一現,立被擋住,無法衝進。

那白衣少年把手一招,那劍便好象被什麼吸住,直向手中飛去。大桃人雖被縛在椿上,一見身陷敵手,寶劍又將被敵人奪去,不由情急拼命,猛然照着何天香所傳收劍之法,運氣一吸。

那白衣少年,一把已將寶劍握定,那劍上光華也黯淡了好多,正在手上掙着,好似靈蛇一樣,急欲脫手飛去,猛被真氣一吸,光華忽又暴漲,力量何止增加十倍。

少年輕敵過甚,大出意料之外,一下竟將四指削落,劍又脫手飛去,不禁叫聲阿呀,痛澈心肺,不遑再去計算敵人,那劍倏然好像閃電也似的,仍向大桃身邊飛去。

只因少年受傷,那四十九根妖幡失去了主持,轉眼便被割斷兩根,劍也到了大桃身邊。

大桃一見妖人受傷,寶劍飛回喜不自勝,急縱劍光,向自己身上縛的黑絲削去。

那劍乃寒鐵老人所遺降魔至寶,對那妖人所練黑眚妖絲正是剋星,一着身,便被削斷,化作一蓬黑煙散去。

大桃手腳一活動,連忙縱劍又向棄兒飛去。中途一連又斬斷了兩根妖幡,人劍也到了法臺上面。那白衣少年原非弱者,只因一時大意爲仙劍所傷,十指連心,奇痛入骨,才慢了一着。

眼看妖幡連斷敷根,黑眚妖絲也被斬斷,大桃已經行動自如,如再被法臺上的女孩會合,雖不會立即被衝出無間地獄,但妖幡妖絲煉出均非易事,平白損壞固然可惜,如再傳出去,自己竟在兩個毫無法力可言的後輩敵人手裡吃此大虧,實在丟人。

不由把牙一咬,行法先將手指接上,大喝道:“大膽丫頭膽敢如此放肆,今天如不令你二人,歷盡我這無間地獄的諸般苦況,我也不算是阿修羅王的弟子。”

說着,立即催動妖幡,發出一大片陰火,向兩人涌去。

棄兒縛身妖絲雖被斬斷,但身受陰火灼傷頗重,竟起身不得。

大桃連忙趕上兩步,將她抱定.一面劍向那四周陰火掃去,只一掃着,那陰火立被逼回,便逼回得快,來得更快,愈來愈甚。

那劍光又不能發揮全力,幾乎連護身都不易。舊日白骨教中所傳邪寶妖劍又明知無用,也不肯再用,不由急得渾身冷汗交流,那陰寒之氣更深入四肢百骸,痠麻刻骨,簡直無法忍受。

偶然劍光一慢,陰火略一着身,立被灼傷一大塊,奇痛之後,隨發奇癢,越發難受,竟有點手慌腳亂招架不住。

棄兒見狀,不由把牙一咬道:“師姊,這樣決不是辦法,快扶我起來,照本門靜功方法坐好,我自有法子對付。”

說着氣息僅續,似已不支。大桃聞言,連忙將劍光收得較近護定兩人,扶起棄兒,用自己背脊抵好。自己也照連日所習圖中坐功方法趺坐起來。

那白衣少年先見兩人不支之狀,頗極得意,不由冷笑道:“只憑你兩個這點微末道行,也敢在我面前賣弄,豈不可笑之至。如今你們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立即降服,還可從寬發落,另一便是在我這無間地獄中,外受水火風雷,刀劍鼎鑊諸獄之苦,內受七情六慾煎熬,直等肉體消化,再受煉魂之苦,可速作一個決定,再遲就來不及了。”

棄兒連忙扯了大桃一下,發出一個微弱聲音道:“師姐,不必理他,快坐起功來,最好連劍也收回,免被妖人奪去。”

大桃聞言,忙遵所囑。咬着牙,將心神一斂,劍光也自收回,那片陰火,隨着將兩人圍着燒將起來,衣服毛髮立刻燒着。兩人初覺痛癢痠麻俱全,頗爲難受.心神湛定之後,漸覺泰然,一切感覺俱失彷彿兩尊石像,在一幢綠火中籠罩着。

那白衣少年,略一沉吟,又戟指大喝道:“你兩人倚仗一點禪功,便欲與我這無間地獄相抗嗎,這真太不自量了。”

說着那片綠火又復隱去,二人眼前一片潦黑,忽然一聲巨響,好似天崩地塌一般,接着一片澎湃洶涌之聲,不知從何處來了一片大水,將二人沉沒在內。

兩人仍視若無睹,把心一橫,置諸不聞不問。可怪那水,只將二人圍着,卻不侵入口鼻,只奇寒刺骨,一片血腥觸人慾嘔,一經着身,便如冰雪一般,隱約之間,水中還有蛇蟲之屬前來齧噬,又是一般痛楚。不知多少時間過去,那水又漸漸轉熱,霎時間如沸湯一般,無異置身鼎鑊之中,兩人又以極大定力耐將過去。

倏然眼中一亮,一片奇光,夾着無數金刀,彷彿驟雨也似的灑下來,兩人除背後抵着而外,身上都被插滿,活象一個絕大刺蝟。

大痛之餘,似乎生魂已經離體,被一陣陰風吹在半空中,不住的滾着,其苦更有甚於刀割火炙。轉眼之間忽然電光連閃,若干陰雷齊鳴,不作一語。迷惘中,也不知經過多少時間,耳畔又聽那白衣少年道:“萬想不到這兩個鬼丫頭竟有這大定力,倒能忍受得我這無間地獄中的有相諸般痛苦,既如此說,你兩個試再嚐嚐這無相的七情六慾十三道關口如何。”

說罷,微聞輕雷一震,跟前景物全非,仍是背對背跌坐着,身子卻在一片疏星淡月下,忽然一個個羽衣星冠的仙人走來說道:“你兩人適在無間地獄中,如非是我特施殊恩,將你們救出,早巳形神俱滅,還不快隨我前往仙府,聽候法諭嗎?”

兩人忽覺諸般痛楚齊消,心中正在詫異。再將那人一看,面如冠玉,俊美之外,仙骨珊珊,竟如松風水月一般,眉目之間,更對自己十分憐愛。

棄兒尚不覺得,大桃久在妖窟內,什麼陣仗沒有見過,連忙一扯棄兒道:“妹妹,這是妖人化身,不要理他。”

說罷仍各垂簾,各自做靜中煉己工夫,直若無睹。無如雖然閉着眼睛,幻境仍在,更比睜着眼睛看得清楚。那道人見她二人不理,一會兒,又化成所見白衣少年,百般辱罵激怒。

兩人心中更加明白,只守定元珠,置之不答。少年見狀,又將幻境加以演變,遍歷諸般意境,兩人均不爲動。

那白衣少年,倏的雙眉一聳,又冷笑一聲道:“難怪王桑諸人一到中土便吃大虧,原來連這樣兩個鬼丫頭,都有這等定力,竟能在我這無間地獄,歷過這許多關口,那我這一次倒不算白來。”

說罷哈哈大笑,也在兩人對面跌坐下來,雙手挽了一個陰陽和合魔訣,二目低垂,不再有所動作。大桃棄兒不知那是魔教中最厲害的一種迷魂撮精之法,全以元靈相搏,不管對方定力再大,都能不假肌膚之親,便將原精吸盡。

猜疑之間,猛覺四肢百骸忽然舒泰異常,其美快慵懈,幾乎爲生平所未曾有,一縷柔魂直欲上越命門,憑空飛去。正在欲仙欲死之際,忽然又聽得一聲大震,一片銀光直逼得人睜眼不得。

接着一個蒼老異常的口音道:“也虧你是那阿修羅老怪的得意門徒,原來伎倆不過如此,對這兩個毫無法力的女孩子竟把看家本領使出來,真不怕替你師父丟人嗎?”

說着,眼前現出一個遍體銀光圍繞的白衣老道姑來。棄兒一聽口音竟是日夜思念的恩師雪山姥姥,不由把二目一睜,撲上前去道:“師父,你想煞棄兒了。如何到這個時候纔來?”

說罷,熱淚奪眶而出,一頭投入雪山姥姥懷中。大桃再一細看,只見那姥姥,全身都在一幢銀色光華籠罩之中,一頭金髮,挽着一個道譬,黑麪藍睛,闊口如裂。

最奇怪的是,額上生着一個寸許肉角,手背項下,全長着金色長毛,端的醜怪已極。偏又穿着一身白苧麻道服,卻整潔異常,下面赤着一雙腳,竟似凌虛而立。

一見棄兒入懷,立刻接着道:“你別怕,都有我呢。”

大桃一見,也趕上去叩拜在地道:“徒兒大桃叩見恩師,還懇鑑我愚忱,收在門下。”

雪山姥姥笑道:“可喜你經此妖人魔劫,竟然耐過他九重有相幻境和十三重無相陰魔,絲毫未曾令我丟人,這種弟子焉有揮諸門外之理,你且等發落了這個小魔崽子然後再說吧。”

說着,大袖一起將大桃也挾在身邊,向那白衣少年道:“我雪山一派,向不依人門戶,也不願輕易對人開釁,你那老鬼師父不是不知道,你既奉他的差遣到中土來,爲何在事前不打聽清楚,便對我徒弟用起這種極毒辣的下流手段起來,如今既勞動我的大駕來此,自願如何處置,快些說吧。”

那白衣少年聽罷不由一呆,立刻站起身來冷笑道:“你就是雪山姥姥嗎?今日之事你須先問你這兩個徒弟,是誰先侵犯誰,然後再來問我也還不遲。再說,你也該問問她們自己,承認過是你門下沒有,這也能怪我嗎?”

雪山姥姥微笑道:“我真想不到,直到現在魔教中居然還有人敢對我當面直呼其名來較量是非的。不過,這樣話倒好說,免得你那老鬼師父又說我倚老賣老,欺負你們這些魔崽子。”

說罷看了四周一眼道:“我生平從來就沒有做過一件悖理的事,雖然護犢,卻從不縱徒欺人。現在你既說她二人先侵犯了你,無非是爲了你們那幾個小崽子的事。

“我雖人在千里以外,卻無異身臨其境。我來問你,你們到這黑石山太子堡來興妖作怪,事前曾否一查,這偃月峰下是我老婆子的化身修真之所嗎?爲何竟將全山據爲已有,連禽獸也拘禁起來?

“只就這一項,已算觸犯了我老人家的大忌,你能怪得她二人加以誅戮嗎?老實說,如非因爲我要借這點小幛眼法去試試她兩個定力,早教你們這些小魔崽子化蛇蟲蚊蚋了,還能容你們妖霧瘴氣的鬧到現在嗎?你既自己以爲理直氣壯,現在先還我一個道理來。”

那少年竟被問住,大喝一聲道:“你休得倚老賣老上門欺人,且看小爺這個。”

說着冷不防一蓬五色毒砂,彩虹也似的,直向三人罩下。那雪山姥姥一見,只微微一笑,並不還手。

那一蓬五色毒砂原系北極窮陰之氣凝鍊而成,只一着身便重如山嶽,道力再高也受當不起,便五金精英煉成之寶也被吸去銷熔於無形,所以阿修羅取名北極磁光吸星神砂,一向視爲克敵制勝重寶之一。

因爲王必武、桑克那兩人一入中土都遭慘敗,所以才分了一半,交給女兒和愛徒分別帶在身邊,以防猝遇強敵,所以那白衣少年出手非常自恃,以爲縱然不能將雪山姥姥置之死地,也必受傷困住無疑。

誰知那砂一落在雪山姥姥身外銀光之上便凝結成一片彩霞,既無法攻入銀光,又收不回頭。

正在心急,忽聽一聲嬌喝道:“師弟不可無理,此乃教主生平畏友雪山老前輩,你敢無理冒犯嗎?”

說着,眼前紅光一閃,現出一個宮裝少女來,一見面且不理那白衣少年,先向雪山姥姥盈盈下拜道:“小師弟無知,竟敢冒犯老前輩,侄女謹代家父謝罪,還請老前輩見諒,容待侄女回去陳明家父再爲責罰。”

雪山姥姥一見哈哈大笑道:“你就是羅剎宮主美娃娜嗎?無怪同道之中,都說你聰明伶俐,惹人憐愛,就憑這幾句話我就喜歡。本來只須你這師弟認過,便可由你領回交令尊自行發落,無如我這兩個小徒,已經無辜被他用魔法煉了三晝夜,身靈受傷均重,我如就這樣放他回去,不但各派道友要笑我怕事,也未免太對不起我這兩個徒兒。

如今我也不爲己甚,只用我這銀海仙羅也只禁他三晝夜,略示公平便罷。不過這黑石山太子堡的一羣下三濫卻不許再在此間逗留,否則我便須一網打盡了。”

美娃娜未及答言,那白衣少年已經大怒道:“宮主,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倒要看她這三分不象人,七分倒像鬼的老怪物有多大本領,敢把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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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便待二次施爲,美娃娜方在搖頭示意連說不可,雪山姥姥又微笑道:“你能如此倔強,我倒也喜歡,且教你見識見識再說罷。”

說着不見動手那片銀光外面一層,向上稍一反捲,將那一層飛砂兜住,略一旋轉,那道五色彩霞立即和銀光混成一體,看去便象一片冰綃,上面交織着若干彩色細紋非常瑰麗悅目,一轉眼就向那白衣少年當頭罩下。

那白衣少年右手一伸,方纔放出一片魔火,已被罩定,那片魔火在彩綃之內,雖然燒得甚爲猛烈,卻始終不出彩綃之外,只急得戟手咆哮不已。

雪山姥姥笑道:“你這孩子,哪裡來的這大火氣,只你能不假外力逃出我這銀海仙羅,今天的事,我便可作個了斷,再也不去尋你師父算賬,否則便須在這仙羅裡面,也好好的呆上三晝夜。我還給你一個便宜,先告訴你一點訣竅,我這仙羅看去並無出奇之處,只你一想破它立生反擊。如使你師父所煉神魔妄想攻穿出去,那便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神魔被我仙羅煉化,你自可重行做個好人,歸入正教門下,另一條路便與魔同歸於盡,形神皆滅,這就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美娃娜聞言,又連忙跪下道:“小師弟委實無知,老前輩尚請高擡貴手,饒過他這一次吧。至於太子堡各人,侄女願意教他們仍回青磷谷去。家父處,侄女也呈明一切,將肇事各人予以處罰,再向老前輩謝過。”

大桃再一偷看美娃娜,不但天生麗質,說話極其溫和有禮,而且態度楚楚可憐,非常惹人憐愛,不由心中暗想這個老魔頭如何會有這等女兒,豈非怪事,又聽雪山姥姥道:“此事與你無關,無須多說,我爲了這兩個徒弟還須在此間略住些時,你如不服,不妨傳訊令尊,請其與我當面說話。否則我就要問你在這三日之中爲何明知是我徒兒爲什麼也助紂爲虐了。”

美娃娜聞言連忙悚然道:“老前輩錯怪我了,侄女雖然奉命來此,決無爲惡之意。便此次將高徒攝來,我也曾向小師弟勸阻,無如他愚昧無知.一意孤行,我也無法制止,你教我如何說法呢?”

說猶未完,棄兒已在懷中說道:“將我攝來,這丫頭也有份,但她並未加害,比那白衣小魔崽子強多了。”

雪山姥姥喝道:“此事我已全知,無庸你說,否則對她能有這樣便宜和客氣嗎?”

說着,又向美娃娜道:“我的話已出口。決無更改,不過他如真能自愛,經我這銀海仙羅煉過有益無害,你只管放心便了。”

美娃娜不敢再說什麼,又拜謝了,躬身對雪山姥姥道:“既承蒙老前輩見諒,侄女立刻便想把這裡的幻境就此撤去,仍復原狀使得嗎?”

雪山姥姥笑道:“這有什麼使不得,你只管施爲好了。”

美娃娜把頭一點,右手長袖一揮,大桃、棄兒再看時,哪裡有什麼星月之光,原來卻在一個極大山洞之中,只見鍾乳交橫,砂塵遍地,旁邊峙立着一幢三尺來高角中泛彩的光華,內面裹着一個寸許小人,正在東衝西突,流轉不已,那美娃娜已不知去向。

雪山姥姥笑道:“這女孩子雖然狡獪萬分,卻也識相,只好暫時容恕她一遭了。”

說罷,又向大桃、棄兒道:“此間事已暫時了結,我們也回洞去吧!”

棄兒一伸手,摸着她的毛手笑道:“這個小魔崽子也帶走嗎?”

雪山姥姥搖頭道:“這種沒出息的東西,還把他帶走幹什麼。反正他能捱過三晝夜是他造化,否則到時我那銀海仙羅也必飛回,你管他做什麼?”

說着,兩人只覺跟前一黑,再看時,已在自己洞中,大桃重又下拜,叩謝師恩,雪山姥姥笑道:“你能出於污泥而不染,固然可嘉,便這次歷劫的定力也還不錯,從此便可正式入門。你那青霜劍本質極佳.但天香所傳催劍之法,不過臨時應用,自難發揮全力,只等明天我便傳你本門劍訣。今晚這場魔劫,損耗真元不少,還是趕快休息去吧。”

大桃重又謝了。棄兒聞言又撅着嘴道:“師姐已有一柄好劍了,我呢,你能把那柄水雪精英煉就的寒魄劍賞我嗎?”

雪山姥姥笑道:“你這孩子真沒出息,爲什麼只想撿現成便宜,眼前就有一件出色的前古仙兵,不會自己去找嗎?再說,你這副鬼臉兒終身套在臉上嗎?以我的推算,你的遇合已不在遠,爲什麼自己不上進呢?”

棄兒猛憶何天香的話,不由仰着臉看着雪山姥姥笑道:“前幾天何仙子路過此地,也曾作如此說,那寶貝到底在什麼地方呢?”

雪山姥姥笑道:“在什麼地方我怎麼知道,不過這黑石山每夜均有劍氣寶光上衝霄漢卻是真的,你要有這種福緣的遇合,不會自己多留心嗎?”

說罷又道:“今夜你兩個吃虧太大,雖然一切都是幻境,但也耗損真元不少,幸而我早來一步,不然那便更不堪設想了,還不早點去睡去。”

兩人領命各自安歇,雪山姥姥也自入定。第二天一起身便傳了大桃劍訣。

至道本來不繁,何況大桃久已從各方面都學到一點煉己之法,又從石壁圖像得到了雪山派築基工夫,所以一點就透。

當天使在洞外練習起來,上來一試,便覺比何天香所傳催劍之法又自不同。

一連兩天已得門徑更加高興。到了第三天上傍晚正在洞外練得起勁,棄兒在一旁不由十分豔羨,因憶師父和何天香的話,不住價磨着大桃向山中覓寶。

大桃因系師父之命,又頗憐愛棄兒,便也答應,收劍一同先向那形如倒插牛角的偃月峰下走去。

雖在傍晚,兩人又新遭魔劫,但因雪山姥姥正在洞中打坐入定,大援在後,所以並無懼怯,一路說笑走着,轉過山去,看看又到前天劍斬妖人之處。

忽聞一陣腥味觸鼻欲嘔,頭目也覺昏暈。大桃方說出一聲不好,只聽得一處斷崖上一聲厲吼,接着一陣怪叫彷彿兒啼。連忙一扯棄兒,藏在一塊大石後面。

只見斜陽掩映之中,那崖上忽然現出一隻異獸,看去不過一隻梅花鹿那麼大,卻生了一身赭紅毛,頭上長毛披拂,一雙火眼閃閃生光,闊口隱露撩牙,正揚着一隻利爪看着崖側,連聲厲吼。

那崖側一片黑石,並無草木,只一石隙,約有一人多高,尺許寬,冒着淡藍色腥煙,適才所聞腥味,便似從那裡送來。再細看時,煙中隱約可見尺許長的一條紅信,不時出沒伸縮着。

大桃生長苗蠻之鄉,心知石隙必定藏有奇毒蛇蟲,正和異獸在相持,這兩方面只一遇上都非當心不可。扯着棄兒,正待悄然離開,不敢驚動。

忽又聽見一聲兒啼,那石隙中,倏然竄出一物,長可五尺,通體深藍色.寬只五六寸,後面卻拖着一條三尺來長的尾巴,一身鱗甲映日生光。

最奇怪的,是一顆頭活像鏟鍬一樣.前大後小,竟有尺許寬,一雙怪眼也有酒杯大小,那張大嘴更闊可徑尺,上下兩排牙齒,正在不住開合着,那條長信全伸出來,何止二尺。

一出石隙以後,便是一口毒煙向那異獸噴去。那獸也似知煙甚毒,連忙一縱丈餘,閃身避過一邊。怪物身子向前一竄又趕上去噴了一口毒煙。那異獸只管閃避,卻不迎敵。一連十餘閃縱,離開石隙已經二十來丈遠,倏然大吼一聲,竄上一塊丈餘高的大石,睜開火眼看着怪物不再閃動。

那怪物那裡肯舍,一聲兒啼,又趕將前去。異獸到了這個時候,似乎已經胸有成竹,一點不動,蓄勢以待。那怪物見敵人伏在石上不動,又向石上趕去,無如石高如削,竄了兩竄,都未能上去,不禁發了兇性,一下吐出一個酒杯口大小的晶瑩小球,直向異獸打去。

那異獸一見怪物內丹噴出,更不待慢,又厲吼一聲地渾身紅毛直豎,立刻暴漲一倍以上。驀然裡把口一張,也放出一片黃霧,一下將怪物內丹裹定,向口內一吸,吞將下去。

那怪物連勝之餘,絕未想到異獸乃是誘敵之計,一見內丹失去,才知中計,連忙側轉身,直向石隙進去。那異獸自石上一躍而下,一爪抓住怪物,張開大口,便向怪物頭上咬去。

那怪物正向前竄,忽被異獸抓牢,也回頭便咬,卻好兩嘴碰在一處,一條長信,直探入異獸口中。那獸只一吸,接着咀嚼有聲,全嚼吃下去。

怪物仍待掙扎,異獸又張口一下咬向頭上,將腦漿吸盡,厲嘯一聲,騰空而起,直向山巔竄去,轉眼便不知去向。

不由看得兩人都呆了,直等異獸竄去方驚覺,只頭目眩暈更甚,口乾舌燥異常。依着大桃,本欲趕回稟明雪山姥姥問一問是否已爲怪物毒煙所中。

棄兒不依,偏欲一看怪物屍體,向那石隙探望有無異狀。大桃拗不過她.只好撐支着上前去,一看那怪物一身鱗甲堅硬異常,頭骨已被咬開,中空一洞,乍看形狀,頗似鱷魚,仔細一看並無腳爪卻又不是。

再等走到石隙前面,兩人越發頭暈得厲害,大桃忽然向棄兒一看,不禁驚道:“師妹你的手臉怎麼全黑了!”

說罷,忍不住心煩欲嘔,扶着山石,再也不能動彈,大桃也覺得搖搖欲墜,兩人全有點支持不住。

忽然從石隙裡面送來一陣清香,入鼻便覺精神一爽,眩暈也隨之稍好。棄兒立得較近,鼻觀香氣吸入也較濃,眩暈更好得快。

連忙扶着石頭,走到隙前一看,原來卻是一個狹長小洞,香氣便從洞中出來,探首洞中一看,卻甚幽邃,香氣愈濃,彷彿其中生着什麼香草之類,頭目也隨之更爽。

心知有異,忙叫道:“師姐快來,這裡面也許有解毒靈葉,不然我的頭目決不能如此清爽。”

大桃聞言,也扶着石壁走來,果然清香入鼻,煩渴頓消,頭目也清爽得多,但洞中黝暗異常,不知裡面景象如何,不敢深入。

兩人把臂看了一會,棄兒忽然想起大桃那劍,自經雪山姥姥傳授劍訣之後,光華頗盛,也許可以照亮,忙道:“師姐,你那青霜劍不是可以發光嗎?何不用它向洞裡照一下,也許可以看見點什麼?”

大桃忙將青霜劍用新學劍訣放出,只見一道青光照得洞中雪亮。那洞果然外小內大,山腹中空,只外面一層數尺厚的石壁,就目光所及,已有數十丈寬廣。

兩人再借劍光走進去一看,除洞口一段略見蛇蟲之跡而外,裡面竟是一平如砥,中橫一塊大石,地上佈滿細沙,鋪得極勻,彷彿人工造成一般,更無鍾乳崩落碎石。最奇怪的,是外面寸草不生,洞壁卻滿生蘭蕙之屬,芬芳之氣,時欲襲人。

再向裡面稍走,洞頂愈高香氣越濃。大桃試用劍光向上一照,只見那洞竟是一個人字形狀,下大上小。

最高處約莫八九丈,也狹得僅如一線,卻倒懸着一株朱葉蘭草,雖然只有十餘莖長葉,每葉都長七八尺,色鮮紅欲滴,當中生着三枝酒杯大小淡黃蘭實,香味便從上面下來。

棄兒笑道:“從前我曾聽見師父說過,朱蘭乃九天仙品,葉長數尺,紅如珊瑚,每七百二十年一着花,中藏靈露,爲駐顏聖品。結實以後,常人吃了百歲常如少年,齒落重生,明察秋毫,修道人如能及時吃了,可抵一甲子吐納功夫,便連葉莖都是難得的解毒靈葉。不要就是這個吧?”

說着,雙腳一跺,便向上縱去,誰知一下只縱起二丈來高,又落下來,距離洞頂尚遠,四邊沿壁又無可攀援。向洞頂看看,又向四面打量了半天,不禁急得抓耳撓腮,仍無法上去。

看着大桃道:“師姐,你現在雖然尚未能馭劍飛行,只七八丈高,劍光遠可夠得着,何不用你那寶劍將它削落下來,不也就可以到手了?那蘭實三枚,恰好你我各吃一枚,留下一枚孝敬師父不很好嗎?”

大桃搖頭道:“劍削它不難,不過這樣希世仙品,如果一個不慎,糟塌了未免可惜,你且不要急,等我再來試試看。”

說着,一面找棄兒代爲行法保持劍光不落,一面把真氣調勻,使出一種轆轤躍法,先向上一縱,竄起丈餘,接着左腳一踹右腳腳背,又向上去丈餘,再換右腳來踹左腳,空中借力,又竄高數丈,連竄幾次,看看只離朱蘭丈餘。

棄兒正在拍手叫好,大桃已經飄然落下來,不由埋怨道:“你竄得好好的,爲什麼不再上去一點,反而落下來。”

大桃笑道:“這種功夫是有限制的,最好的也不能上升七次,便非落下來不可。我只能勉強五次,如何能上去,要不然升之不已,不要竄到天宮裡去嗎?”

棄兒跺腳道:“這未免太可惜了,不過只差了丈把高,你能多竄上去一次嗎?”

大桃連忙搖頭,棄兒又急得一陣抓耳撓腮。半晌之後,忽然笑道:“假如你再竄上去,會不會比方纔低些呢?”

大桃道:“那也不至於,不過想再高也難,你問這話做什麼?”

棄兒道:“只能和方纔一般高,我就有法子了。”

說罷指着地下一塊大石頭道,“這塊石頭平放着不過尺許,倒有一丈來長,如果你我把它合力豎起來,從石頭上竄上去,不就平自的加了一丈多高了嗎?那蘭葉也有七八尺,這種蘭葉既是仙品,也許比尋常草葉要結實得多,你的輕身提氣功夫極好,我是知道的,只消縱上去,能攀着蘭葉便不難到手了。”

大桃笑道:“這主意也虧你會想,不過這石頭其重何止千斤,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呢?”

棄兒磨着不依道:“我們何妨再試一下。不然當面將這曠世仙緣錯了過去,豈不可惜。”

大桃無奈,只得依着她的話,兩人合力去擡那石頭,用盡生平之力,居然將那塊石頭勉強豎了起來。

大桃竄到石上,先將真氣調勻,仍依前法,用轆轤躍功夫縱了上去,一把先撈着蘭葉,一試竟堅韌結實異常。

那葉寬半寸有奇,把握之際,幽香直透腦腑,精神愈旺,連忙一換手又攀上去,一把先將三枚蘭實摘下,連莖咬在口中,飛身縱了下來。

棄兒不禁喜得直跳,接在手中。兩人一看,那蘭實其大如杯,三枚依次生在莖上,顏色黃如淡金,奇香所及,直透肺腑,更覺神清氣爽。

棄兒一面看着,試用手去微微一捏最上的一枚蘭實,忽然應手而裂,實殼分開如一朵蓮花,那靈露噴了她一臉,入口甘芳如蜜。再看實裡所存靈露只剩一半,心中痛惜異常,連忙連實摘下納入口中,嚼吃了下去。

將所餘兩枚仍連莖遞給大桃手中道:“可惜千年難遇的蘭實,竟被我糟塌了一半,我看師姐最好連殼放在嘴內,再弄開便不至損耗了。”

大桃依言將那莖上第二枚蘭實整個塞在嘴裡,輕輕咬開一吸,竟然靈露盡入口中,絲毫未曾噴出,便將所餘一枚藏好,準備帶回去孝敬師父。

忽聽沿頂蘭葉簌簌有聲,砂土落了兩人一頭,接着砰地一聲,那一叢朱蘭連根都落下來,正墜在那塊豎起的大石上面。

兩人心正不解,不知那蘭葉爲何自己落下來,再擡頭一看,只見沿頂忽發奇亮,青黃赤白黑五道光芒,圍繞着一個像太陽一樣的東西,正待向下面飛來。

棄兒見狀,知是實物出現,惟恐飛去。

所好大桃所用的青霜劍因用以照亮,始終仍在主持之下,忙催劍光向那發光之物一繞,只聽劈啪一聲,又從洞頂落下一件東西來。

大桃一看,卻是一個海碗口粗細的圓環,環外又有五尺許長劍形東西,環中一條橫檔可以把手,料知必是一件仙兵,但不知名。

忙從地下拾起遞在棄兒手中笑道:“恭喜師妹,也許師父所隱示的便是此物。今天既得靈葉,復獲仙兵,可謂不虛此行,我們也可以回去了。”

棄兒接過環形東西一看,只見光畢盡斂,古色斑爛,非銅非鐵,非木非石,心中又喜又耽心已被青霜劍絞傷,便把來向臂上一套,一面將那一叢朱蘭也負在背上,將劍仍交大桃。

兩人出洞,一同回去,纔到自己洞口,遙聞雪山姥姥笑道:“你既脫身出來,就該回去纔是,爲什麼又到我這裡來?”

又聞一人答:“弟子愚昧該死,竟敢和老前輩無禮,現在幸蒙冰魄寒光一煉,已悟前非,所以特來領罪,還望不吝教誨纔好。”

似聞雪山姥姥大笑道:“你既良知已復,足見陰魔已去,尚復何罪之有,現在打算到哪裡去呢?”

那人道:“弟子雖知過去種種皆失人性,但身本孤兒,幸蒙家師救去始有今日,不然早死溝壑了,所以雖然明知他的一切均屬倒行逆施,但決不能就此背叛他去,此來便爲向老前輩說明,仍回北極羅剎國去,拼此一身,向家師勸說,使其悔過向善,便以身殉也在所不辭。”

兩人走進洞去一看,正是將自己在無間地獄的白衣少年朱可侖,不由都是一楞,朱可侖一見二人,連忙躬身爲禮道:“在下少年無知,前將兩位道友困在無間地獄三日,受盡諸般磨折,還望恕罪。”

兩人一看朱可侖,竟自彬彬有禮,與前判若二人,不禁暗暗驚奇。

大桃也忙道:“那是我二人應有魔劫,不過假手道友而已,但願道友能洗心革面,便也不枉我二人受那三天諸般苦難了。”

朱可侖愈加慚愧道:“道友金石良言,敬當永識。”

說罷,又向雪山姥姥稽首告辭,復與二人爲禮而去。雪山姥姥等朱可侖去後,向兩人看了一眼道:“今天你二人雖然又是九死一生,但仙緣遇合也很好,那朱蘭仙實千年難遇,萬想不到,你二人竟於無意中得之,如非福緣深厚安得有此。”

說罷,又要過棄兒上套的那環形之物,仔細看一下笑道:“我道本山數十年來,都隱隱有劍氣寶光上衝,到底是件什麼出奇仙兵,原來卻是此物,那是就怪了。”

大桃一面取出一粒蘭實獻上,一面躬身問道:“弟子今日所經,諒在恩師明察之中,但師妹與弟子實不知道又已經九死一生,此點還望明示,以免以後再蹈覆轍。”

雪山姥姥道:“你兩個今日所遇一蟲一獸,都是天生惡物,尋常人一經遇上之後決難活命,便骨頭衣服也必被化去。尤其是那毒蟲,名爲藍蛟,其毒無比,所噴毒氣,人獸當之,從無能活過三個對時的,那毒涎一着血肉人便立刻化成黃水。你二人如非巧遇千年朱蘭結實,恰是發出祛毒香氣時候,早已死在洞外了,還能回來嗎?那異獸噴火狻猊,名載道書,一出世便以毒蛇爲糧,天生是那藍蛟剋星,但所噴毒焰,人也難當。你兩個一天而遇天地間極難遭遇的兩種惡物而竟得不死,又轉禍爲福,已是不易。棄兒更因此而脫胎換形,又獲天府珍奇,還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棄兒不禁一怔,隨又跳躍道:“師父,當真我把那朱蘭實吃下去便能脫胎換形嗎?”

雪山姥姥道:“單隻一朱蘭仙實,哪有這樣容易,這是天造地設的機緣全給你遇上了,纔有這樣巧合。你先中藍蛟毒氣頗重,臉上已被腐蝕,將一層外皮化去,就我能及時趕去設法醫好,也必更形醜惡,誰知偏被那蘭實靈液無意中噴上,恰好化腐生肌,這一來只消三日痂落,便容光煥發了。”

說着,又將那蘭實接在手中道:“我本不須此,只你們一片孝心所在,不得不收下來,待我行法保存,將來和這一絲蘭葉一齊練成駐顏之藥,留贈有緣吧。”

說罷將朱蘭實葉一齊收好。棄兒笑道:“師父,既有此靈葉,你老人家不會也變得好看些嗎,爲何反而要留贈旁人呢?”

雪山姥姥哈哈大笑道:“我如須以假面目與世人相見,何須靈葉,那也不成其爲雪山醜大師了。”

說罷又道:“這件天府仙兵,原名日月五行輪,本系兩柄,這是一柄日輪,其光紅如一輪旭日,上面附有青黃赤白黑五道劍光,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可以分合使用,一旦五行合運共捧一日威力更大,便當世幾個老怪遇上也必盡其全力才能招架,可惜那柄月輪不知流落何所,如再能雙環合璧,便諸天神魔也不難制了。”

棄兒不禁雀躍道:“真的嗎?只可惜這環兒太大了,要能小一點,帶在身邊教人看不出來,放出去一下便能制敵死命,那纔多好。”

雪山姥姥笑道:“這種天府仙兵本來大小由心,練到家,只意念一動便可發出,千百里外往還只一瞬息,你當和凡鐵一樣,有一定大小嗎?”

說着,行法一收那五行日月輪立刻只縮成酒杯大小,好似小孩子玩物一樣。猛然一放,又見光芒四射,青黃赤白黑五道劍光捧着一輪活像初升的旭日,紅光之強烈直逼得人二目難睜。

隨又收起來,將五劍分開發出,都和尋常飛劍無異,一經合運起來,五劍纏在一處,又彷彿一條彩虹一般。

大桃、棄兒不由看得呆了,驀然寶光一落,仍是一環五劍,雪山姥姥託在掌上,又笑道:“真不枉是天府奇珍,竟有許多出乎意料之外的妙用,不過可惜罡煞之氣太重了,這一次出世又不知道要染上若干妖邪的血腥呢?”

接着,又看了棄兒一眼道:“雖說斬魔即所以衛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多事殺戮也與自己仙業有礙。現在我就將祭練之法傳你,不過以後到用的時候,還宜宅心仁厚爲是。”

棄兒悚然答應道:“弟子得此仙兵,以後如敢妄殺一人,自願兵解以償殺孽,還望恩師成全。”

雪山姥姥又笑道:“是我錯了,你本來就是應這殺運而生的,又安得不與諸魔周旋,不然哪有這樣巧的遇合呢?”

說着密傳心法,命棄兒勤加練習,傳罷又將二人查看了一下道:“你二人所受蟲毒已經發作,雖然已服靈葉,不將毒氣除去終非了局,此刻更可各自去做一回靜中功夫,將周身血氣運行一週天,那毒氣一下便可無事了。”

二人領命自向石榻面壁去做靜中功夫。等到坐定,對着那光如明鏡的石壁一看,只見自己臉上,不但其黑如舊,而且已經全腫起來,那皮膚以內,好象火灼一般。

連忙照所傳口訣,做起功夫來,等運行一週天後,轉覺肚痛好烈,各自忍不住,奔到洞外大解一次,將所受毒氣排出,才覺痛快,只皮膚仍然奇痛如故。二人又向雪山姥姥請問,是何緣故,有無妨礙。

姥姥笑道:“改形換貌能不痛楚嗎?只等三天以後便好了,此刻如由我行法止痛而有害無益。”

兩人只得忍痛仍去練劍。過了一天,痛楚稍好,忽又發奇癢,更覺難受。直等第二天晚上,方纔痛癢全止。

第三天,棄兒一清早起來,忽覺手臂上皮膚皺裂,一塊塊落下來,臉上也又作癢.試用手去一摸,竟粗糙異常,對着石壁一看皮膚已焦,又滿生着皺紋,較之過去更爲難看。

心方詫異,忽然頷下、耳際、額上裂開了縫,裡面露出白如羊脂的肉來。

再試着,從頭上裂縫,拈着翻起的黑皮向下一揭,只見那一層皮和一個面具一樣,應手而下,倏然露出一張恍如旭日芙蓉的臉來。

不由自己一怔,驚得狂叫道:“師父,師姐快來看,我變了。”

雪山姥姥不由一笑,大桃一細看,竟是一個彷彿仙露明珠般的少女,哪裡還是昔日醜怪的棄兒。

連忙替她將耳後項下的零碎黑皮也揭去,更覺容華絕代,光豔照人,只喜得棄兒不禁憨跳起來。

一會兒大桃臉上黑皮也自褪去,較昔日格外豔麗,而且也好象年輕了好多歲,和棄兒站在一處,猶如雙胎姐妹一般。

雪山姥姥拍手笑道:“我雖久不着相,但醜怪一生,竟收下你們這樣兩個徒弟,也可快意於一時了。不過醜卻無妨,一美便易多事,你們從今以後,更須加緊用功,以防意外。我這雪山宗派,雖和釋道兩門不同,不忌婚嫁與男女之愛,但決不允許逾閑蕩檢,更決不容人欺負,還望你二人善守師門戒律,爲我雪山一派光大門戶纔對。”

兩人聽罷,悚然領命,各自去做功夫。一晃又過去數日,大桃劍術固然精進不少,便棄兒那五行日月輪也能勉強運用,兩人都非常高興。

這一天下午,兩人正在洞外小溪邊上洗滌着衣物,猛聽西北天際,忽然發生一種刺耳異響,接着一片彩雲,疾如奔馬向洞前飛來,轉眼便到了半空。

遙聞空中一個女人口音喝道:“雪山姥醜婆子,我阿修羅教下,向來與你這老鬼兩不相犯,爲何將我女兒從太子堡趕了回去,又將我徒兒用冰魄寒光罩住,煉化他的附身神魔,是何道理?如再不出來論理答話,就莫怪我將這一帶化爲火海了。”

說着彩雲一斂,從空中落下一個和前見美娃娜一樣裝束的少婦,在對溪站定,正向着洞裡戟指而立。

棄兒一見,丟下手中衣服,瞪起眼睛也站起來道:“你這妖婦是誰,敢到這裡來撒野,我師父現在洞裡入定,有什麼話對我說好了!”

那婦人看了她一眼,轉怒爲笑道:“我乃羅剃王妃黛妮是也。你叫什麼名字,既稱雪山老醜婆是你師父,可速喚她出來,我不值得與你計較。”

棄兒冷笑道:“我名楊棄兒,憑你這樣,也配我師父和你答話嗎?你方纔不是說我師父把你那寶貝女兒趕回去,用冰魄寒光將你徒弟罩住了嗎?誰叫他們將我和師姐困在無間地獄裡三天呢?這隻能算是扯個直,一報還一報,能怪我師父嗎?”

說時,兩個小腮幫子雖然鼓着,但仍遮不住一臉嬌憨之色。那自稱黛妮的婦人笑道:“我聞得美娃娜宮主回去說,那老醜婆子收有兩個徒弟,一個大的還長得不算惡,一個小的,簡直醜得和老醜婆子一樣,如何又有你這小鬼呢?”

棄兒最忌人說她醜陋,一聞嬌婦此言,心中更怒,又聽口口聲聲稱她師父老醜婆子如何,秀眉一豎正待施爲,大桃也站起來冷冷的道:“聞得阿修羅老怪的老婆叫碧麗司,哪裡又跑出一個黛妮來?你自己不要臉無妨,這個卻冒充不得呢!”

那婦人怒道:“那碧麗司乃阿修羅王正妃,我乃魔宮次妃,有何冒充之有?我本因你兩個長得還討人喜歡,所以才另眼看待,教你們喚那老醜婆子出來,如敢放肆,便休怪我手辣了。”

棄兒笑道:“說來說去.原來你不過是那老魔頭的一個小老婆,也敢到我師父門前叫陣,真太不量力了。”

黛妮聞言大怒道:“小鬼,你敢放肆,我且先叫你嚐個滋味再說。”

右手微揚,一道五色妖光,直向棄兒掃去。大桃一見,左肩一搖,一拍劍囊,劍光也自出手,向那道妖光迎了上去,只聽得嗤的一下,聲如裂帛,那道妖光立被斬斷,化爲一條五彩絲帶落在地下。

黛妮愈怒,也一拍腰下劍囊,飛起一道殷紅色劍光向兩人橫掃過去。大桃又縱劍敵住,兩道劍光絞在一處,只殺得難解難分。

棄兒見大桃無法取勝,看看已落下風,又存心想用妖婦來試手,忙一行法,將那五行日月輪放出,因恐遭敗,竟將五劍一輪齊向嬌婦射過去。

那妖婦原是阿修羅王寵姬也是魔宮有數人物之一,對美娃娜向來愛如己出,便對那朱可侖也非常喜歡。二人敗回,雖然未搬是非,只是實話實說。

阿修羅老怪老奸巨猾能忍受,魔宮其餘各人無不暴跳如雷,有的竟主張不必再等三十年後仙凡浩劫,立刻趕來中土,爭回這口氣,連對武當派也乘機作個了斷。

轉是老怪自知毛羽未豐,又鑑於天山之敗,不敢輕舉妄動。

朱可侖又暗中諫說:“中土各宗派已經聯合一致,如再將這些有名的世外散仙引與一鼻孔出氣,樹敵愈多,對方團結愈力,倒不如暫且忍下這口氣,等把武當派諸仙俠剪除之後,再找這些人算還舊賬不遲。”

美娃娜也說:“此次雖被雪山姥姥趕回,兩下並未破臉,如再找上門去,萬一不勝,轉被武當派恥笑。”

這才把一場怒火平息下來。

卻不料黛妮生性驕縱,竟和阿修羅王說:自己願往中土再作一次探聽,等她回來再作決定。老魔強不過她,只囑在佈置未經就緒以前不要樹敵生事。

誰知黛妮當面雖然滿口答應,一出羅剃國境,便向青磷谷去,問明黑石山偃月峰方向形勢,便一直趕來,上門叫陣。

最初總以爲雪山姥姥非親自出來不可,誰知雪山姥姥並未出來,轉是兩個少女迎敵。

在未動手之前,因她心喜二女美豔還不忍便下毒手,只用魔教中的尋常邪寶迷魂鞭打算將棄兒捆住,冷不妨攝走,帶回去逼充女侍。

想不到一出手便被大桃斬斷,這才飛起自己所煉的赤屍劍來,雖然略佔上風,但急切間仍無法奈何兩人。

正在暗打主意如何才能將二人攝走,猛聽棄兒一聲吆喝出手便是一輪象旭日也似的奇光,帶着青黃赤白黑五道劍光當頭飛來。

心中雖然不知是何寶物,卻已猜中,一定是一件極其厲害的仙兵,自己那道劍光又被大桃的青霜劍纏着急切間收不回來,不由心中一急,正待遁走,那五劍一輪已經直射過來。

心仗老魔傳授,自身已煉到聚散由心,便被斬斷也可隨時遁走,仍然接好。

略一疏忽,那五劍一輪已經飛到,奇光耀目之下,直逼得兩眼睜不得開來,那陣酷熱更如火燒,令人一瞬也耐不得。

接着,五劍纏身一絞,尚不知發揮妙用,元神還能遁出,哪敢再行停留,匆忙之間,只把手一招,收回那柄赤屍劍便自遁去。

棄兒初次迎敵便殺得如此爽利,不由大喜道:“師姐,這妖婦爲何如此不濟,一下便被我這五行輪紋得無影無蹤,怎麼現在那妖劍也不見了。”

大桃道:“師妹,你休得喜歡,我因出身白骨教,深知這妖婦是阿修羅老魔寵妾之一,乎日驕縱慣了的,你那五行日月輪雖然威力極大,只將她肉身毀去,元神早巳遁走,便那妖劍也被收去。此番她回去,必向老魔哭訴要報此仇,我們恐怕要從此多事了!

“而且我聞得她出身北海牧羊番女,原來本是北極冰山那窮陰叟克菲老魔的義女,便阿修羅老魔因恐重行引起羣仙煉魔的慘境,那窮陰叟也必南來生事,這便如何是好呢?”

棄兒一團高興,不由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半晌不語,忽聽雪山姥姥笑道:“你兩個不必害怕,反正事已如此,都有我呢。適才我已默用玄機查過,那冰山老魔,因本身天劫將臨,目前遭劫不遑,一時尚不至爲此妖婦前來。不過棄兒委實出手太急,以致一下便無可挽救,以後如非對方是萬劫不赦的妖人,卻不可再行如此了。”

說着緩步從洞中出來,又笑道:“也是妖婦該死,方纔正是我收煉大藥的時候,萬不容分身,否則只照對那朱可侖的方法,用冰魄寒光圍住她兩三天,再行放去,豈不絕好。足見天下事有定數,決難逃避,現在事已過了,你兩個也快收拾洗滌的衣物回去吧。”

那聲音非常柔和,簡直和一個慈母對於愛女一般,棄兒不禁跪下道:“師父,我以後再不敢了。”

雪山姥姥連忙扶起來道:“我已說過,這次無妨,以後仔細便了。”

說着又向大桃道:“那妖婦似知義父和丈夫必便能立刻爲她報仇,原神並未回去,也許再來鬧鬼亦未可知,你既出身白骨教,妖人伎倆自知之甚詳,還須多爲留意。”

說着又向兩人道:“現在我尚須去訪一道友,最早子正才能回來,你兩個魔劫重重,務必小心。”

說罷身子一晃,便不知去向。

大桃見狀,心知師父一再囑咐,必定有事故,連忙攜了棄兒,匆匆洗完衣物,仍回洞中。看看天色又晚,並無動靜,兩人飯罷,又做起靜中工夫來。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忽然聽見遠處似有哭聲,不由向棄兒道:“師妹,你聽見是誰在啼哭嗎?”

棄兒道:“我久已聽見,因爲師姐正在做工夫,所以不好動問,那聲音好像是一個女人一樣。”

大桃道:“這深山窮谷之中,又在夜晚,哪會有女人啼哭,不要真如師父說的,又是那妖婦作怪吧!”

說着,那哭聲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慘,洞門雖已關好,但一陣一陣冷風仍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吹進來。那一盞燈也暗得只有綠豆大小,兩人不禁都有點毛骨悚然。漸漸的那哭聲似乎已到洞外,依着棄兒早想出去看望一下,大桃卻因師父臨走囑咐,只是攔着。

又半晌之後,那哭聲更慘,隱約之間,還聽見似乎在慘叫着:“楊棄兒,你須趕快還我命來。”

兩人心下不禁恍然大悟,知道決定是妖婦弄鬼,反到心下一定,索性置之不理,就石榻上做起煉己工夫來。大桃因知妖人有呼名攝魂之法,心恐棄兒有失,雖然一樣坐着,但時時都在留心。

那棄兒起初每一聞妖婦呼聲,總覺神魂搖盪,等入定之後反覺好些,大桃心下稍安。

又停了一會,倏然那燈光愈暗,室中也似鬼影幢幢,叫聲愈近,好似就在身畔,那冷氣更迫得兩人毛骨皆寒。棄兒也似忍受不住,直在抖顫,好似瘧疾忽在發作一樣。

大桃說聲不好,正待將劍光放出護身,驀地在棄兒懷中那五行日月輪忽發奇光,照耀得室內通明,彷彿全在一團五色光捧着一輪紅日的燭照之下一般。

接着一聲厲叫,只見一幢一尺多高的黑影在那幢光華之下左衝右突着。棄兒抖顫已停,睜眼一看,五行日月輪竟不待施爲發出妙用將敵人困住。

不禁非常驚異忙道:“師姐,這妖人什麼時候來的,自她連聲鬼叫以後,我便覺得不能自持,如今纔好些,這寶貝是你替我行法催動的嗎?”

大桃道:“你這五行日月輪我從未練過,如何能代催動?方纔我因你被那鬼叫得渾身抖顫,似已受不住,打算用我那劍光替你護身,倒是真的。誰知還未發出,你這五行輪已現奇光將這妖婦罩住,現出身形來,我哪有這等法力。”

棄兒聞言,猛憶方纔心神恍惚之際,覺得身上冷得受不住,曾經起到一個念頭,暗忖過,如果妖婦元神已來洞中偷襲,這五行輪能發揮威力將她圍住便好了,想不到一念才動,寶輪立發奇光,果真將妖婦圍住。

再回頭向那寶光中間一看,妖婦元神似已精疲力竭,不復再能衝突,只有隨着寶光流轉,一面低聲在哀求道:“兩位道友,我的肉身已毀,現在元神又將煉化,還請體念我雖魔教實也修爲不易,只要放我回去,決不敢再來相擾了。”

棄兒氣憤地道:“日間你好等賣狂,我也只將你肉身毀去,仍縱元神逃走,你就該夾着尾巴回去纔是,爲何卻又用那呼名攝魂邪法來害我。如非我這五行日月輪已與心靈相合,豈不又遭你暗算。如今打不過我,又來哀求我,一旦將你放了,不知道還要搞什麼鬼花樣呢。老實告訴你我決不上那個當,你認命吧!”

妖婦聞言,在寶光之中.又把二目瞪圓,露出一臉猙獰面目厲叫道:“楊棄兒,你不要得理不饒人,我肉身雖已化去,元神與本命神魔尚在,果真你一定不依不饒,那我只有用本身元靈魔火,引發寂滅神雷,將這方圓千里一齊轟個天翻地覆與你同歸於盡了。”

棄兒未及開言,大桃不禁大驚失色道:“師妹且慢,你待我來問她。”

說着大喝道:“你這妖婦,如敢造此大孽便萬劫不復了。不過,我聞那寂滅陰雷乃阿修羅老怪煉以抵禦天劫之物,便連他也不敢妄用,你雖老魔寵妾,此物決不肯輕易交付,你這陰雷從何而來,如敢虛聲恫嚇,那便叫你連想形神俱滅都難了。”

那妖婦在五行日月輪寶光之中,聞言瞪起兇睛道:“你這小賤人倒知道這樣詳細。不錯,那寂滅神雷乃我阿修羅王,用以抵禦四九天劫之寶。不過,我因雪山老鬼博有聲名,所以帶來預備一拼。你當我對你只是虛聲恫嚇嗎?那就也請你嚐嚐神雷滋味吧。”

說着,手一揚,只見一點銀光大如彈丸,脫手暴漲,倏然強烈奇光,彷彿栲栳大的一個銀球一樣。大桃方說一聲不好,猛見洞外飛進一片玄色光幕,疾如閃電,將那銀球裹定,向洞外一閃而沒。

接着聽見雪山姥姥冷笑道:“我真想不到你這妖婦兇狠毒辣竟到這般地步,爲了對我一人,公然把關係你那丈夫死活存亡的東西偷了出來,不恤造此無邊大孽,只此一點,便該萬死。幸而我這老醜婆子還有三分畫符,纔不至讓你闖此大禍。

“此刻,我如將你元神消滅未免太便宜了。照此行爲本該用冰魄寒光,禁入地肺深處,讓你日受叢風地火吹煉,等百千萬劫之後,再行化盡。

“無如你那老魔頭趕來,如果在仙凡浩劫之前,我便將他先除了,未免逆天行事,所以只有將你交他領回自行發落。雖然只有不到半甲子,他的數運便將告終,這二十多年的煉魂之慘,也夠你嘗一個小滋味了。”

說着袍袖一起,飛出一片冰魄寒光,穿入五行輪將那妖魄罩定,又向棄兒喝道:“棄兒,你還不快將此寶收好,老魔就要來了。”棄兒領命,纔將五行輪收好,猛聽遠處一陣極刺耳的聲音道:“雪山道友別來無恙,萬想不到小兒女才蒙教誨,小妾又敢上門冒犯,真教我這身爲一派宗主負有清理門戶之責的人,未免太慚愧了。”

雪山姥姥冷笑道:“道友不愧是魔教宗主又身兼一國之王的人物,便這兩句就很有分寸,你意如何呢?”

遙聽那人又道:“小妾盜寶生事,實屬罪無可綰,但憑處理,不過那寂滅神雷,不但有關我個人他年成敗,便此刻也關係着千百萬人的身家性命,還望道友還我,感激不盡。”

雪山姥姥道:“原來你是專來索還那寂滅神雷而來,論理我本當給你,何況你也居然以千百萬人的身家性命爲念,自然更當還你。不過,此物一經出手,便無法收回,就我也只能用玄陰神幕將它裹起,送往九天之上,讓罡風和太陽真火將它煉化。

如今我那玄陰神幕雖然尚未收回,但已到了罡風之上,此係不得已而爲之,並非有意欲毀道友重寶,如能收回,我只將神幕一撤就行,否則,惟有請道友恕我無能爲力了。”

說罷,那人似乎冷笑一聲道:“既承道友關顧,請暫恕我不到仙府造訪先去收那神雷了。暫時還請勿撤神幕,等我略加布置,再請道友收回,以免我收之不及,誤傷無數生靈!”

雪山姥姥只說了一聲:“但憑尊意,還望慎重將事。”那聲音便歸寂然。棄兒笑道:“這老魔頭現在哪裡,聽這聲音,怎麼便象就在洞外一般?”

雪山姥姥笑道:“那老魔尚在魔宮,並未出來。適才所聽,不過是他用的傳聲之法。便真的要來,元神可以附聲而至,瞬息萬里,較之電光更爲神速。”

大桃也笑道:“這老魔頭向來無恥,只須求人,每每不惜一切,事過情遷,就又是一番面目,恩師真的想把寂滅神雷還他嗎?”

雪山姥姥道:“我向來一言既出決無反悔,既已答應還他,自然給他,不過任這老魔再奸猾些,這一次也怕要自己給苦自己吃了。”

棄兒笑道:“是師父在那面玄陰神幕裡面安着什麼?”

雪山姥姥正色道:“我向來作事均極光明正大,豈有暗藏機關害他之理。不過那玄陰神幕本非我有,乃赤身教主之物,前兩甲子,因他曾藉此邪寶將一女散仙困住,是我元神遊行,路見不平,將它收將下來。

那幕乃用地底窮陰毒惡之氣煉成,正是陰雷毒火剋星,只一裹上,愈縮愈小,也愈縮愈緊,一旦爆炸威力愈大。

我的本意,原想將他送到九天之上,任憑罡氣太陽真火將它引發,使其同歸於盡,即使尚有餘毒殘燼,也禁不起罡風和太陽真火的吹煉,便與人類無害,並非有意害他。

但他這一趕去,如用魔法一收那寂滅神雷,勢必不等罡風真火的吹煉便將爆炸,那威力之大不可思議,豈不非吃大虧不可。

棄兒驚道:“照師父這麼一說,這兩項邪寶不等到九天之上即便爆炸了,那被罩着的地方,千萬生靈豈不仍然要受災害嗎,這便如何是好呢?”

雪山姥姥笑道:“你還當是那神雷還在此地的上空嗎?老實說,我爲防不測起見,久已運用法力,把它送到北極冰山之上去了,既使有什麼災害,那裡本是荒寒無人之地,便連鳥獸蛇蟲也罕見,所以吃虧的,只有老魔一人,決不至危及生靈的。”

大桃笑道:“如此還好,但願那神雷爆炸,一下子便將那老魔頭炸個形神皆滅,就省心不少了。”

雪山姥姥道:“那也未必,這個老魔惡運未終,半甲子以後的仙凡浩劫也必由他引發,此刻哪會形神皆滅,不過這樣一來也夠他受了。”

棄兒忽發奇想道:“這兩件邪寶都是魔教中的重寶,那寂滅神雷,老魔頭既仗以抵禦天劫,一旦爆炸,必有可觀,這是仙凡難得一見的,師父能帶我和師姐去看看嗎?”

雪山姥姥笑道:“癡孩子,這是極天下之奇險的場面,別人躲避還來不及,你卻要趕去看熱鬧,豈非胡說。”

棄兒不依,一味磨着道:“師父,你不是說那冰魄寒光一經籠罩萬邪不侵嗎?你帶我們去,只藏在光幢中間看一下,還怕什麼。再說還有你帶着呢,還能真有虧吃嗎?你千萬帶我們去見識一下。”

雪山姥姥被磨不過,笑道:“我倒沒有見過你這孩子,連這奇險的場面也要去見識一下,既如此說,我便帶你二人去看看,不過此行奇險,一切均須小心呢!”

說着,先將黛妮妖魂那一片寒光化成一個小球收在身邊,又將洞門封好,揣了二人走出洞外。

只見東方全白天色已經大明,先向北方天際一運慧眼看了一會,隨即放出一片冰魄寒光將三人裹定,直向太空飛去。

棄兒、大桃,只覺得一個身子,凌虛而起,轉眼大地山河盡在足下,河川峰巒漸漸縮小,一會兒便成一片黑影,只雪山高聳,微見銀峰聳峙,江流蜿蜒,略如一線。

再過一會兒,忽然升入雲層,只見白茫茫一片,連東西南北也辨不出來,不用說地下的山川人物。

那一輪紅日,卻從雲外透進奇光,在光幢中看去,光怪陸離不可名狀。

棄兒拍手叫道:“師姐你看,人家常說霞光萬道,瑞氣千條,這兩句話用在這個時候才分外確當呢。”

大桃看見那一片奇景也連聲叫好!雪山姥姥笑道:“兩個癡妮子,真是不曾見過世面,只要能馭劍飛行這奇景還不有的是嗎?”

說着已經又衝上雲層,但是青天一碧大塊白雲都在足下,那輪旭日,分外顯得紅大,光芒四射,逼得人無法正視。

那片寒光裹了三人,好似晴空一點閒雲,直向北方飛去,倏覺寒氣逼人,棄兒冷得幾乎把一個身子全偎到雪山姥姥懷裡去,大桃也有點耐不得。

雪山姥姥笑道:“你們覺得冷麼,這還是在我這冰魄寒光護身之中,不然憑你二人早被罡風吹化了。”

正說着棄兒倏然用手一指道:“師父那是什麼?”

大桃一看,只見一大片五色光圈,像在空中圍繞着一點黑星旋轉不已,又似扯着什麼向地上沉去。

雪山姥姥笑道:“你們不是要看那老魔收回寂滅神雷嗎?那五色光圈乃是這老魔這幾甲子採練的北極磁光。中間一點黑星星就是玄陰神幕裹着那寂滅神雷,已經漲大了不知幾千百倍,就老魔不行法收取也爆得快了。

他以爲這兩極磁光可以剋制神雷,較之玄陰神幕更爲堅牢,至多玄陰神暮爆裂,那北極磁光決不會震破,所以拼命行法把他硬行縮小,這一來爆炸就更快了。”

棄兒叫道:“那老魔頭現在什麼地方,我們怎麼看不見。”

雪山姥姥道:“你要看清那老魔嗎?那不是!”

說着把手向下一指,眼底立刻現出,一片綿亙不斷的冰山,一座最高的山巔上站着一個紅衣人,正在對着天空那片五色雲圈在比劃跳躍着,只因離得太遠,看不清面目,動作也不十分清楚。

棄兒叫道:“那就是阿修羅老魔頭嗎?可惜隔得太遠,無法看見他的面目,不然能先認識這老魔頭一下,日後遇上也好作一個準備那該多好?”

雪山姥姥道:“你要看清這老魔的面目嗎,那容易得很。”

說着把手一揮,眼前一片景物立刻近了許多。

再細看那阿修羅王時,身高才五尺,頭上卷着一頭黃髮,一個極大頭顱,自腮以下卻極瘦削,以致尖得可怕,一雙深藍色的眸子,深陷在眶內,鼻子卻又高而狹長,再配着一張闊口捲起的虯髯,已經非常醜惡,又是一臉麻子,左邊眉毛也不全,更像一個活鬼。

身上卻穿着一件大紅鐵金長只齊膝的道袍,左手託着一個葫蘆,右手仗劍,一臉焦急之狀,正在一蹺一跛的禹步跳躍着。

棄兒不禁大笑道:“我道鼎鼎大名,赫赫一時的阿修羅王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卻是一個既麻且瘸,猥瑣不堪的東西,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了。”

大桃雖在白骨教多年,在未經脫離魔掌以前,也把阿修羅王,看得和神聖一樣,便在圖像中所見,也頗莊嚴威武,萬想不到真面目竟是這樣,不由也失笑道:“這老魔頭原來不過如此,怎麼西方魔教和白骨教中人就把他說得天神一樣。”

雪山姥姥笑道:“你們兩個癡妮子,他們如不把他說得神異一點,能如此動人嗎?”

正說着,那阿修羅王一陣跳躍之後,身子忽然暴漲,高達十丈以上,看去活像一個頂天立地巨人,便那手中的葫蘆也像一座小寶塔一般。大桃不禁一驚道:“師妹,你方纔不是說他猥瑣不堪嗎,現在可壯觀了。”

棄兒把嘴一擻道:“他便再變大些,還是那個庸賴猥瑣的樣兒,只有愈形其醜而已。”

正說笑着,猛聽阿修羅老魔大喝一聲,用手中劍向空中又是一陣比劃,那一片五色雲光,裹定那個黑球直扯下來。

雪山姥姥忙道:“你倆快些當心一點,那寂滅神雷就要爆炸了。”

說猶未完只聽震天一聲巨響,接着奇光燭天,令人睜眼不得,身外頓覺奇熱,如入烈火地獄。

再看時,眼前一片紅顏色,彷彿火海一般,那座冰山已經不知去向,阿修羅王也杳無蹤跡,冰魄寒光之外,上下通紅,只一個絕大黑影在空中上下飛騰着。

雪山姥姥道:“那個黑影便是老魔,現在身形已被震散,他正用元靈在收攝呢,這一下真夠他受了。”

棄兒道:“這大的威力還不能制他死命,這老魔頭將來怎能消滅呢?”

雪山姥姥道:“這倒不一定,一則老魔乃應運面生,數盡則必自斃。二則,他所行所爲完全滅絕人性,雖說劫運使然,也大傷天和。目前不但中土釋道兩門各派已經聯合一致要對付他,便西方各教也動了公憤,他就神通再大,也敵不過羣起而攻,縱有不死之身,亦必被煉化無疑。

“別看今天寂滅神雷這樣威力,他還能掙扎,須知一則這寂雷,原本是他自己煉成,自不難防備,二則此雷爆炸之後因爲無人操縱,威力要減卻大半,否則便這一關,他也難逃公道。”

大桃在旁躬身道:“恩師既在此,何不暗中把那神雷威力多發揮些,縱不能制他死命,使他多吃一點苦頭不也很好嗎?”

雪山姥姥笑道:“你還嫌他苦吃得不夠嗎,就這樣,他已非再煉三數十年不能復原了,經此一劫,至少將來羣仙煉魔大會要省卻不少心力。此刻如再暗使他多吃苦頭,不但將來的仙凡浩劫更大,也有欠光明。我如欲除他也不在此時,你們好好修爲,將來也許可以看到。”

正說着,猛見冰魄寒光以外,紅光漸淡,那黑影愈濃,便熱度也低了不少,又等了一會,天空只剩下一片淡紅顏色,太陽已經上來老高,那團黑影也凝成人形,只尚在空中來往飛騰着。

雪山姥姥又將手一揮,三人一齊落在下面一座冰山上面,只見跟前景物全非,先見那座冰山已經溶成一片冰原,有些地方,連礁石島嶼之屬也露出來。

大桃不禁失聲道:“百丈冰山,一旦消成平地,這寂滅神雷的威力也就可怕了,如在人煙稠密之處發作,生靈還有命在嗎?”

雪山姥姥道:“我所以選了這個地方的上空讓它爆炸也正爲此,不然那還了得,這神雷不但一震之熱力難當,便那毒火奇光所及,生物遇上也非死不可,損害之廣,更方圓可及千里。昨晚如非我早有安排?便不堪設想了。”

棄兒也吐舌道:“照這麼一看,那個妖婦,便死一萬回也不足以蔽其辜,師父打算如何處置它呢?”

雪山姥姥道:“你別忙,少時那老魔自會向我要人,我只把她交給他,便夠這萬惡妖婦報應的了。”

說着,空中只存些許極淡紅霞,驀聽有人叫道:“雪山道友,我愧無能,你雖將那寂滅神雷還我,竟沒有能完全收回,連你那玄陰神幕也歸烏有了,還望道友見諒纔好。”

說着,那阿修羅王已在眼前出現,仍和站在冰山上面的打扮一樣,毫無異狀,好似不曾有方纔一場拼命掙扎的模樣。

雪山姥姥笑道:“適見道友所煉神雷,威力之大真不可思議,如若換一個功力稍差的人,早已形神皆滅了,而道友竟能於極短時間將震散與燒化的法體完全恢復,這真教人欽佩得很。”

阿修羅王不由麻臉通紅道:“這是我自不量力,妄想藉北極磁光煉成之寶,將它引發再行收下,纔有此失,倒教道友見笑了。”

雪山姥姥又笑問:“憑道友的功力,這神雷本質就不能完全收回,至少也該收起大半,到底如何呢?”

阿修羅王搖頭道:“收是收了一點,但是得不償失,我這元神損耗太大了。不過起禍根苗實是我那小妾黛妮,她那神形尚在嗎?”

雪山姥姥笑道:“她因無端上門尋事,肉身已損。二次又乘我不在洞中妄以元神來攻,以致陷入小徒五行日月輪中,情急拼命才把道友至寶寂滅神雷使出來。如非我親自趕回,那就更槽了。所好肉身雖毀,元神尚在,已由我帶來,便請道友領回如何?”

說罷,便從懷中取出那粒冰魄寒光所化的晶丸來,略運神功將寒光一收,黛妮元神從晶球中落在地上,仍是尺許高的一團黑影,一見阿修羅王只驚得縮成一堆,不禁嗚咽有聲,似在哭訴所遭。

阿修羅王大喝道:“你哭什麼?還嫌禍闖得不大,人丟得不夠嗎?”

說着袍袖一拂,立將黛妮元神收入,又向雪山姥姥頷首爲禮道:“此間已是敝國轄境,本待稍爲接納以盡地主之情,但我出來已久,尚有瑣事待理,請恕失禮,容諸異日再行相見了。”

說罷人影一晃,便失所在,棄兒笑道:“人道老魔頭滅絕人倫,罪惡萬分,爲何倒對師父如此彬彬有禮起來了?”

雪山姥姥道:“你以爲他對我彬彬有禮嗎?這老魔向來就是這樣,愈是心中忿恨已極,外面愈加客氣和藹。他今天吃此大虧,實在對我已成不解之仇。你當他真是知情達理對我恭敬嗎?他只不過此刻力有未能,又在元氣大傷之後吧,要不然早已破臉了。你兩個涉世未深,以後如再遇上,還宜格外小心免爲所乘。”

說罷又笑道:“主人已經走了,人家對我們這些惡客又揮諸門外,再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我們也回去吧。”

說着冰魄寒光又冉冉上升,一路向南飛回去。這次卻飛得很低,一路在雲層之下,不但足下山川歷歷在望,便林麓戶舍人畜行動都可辨識,這在棄兒,實爲有生以來之所未經,不由高興非常。

在冰魄寒光飛擁之下,不是向雪山姥姥問長問短,就是向大桃笑語。

看看雲程已越沙漠戈壁,經過秦嶺,又入川境。忽然遠遠看見一座山峰下面骨嘟骨嘟直冒粉紅色的煙霧,轉瞬便將峰下一塊平林佈滿。

大桃不禁叫道:“恩師請看,那不是白骨教中的六賊銷魂網嗎?既有此物,一定又有妖人在那裡害人了,但不知被困的是何等人,我們去看一看嗎?”

雪山姥姥舉目一看笑道:“你要知道那妖網之中困的是什麼人麼?”

說着,遞過一個茶杯大小的鏡形之寶來道:“這是我昔年在大雪山萬丈寒冰之中所得的一面古鏡,乃前古仙人廣成子遺物,名爲寒犀鏡,爲專破妖霧邪煙之寶,並能照澈九幽,洞覽山石,現在權且賜你.作爲防身之用。

“此間離開黑石山只三數百里,我因閬中尚有道友相邀,必須踐約,汝與棄兒不妨前往,相機將被困之人救出,如遇舊友,可一同回山候我後命。”

說罷一催冰魄寒光,離那妖網還有一箭之路,突然把手一揮,大桃和棄兒兩人便像斷線風箏一樣,從空中落將下去,正墜在一座小山峰上面,再看空中雪山姥姥所馭遁光一閃即逝。

大桃不禁十分惶惑,忙問棄兒道:“我看恩師此舉似有深意,師妹隨從日久,能知道一點嗎?”

棄兒道:師父脾氣極古怪,對於同門每有所示,絕少明言,時或無故賜上一兩件法寶或簡貼,到時均有奇驗。如依我看或許那妖網之中所困的人與師姐有緣,須待解救,再不就是那妖人惡貫滿盈,應該死在你我手中。適才她老人家既然說過,那寒犀寶鏡專破這類妖霧邪煙,何不就拿來一試。”

大桃一面稱善,一面託着那寒犀鏡一看,只覺對徑才只寸許,純用獸角製成,一面其光如漆,一面滿布雷文。

拿在手中向地下一照,一道寒光直射岩石之下,石中紋理,石下蟲豸,非常明顯,愈看愈深,便山石中所孕藏的東西也無不歷歷在目,鏡光所照.就彷彿一個深井一樣。

兩人不禁非常高興,方在稱讚。再擡頭一看,只覺那片粉紅色妖光愈布愈廣,離開那座山峰已經不遠。

大桃不禁一驚,忙將手中寒犀鏡一揚,直向那片妖光一照,那寶鏡所發寒光竟似一輪皓月一般,直向妖光射去,青朦朦一片,何止二三十丈,只一着妖光便如沸湯潑雪,立刻穿成一個大洞。

只見光底一塊大青石上,倒着一個青衫少年,彷彿酒醉一般,正曲肱入睡。

再一細看,卻是楊繼武。

大桃不由大吃一驚,忙將那寶鏡上下揮動,向那妖光縱橫一陣揮蕩,轉眼之間那片粉紅的妖光便被掃盡,所有實在景象完全畢露,卻是兩山之間的一條峽谷。

那塊大石,便在谷口的右側,正當谷口山上垂下來的一株老檜下面。妖光雖被破去,繼武人卻未醒,仍似甜睡一般。

大桃連忙一拉棄兒從小峰上飛縱而下,才近大石,忽聽谷裡一個女人的口音喝道:“是誰大膽,竟敢在我這鬆苓谷口放肆,破我仙法,還不快來納命嗎?”

說着只見五色光華一閃,出來一個身披紫綃的**少婦,向二女一看,冷笑道:“你兩個是哪裡來的野丫頭,爲何無故到我這鬆苓谷來尋事,是何道理?”

棄兒笑罵道:“你這不識羞的賤貨,叫什麼名字,爲什麼將一個少年男人困在這裡是何道理?”

那婦人怒道:“我乃鬆苓谷主紫綃娘子薛惜惜,這少年自己闖上門來,他自觸我這六賊銷魂網倒地,與你這兩個賤婢何干,既敢無故上門尋事,那纔怪不得我呢。”

說着,解下身邊所披紫綃,舉手一揮,兩人便覺一陣濃烈香味,觸人慾醉,跟前一花,已被一片淡紫光華籠罩着。大桃一見說聲不好,又將手中寶鏡一照,誰知那片淡紫光華,乃繫有形之物幻化,寶鏡所發寒光,竟無法照身,只鏡片所觸紫光以後,仍見山川樹木而已。

大桃心切繼武安危,忙又扯了棄兒飛向石上,先將繼武護定,一面放出青霜劍,又向身外紫光掃去,那片淡紫輕綃,看去雖覺薄薄一層,柔和異常,劍光掃上去卻無損傷。

遙聽光外那婦人冷笑道:“你這兩個鬼丫頭看錯了,你們當我這天孫錦也和六賊銷魂網一樣,是你們這飛劍法寶可以破的嗎?如果再不將那少年男子獻出,給我自行滾開,我只將天孫錦一收,你兩個就想走也來不及了。”

棄兒不由大怒,用手一拍腰下佩的五行日月豔,五劍一輪立刻光芒萬丈,那青黃赤白黑,五道劍光拱着一丸硃紅色的旭日,直向紫光衝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那片淡紫光華,立被衝破,裂開一條極大口子。

那婦人不禁大驚失色,連忙把手一招,收回那片紫絹向裡逃去,棄兒那裡肯舍,又向谷裡追去,才進谷口,婦人身子一晃,便不知去向。

大桃因恐有失,連忙叫道:“師妹你快回來,且慢追那妖婦,我們救人要緊。”

再看那石上的繼武已經悠悠醒來,把眼一睜,一見立在身側的,竟是日夕思念的意中人,小別之後丰姿更見較前豔麗十分,而且年紀也顯得更輕了許多,不由喜得直跳起來道:“大桃姐,我們是夢中相見嗎?”

大桃看見棄兒已經從谷中退了出來,不由嗔道:“你這人,好多時不見,爲什麼還是這等不長進,我已投在恩師雪山姥姥門下,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那邊還有我的師妹楊棄兒,你須放老成些。”

繼武一看,谷裡果然有個少女走來,連忙匆匆一說經過。

原來他自那天大桃留書走後,便也學樣,草草收拾了隨身衣物和一口短劍,帶了些金銀,留下一封信,出門便向川西走去。

心想大桃鄙視自己,無非爲了一心向道,如果自己也能拜仙師,學成劍術,上下青溟飛行自在,即使不能修夫婦之好,便能作一個方外膩友,也足慰相思之苦。

如再能合籍雙修,永駐芳華,作一對神仙眷屬,豈不更較虛度數十寒暑,身遂化盡爲妙。

聞得青城峨嵋均爲神仙窟宅。眼前的諸葛仙師,張仙師,不也俗人修成嗎?又因大桃一走必向大雪山去,便不管好歹,出門便向川西走去。

一路曉行夜宿,遇有山水名勝,必稍流連一二日。這天已過資陽正向成都走去,中途經過一個市集,地名豐潤場,熱天走長路未免口渴,正停住腳在一家茶棚坐下來,打算喝點水吃點什麼再走。忽見茶棚旁邊一塊土坪上大槐樹下睡着一個乞丐,渾身漆黑,一頭亂髮,正枕着一塊石頭打着鼾。旁邊圍了一羣孩子,大家不知從什麼地方搬來許多石塊,紛紛向那乞丐身上投擲着。

起初還是一塊兩塊,後來孩子來得越多,石塊便如雨點一般打去,一霎時,那乞丐身上便堆滿了一層。孩子們好像瘋了一般,不斷的把石子加上去。

繼武見那石塊大的竟有海碗口大。小的也有鵝卵大小,心恐乞丐負傷,不由負手走到那一羣孩子前面攔着道:“你們這些小孩子,爲什麼拿石頭打人,他雖然是個苦人,如是打死了也要抵命,你們這般胡鬧,家裡有大人嗎?”

那孩子裡面有個較大的,橫着眼睛道:“你是什麼人,不問清楚也能管我們的事?這是他要我們打的,要不拿石頭把他蓋下去,有果子吃嗎?”

繼武不禁詫異道:“他爲什麼好好的教你們拿石頭砸他,天下焉有這個道理?”

那孩子道:“他說這些石頭是他的被單,吃醉酒睡着怕受涼,所以要用石頭當被蓋,又說他身上有寶貝怕人偷他,有石頭蓋着好放心。每天都教我們這樣做,不過要把石頭扔得滿他全身,不看見他身上的黑肉纔算數。

只等他明天再來,每天都給好多果子,只有一點沒蓋上便不算數,誰扔得最快最多,給的果子也越多,誰要偷懶他全知道,不但不給果子吃,第二天他就不許再扔了。”

那孩子道:“他已閉上眼睛睡着了哪會看見,不過第二天他真知道,誰扔得最多,誰最偷懶,全瞞不過他,給起果子來從來就沒有錯過。”

說着,一看其他孩子正在扔得起勁,連忙搬起一塊最大的石頭扔去道:“就是你一問,已經耽誤了我好幾塊咧。”

一面將那塊石頭扔向乞丐頭上,繼武一看那塊石頭,直有海碗大小,一下正扔在乞丐頭上,只聽拍的一聲,那乞丐動也不動。

衆孩子你一塊我五塊愈擲愈快,一會兒便將乞丐蓋沒,像小山一樣的堆起來。

衆孩子又四周看了一下,見那乞丐已經一點也看不見了才一鬨而散。

繼武看罷,不由心中大詫,決定要看個究竟,便在那茶棚坐着等着,一面又買了一套麻花和幾個燒餅,慢慢的吃着。

那賣茶的是一個六十以上的老人,一面泡着開水,一面笑道:“客人看這叫化子奇怪嗎?少時等他—醒來,還有奇事咧,您慢慢看罷。”

繼武笑道:“這位窮朋友委實有點異樣,他是這裡人嗎?”

老人道:“他是哪裡人連我也不知道,到這裡來也不過才只三個多月,就住在那山後山神祠裡。你別看他是個叫化子,人家可從不乞討,只以賣藥爲生,用起錢來都毫不吝惜。

“只是脾氣太怪,他賣藥從不講價,你只稍一還價,便莫想買到,如果你一定想買,非十倍以上的價錢不可。

他那藥又極靈,只要他說那病能治,從來沒有不好的,所以買賣非常好。壞的就是太髒,又有許許多多古怪的舉動,還有一個只交小孩子不理大人的怪毛病。”

繼武聽了不由更加奇怪,又笑向那老人道:“他飲食起居也和常人一樣嗎?”

老人道:“他在飲食方面,倒沒什異樣,只是酒量大得嚇人,我們這裡所產的麥酒,向來是滴水不摻的,他最少也要十斤才過癮。一吃醉了,便叫孩子們拿石頭把他堆起來,終要一兩個時辰才醒。

“只他一醒,身上那些堆的石頭便自己飛得老遠,他也折回山神祠去睡大覺。你要買藥,要趁一清早,他在那邊小酒店喝酒的時候,只一吃醉便不成功了。”

繼武聞言,又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將曉,驀聽嘩啦啦一響,再看那異丐時,身上蓋的石子,已經飛開丈餘遠近,身邊竟一塊不剩,那片土坪上,比方纔用掃帚掃過的還乾淨。

那乞丐也從容地立起來,雙手一伸,又打了一個哈欠,便轉身由茶棚面前,向村外那座小山走去。

恰好正從繼武面前走過,繼武仔細一看,只見那異丐,年紀約在四十以上,上身精赤着,下身只穿着一條犢鼻褲,赤腳草鞋,一身黑肉,紫中帶亮,就像抹過油的一般。

長方臉高顴骨,一個蒜鼻子,項下和兩鬢,滿生着虯髯,繞着一張大嘴,最驚人的是兩隻眼睛,閃閃生光,只向人一掃便逼得人不敢正視。再配上兩道濃眉,一直插入鬢角越發令人覺得氣象威猛。

只頭上卻是一個禿頂,腦後只有錢大一個小小道髻,用一把小刀,當着簪子插着。

不由心想,此人較之狗皮道士、銅袍道人和公孫壽昌等又是一般異樣,一定也是一位異人,但不知與自己緣份如何?

正想着,那異丐已經走過去老遠,忽然又掉轉頭來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一個趕老婆的癡漢,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出息?”

說罷徑去。

繼武不禁心中又是一動,連忙將茶錢付了,跟在後面走去。時已暮鴉歸林,落日銜山,滿天紅霞,映得山風都成一片金紫色,那乞丐出了村口,循着山徑走着,看去並不太快,但饒繼武練過武功,再也趕不上,相距老在十餘丈遠近。

太陽漸漸從山角上沉下去,暮色蒼然而至,那乞丐從山下向山上翻着,路也愈形畸嶇難行。繼武一路狂奔,不禁喘息有聲,但因那異丐所居山神祠不知究在何處,惟恐閃失迷路不敢停步,越走越覺吃力,漸漸兩腿已經痠麻。

一看那異丐已到山頂,似乎又回頭向自己看了一眼,不由一鼓勇氣,又翻上山去。方到山頂,天已全黑,那異丐又從山上翻了下去。

那下山的路是一條斜坡蜿蜒直到山下,比起上山的小路,看去似乎好走得多,可是卻陡得異常,繼武飛馳而下,幾乎收不住腳。

等到山下已是渾身汗出如漿,再看那異丐已不知去向,天又全黑下來,雖然新月初生,略辨山徑,卻不知那山神祠究在何處,心下不禁又是一慌。

再定睛一看,原來山下卻是一曲清溪,迤邐由南而北,溪水潺潺映月生輝,正幻起一片金色鱗紋,隔溪山勢越險,諸峰相望,彷彿羣仙拱揖。溪邊怪石嵯峨,在一天淡黃月色下看去,便似一羣猛獸,伏地欲搏。

就在那若干怪石南側,峙立着一株古柏高可參天,亭亭如傘蓋,樹下隱約可見有兩間房屋,還有一枝小小旗杆,分明是個祠宇模樣。

連忙走近溪邊看時,只向南百十步,便有一條石樑恰好正在樹下祠前,等到走近石粱,再向隔溪一看,果然是一座小廟,只有前後兩進,廟外一帶圍牆已經倒塌,山門雖然關着,卻從牆缺處可以看見後殿,似有一點燈光射出。

他不禁心中大喜,匆匆渡過石樑,不管好歹,便向後殿走去。

只見院落當中,草深沒徑,只孤零零的,放着一個白石香爐連座高可數尺,那後殿上正中懸着一盞琉璃燈暗淡得簡直象鬼火一樣。

燈下一張供桌,正對着神龕。那山神爺,滿臉塵封蛛網狼藉,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經斷卻,分明是個無人廢祠。

再一搜尋,並不見那異丐蹤跡。心中方道:“作怪,這殿上既然無人,爲何卻又有燈點着。”

忽聽殿後一個嬌婉的聲音道:“是楊相公來了嗎?我們小姐有請,快進來吧。”

繼武一聽那喉聲竟非常熟悉,分明是紅樓上的白鶴觀女侍蝶奴。

連忙轉過神龕一看,只見龕後卻是一個大月洞門,門外一片平原,寬廣何止百頃,一望無際,遍植着一種不知名的奇花。

樹高才只七八尺,枝杆翠綠如玉,花大如杯,重樓疊瓣,都作粉紅顏色,遠遠看去,就彷彿無邊絳雪堆滿全林一樣,再被月色一襯托,致致生光,分外悅目。

那花下又是一片白砂,其平如砥,其潔如霜,花影平鋪在上面,簡直無殊萬幅吳箋平鋪在地上,一幅一幅都是水墨畫稿,乍入眼簾,看得呆了。

半晌忽聽又嬌笑道:“唉,楊相公,你爲什麼站在這裡發呆?我的小姐請你呢!”

繼武再看時,只見蝶奴宮裝高髻,右手擎着一盞黃紗宮燈,左手拿着一柄雲帚,正在左側一株花樹下面含笑而立。不但妖豐明媚大殊往昔,便那一身衣服也非人間所有,不禁大詫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小姐爲什麼又到這裡來?”

蝶奴笑道:“連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不過我們小姐,自向大雪山訪道之後,現在仙業已成,所以把我也接到此間來,仍舊侍候她。仙山歲月,雖然美景無邊,卻對相公非常思念,今晚因知相公必來,所以命我在此接引,你只一見到小姐便明白了。”

說着,擎燈前導,直向花林走去,一連穿過幾條白石小徑,忽然花林中兩株二丈來高的水晶峰,相對峙立,峰下一樹花枝,平伸出來,約有二三尺,彷彿半扇錦屏一樣。

大桃正斜憑在上面,仰着素面,看着天邊月色,一見繼武走來笑道:“我每天都在盼望着你,今天可給我盼着了。你瞧,今天聽說你要來,等得我一身衣服都被露水溼透了。”

繼武凝眸一看,只見大桃頭挽蟠龍高髻,身穿探湖色長領宮裝,腰繫玄色絲絛,下面羅襪弓鞋,亭亭玉立站在花下,那月光照在臉上,越顯得長眉入畫,素面生輝,簡直無異瑤島飛仙,降落在一叢仙葩之下一樣,不由心喜欲狂,忍不住輕攜素手笑道:“大桃姐,你爲什麼走得那樣決絕,我還疑惑雙紅樓下一別成了永訣呢,想不到今天居然又在此地相見,我真僥倖極了。”

大桃笑道:“我何嘗肯那樣決絕,也不過是因爲山茶姐姐,小桃妹妹,都已入道,仙叢可望,心中惟恐一旦老大頓成雞皮鶴髮,那還有什麼意思,所以才咬緊牙齒,也向大雪山去訪道,其實又何嘗捨得離開你呢。不信,你只問一問蝶奴便明白了。”

繼武笑道:“適才蝶奴已經告訴我了,焉有不信之理,不過,你如今已有仙緣遇合,我又來了,但願今後常相廝守,便可免去兩地相思了。”

大桃道:“那就在你了。”

說着,回眸一笑,挽着繼武,轉過水晶峰,又從花徑當中曲折轉過去。忽見萬花叢裡,現出一處全以白石築成樓臺,高可數丈。

大桃含笑,仍挽着繼武,拾級而上。到得樓上,只見絳紗窗裡紅燈掩映,樓外淡月朦朧,萬花似繡。

再看大桃,春情滿面,腰肢綽約,一手挽着自己手臂,一手扶着雕欄,嬌喘微微,彷彿已不勝情,不禁爲之神奪。

稍爲休息半晌之後,猛見大桃又嬌嗔道:“你這人已經到了樓上來,爲什麼老看着人不進去,不過才只這幾天不見,難道就不認識我了嗎?”

說着相依偎着,又走進樓去。繼武才一進門,便聞見一陣異香撲鼻,再看那樓中時,只見簇幕低垂,畫燈高燒,錦茵繡闥,象牀文幾之上,入眼一片都是粉紅顏色,簡直像個新房一樣。

不禁又大詫道:“這是你平常住的屋子嗎?”

大桃聞言嬌羞滿面道:“你問得奇咧,不是我住的,難道我還能把你請到別人住的屋子裡面來嗎?”

說罷雙面紅豔欲滴,又附耳小語道:“我臨行之際不是說過,只能仙叢成就,我們一定要做一對神仙眷屬。”嬌聲一笑,又把頭低下去。繼武不禁心花怒放,只覺得一陣口脂香味,直刺鼻觀便也低聲道:“如今怎麼樣呢?”

大桃啐了一口,嗔道:“你這人真壞透了,我待不理你呢。”

正說着,蝶奴已經領着幾個女僮上來,把樓中一張青玉大案擡了來,一面笑道:“山中嘉禮儀式從簡,便請兩位新貴人入席吧。”

大桃卻嬌羞不肯入席,經不住繼武坐好,蝶奴又從旁扯着,才半嗔半喜的,和繼武並肩坐下來,碟奴又替二人斟滿了酒,繼武舉杯笑道:“大桃姐,我平日只聽人說神仙眷屬,萬想不到我們今天竟然做到了,且請同乾一杯,便祝芳華永駐,壽與天齊如何?”

大桃盈盈一笑,也舉起杯來道:“你還恨我臨行之際太決絕嗎?”

繼武把酒乾了一半,笑道:“如今喜還來不及,那有恨之理。”

大桃抿着酒杯,覷着繼武道:“如今你該稱心如意了吧!”

繼武不禁點頭無語,雙方交杯之後,對飲了半會,蝶奴又督率着諸女僮,把殘席撤下去,大桃脫去外衣,只穿着一身粉紅小衫褲,一雙媚眼向繼武一笑,挑起羅帷,便向牀上鑽去,接着嬌笑連聲道:“深夜了,你不睡還等什麼?”

繼武不禁神魂飄蕩,連忙走向牀前,揭起羅帷一看,只見大桃俏臉平躺在枕上,那一個嬌怯身軀,已被一牀錦被蓋着,正待他解衣就寢,同賦好夢,忽然耳畔大喝一聲:“你這樣一個沒出息的東西,還只管跟着我做什麼,天下有這樣的修道人嗎?”

再看時,哪裡有什麼洞房花燭,更不見什麼大桃,身子還在那山神祠後殿上,只中間懸着的一盞琉璃燈好象比方纔亮些,那供桌上卻睡着那異丐,兩眼隱泛金光看着自己冷笑道:“你只管跟着我,打算做什麼?”

這才知道,那異丐確是人間仙俠,只被自己一念之差,幾乎錯過了因緣,連忙跪在地下哀告道:“弟子愚蠢無知,幸承仙師點化,已知己過,還望不棄凡庸,收在門下。”

那異丐道:“我只知道,天下盡多斬斷情絲求仙學道的,卻從沒見過象你這樣的癡人,爲了追一個女人而來求仙訪道的,你苦苦的求我做什麼?難道想教我變成一個女人來陪你去做一對神仙眷屬不成。”

說罷,又哈哈大笑道:”天下本來最難得的是神仙,再在做神仙之中,還要弄個美豔如花的老婆,哪有這等便宜事,如果有,你也介紹我去當兩天這樣的神仙好嗎?”

繼武不禁羞慚滿面道:“仙師不必取笑,弟子知過了,還望恕我愚昧,收在門下。”

那異丐又大笑道:“我不過是一個賣藥的叫化子,如收弟子,也不過採藥叫化而已,你要學這個嗎?”

繼武應聲道:“弟子願學,只仙師答應肯收弟子,哪怕再吃苦些也願意。”

那異丐倏然正色道:“你既願入我門下,知道我是何人,我所持的教義,和我這個宗派的戒律嗎?”

繼武道:“弟子愚昧不知,不過你老人家的神通和道法,我已盡見,所以我才懇求收在門下,還請不吝教誨先示法號。”

異丐冷笑道;“你既連我是何人也不知道,爲何就這等纏我,難道不怕誤入歧路嗎?這幸而遇着我,假如是一個魔道中人,你這樣冒昧糊塗那還了得!”

繼武連連叩頭道:“師父責備得極是,弟子實因求道心切,又見你老人家一切與常人不同,復睹靈異之跡,所以纔敢冒昧懇求,還懇鑑我愚忱,不要揮諸門外才好。”

那異丐又冷笑道:“你哪裡是一心向道,不過爲了眷戀一個女人,因她慕道,所以你也想學些道法以取悅於她而已。方纔在我所設幻境之中,已經昭然若揭。我想如果那大桃仍在白骨教下,你也一定會不恤一切,習那邪法了。憑你這等人,便資質骨格再好些,稍知自愛的各派宗主長老也決不會要,何況是我,你還敢狡辯嗎?”

繼武亢聲道:“師父,你老人家收我與否,弟子決不敢相強,不過你老人家這等看法實在冤枉死我了。要說弟子求師訪道,完全是爲了取悅於她,這個並不盡然。至於說到即使她仍在白骨教下,弟子也必隨之習那邪法,如有此心,必遭雷殛。”

那異丐看了繼武一眼道:“此話當真嗎?”

繼武應聲道:“決無虛假,如果言行不一,口是心非,任憑處置。”

異丐笑了一笑道:“但願你如此纔好,既如此說,我可以將我的來歷和宗派教義約略對你說一說。”

說着又道:“我本姓彭,雖然出身是個儒生,卻頗好道。中年以後,便出入於釋道兩門,旁及劍術武功,以及旁門道法,卻始終未聞大道。後來因從東海一堆礁石底下,得到一部奇書,才悟澈天人,得以融會諸家學說,創吾大同新教。

“我這教旨,系博採諸教精義,參以天理人情,雖名新教實取各教所同而融貫其所不同。男女相悅原在所不禁,但決不容教下弟子重色輕道。你自己試先想一想,適才在我幻境之中,是一個輕色重道的人嗎?”

繼武想了一想,不禁低頭不語。

那異丐哈哈大笑道:“情關本難勘破,這個原怪不得你,但適才你已近於欲界,如非我收法得快,則縱慾之不暇,還有半點求仙訪道的念頭嗎?這等行徑又與凡夫俗子何異,你苦苦求我到底是爲了什麼呢?雖然旁門散仙,盡有娶妻生子,雙修合參的,你試想一想,有像你這樣未曾入道,先求縱慾的沒有?”

說罷大袖一擺,金光微閃,便不知去向。

繼武不禁面紅耳赤,潸然淚下,半晌做聲不得。

忽聞那異丐猛又喝道:“論你這等心行定力,並無可取之處,不過,我一向都本與人爲善之旨,你如真欲入我門中,只天一亮,可徑向東南方向前行,只能經過那重魔劫不壞道基,我自然會派人前去接引。如你自己把持不住,卻休怨我不能收你。”

再看時,那異丐仍在殿上覆鼾然睡去。繼武就地拜了四拜,爬起來向殿外一看,只見殘月西沉,蟲聲唧唧,螢火高低,時復明滅。想起異丐所言,再自忖一切,不禁慚愧萬分,又不知所云魔劫是何現象。

他正在心中忐忑不已,忽見廟牆缺處金光一閃,接着耳畔一個蒼老的聲音低低的道:“那叫化子已用五龍蟄法入定了,你快到這裡來,我有話對你說。”

繼武又恐異丐相試,不敢答應,猛聽那人道:“你這孩子,爲什麼這樣膽小,我是好心指點你渡過這場魔難的法子,好讓你安安穩穩的當一個小叫化子,再不識好歹我便走了。”

繼武聞言,回頭一看那異丐仍然鼾睡未醒,連忙移步向牆缺處走去,只見廟外竹樹下面,正站着一個高大白衣老人,一副臉黑而發亮,兩道壽眉長可數寸,卻根根雪白,再配上項下腮間一部銀髯,更顯得那付臉和一尊古銅塑像一般。

一見繼武走來,兩眼陡發金光笑道:“你這孩子,能從風塵中認出那個叫化子是個異人總算有幾分眼力。他向來收徒極難,不是資質骨相極好不要,不認出他是一個異人也不要,末了還要經過兩三番考驗才能入選。你現在已經被他看中,又是自己找上門的,也經過了初次的考驗,總算有幾分望想。隻眼前那一場魔劫,以你一個未入道的凡夫俗子決難安然渡過,所以纔將你喚來,好讓你早點入門,你意如何?”

繼武連忙伏在地道:“如蒙仙師汲引成全,弟子感激不盡,仙師能先以法諱見告嗎?”

那老人笑道:“我的姓名久已不用,只因昔年學佛曾用鐵肩居土道號,所以一般道友都稱我鐵肩大師,其實我只是一個逃禪未能、學道未成的老朽而已。你以後如再遇上,也不妨如此稱我便了。”

繼武聞言,萬想不到那老人竟是當世仙俠之中,輩份最高的鐵肩大師,不由又連忙叩頭道:“弟子實不知道你老人家乃是聞名已久的前輩仙俠,今天既承你老人家玉成,敬當永識勿忘,還望始終成全。”

鐵肩大師笑道:“你趕快起來,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叩頭蟲。如果自己不長進,盡向別人磕頭有什麼用處。”

說罷,從身上掏出一粒丹藥笑道:“此乃慧因師太所煉冰雪丹,雖然霸道一點,但它是剋制邪火安神定性的妙藥,你且把它吞下去,一遇淫魔見擾,只能守定元珠,便可不至受害。”

繼武一面叩拜在地,一面將丸藥吞了下去,入口清香,直沁心肺,只寒冽異常,卻有點耐不得。

再看天際已漸呈魚肚色,鐵肩大師人已不見,便又折回,走向大殿,向那異丐拜了幾拜,又暗中祈禱,將鐵肩贈丹之事稟明,出廟向東南方向走去。

那一帶亂山橫雲,奇峰插天,路本不好走,加之天才破曉,還未大亮,山徑更難辨識,一直走到天明,還不上十多里路,已是一身大汗,累得只是喘氣,又飢渴異常。

正想覓地稍事休息,吃點乾糧喝點水再走,忽然頭上啪的一聲,好像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雖不甚痛,用手一摸,卻是一手紅汁,再一細看,地下落着一個碗口大的桃子,已經跌得稀爛。

心中方疑桃熟自落,無意中掉在頭上,不禁想道:既有桃子,一定不止一個,何不吃些解渴充飢。想罷又向山側樹上一看,果見一懸崖上長着十來株桃樹,結實累累,只苦那崖太高,不易上去。正在躊躇。

忽然又是一個桃子迎面飛來,連忙伸手一把接住,正待咬吃,猛然又是一桃飛來,繼武猝不及防,幾乎打在臉上。再擡頭看時,那樹上卻端坐着一個二尺來高的黑猿正看着自己,不斷的把桃子擲過來。

繼武慌忙避過,怎奈那黑猿手法極快極準,正在閃避中,已被打中兩三個,桃汁斑爛,濺了一臉一身。

繼武不由大怒,將手中那隻桃子也遠擲過去,黑猿一伸抓住,又還擲下來,繼武一把接住,心中暗想,自己急須去應魔劫,此去禍福難定,何必和一個無知畜生一般見識。

接桃以後,一連幾縱便離開崖下三五丈遠,料知黑猿再擲已是無及,便一面持桃大嚼,一面舉手拭去臉上桃汁,仍向東南方走去。

驀聽一聲猿啼彷彿兒哭,眼前黑影一閃。那黑猿已從崖上縱落,竟在面前攔住去路,圓睜着一雙火眼看着自己,兩隻前爪一陣比劃,好象意在阻止自己前進一般。

他不由喝道:“你這畜生,無故用桃子擲我已是可惡,爲何又趕來阻我前進,是何道理?”

說着,手一揚,將那隻桃核,用棗核鏢手法向黑猿當胸打去,因愛黑猿靈慧,不忍一下打死,所以只用了四五分勁。

忽見那猿呲牙一笑,長爪一伸又接了過去,脫口迸出人語來道:“你這娃兒,怎麼這樣不知好歹,你師父教你天亮起身,無故趕早已是該打。我老人家好意讓你先吃幾個桃子再去應劫,才正是時候,爲何這樣倔強,你以爲倚仗鐵肩老前輩的丹藥便可有恃無恐嗎?告訴你,那是妄想,人家不是已經說過,要守定元珠才行嗎。你知道元珠是什麼,怎麼樣守嗎?”

繼武見那黑猿忽然說起人話來,已是大吃一驚,再聽口氣竟以前輩自居,不禁心下更爲惶惑,連忙向後退了一步道:“聽你語氣,好象哪位仙俠所豢仙猿,特來對我指點,如果屬實,我自感激,不過你既以猿形出現,我怎麼會知道呢?”

那黑猿又吡牙笑道:“虧你還想當大同教主彭康的徒弟,爲何連我劍門小黑也沒有聽說過。日後你如再遇見他,只一提我的名宇,他便會告訴你我是誰了。不過,不知者不罪,你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以後只叫我小黑師叔就行了。”

說罷肅然人立,大有等侯繼武參拜之狀,繼武人原乖覺,一見那黑猿公然教自己叫他師叔,料知定有些來歷,連忙躬身下拜道;“師叔請恕弟子無狀,還請指點迷途。”

那黑猿大模大樣的把前邊右爪一擺笑道:“你起來吧,現在到鬆苓谷去還早呢,人家還沒有起來,你趕去不是白廢嗎?我老人家對於晚輩向不平白受禮,你且先隨我來吧,多少總要教你得點好處,纔是當師叔的道理,不然又要惹那叫化子笑我。”

說罷,身子一長,便向身後山坡縱去,繼武也跟着縱上去,那山坡高可十丈形勢頗陡,加之旭日韌升,曉露未乾,石上苔癬溼潤異常,着足易滑,雖非絕對無法竄登,卻也真個崎嶇險峻。

那黑猿一路飛縱,只三五跳躍便已到坡上,又從山腰一路向那植有桃樹的懸崖走去。繼武雖諳提氣輕身之術,那有黑猿爽利。纔上去一半,又累得渾身大汗,好容易才攀登坡頂。

那黑猿已到崖上桃樹下面,高聲叫道:“你這沒出息的東西,連這點路也不會走,還學什麼道,這不但替你師父丟人,連我小黑也帶累着丟人,還不快些過來嗎?”

繼武一看,從坡上到懸崖雖只三五丈遠,卻滿布竹樹和山藤野葛,並無山徑可通,如要過去,只有攀藤附葛,凌空渡過,否則須從竹樹枝頭飛躍而行。

自己估量着,要從樹枝竹梢上走過去,決無那種功夫,只得一路攀着藤葛,援了過去,纔到崖上,已經力竭,幾乎倒下來,兩隻手也被藤葛磨擦得皮破肉綻。

黑猿一見又笑道:“你簡直是廢物,這一點點路就這樣爲難嗎?爲什麼倒教我老人家等了半天。早知如此,我也不多這事。”

說着,一連又摘了兩三個桃子,遞在繼武手上道:“你且先再吃兩個桃子,接一接力,不要弄得暈倒下來,反教那叫化子說我害了你。”

繼武接過桃子,不禁羞慚滿臉,等把桃子吃完,體力稍復,黑猿又道:“這桃林後面,是前古仙人石丈人的別府。丈人仙去,留有劍簡和十七種法物以贈後人,每七百二十年開禁一次,只是有緣便可遇着。不過他立有禁條,非毫無法力可言的人不能進去。只一倚仗道法開禁,或者乘機潛入,必有奇禍,決不能離開洞百步,所以直到如今,能進去得到他的遺物的,也不過二人。少停便是開禁之時,所以我帶你來碰碰運氣。”

正說着,忽見桃林後面峭壁上煙雲大起,接着紅光一閃,登時現出一個丈許高的洞門,黑猿忙道:“這洞門開禁,至多隻有一個時辰,你趕快進去,我在外面等你,千萬不可自誤。”

繼武見洞門果現,不管好歹,便向洞內走去。那洞正對着初上的朝陽,洞口並不太幽暗,走進去只有三五丈方圓,高才不足二丈,卻空無所有,看去頗像一個人工鑿成的石堂。

再走到那洞中一看,只見足下一塊白石,約有二尺見方,與四邊石色有異,彷彿是一個下去的門戶,只不解如何才能下去。正在張望着,倏然身子向下沉,那塊白石直陷下去。再細看時,又是一間石室,四壁通用白石築成,潔白如玉,只南壁上,有一方青石,鑿着一個古衣冠的老人,負劍執簡而立,兩隻眼睛看着自己,隱含笑意。

心中方想:“石室除此一像,其他上下四周一白如雪,連斧鑿痕也沒有,這寶物到底藏在什麼地方,又如何取法呢?”

忽見石像微動,隱泛光華,那背上長劍,手中竹簡光華更甚,不禁福至心靈,連忙跪下,叩拜道:“弟子楊繼武,幸承師叔劍門小黑指點,得入仙府,如蒙仙師允許,還請將劍簡見贈爲幸。”

方纔祝罷,石室光華驟盛,忽覺背上手中各自多了一物,那方白石又冉冉上升,直到上面洞中方纔停住。

再看時,那方竹簡已在手中,長劍也到了自己背上,不禁驚喜若狂,忙又下拜,向石丈人叩謝。

正在禮拜之際,那洞裡似有一陣潛力,將人向洞口推出,再也不容延緩,身子還未站起來,已被推出洞外。接着輕雷微震,那洞門又向後隱去。

耳畔卻聽見那黑猿叫道:“你這娃兒,總算福緣不小,竟將石丈人的清雷劍和太清秘笈得來。這劍固前古奇珍,太清秘笈如能熟習,無上法力盡在其中,只可惜這秘笈一共有上下兩部,你所得的,只是一個下部,所載大抵是收攝煉魔諸法,無關性命宏旨,最多成爲蓬島仙羅漢果而已,否則,如上下兩部一齊到手,那就不找那叫化子師父,也一樣可以自修仙業,登果金仙了。”

繼武一見洞門光華已斂,峭壁仍然如故,那黑猿就在身畔,不由又叩謝接引之德。

黑猿哈哈大笑道:“你這娃兒,現在得到好處,該不再罵我畜生了吧。不過你轉眼就要前去歷劫,這劍簡雖然是煉魔之寶,你卻一時用它不得。遠水不解近火,怎麼是好呢?我老人家,向來成全人喜歡成全到底,這兩件寶物,只有由我把它收縮起來,斂去上面寶光,你暫時把他藏在身邊,以爲將來之用。

“此外由我傳你一種守竅煉己之法,再拼着自己的定力,去和那魔頭闖一下。這一點訣竅,我只能傳你,卻不能幫你,成敗得失全在自己了。雖有鐵肩老前輩所賜丹藥,又有二寶在身,只邪火一被侵入,道基立壞,再修便難。那對方又是一個魔道中能手,卻大意不得呢!”

說罷,將劍簡縮小隻寸許仍交繼武收好,又傳了守竅煉己之法,命繼武就崖石上坐好,試將心神收攝了一會,又連連搖頭道:“難,難,這也不過十一之望吧。”

說完之後,又笑道:“好在你這娃兒福緣深厚,也許有救,待我送你一程,就此去吧。”

說着,兩爪一推,大喝一聲:“人身難得,千萬不要自誤。”

繼武猛覺兩眼一花,身子已到崖下。再擡頭看時,那黑猿已不知去向,一輪旭日正上山顛。

連忙向崖上謝過師叔成全之德,又向東南方向走去。因不知魔劫之來是何情況,時刻都在留心,未免有些矜持,誰知一路鳥語花香,山青水碧,除了絕不見人而外,並無異樣。

心想,這一路上雖有溪澗之屬,大抵淺於污穢不堪飲用,既有這大水聲,自必清潔無疑,何不尋着水潭喝點再走,便那一臉桃汁也必須好好洗滌一下,纔夠涼爽。

想罷,便向林中走去。一看那林子只有數十株老鬆,姿勢奇古,均系千百年以上之物,但松下一片草地,修治得非常平整潔淨,彷彿經過人工剪理過的一樣。

他不由心中奇怪,但未在意,一路穿過鬆林,裡面卻是一個山谷,谷內北山上有一道飛瀑自山顛直瀉而下,離地遠有十餘丈高,又分成三疊雪濤飛濺,向山下溪中涌去。

那道溪自西北轉向東南,中間忽被一堆崩石一激,直向東流匯成一個小湖,看去約有十多畝大小,其中滿植着荷花,正在映日而開。中間又突起一座白色玲瓏山石,高可三五丈,分外顯得清幽絕俗而帶着幾分高貴氣象。

繼武不禁看得呆了半晌,方纔走近湖邊,用手掏水,先將頭臉兩手洗淨,然後又飲了兩口,果覺涼爽可口。

猛聽那白石山峰後面,忽有婦女嘻笑之聲,不由心中一動,暗想,這谷內山水佈置,絕非天然,不要是什麼人家的宅院,誤入還有可說,如再偷窺人家婦女,那便絕非所宜了。

想罷,正待起身出谷,陡見那荷花當中一聲水響,忽然泛起半個**少女來,一頭漆黑頭髮披在腦後,那雪白的嬌身自香臍以下全沒在水中,上半截卻都在水面上,不但酥胸玉臂,俱陳眼底,便一雙玉峰,也毫無遮掩,畢露水上。

那一張圓姿替月的俏臉,卻好正在四五朵盛開的芙蓉中間,人比花嬌,花羞人面,更顯得異樣豔麗。但那少女,似乎並未看見池側有人,倏然呼的一聲,纖腰一扭,向水面一仰,嬌軀瑩潔如玉,完全浮在水上,竟向繼武立處浮游過來,不禁嚇得繼武,連忙轉身奔逃不迭。

他正向谷口外面走着,忽聽身後嬌喝道:“哪裡來的小子,膽敢跑到這鬆苓谷來偷窺我們宮主出浴,還不趕快住腳,聽候發落,只敢再逃,我們這劍光一起,你便沒命了。”

繼武回頭看時,卻是兩個垂髻少女,各持寶劍,已經趕到身後,連忙躬身道:“我是過路客,偶因口渴入谷飲水,實非有意偷窺,還望二位姐姐饒過初次,以後再不敢了。”

那趕來的二女,爲首一個長圓臉型身穿紫衣的,又嬌喝道:“你還敢胡說,這等的事,還能有第二次嗎?”

後面一個穿緋色宮裝的少女也把臉一沉道:“阿英姐,你管他呢,我們只把他帶去見宮主,讓宮主自己發落不好嗎?”

那叫阿英的少女,連忙用劍一比道:“不管你是行客也好本地山民也好,既已進了我這鬆苓谷,便須由我們宮主發落。你想就這樣走,可沒有那樣便宜的事。還不快隨我們走嗎?”

說着,那個緋色宮裝的少女,也舉劍架在繼武的肩上喝道:“我們宮主便在那邊等着,你如再倔強,那就莫怪我們用武了。”

繼武聞言,不禁引起一腔怒火,正待抗拒,但自己一想,偷窺人家少女出浴,委實是自己不是,只得忍住氣道:“我也曾稍讀詩書,此番出來,又是爲了求仙訪道,焉有偷窺你們宮主出浴之理。如果真要說動手,我也未見得便怕你們。不過,誤入此谷我本確有不是之處,你們又都是女人,所以我才讓你們一步。你們宮主現在何地,快引我當面說明,如再出言不遜可別怪我了。”

那阿英笑道:“夜光姐,你聽聽,這還是他讓我們的,要不然人家也許還會露一手給我們看看呢。”

那叫夜光的少女,沉着臉用手中寶劍在繼武肩上一拍道:“你這小子,死到臨頭,還不自知嗎?我們這鬆苓谷、紫霞洞天,乃是紫綃宮主修真禁地。你擅自闖入已是該死萬分,又敢偷窺宮主出浴,如依禁律,至少也該下油鍋炸酥,磨成細粉去喂王八纔對,你還敢像沒有事也似的,在這裡說大話嚇人嗎?”

正說着,忽又聽那荷池內白石小山上,一個嬌婉的喉音道:“啊英,夜光,他既說讀過書,又是求仙訪道的,你們不許威嚇他,快些押過來,等我問明再說。”

二女聞言,一齊喝道:“不管你是什麼出身,我們宮主既然喚你,還不快去嗎?”

繼武心想:這兩個丫頭簡直狂妄萬分,無理可喻,那出浴的女人,既是主人,也許可以說理。照這等勢派,如非俠盜宅窟,一定是個豪強別墅,一切還宜謹慎爲佳。

想罷,先將衣襟端整一下,轉身又向荷池走去。二女一前一後押着,從那荷池邊上繞了過去,經過假山,便見一座三曲紅橋,從那池邊上,一直聯到那白石小峰下,三人一同上橋。

夜光首先搶過去,高叫道:“稟宮主,那私入禁地偷窺宮主出浴的小賊已經帶到,聽候發落。”

遠聞白石峰下輕輕一聲嬌叱道:“你這丫頭,事情遠未判明,怎麼就叫人家小賊,這等口聲便當掌嘴。”

夜光聞言,瞪了繼武一眼,撅着嘴,立在橋頭不再開口。阿英在後面又低聲道:“這是你的造化,我們宮主這樣寬宏大量待人還是第一次呢。”

說着,繼武已經渡過曲橋,走到峰前,再擡頭一看,只見峰下一片白砂皎潔如銀,上面陳列着一張紫晶短榻,高才尺許,適才所見出浴少女,仍是全身赤**,只披着一襲薄如煙霧的紫綃,一手執着一枝半開的荷花,一手支着下頷,斜憑在榻上,微笑道:“請問道友尊姓大名,從何而來?既是求仙學道的,當知我這鬆苓谷紫霞洞決不容外人擅入,爲何直到我這每天出浴的靈石池邊並不聲張,又逗留不去,這就不怪蠢婢責難了。”

那聲音之嬌婉柔媚,簡直美妙無比,入耳令人魂消魄蕩。

繼武再仔細把那少女一看,只見她一張俏臉,全貼在那支荷花上面,一雙妙目卻斜睨着自己,渾身骨肉勻停,彷彿一個全用羊脂美玉琢成的人兒,被一層極淡的紫煙籠罩着,不由心頭怦怦不已,簡直不敢平視。

忙將二目一垂躬道:“我姓楊名繼武,現方從師學道尚未入門。只因路過谷口,一時口渴難忍,遙聞水聲,因而入谷覓水解渴,井非有意敢犯禁地。就在池邊掬水時又未見有人,所以纔敢逗留片刻,及見池中有人即便他去,絕無偷窺之意,此點還請見諒。”

少女未及開言,那夜光又喝道:“宮主,你休理他,我們明明看見他蹲在池邊,一雙眼睛好象饞貓兒看見魚一樣,全神都貫注在你的身上,連動都不動,能說沒有他意嗎?”

那少女又嬌喝道:“你這丫頭,方纔我已說過不許無禮,爲何又敢多嘴。難道真當我不能當人處罰嗎?”

說罷,又向繼武笑道:“道友既是無意入谷,口渴覓水亦屬人之常情,原可原諒。不過,適才道友既說現方從師學道,能以令師法諱見告嗎?”

繼武略一沉思道:“說來慚愧,我雖得見家師,現在尚未入門,如以實在情形而論,我尚未能列在弟子之內。雖然他老人家曾經說過,只我經過一劫,不遭魔擾,便可以收入門牆,但此時言之未免過早,且近招搖,所以還以不說爲宜。如蒙主人見諒,便請容我出谷,他日小有成就,再當謝過如何?”

那少女看了繼武一眼道:“我還當你已經投有師父呢,所以有些話不便說,既如此說,你就與那一派的宗主長老有過交道,也還未成定局,那就更好說了。現在我相信你方纔說的話都是實情,決無虛假,不過你知道我的來歷和擅入我禁地,窺見我身體的禁例嗎?”

繼武惶然道:“這個我卻也實不知情,不過這樣說,道友想必也是一位散仙,此地便是仙府了,就請明以告我,以便當面謝過使得嗎?”

那少女笑道:“此地原名鬆苓谷紫霞洞天,適才兩婢當已相告。我乃南海玉衡真人薛天相之女,家母便是鬼母潘濤,閨名惜惜,外號人稱鬆苓谷主紫綃娘子,婢僕僭以宮主相稱,實非所許。我自昔年父母反目,來此潛修已近兩甲子。自從來此,家父便爲我定下禁例,無論仙凡,只一入谷,必須自己能從谷口所設六賊消魂網衝出去,纔可赦過,聽其自去。否用便要罰在谷內服役十年,限滿方許脫身。”

說着,俏臉忽暈丹霞,用那荷花半遮着面道:“至於能看見我的身體的,那就算是前生夙有良緣,便須留在此地,同修大道,作一對神仙眷屬,你看怎樣發付我吧?”

說着梨渦微露,從花隙偷覷繼武臉色。繼武聞言,不禁大驚,心知大同教主彭康所指魔劫,一定就應在此女身上,忙將心神收攝,亢聲道:“我本一介凡夫,學道尚未入門,如何敢妄冀上配宮主,道友此語未免太苦人所難了。至於入谷犯禁,實出無知,適才已經說明在先,而且此項禁令系由道友片面所訂,谷口既無牌示又無守望,何能禁人入內,如果真要以此相挾,那我只死而已。”

薛惜惜驀地裡臉色一沉,將手中荷花移過一旁怒道:“我這鬆苓谷禁例誰不知道,雖然無牌示守望,卻從無一人敢擅自入內,你如何能以不知二字,便輕輕脫卸。至於婚姻之約,原無相強之理。不過,我雖魔道,家父卻是散仙一流,我一個待字少女,能輕以身體示人嗎?你既自詡讀書明理之士,且還我一個道理來。”

夜光也道:“這人,我原看他不是什麼好人,宮主何必和他論理。依我之見,先罰他掃毛廁十年,然後再宰了喂狗,把魂拘起來,煉那諸天神魔,看他悔也不悔。”

那阿英卻在身後悄然道:“傻子,憑我們宮主哪一點不好,還有什麼配不上你的,爲什麼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你不是要求仙訪道嗎?老實說,我們這裡就是人間仙境,我們宮主的法力,一向集諸家所長,只你一經入贅,便成半仙之體,爲什麼現鐘不撞倒要去鍊鋼,還不趕快答應嗎?”

繼武把牙一咬,又冷笑着高聲道:“你這無恥賤人,還自以爲有理嗎?便算我誤入禁地看了你的身體,應該有罪,你現在不還是赤身露體的嗎?既知自愛,有這個樣見生人的嗎?老實說,我頭可斷,此志終不可屈,你待如何?”

薛惜惜冷然道:“你以爲我赤身露體和你說話便是無恥嗎?須知這是我的家,從來就沒有外人來過,你自上門尋事,這能怪得我嗎?再說,我雖曾習魔教,卻非一般淫賤魔女可比,你既已看見我的身體,我以後還能去嫁人嗎?我既將你當做丈夫看待,便**相見又有何妨。現在你既如此說法,我如再行相強,便真是無恥。你只自己有法走出我這鬆苓谷去,我便聽你自便,隨你到什麼地方去都行。不過我也從此決不嫁人,永遠算是你楊家的媳婦,你如走不出去,在我這六賊消魂網中壞了道基,你又待如何,能給我一個明白答覆嗎?”

繼武聞言,心知這一劫,關係自己前途甚重,那大同教主鐵肩大師和劍門小黑之言已經應驗,便也冷然道:“你如聽我自己走出,自是足感盛情,我即使爲魔法所乘,也只有死而已。”

薛惜惜聞言,倏然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一言爲定,不過你如想死卻辦不到呢。”

說着,放下荷花,纖手一揚,又嬌笑道:“我這寶網一出手,六賊便一齊來攻,你須仔細纔好,不然可不能怨我。”

說罷一蓬粉紅色香霧當頭罩下,轉眼之間,一切景物全都不見,全身都在一片粉紅色香霧籠罩之下,耳中但聞靡靡樂聲,令人心蕩不已,漸漸身上也起了一陣說不出的酥麻,口中復生異味。

倏又跟前一亮,平白現出六個火球,互相一撞,譁卟,一聲爆開,各自出來一個赤身少女,一絲不掛牽手踏歌而舞,那姿態的娩妙,簡直無法形容。

繼武自覺心旌搖動不已,連忙說聲不好,照着劍門小黑所傳守竅藏神之法,身子一側,右手曲肱睡倒,左手掩在臍下,護定命門,右腿在下,左腿在上微曲着,使出那套五龍蟄法來。

方纔睡好,將眼閉上,猛又聽耳畔格格一笑道:“我當你是誰的徒弟,有什麼出色的本領,原來仗着彭康那叫化子的一點鬼畫符,這有什麼用處,這套功夫我也會,不信你試瞧瞧看,誰比誰強。”

說罷一陣觸鼻口脂香味,似有一張軟如溫玉的俏臉貼向頰際,身上也壓上了一條粉腿,好似那薛惜惜已經靠着自己身子躺下來,不由心中大駭。忽憶劍門小黑守定玄珠之語,又將心神一攝,退藏於密,置諸不聞不問,方覺泰然。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猛又聽身畔一聲嬌笑道:“你爲什麼做得這般怪模怪樣的,老不理人?”

接着似乎纖指在自己額上點了一下道:“你試睜眼看看,我到底是誰?”

那聲音分明是大桃,正待睜眼,猛然又想起昨晚彭康相試的幻景,又把要動的一顆心收攝起來,置諸不聞不問。那人又是長長嘆息了聲道:“人家爲了你,不惜與魔女拼命,好容易纔將她除去,你爲何還不見醒來,難道已經中了那魔女的邪法,將元神攝去了嗎,你好歹也將眼睛睜開,看我一下讓我也好放心,不然不急死人嗎?”

忙將眼睛睜開一線偷看時,果見外面粉紅香霧已經不見,大桃卻一臉焦急之色伏在身畔,低喚着,不由心下一喜,正待起身相見,忽又聽見一個極低的聲音,細若蟲鳴道:“你這死沒出息的東西,連這點眼力也沒有嗎?如何又將一個魔女當做情人。”

那聲音,分明是劍門小黑,不禁一驚,又將眼閉上。

只聽那魔女薛惜惜笑得格格的道:“你想再將眼睛閉上也無用了。”

繼武正不解所以,忽然眼睛閉着,也看見惜惜躺在身邊,那一副生香活色,簡直無法形容,最令人難耐的是那魔女媚態入骨,百般挑逗,兩隻眼睛,偏又無法避開。

所好早服冰雪丹在腹,一時真陽尚不至鼓動,自忖無礙,便索性視若無睹,任憑她一再做作,決不去理她。

那惜惜做盡諸般媚態,見繼武仍不理會,不由忿忿的道:“我自學道以來,從未對人作此醜態,你以爲具有一副鐵石心腸我便放過你嗎?那是夢想。老實說,我如不能嫁你,也必拼個同歸於盡,不然我還能見人嗎?”

說罷,一手搭向繼武身上嚶嚶啜泣起來,只哭得象一株帶雨梨花一樣道:“我本因爲不甘自居下流,所以才獨自在此潛修。只因父親說我塵孽太重,不經數劫,決難歸入正派門下,才爲我設此禁例。並說誰能看見我的全身,就是三生夙緣所在。一見你來,本欲善言直告,如能在此同修合參,彼此均有好處,誰知你竟對我破口辱罵,因此我纔不顧一切,使出這六賊銷魂之法來,意思不過想利用幻境稍通款曲,作成這段姻緣,你當我便真的下賤無恥嗎?”

那惜惜人本美豔,固然宜喜宜嗔,這一哭更楚楚可憐,雖然語多激忿,越顯得嬌憨入畫。繼武不由心中一動,暗想前此曾聽大桃說過,那狗皮道士諸葛劍與唐惠、董素三人不也幾世糾纏不清嗎,難道我和此女與大桃也是一樣嗎?”

正在沉吟不語,惜惜又道:“你想好了嗎?你我已經歷劫三生,難道連一個名份都不肯給我,你心也太狠了。”

繼武正在躊躇不語,擋不住惜惜又在嗚咽着,求告着,不禁有點六神無主起來,忽然耳畔有人道:“你這娃兒,六賊已被侵入其四,自己還不覺得嗎?本命元神如再不歸竅,道基一壞便永爲陰魔所制了。你的前生和我現在一樣,哪有什麼三生性孽,千萬不要胡思亂想纔好。你如真答應她,對得起那母猴子嗎?”

這纔想起方纔不該又起妄念,連忙心神內斂,仍照所傳五龍蟄法,守定元珠,一切超然物外。

又半晌之後,恕聞惜惜又怒道:“我知那鬼叫化既教你來應劫,事前必有安排,你以爲這樣一來,我便無法治你嗎?”

說着,又聞得一陣口脂香味,那惜惜兩手竟將自己摟定,一張櫻口湊在嘴上猛然一吸,倏覺五內如焚,一點元氣,自丹田直向上涌,真魂就好象要出竅一樣。方說一聲不好,猛覺一股奇寒的冷氣,直衝進來,那惜惜嗷的一聲,連忙滾過一邊。

再睜眼看時,身外仍被一帶粉紅色的香霧籠罩着,只近身一帶已被一道冷森森的寒光射了一個大洞。

正待起來,只苦於頭暈眼花,一掙扎立刻昏了過去。再等醒來一看,那魔女已不知去向,站在身邊的卻是大桃,不但妖豔更較以前爲甚,便年紀也好象又輕了許多,相對直如夢寐,轉不敢親近。

直等大桃問起別後情形,這才驚覺,匆匆將所遭說完,棄兒已經趕來。大桃互相介紹之後,再一問那魔女竟已遁入洞內。二人正欲趕去,一查究竟。

忽然那老松樹上吱吱一響,一個黑猿來,向繼武笑道:“你這一關總算過去了,不過,如非我這師叔不斷提醒你,也真險得很,你待如何謝我纔好。”

繼武一見,慌忙伏地叩謝道:“弟子此次幸逃魔劫,實出師叔之賜,只師叔吩咐一聲,要怎樣謝就怎樣謝。”

黑猿哈哈一笑道:“我是逗你玩的,我老人家,還會要你這娃兒謝嗎?不過你雖真元未損,元氣已經被那妖婦吸得不少,如無靈藥及時服食,至少須養息三五年,才能煉氣學道,這便如何是好呢?”

大桃、棄兒見那小黑猿竟能人語,已是奇怪,又見繼武竟叫他師叔,心更加驚異,那黑猿似已覺察,笑向大桃道:“你這母猴子纔在番人洞內打了一個轉,便敢瞧不起我來嗎?須知畜生中盡有至人,衣冠叢裡也有禽獸咧。”

說罷又笑道:“雪山老前輩不是給你一個小鏡子嗎,你且暫時借我一用,便知彼此來歷了。”

大桃連忙取鏡遞在小黑猿手中,那小黑猿接鏡,先在上面噴了一口氣隨向大桃和繼武一照兩人倏覺寒氣逼人,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冷戰。

再看那鏡光一晃便有栲栳大小,內面現出一重山峰,峰腰一座懸崖,崖上立着兩隻蒼背老猿,好像一公一母,那公猿倚崖人立,母猿正在替他搔背,意甚閒適。

倏然一隻大鳥馱着一人從半空中落下來,那鳥生得身高七尺以上,一身蒼白色的毛羽,金睛鐵喙,一雙長腿足有茶杯粗細,狀甚威猛,背上騎着的人,卻只有五尺來高。頭挽道髻,一身元色道服,也是滿臉兇惡之像。

一見兩猿,右手一指,先發出一道火光將四面罩住,然後喝道:“我乃野人山矮腳真人黎明,現在開山創立宗派。適見你兩個雖是異類,卻甚靈慧,內丹也十成八九,如能隨我回山守洞,自有好處,這是你等造化,千萬不可錯過。”

那隻公猿,首先瞪起一隻火眼金睛,連連搖頭,接着母猿也一陣搖頭,用手遙指峰後一陣比劃,似說已有主人在山後洞中入定,不願隨那道人離開。

那道人見狀,勃然大怒道:“你兩個孽蓄如何這等無知,竟敢對本真人這等倔強,不管你主人是誰,既然被我看中,如再抗命,我這九幽神火一合你兩個就立化劫灰了。”

那公猿冷不防,倏然把嘴一張,吐出酒杯大小一丸內丹,其赤如火,直向那道人打去。道人猝不及防幾被打着,但纔到面前即被警覺,袍袖一揮,便將那丸內丹收去。

母猿一見勢頭不對,也將內丹吐出,將自己和公猿一同護定,一面高聲厲叫起來,那道人愈怒,手一指,那團火光一合立將兩猿圍住,熊熊的燒起來。

起初因有母猿內丹護身尚不十分覺得,漸漸那火光由紅轉綠,又由綠轉青,母猿那團內丹看看煉化,兩猿相抱慘叫不已。

那道人冷笑道:“你兩個鬼叫有什麼用處,再不降伏,只那內丹一化,便都完了。”

兩猿只在火光之中直跳,卻毫無降伏之意,看看內丹將盡,忽然峰上縱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來,高聲叫道:“哪裡來的妖道,膽敢到我劍門流雲山莊來放肆,認得我劍門小黑嗎?”

大桃一看鏡中情景,彷彿都曾身歷,只想不起那地方來。忽聽孩子一喝,那聲音名字似更非常熟悉。

再看那孩子時,只見他天生一張黑長臉,闊額扁鼻,削腮尖嘴,狀極醜怪,分明是一個日夕相處的人,只記不起是誰來。

倏見那孩子,右手一張就是一個霹靂向那道人打去,接着左手一播,一道金紅色劍光,直映得鏡中滿山皆赤。

那道人一見孩子太乙神雷出手,似知不妙,連忙閃身避過,那座下的一隻怪鳥卻被震得粉碎。方欲還手,那道金紅色劍光又斜掃下來,將人圈住。

那孩子又喝道:“大膽妖孽,憑你這點微未道行,也敢如此放肆,如果再不將那鬼火收回,夾着尾巴滾回去,我不將你絞成肉泥也不算是劍門小黑。”

那道人似也怒極,陡然陰惻惻一笑,在劍光之中將手一揮那圈青色火光又向中間一緊,母猿內丹立被煉化,兩猿慘叫一聲,便自相抱倒地。

孩子見情愈怒,也將劍光一催,裹着道人一絞,道人肉身也被絞碎,忽然一聲厲嘯.那一團碎皮殘肉聚成一個赤球,復向孩子飛去。

那孩子方用劍光一迎,又是一聲震天巨響,連那孩子帶一團血肉都震得粉碎,只有一點紅星向西南方天際一閃而沒。那崖上,只剩下那道金紅色的劍光,裹着一個小黑影子,仍在空中沉浮不定。

驀地裡,半空中又落下一個叫化子來,右手一伸,先將那道劍光收住,佩在腰下,然後用左手接住那團黑影,長嘆一聲道:“小黑老弟,愚兄只遲來一步,你已遭劫。那妖道黎明,雖然煉有無明陰霄,稍知底細,本不難閃避,誰知你竟如此託大,豈非天意。現在你的肉體全毀,已與妖道同歸於盡,萬難收拾,便是元神也受重傷,連就在此轉劫都難,除非有意好廬舍先尋上一個,借別人軀殼再煉上一兩甲子,等元神凝固之後,再去轉劫才萬無一失。但是這棄捨之法,損人利己,上幹天忌,決非你我之所能爲。幸而愚兄早已算定老弟今日之事,適才漫遊南海,在五指山頭,遇見一個仙猿道成轉劫,經愚兄稍加助力,順便討了他這一具遺蛻,你願意嗎?”

那團黑影,似在點頭,叫化立從身後一具革囊中,倒出一個二尺多長的小黑猿屍體來,用手一指,那猿屍立刻跌坐如生。

叫化將所託黑影向猿屍頂門一放,隨手一按,那小黑猿立即跳起來道:“小弟實在萬想不到,今日忽罹此奇禍,如非大哥早爲安排,又能及時趕回,那便完了。只可惜那妖人元神也未能滅,一樣逃去,他日如果出山相遇,我必殺之以報此奇恥大辱。”

叫化大笑道:“你以爲那廝元神還能遁回去嗎?他此刻恐怕已被赤身教祖捕去煉那七煞羅喉血焰神幡去了。你還是趕緊自己快將元神煉復吧。”

說着又將寶劍交還,笑道:“你那劍匣墜落附近,神物利器決無損壞之理,且去尋回,留待他年之用。愚兄還要送這兩個孽畜前去認母投胎,恕不代爲尋見了!”

說罷,回身再向兩猿一看,肉身也都被妖道九幽陰火煉成一堆白灰,只剩下些微內丹裹着兩個小黑球,仍自依依不捨。

連忙用手一招,大喝道:“爲你兩個孽畜,無端令我良友淪爲異類,你等此去反轉人身,還有什麼不好,爲什麼又做出這等癡頑的樣兒來!”

說着從身邊取出一個葫蘆來,將兩個蒼猿生魂收了進去,一閃而沒。那鏡中寒光也倏然不見。

大桃不禁恍然大悟,才知自己和繼武就是那一對靈猿轉劫,那小黑猿劍門小黑,乃是大同教主彭康的義弟方崑崙,所以淪爲異類,就是因自己和繼武而起。

連忙一扯繼武,又一同拜伏在地叩謝始終成全之德。

劍門小黑道:“這一來,你們這兩個猴兒,總該明白自己的本來面目了吧?”

說罷將寶鏡仍還給大桃,一面用右爪向額上一搭,四面一看,微訝道:“此間事尚未了,不過你等已經有驚無害,不久我那兩位前生好友也許要來,雖然大家面目全非,他兩位歷轉數劫,也未必便認得我,但我已墜畜牲道中,終是自慚形穢.此刻不見也罷。”

說着,眼前紅光一閃,便不知去向,繼武、大桃一齊拜伏在地,叩謝不已,棄兒笑道:“師姐,這猴兒到底是什麼人變的,你們爲什麼對他這樣恭敬?”

大桃忙將兩生經歷匆匆說了,棄兒又笑道:“大同教主和劍門小黑.我也曾聽師父說過,想不到和姐姐還有一段淵源。”

又看了繼武一眼道:“楊道友如今待向何處去呢?家師曾經說過,只此間事了,不妨同到黑石山去走一遭,也許家師還須有事奉商亦未可知。”

繼武方待回答,猛聽那谷中一聲冷笑,接着嬌喝道:“原來你倚仗着那兩個丫頭,各有一兩件寶物,有意來上門尋事,這便更不可恕了。”

再擡頭看時,那紫綃娘子薛惜惜,已經仗着雙劍又從谷裡趕出來.只見她頭挽靈蛇高髻,身上穿着一件鵝黃宮裝,上罩元色荷葉邊披肩,腰間緊束着一根玄色絲絛,腳下一雙珠履,手中兩劍一青一紅,光華非常強烈,和方纔**之狀大不相同。

那夜光、阿英兩婢,勁裝佩劍之外,一個捧着一個玉瓶,瓶中插着七面皂色小幡;一個捧着一個大紅葫蘆,看看已到谷口。

大桃忙喝道:“你這賤婦方纔幸逃不死,如何又來興妖作怪,這就不能怪我們趕盡殺絕了。”

說罷正待將劍光飛出,薛惜惜用手中寶劍一指,也喝道:“你這兩個賤婢到底是何人門下,快將姓名來歷說明,免我誤傷同道,否則我這七曜靈巾一起,便無法挽回了。”

棄兒不特大桃答話,搶着笑罵道:“你這無恥妖婦,想說大話嚇誰,方纔不是我師姐喝住,你早死在我那五行日月輪下。老實告訴你,我姐妹乃雪山姥姥門下的大桃和棄兒,你待怎樣?”

惜惜聞言,忙將雙劍入鞘,含笑道:“二位道友既是雪山姥姥老前輩門下,當知南海玉衡真人薛天相這個名字,那便是家父,適才無禮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大桃不禁一怔道:“我聞玉衡真人因遭魔劫,被鬼母潘濤困入銷魂地獄,壞了道基,久經兵解轉劫,哪裡會有你這個女兒?”

棄兒也笑道:“那玉衡道人,我也早聽師父說過,乃系南海散仙,本身戒律極嚴,雖遭魔劫,寧願拋棄肉身,始終不爲鬼母所屈,哪會有這樣的女兒,你想藉此騙我姐妹,那是妄想。”

說着便待動手,惜惜忙道:“二位道友,小妹並非懼怕二位,更非懾於雪山老前輩威望便欲以口舌相欺,實有隱衷,不得不向兩位道友說明,還請幸勿見疑。如實不能置信,小妹手中這風雷雙劍,和這七曜靈巾,便都是家父當年故物。不過此間實非談話待客之所,且請先到敝洞待茶,容再詳細奉告如何?”

說罷含笑肅客入谷,大桃不禁遲疑,繼武也道:“既承說明師門淵源,有話何不在此說明,我等各人均各有事在身,實在不便久留了。”

惜惜臉上一紅道:“楊道友不必多疑,適才之事,小妹並非無恥,實有情非得已之處,區區苦衷少時便當言明,如有虛誣不實或再包藏禍心,願幹天譴,形神皆滅。”

說罷面色慘沮,狀極誠摯,眼中忍不住要流下淚來。棄兒人本天真,一見惜惜滿面可憐之色,忙道:“楊道友,師姐,既然這位薛道友,有難言之隱,意欲相告,我們何妨前往一談,如能就此化敵爲友,不也一件好事嗎?”

繼武、大桃見棄兒已經答應,惜惜又指天自誓,便也勉強答應,由惜惜前導向谷中走去。穿過鬆林又到池邊,忽見曲橋南側,飛起一片淡紫明霞,將谷後完全罩定,遠遠看去,非煙非霧,閃閃生光,好象在半空中撒下一片極薄紫色光幢。

方訝惜惜口不應心又在施展什麼魔法,正待詰責,猛見惜惜越發顏色慘變,倏然拜伏在地失聲痛哭道:“外孫女已經一切如命,情願碎骨粉身以償夙孽,但求你老人家,讓我父親元神出困,爲何又這等作梗起來。再說這三位道友事前並不知情,是我情切救父,便仗他三位所持異寶以踐昔日誓言,對你老人家也決無爲害之處。你老人家這一來,教我如何自處呢?”

三人心方不解,猛又聽那光幢之內,一個極難聽的聲音道:“好一個孝順女兒,你爲了父親,便不恤要我外祖母的性命嗎?老實說,除你與那姓楊的小賊立刻成爲夫婦,代替你父之責,我自會開禁將他元神放出,只你母親不去尋他,我也不再過問。否則任憑是誰,除非他能將我這七重關隘完全衝破,還要能將我這無能的老婆子除去方可如願。憑你那鬼打算,想借雪山老鬼寒犀鏡之力,只衝破洞底黑眚神網便將他救走那是夢想。”

惜惜聞言,又哭拜道:“你老人家爲什麼要這樣固執,便是昔年你老人家發的誓,不也說過,只要父親覓得替身,或者有人能衝破黑眚神網,便可以放他轉劫嗎?現在爲什麼又不答應呢?”

光幢內又厲聲道:“答應不答應,我自有權衡,你這小鬼也敢出言頂撞嗎?適才我已說過,此事只有兩條途徑,你只有在這兩條路當中選擇一條,如再饞嘴,那就不用怪我了。”

惜惜又哭道:“我既無法害人,也不願再冒犯你老人家,只求格外成全,用我一身來替父親,即使萬死也在所不辭,還求你老人家開恩。”

猛又聽見地底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道:“惜惜,適才我已傳聲相示,你如何又忘了,此事少時便有分曉,你苦苦求她做什麼?”

那光幢之內,厲聲桀桀冷笑道:“我道惜惜這孩子向來柔順,今天爲什麼忽然膽大起來,原來卻是你在暗中主持,那話就更好說了。你以爲來的這三個小狗是彭康那鬼叫化和雪山老怪門下,我便懼怕嗎?老實說,我自昔年吃了李映紅賤人大虧之後,已經有兩甲子多沒有能嚐到生人膏血,今天這三個小狗既然自己送上門來,正好讓我在出困之前補益一點元氣,你先看看罷。”

說着陰惻惻一陣冷笑,接着從那紫色光幢之中,伸出一條鮮紅如血的手臂來,一晃便大可畝許,直向三人當頭罩下。

楊棄兒一見,忙將五行日月輪催動,青黃赤白黑五道劍光拱着一輪紅光,直迎上去,那隻血紅的大手,一見此寶出手,似知不敵,連忙向後一縮。

棄兒得理哪肯讓人,一催寶光追上前去,五道劍光裹着那大手一絞,只聽得一聲厲嘯,立刻化成一陣血雨,捲回紫色光幢。

那五劍一輪仍然跟蹤向前一衝,只聽得波的一聲,光幢立破,五行日月輪乘勢衝入,彷彿青黃赤白黑五條游龍爭戲一珠,在一片淡紫色光海當中,上下翻騰個不住,不多時便化成一天斷絲殘素向各處飄散。

惜惜見狀,不禁把牙一咬道:“大桃道友,還不快將寶鏡取出,再遲這瘴毒凝鍊而成的紫霞只一飛散,人畜當之無不立斃,且足造成大疫,那個孽就造得更大了。”

大桃聞言,慌忙取出寒犀鏡照射時,忽聞谷底又是一聲刺耳的冷笑道:“三個小狗,你們上當了,五行日月輪雖能將我這紫霞幢絞碎,卻決無法消除我這千萬片瘴毒,只一個對時,你三個和惜惜那丫頭,便全化爲濃血了。”

話才說完,繼武果覺頭目眩暈不已,便惜惜和夜光、阿英二婢也覺支持不住,只大桃、棄兒兩人,仍然不覺怎樣。但那寒犀鏡光也未能將絞散瘴毒完全壓制。

棄兒激怒之下不管好歹,竟將五行日月輪,直向谷底發聲之處衝去,猛聽哄的一聲,一處山石立被衝倒。

猛聽空中汪的一聲狗吠接着有人大叫道:“你等休得魯莽從事,待我先將這片瘴毒除去,再行攻那入洞門戶不遲。”

說着,落下一個身披狗皮的道士來,繼武、大桃一見狗皮道士趕來連忙打躬道:“諸葛仙師怎會趕來此地,是知弟子等有難嗎?”

狗皮道士哈哈大笑道:“你二人已經仙緣遇合,均在前輩仙俠門下,怎的還是這等稱呼,且請招呼那位道友將法寶收回,待我祛完瘴毒再爲細說吧!”

大桃聞言,忙請棄兒將五行日月輪收回。那楊棄兒,驟見半空中落下一個身披狗皮的道士來,正在驚異,忽見繼武、大桃二人執禮甚恭,這纔想起,大桃平日所說的武當派後起奇人狗皮道士正是這等打扮,連忙收回法寶。

正待招呼,狗皮道土已把腰佩劍匣一拍,飛起一道金黃色劍光,一轉眼便成百丈金虹,將所有溢散瘴毒整個圈住。接着那劍匣上起了一陣濃烈香氣,衆人人鼻都覺精神頓爽,漸漸香味愈濃,那被劍光圈住的瘴毒也愈縮愈小。

霎時間,便聚成栲栳大小一個圓球,被那雄精劍光裹定,旋轉不已。那劍匣上,忽放一片橙黃色異彩,倏然向那瘴毒所化圓球一合,只聞得一股腥臭之氣,便化爲烏有。

狗皮道士笑道:“瘴毒已除,如今我們該向洞口進攻了。”

說着又向惜惜道:“你係此間主人,應知虛實,就請做個嚮導罷。”

惜惜聞言,淚痕狼藉道:“我爲救父自應身爲前軀,不過適才答話的,乃是我的外祖母玄天魔母,還望仙師手下留情,免我日後難見母親之面,不勝感激。”

正說着,那玄天魔母忽然又陰惻惻一陣冷笑道:“你這賤人,既然還想見你母親,爲何惹鬼上門,現在又假惺惺做什麼,不要做夢,你以爲來的人便能制我死命嗎?”

話猶未完,忽然谷底呼的一聲,冒起一片火光,映得谷內全成了一片殷紅顏色。惜惜說聲不好,連忙扯了大桃行法直向谷底火光深處縱去,大桃只覺眼前一花,人已隨着惜惜到了谷底,再睜眼一看,只見一處山石,新裂一洞,火光便從洞中冒出。

惜惜用手一指道:“此火併非魔法,乃是地底所蘊沼澤之氣,適被棄兒道友用那仙兵衝開山石引發出來,再被我那外祖母在下面一催,所以驟然上升,只周圍山石一被燒化,引動地底毒火便造無邊大孽無法收拾。道友可速用那寶鏡將火制住,使其仍歸地底,便可無慮。”

大桃寶鏡卻好正在手中,忙將那青濛濛光華照向洞口,果然鏡光一壓,那火便不上升,一會兒,所冒虛焰也便熄滅。

狗皮道士也領着衆人趕來,一見火已全熄。再向谷底看時,只見山勢三面合抱,除那五行日月輪衝損一處山石而外,其餘一片石坪,其平如砥,山色青蔥恍若翠屏圍繞。

只山腰以上,日光照處,峰巒都掩成一片紫金色。那石坪上面,建着一座長可五丈的紫晶牌坊,鐫着紫霞洞天四個銀色大字,坊內石壁上一座白石洞門高可二丈,卻緊閉着。

惜惜回顧棄兒道:“少時我一行法,洞門如開,內藏五行真氣必被髮動,還望道友速用五行日月輪制住。只能將五行真氣破去,這第二重關隘便可渡過了。”

說着便禹步行法,用纖手一陣比劃,那洞門果然開了,倏然一陣黃光衝洞而出。

棄兒忙將五行日月輪向上一迎,那陣黃光被阻,向洞中一縮,又轉紅色向洞外衝出,五行日月輪竟被逼住,無法前進,只在洞門口撐持。

狗皮道士一見情形不對,忙道:“道友請將法寶收回,待我來用正反五行互相生克之法前來破它!”

說罷捏訣待發,棄兒方將五行日月輪一收,狗皮道士把手一揚,一道玄色光華,立將洞口紅光逼退,更不容它變化,隨即發出五行真氣所化五色光華將身護定,衝入洞門,立將前發玄色光華再變成青色。

那洞內紅光一退,又轉黃色,火方生土,卻巧被乙木所制,又縮後一段變成白色,企圖以金制木。

狗皮道士所發青光,倏然轉紅向上一迎,又將洞中戊土所生庚金制住。那一道白光,倏然受制,又轉玄色化生癸水來克丙火。狗皮道士見狀,把手一揮,丙火又生戊土將癸水克定。

轉眼之間,洞中所藏五行真氣,均依次被克,那條甬道也將走完。

惜惜又從後面趕來,嬌喝道:“道長且退,這甬道外面,紫晶殿外,藏有五行合運的兩極磁光,雖系無根之物,如不知底細,一被引發,也極厲害,而且只沽一點西方庚金所煉劍寶必被吸去,一時無法取回,且待我來破去,再請入內吧。”

說着,從腰間錦囊內,取出那幅天孫錦,持在手中一抖,只見一片淡紫色輕煙,倏向洞內兜去,驟覺眼前奇亮,一片紅色光華,挾着無數細如牛毛的光雨,全打在那片淡紫色的輕煙上面,一閃便歸寂然。

惜惜收回那幅天孫錦,正待前進,驀地裡,忽聽前面厲聲道:“你這小賤人,膽敢勾引外人,連衝我三道關隘,想是要和我這老婆子見個高下了,你且等着吧。”

等衆人俱趕到,倏見眼前一亮,見到甬道外面,只見洞勢忽然開朗,彷彿一座極大廣坪,空中正懸着一丸冷月,照得滿地都成一片淡綠色,眼前卻站着一個身穿白色道服的少婦。

渾身均在一幢磷火籠罩之中,乍看似極美豔,只一副臉色青白得象紙灰一樣,非常可怕。

惜惜一見,連忙拜倒在地哭道:“你老人家爲什麼這等固執,想我那父親自被母親在銷魂地獄之中壞了道基,自甘毀去肉體轉劫重修已是可憐,便母親也可放鬆一步,偏偏你老人家一定要趕盡殺絕,將他元神用黑眚絲裹定,鎮在這地穴火眼之上,日受地水風火淬鍊之苦,如今已一百三十九年,便有天大冤仇也該有個了結,如何只是不依不饒,我願以身代,你老人家也不允許,如今只有依你老人家昔日誓言衝關而入了。不過諸位道友所攜大抵不是神物利器就是前古仙兵,實在無法兩全了。”

玄天魔母冷笑道:“你這小賤人,休得如此做作,慢說這些小狗,便是李映紅老鬼再來,我也未必懼她。”

說着身子一搖,那一幢繞身磷火忽然暴漲,臉色愈加難看,薯地從天空那團冷月之中,瀉下一片寒光向衆人頭上罩下。那地面一聲響亮,也驟然涌起一片金刀。夜光、阿英二婢連忙驚呼道:“不好了,聖母已將陰火金刀一齊使出來,這一來,大家都是死數。”

棄兒一見不好,首先將五行日月輪放出,貼地一掃,那片金刀雖被消滅不少,但仍涌生不已。

惜惜慌忙一手提一個,將二婢提起,一面放出天孫錦將衆人護定,大桃也將繼武提起,放出青霜劍將足下託好。

狗皮道士又將五行真氣放出,大家不約而同,將劍寶聯在一處,在身外圍了好幾重。

那陰火金刀只在光幢之外上壓下涌生生不已,看去聲勢非常威猛,卻無法可傷衆人。棄兒最初也吃了一大驚,一見敵人魔法雖然厲害,一時尚不能侵入,立即一催那五行日月輪向玄天魔母掃去。

那玄天魔母一見五行輪飛來,倏然一聲厲嘯又將身形隱去。

棄兒見玄天魔母身形忽隱,身外金刀魔火仍重,幾乎無法衝去,不由焦急萬狀,忙向大桃道:“那妖婦已將身形隱起,我知她必仍在暗中搗鬼,師父給你的寒犀鏡無微不照,何不用鏡光向四方搜尋一下。只你那鏡光照見魔影,我的五行日月輪必可趕上,也許一下便可成功,何不一試。”

大桃聞言,忙用鏡光向四方探照,那一道青濛濛的寒光,從護身各種寶光照出去,便如白練一樣上下左右前後,不斷搜尋,忽然一下照見那魔母正在東南角上,戟指行法。

棄兒忙催五行輪掃去,魔母見勢不佳,又欲遁走,無如一被鏡光照着身形無法再隱,一下便被日月輪掃着。

只聽得一聲厲叫,立被五劍掃成數段,接着那輪宛如旭日的紅光向上一合,嗤的一聲,殘屍又被燒成一陣黑煙。

惜惜不禁大哭道:“外祖母,這是你老人家自取其咎,不能怪我。”

說着,忽見那一陣黑煙,在空中略一旋轉,又成人形,厲聲道:“你們以爲我便懼怕此寶嗎?老實說,我已久成不死之身,便有十個五行日月輪,又能奈我何,少時便叫你們等着我的了。”

說着,又待戟指行法,誰知五行日月輪又復趕上前去,五劍一輪齊放異彩,竟將魔母裹在光華之中,象疾風驟雨一樣旋轉起來。

老魔一被裹上,便衝突不出,只有隨着上下旋轉,身形也漸漸暗淡下去,雖然厲叫連聲,卻無法解脫,不上一會,便連掙扎之力全無,只剩下一個黑影,在那團光圈中旋轉不定。

衆人方訝前古奇珍到底厲害,突然又聽身後一聲冷笑道:“無知小狗們,你們只能將我七個元神全都煉化,我才佩服你們。”

衆人擡頭一看,身後不遠,又站着一個玄天魔母,裝束與前見一般無二,正在戟指作勢在催動那身外陰火金刀。

各人不禁都大吃一驚,那陰火金刀之勢愈來愈形險惡,隱約之間還夾着風雷之聲,棄兒方催五行日月輪趕去,大桃也拔轉鏡光,將魔母罩定。

忽然暗中有人喝道:“諸葛老弟趕快留意,這個老魔頭明裡用陰火金刀來眩人耳目,暗中已將你們移向地裡火穴,只再遲一刻便要大費手腳了。”

說着,陡聞一個震天的大霹雷,一道金光直照得衆人開眼不得,再定睛看時,陰火金刀全都不見,眼前卻站着一個齒白脣紅的小和尚。

他一面含笑向狗皮道土,打了一個問訊,又向繼武、大桃點了一點頭,一面大喝道:“你這無恥的妖婦,昔年我師父不老婆婆因憐你,雖然罪大惡極,有時尚肯偶發善念濟人貧苦,所以在將你制住之後,手下留情,只將肉體震斃,未曾將你元神消滅,拘禁在此火眼之上,並且爲你留下兩條生路。一條是靜中參悟上乘佛法,索性將那具震散的臭皮囊捨去,以火濟火,煉成金剛不壞之體,那火眼到時自必封閉,你也道成出困。

“另一條是,運用元神,將火眼分散發泄,使其一旦發動也無害於人,你就正果無分,有此絕大善功,也可稍贖前惡,一旦劫數臨頭,便不難轉劫重修。

“誰知你卻見不及此,只用魔法將火穴封住,一面仍自勤煉邪法,妄冀復體重生,一面卻命你那女兒到處引誘修道之士,做你替身,以致道力稍差的修士立斃火眼之上,也不知造了多少大孽,即此已該萬死。

“那南海散仙玉衡真人薛天相,雖然不幸,落在你那遺孽鬼母潘濤的銷魂地獄之中壞了道基,但你那遺孽也因此動了真情懷孕,不但不願將他置之死地,並用魔法鎖了他的靈性結爲夫婦,生下惜惜這個女孩子。照理,你多少也應該稍有骨肉之情,誰知你卻情同禽獸,乘他夫婦來謁之際,竟用他做了替身,將元命神魔附在兒女身上,去大肆興妖作怪,又將外孫女惜惜留在此地逼修魔法。在你以爲只一復體出困以後,便不難爲所欲爲。殊不知我那恩師,雖然替你留下兩條生路,但爲免你倒行逆施又復爲害人間,也安排了除你之策。今天庚申正日已到,也是你數盡之時,我且教你先嚐嘗我這心光慧劍的滋味如何?”

說罷,伸手一拍自己天門,腦後立即現出一圈極淡光華,看去異常柔和,並不強烈,初只大如栲栳,漸漸愈擴愈大,倏然一聲輕雷微震,登時佈滿全洞。

遙聞地底厲吼連連,半晌之後,那玄天魔母又復現身,只面色愈加慘白,護身磷火也只剩薄薄一層,一頭長髮完全披散,雙睛突出,牙齒咬緊嘴脣,狀極慘厲。

衆人再細看時,右手已折,左手仍作抓撐之勢,似已怒極,卻一語不發。

惜惜見狀,不由拜伏在地大哭道:“外祖母,聞得你偶發善心,也濟人貧苦,足見善根具在,現在已經大劫臨頭,你便不能翻然憬悟,求這神僧渡化嗎?”

說罷又向那和尚哭拜道:“我聽神僧語氣,好象是昔年不老婆婆的記名弟子心印禪師,還請看在令師昔年成全之德,饒了我這姥姥一命吧。”

衆人不覺俱爲動容,尤其是棄兒和大桃兩人,不約而同向心印道:“這個老怪想已被禪師制住,還請看在這薛道友份上,且暫時容她喘息一下,等玉衡真人出困再說吧!”

心印正色道:“你兩個哪知厲害,方纔如非我心光出手稍快,玉衡真人已被她用神魔奪魄之法整個吞噬下去,連那地底火眼也被掀翻了。幸而我那恩師早已算定,命我及時趕來,才得免去這一劫。不然,不但玉衡真人神形俱滅,便你等也必被將生魂吸去,這方圓千里,地殼亦必掀翻。

“你們看看,這場劫數要多大,你別看她這一臉慘痛之色,須知那是他將我用那慧劍幻化的玉衡真人一口吞下去,在她元神凝鍊的軀殼裡面發作起來所致。這是她害人不成自食其果,報施不爽,也值得可憐嗎?”

惜惜聞言又大驚道:“我那可憐的父親沒有着他毒手嗎?”

心印笑道:“你這傻丫頭,方纔我不是已經說過,幸虧我下手稍快一着嗎?那怎麼會讓他遭這妖婦毒手,他如今正在地底,運用法力分散宣泄火力,不久大功告成,便可出來相見,你又着什麼急。”

惜惜心下稍安,再看那玄天魔母時,身外磷火已被煉化,那片心光愈聚愈濃,已成一幢淡金色光幢,將那妖婦,整個籠罩在內,逐漸凝合。

好似一塊金晶,中間嵌着一個猙獰厲鬼一般,一動不動,只瞪着一對兇睛炎炎的看着衆人,正忍受着無邊痛楚。

衆人睹狀復現不忍之色,狗皮道士忙道:”我和師兄已經多日不見,無日不在思念之中,銅袍道友此刻雖在天空巡邏着,他也早已想和你敘一敘渴別離衷,你與其叫這妖婦在這裡受這活罪,還不如一下將她除去,免其多受痛楚,不也是一件公德嗎?”

心印慨然道:“諸葛老弟,你當是愚兄有意教她受此惡報,不令速斃嗎?其實這不關我事,也是她自食其果。這東西元神久經魔法凝鍊,又在這地底火穴之中,日受地水風火的吹煉,已成不死之身,並非虛語。如非我那恩師密投機宜,用這心光慧劍內外夾攻,還真無法制其死命。不過惟其如此,非待慧劍心光慢慢將其煉化不可,否則不但我無善法,便諸派前輩長老也難助其速死,這有什麼法子呢?”

正說着,眼前紅光一閃,一個高不滿三尺,面如冠玉的白衣道者,在一團紅光繚繞之中,忽從洞底現身,向心印稽首道:“萬想不到,李老前輩對我始終成全。昔年即蒙暗中維護,免我昧卻本來面目,今日又命道友前來助我出困,免卻神魔啖魄之厄,此恩此德,真沒齒難忘了。”

說着又笑道:“可喜道友只百年不見,已登佛家上乘功夫,不待心光慧劍神妙無比,令人欽佩無已,便這降魔顧力,也頗驚人,當世除有限幾位長老而外,這種功力實屬罕見。”

心印笑道:“彼此不過兩三甲子不見,你除脫卻一具臭皮囊,生了個好女兒之外,又在哪裡學會了這一套一見面就送高帽子給朋友戴的本領,難道這都是那鬼母夫人的傳授嗎?”

玉衡真人不由臉上一紅道:“道友不要取笑,這裡原本洞天福地,自從被這老魔竊據之後,已經鬧得一片腥穢。如今七重魔隘已去其四,最後一重黑眚,也被我引用地火煉化,只這紫晶殿上,還有一重白骨魔陣,殿後紫霞洞天,也被赤屍之氣佈滿,如不除去,不特有污仙府,後來如被魔據,必更爲害世人,還望道友先以佛法除去再爲細談如何?”

說罷,又看了那心光中的魔影一眼道:“便是這老魔也決非一時可以煉化,何不等將紫晶殿上魔陣破去,暫時將她禁入那面紫碑中,不也大家從容些嗎?”

心印笑道:“要破這魔陣極易,不過你這丈母孃,如果將她禁入紫晶碑中,那是幹天罡煞之無和兩極磁光所凝成的至寶,只一卷入便萬劫不復了。我因恩師昔年曾說過,她雖罪大惡極,無量劫中,還略具善根,所以想將她一身戾氣煉化,仍留一點元靈,讓她再去轉劫。即便化爲蛇蟲,也還有個回頭是岸的剝復之機,所以纔不殫耗我心神,運用心光慧劍細細磨鍊,否則慧劍一掃,再借用楊棄兒道友所攜五行日月輪將殘魂絞散,豈不較之禁入紫晶碑中又省事多了。”

惜惜聞言,又不禁向玉衡真人叩拜道:“父親如今幸已出困,還請不念舊惡,稍爲姥姥留下一線生機,將來女兒也好去見母親。不然我雖有父,又無母了。”

玉衡真人長嘆一聲道:“癡兒,此點我豈不知,不過你那母親,自被她遣九天神魔附體,越發倒行逆施,將來結果更難預卜,我之所以恨她也正爲此。既如此說,爲了遂你孝思,我也不爲己甚,一切但憑心印祥師做主便了。”

心印聞言,不禁又哈哈大笑道:“原來你父女二人,都在想做好人,我這一個外人又何苦來呢。既如此說,索性等我再來試一試,成全你們祖孫三代的骨肉之情吧。”

說着又大喝道:“你這妖婦聽見嗎?憑你母女那等害人,卻偏生了這等一個孝女。如今說不得,只有便宜你了。不過附身天魔如不除去,積年戾氣如不洗清,你卻萬難重新做人,長痛不如短痛,你就多忍耐一點,稍償夙孽吧。”

接着大袖一揮,心光轉強,華彩四射,那玄天魔母的軀殼,倏然波的一聲爆破,從元靈紫府之中飛出一柄三寸來長的短劍,乘勢向下一劃,一個軀殼便被劃成兩半,身內又飛出一團暗紅色的人影,在心光之中旋轉不已,外面一層人皮轉瞬化盡,那柄小劍隨着人影不住價馳逐着。

忽然那人影,一聲慘厲無比的高叫,已被小劍穿心而過,從那創痕之中,又飛起一縷黑煙,心光立露一孔大如彈子,那縷黑煙,恰好從孔中飛出。

心印一笑,把手一招納入袖中,笑向惜惜道:“這是你那姥姥一點清淨真靈,雖然受傷極重,非用道家全神聚魄之法不能轉劫,非用佛家無上妙法不能恢復靈明,但天魔已去,戾氣亦盡,此去便化蛇蟲,也不至再毒害人畜了。”

惜惜又哭拜在地道:“承禪師開此天高地厚之恩,我就粉身碎骨也難以補報。不過,如今卻到哪裡去尋這些道法高深的釋道長老呢?”

大桃在旁忙道:“薛道友如此純孝,真令我欽敬無已。如論全神聚魄之法,就我所知,那公孫壽昌老前輩就精此道,我那妹妹小桃,前生也因落劫,只留下一縷殘魂,就是經他煉復的,如果道友能虔誠相求,或可設法。而且那位老前輩,現在就在這位諸葛仙師所居白鶴觀中,道友只須尋着卓和山茶兩位道友,便不難接引。不過具有恢復靈明道力的佛門老前輩,小妹就不知道了。”

惜惜又叩謝了指引之德,再求心印指引佛門長老。

心印笑道:“時至緣生,此刻我也無從知道,不過你既具有此種孝思,也許不難遇合。”

說看從腰間取出一個葫蘆,將玄天魔母殘魂納入,交在惜惜手中道:“好自爲之,必有成功的一天。不過凡事逆天行事不得,你那外祖母所行所爲實屬上千天忌,報施不爽。如無絕大功德,便諸派長老,具有迴天手段,也不敢輕易着手,此點還望留心纔好。”

惜惜接過葫蘆,忙又伏地道:“如果我這外祖母能幸邀天眷,弟子願意代立十萬外功,以贖前愆。便她轉劫之後,弟子也必設法引入正教門下,請她老人家再自立外功,償清夙孽。”

玉衡真人搖頭道:“傻孩子,你這願心許得太大了,將來只恐願大難償呢!”

惜惜毅然道:“女兒自父親遭劫之日,即已立下宏願,決定要使我一家骨肉同歸正道,哪怕歷盡諸劫也在所不辭。那目蓮救母的故事,不就是一個絕好榜樣嗎?”

心印大笑道:“好,好,天下決沒有個不忠不孝的聖賢仙佛,你只有此志天必佑之。我這向來喜歡多事的小和尚,也必隨時幫忙。”

說罷用手一指道:“你們看,那天魔在我這心光慧劍之中尚且如此猖獗,便不難知道她的厲害了。”

衆人看時,只見一幢心光之中籠着一個暗紅人影,正在上下飛騰。左衝右突,那柄慧劍仍在心光內面馳逐着,雖然迭遭重創,仍在猛烈掙扎不已,似欲破光飛去。

衆人不禁咋舌,心印猛將光幢一縮,光彩愈加強烈,彷彿一個斗大金球,中間包着彈丸大的一個紅影在翻騰着。不多會,愈縮愈小,只剩一粒牟尼珠大,心印把手一招,納入袖中。

接着,大袖微揚,衆人只覺眼前一亮,前面立刻涌出一幢紫晶殿宇,光怪陸離不可名狀。

玉衡真人忙道:“這白骨魔陣,便藏在殿內,此刻雖然無人主持,但那六十四個骷髏,均系兇魂戾魄,其中還有幾個原系各教中能手,被那老魔以色誘來,人雖已死法力仍在,道友卻不可大意呢。”

心印笑道:“這卻無妨,只無你那丈母孃暗中主持,在我心光慧劍之下,萬無一失。”

說罷,心光二次又起,那柄慧劍隨又飛出,向那殿中兩扇銀色門戶一劃,那門便呀的一聲開了。倏然一片淒厲的吹竹聲隨之而起,首先飛出兩團斗大磷火。

一出殿門,嗶卟一聲爆開,現出兩個骷髏,看去不過拳大,迎風一晃,轉眼大如車輪,白骨森森之中,卻各露出兩個綠光閃耀的眼睛,和兩排獠牙,一條鮮紅如血的舌頭,再加上口鼻兩目各冒碧炎,端的兇惡已極。

看那模樣,分明欲向衆人撲來,但被那籠罩殿外的一重薄薄心光所照,不知怎的左衝右突只不得出來。一會兒,忽然各自厲嘯一聲,突向左右一分。

那殿門中又飛出十二個火球,互相一撞,各自開爆現出十二具白森森的骨骼,一路跳躍着。每一骨節中俱冒綠火向衆人撲去。

並且跳時吱吱厲叫,兩手俱作抓撓之狀,但也被心光隔着,終不能越過那光牆一步。

羣魔撲叫了一會又向兩面分開,中間留出一大片空隙似有所恃。忽然又是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從殿內飛出一個身高丈餘,遍體白毛的殭屍出來。

那東西才一出殿,身邊便起了一陣赤焰,晃眼已離衆人不遠。再一細看時,只見他一顆頭足有笆斗大小,兩眼光閃閃,雖然也是一具枯骨,卻滿生着二寸來長的白毛,看去活象一隻人熊,但是其獰惡威猛,更較人熊可怕。

衆人正在驚駭,那東西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忽又一聲厲叫,那身後,又躥出一大羣骷髏來,每七個結成一組,一共七組,四十九個,分向四方衝去。

那先出來的兩邊十四個骷髏見狀也各自發兇威,向心光之外衝來,並且衝時,各發厲嘯,異常刺耳,其聲勢之猛,更覺驚人。

心印見狀,猛又大喝道:“餘道友,你雖出身旁門,如果潛修不懈,多積外功,也一樣可以得證散仙,爲什麼一墮魔劫,便這樣忘記本來面目,甘心墮落爲虎作倀起來。我這慧劍心光如一發動,你們便萬劫不復了。那玄天老魅,已經我煉化,只存一點殘魄,你們再不回頭,更待何時。”

說着那心光華彩大盛,一枝小小慧劍在羣魔之中,猛然連掣,那羣骷髏,立刻起了一陣悲嘯,停了衝撲之勢。爲首一魔,竟伏地不起,向着心印膜拜不已。

心印又大喝道:“你等六十四人,如果真心悔悟,願去轉劫重修,我也願意作成這件功德,就此放開一條生路,各擇有緣之地投生。如果願以元神清修,此間主人薛道友一時尚不離開,仙洞歲月美景無邊,我也可以代爲請求,在此權充侍者,一俟元神凝固,再定去留,亦未爲不可。去留任憑各人自主,還不趕快自己作一決定麼?”

說罷用手一指,那一片心光倏裂兩條光弄,一左一右,接着又喝道:“凡願自行轉劫,或覓地清修的,可從右邊光弄出去,由我用心光催送,各自主張。凡願留在此地的可從左弄出來,聽我後命。”

一聲喝罷之後,羣魔紛向右光弄走去了。只有初見兩個骷髏和那一具類似殭屍的東西,從左弄而出。

那羣骷髏,自經右邊光弄穿出之後,均化一縷黑煙向四方分散,每一縷黑煙都被一片心光託着,冉冉飛向洞外而去。

那從右弄而出的三個骷髏,纔出心光,便化成一對道裝男女,和一個身材高大的偉丈夫。

一見心印均拜伏在地道:“我等身墮魔劫已經數甲子,幾乎不知人間復有天日,如非小撣師以心光相照,又用慧劍代除魔法,那便真萬劫不復了,除此恩此德永不敢忘之外,還求指示迷途,並代向此間主人行容,允許我輩在此服役潛修爲幸。”

心印指着玉衡真人和惜惜道:“這兩位便是此間主人薛道友父女。”

又指着那身穿道服的一對青年男女向玉衡真人道:“這兩位是三百年前,有名的神仙眷屬趙仲仁、錢玉英夫婦。他兩個原本趙宋王孫,因避胡元之難,入山修道,已是散仙一流人物,不想一時爲令岳母所遣六賊陰魔所乘,做了白骨神魔妖陣當中的第一對主幡上的神魔,算來歷劫已經三百多年了。”

接着又指着那偉丈夫道:“這位乃是勾漏山華陽洞主餘海珊,素精茅山一派道法,劍術更是出神入化。只因和你那丈母孃,數生情牽孽擾,愛之如命,不恤捨身壞道,誓死相隨,意圖使其感悟,舍卻魔道,同擇名山,共駐長生,誰知反因此觸怒老魅,擒之殺以充那白骨妖陣主幡使者。如論餘道友道力,昔時原可自行出困,無如情牽孽擾,終不能自拔,因此沉淪妖陣也數百年了。”

說罷又笑道:“如論戚誼,這餘道友還是你的老泰山呢。”

薛、餘兩人臉上不禁均有點訕訕的。轉是玉衡真人先笑道:“如此說來,這三位雖遭魔劫,實則都是前輩散仙,我怎敢妄以此間主人自居。如願在此同修,敬當以前輩之禮相待,朝夕請益纔對,適才道友之言未免太過了。”

心印笑道:“那是你們的事,我這局外人恕不多問了。”

餘海珊和趙仲仁夫婦方在遜謝不迭,心印又笑道:“你們三位,此刻雖以元神脫困,超出魔劫,那魔幡仍在,各人的脛骨也被那玄天魔母禁在紫晶殿上,如不乘此消滅,一落其在人之手,仍難免後患,且請暫時不必客氣,待我先將此事料理停當再爲細說吧。”

說着一指慧劍,直衝殿門,接着大踏步向那紫晶殿上走去。衆人細看那殿時,原來全部都用紫色水晶築成,高約二丈,寬可五楹,只門窗一律銀色,愈加顯得富麗堂皇。

再進殿一看,內面一切几案坐具陳設也都全用紫晶琢成。正中靠着後壁,一塊紫晶碑高可丈餘,上面滿嵌着銀色花紋,自山川草木,乃至鳥獸蟲魚之像俱全。碑前地上豎着六十四根人脛骨和黃麻布制小幡。

心印看着餘海珊、趙仲仁夫婦笑道:“這一正兩副三個主幅,均系三位骨殖造成,到底存廢如何呢?”

餘海珊慨然道:“我等肉身久毀,連這劫後殘魂均出道友所賜,現在還要這點朽骨做什麼。只不有礙他日修爲,還宜毀之爲是,免得留着從亂人意。”

趙仲仁夫婦也道:“小禪師只管做主,我等決無再念朽骨之理。如果留着,萬一稍爲大意,再爲妖人所乘,那就萬劫不復了。”

心印聞言,立將那大袖一揮,慧劍飛向妖幡之中,只貼地一繞,諸幡盡折。

接着從心光中迸出一點火星,一剎那間,化成一團佛火,將那六十四面妖幡圍住,熊熊的燒起來轉瞬化成一片白灰。

接着又伸出雙手向那紫晶碑合十默誦靈文,那碑上忽然泛起一片紫色霞光,一會兒紫光愈烈。

心印猛催慧劍在碑上劃了一個長方式門形痕跡,再將心光向上一合,那門形的一塊八尺高二尺來寬的紫晶忽然推出一邊,內面噴出一篷細如牛毛的銀光,接着兩側又現出一紅一黑兩道強烈光華。

心印忙從懷中取出那丸心光凝就的彈丸,直向碑中打去,那紅黑銀三道光華一卷,立刻不見。

一會兒那三道光華漸漸收斂,碑中卻多了一個魔影。衆人方欲細看,那片推出的紫晶向上一合,全碑仍復原狀,只多了一個門形痕跡。

心印笑道:“這一來,任這天魔再厲害些,只經過七晝夜,便化爲烏有了。那後面紫霞洞天的赤屍氣,也索性由我代勞吧。”

華陽洞主餘海珊笑道:“小可幸蒙小禪師無邊法力得超魔劫,又承此間賢主人薛道友許我暫住修爲,實在愧無以報。那玄天魔母花媚香所煉赤屍之氣,系用魔法收集地底所藏腐屍戾診之氣而成,名雖赤焰其實乃窮陰毒氛所凝。如以佛法化去固妙,但能收攝使之凝固,使成專破幹天烈火之寶,用來抵禦天劫頗有用處。小可昔年落劫之前,曾習此法,小禪師能許我一試嗎?”

心印看了他一眼笑道:“道友之意我已盡知,不過才超魔劫仍墮情網,這五六甲子以來的無邊痛苦,難道就絲毫無動於衷,此心終不可收嗎?”

餘海珊慨然道:“小禪師真是神人,不用說其他功力,便只這他心通一樣,便見佛法無邊了。小可之對於此婦,雖然有時也恨之入骨,但只她一遇魔難,又恨不能以身代替,這三百多年以來,甘爲倀鬼也便因此。方纔幸蒙小禪師將她天魔代爲降制,又將戾氣除去,更得薛道友父女將護,轉劫難可有望。但她數百年來,所造淫殺之孽極重,他日遭逢天劫亦必極慘,所以打算將這窮陰慘戾之氣所化赤焰收起,以作他日替她抵禦天劫之用,想不到一下便被小禪師覷破,才只有直言奉告,還請諒我癡頑,並指迷途。”

心印笑道:“道友如此直率,足證爲人爽朗。不過抵禦天劫,法力只是一端而已,重要的還在功德如何,如果一味行法強與天爭,轉非愛之之道了。所好你那外孫女,爲她已經許下十萬外功宏願,便令受禍各人懷恨之甚,也要爲令嬡稍留餘地,將來還不難設法。既打算收它,便請就此同去吧。此間事了,我還奉師命在身.不能多耽擱了。”

說罷便待率領衆人前往洞後紫霞洞天。玉衡真人薛天相才知餘海珊果真是玄天魔母的幾劫情人,而且聽心印口吻竟直言自己是女婿,惜惜是外孫女兒,不禁承認不好,不承認又不好,臉上有些發紅。

只得看看餘海珊訕訕的說道:“天相愚昧,又久淪魔劫,實在不知此中尚有如此淵源,如非心印禪師提及,真還幾乎失禮了。”

餘海珊臉上也不免慚愧,看了玉衡真人和惜惜一眼苦笑道:“心印祥師雖屬戲言,但那鬼母潘濤,實系貧道所生。不過,彼此同遭魔劫,薛道友如再以姻婭相視,便更增我慚愧了。”

玉衡真人聞言,連忙下拜道:“如此說來,老前輩確實是天相的岳父了。雖然魔劫使然,但在無量劫中,輪迴流轉,何嘗不是如此,小婿焉有不拜見之禮。”

跟着惜惜也跪在地下,哭拜道:“既然你老人家是我的外祖父,還望令母親翻然省悟,免再墮劫纔好。”

餘海珊連忙扶起慨然道:“我已遭劫有年,一向都被魔法驅使,靈性久昧,不想在心印禪師心光慧劍之下,又複本來面目。更想不到,這數甲子以來,又生如許因果。不過,適才自經心印禪師當頭棒喝之後,已經許下宏願,哪怕再遭百千萬劫,受盡人間痛苦,也要渡盡墜入魔劫諸人以償夙孽。你母既系我生,更當渡化,還要你來求我嗎?”

正說着,心印猛一掉頭大笑道:“我道大衆如何逡巡不前,原來你祖孫三代在敘家常呢。你那願心我已知道,快死了,也是半甲子以後的事,既然要收那赤屍魔焰還不快走嗎?”

衆人再擡頭看時,眼前一片暗紅顏色,中間雜以無數斷頭折足的魔影,彷彿暗紅光海之中藏着若干精怪,兇涌來撲一般。

最難受的,是一陣陣送來極難聞的腥臭之氣,令人觸鼻欲嘔,大家都有點覺得受不住。

大桃取了寒犀鏡在手,正欲探照,心印忙喝道:“這赤屍魔焰之中無數冤魂均受魔法驅使而來。你那寶鏡一照,魔焰雖銷,無辜冤魂亦必同歸於盡,這決使不得。還是讓我先用心光圈上,再用大悲神咒,將冤魂渡脫然後由余道友行法,收那赤焰也還不遲。”

說罷,先從腦後放出心光,分從上下左右向魔焰包去。接着,手挽三昧靈印,一聲梵唱起處,那赤屍魔焰之中,無數鬼物,俱各在空中膜拜不已。

半晌之後,梵唱一停,心光忽然大盛,將那滿山遍野的赤屍魔焰裹起,逐漸收縮,那極難聞的臭氣,也被一陣陣的旃檀香味蓋住。衆人俱覺精神一爽,忽然心光魔焰之外,隱露山風樹木,似乎別有天地。

玉衡真人和餘海珊一齊讚歎道:“小禪師真是佛法無邊,不但這降魔大法迥異尋常,便縮地挪移之法,也令人不知不覺,可謂出神入化了。”

說着,那片赤氛已被縮得更小,四圍山色全顯露出來。不但水木清華別有天地,而且一輪旭日,正露光芒,山顛峰側已見湛藍天色。

衆人不由格外精神一振,尤其是惜惜喜得一張嘴直合攏不起來道:“萬想不到,這沉淪已久的洞天福地,也有重見天日之時。這一來我們以後再也不至永淪地下,除開到那谷口去,便不見日月了。”

說着,那一片心光,越發旋轉流動不已,不到一會,已將赤焰包成一片碩大無朋的圓球,懸在空中。

心印手一指那圓球登時穿開一孔,孔外忽然一亮,現出一個極大金輪,球中無數冤魂,均各穿孔而出向那金輪上躍去。

一落輪上,那金輪立現奇光,旋得便似疾風驟雨一般,那些斷腿折臂的殘魂一到輪上,一轉便變化人形被一層金光裹着向西方飛去,瞬息都盡。

餘海珊不禁又讚歎道:“只數甲子不見,我真想不到小禪師佛法已經如此深湛。只這法輪一轉,無數冤魂,立即皆大歡喜復體轉輪而去,雖然六道輪迴,各由本身善惡驅使,但經此一來,各全本體,靈明也爲之稍復,此去便劫化沙蟲,也善根早種,無量劫中,仍不難復轉人身,真是功德無量。如非她淫殺之孽造得太重,即使小禪師也不得逆天行事,我早作無厭之求了。”

心印大笑道:“餘道友,但請放心,只他年功德圓滿,我必使道友如願便了。現在冤魂已各投生,收這赤屍魔焰便是道友的事了,便請下手如何。”

餘海珊略一躊躇:“如此我在道友面前班門弄斧了。”

說罷,把嘴一張,吐出一口青濛濛光華,又在那心光面前圍了一層,只留下一個缺口。

心印猛然一收心光,餘海珊將青光一合仍將赤焰包沒。一運玄功,也向小處收縮。

好半會,纔將那團赤焰收成彈丸大小納入身中,笑道:“我謹先謝謝小禪師成全之德,不過這東西收雖收上了,將來煉起來卻非易事,我真是有點膽寒呢。”

心印道:“以道友諸生法力,何難煉化魔焰,不過煉時切宜謹慎,最好在地底設壇,否則這座腐毒之氣所凝,稍一大意,便不免流毒又要大費手腳。”

餘海珊連連點頭。衆人再看那洞天時,原來卻是萬山之中的一個幽谷,四面山風合抱,何止千尋,下面卻是長可三四里許,寬在五百步的一條狹長平地,西邊峰下兩道飛瀑各五六折不等,便如兩條玉龍倒掛而下,恰好在峰前谷底匯爲一潭,便如二龍搶珠一般。

再看那兩側山腰時,各依地勢高下,均有樓臺亭榭立置其間,一色均用紫晶築成。地下卻全用白沙鋪就,其平如砥。

山腰以上,遍植一種不知名的藤葛,罩滿峰巒,全是淺紫色的花朵,映得全山都成一片紫色,便好似被一層淡紫色碎花輕羅掩蓋一般,端的豔麗已極。

只有後崖下面,卻是一堆潔白的玲瓏山石,在那一片紫雲之中,天然構成一洞,便是來時路徑。

餘海珊四圍瞻顧之下,不禁又長嘆一聲道:“只爲這洞天之中三年旖旎風光,卻累成我數甲子魔劫。如非小禪師今日加以援手,還幾乎永淪餓鬼道中,即此已是銷魂地獄,魔迦淫席,今後還宜除去爲是。”

衆方不解,心印笑道:“你自着相入魔與這洞天何干,如因自己落劫,轉怪這洞天啓人綺障,豈非又是罪過。”

餘海珊方覺赧然,忽見谷底近着旭日的兩條飛瀑中間,有一處紫晶樓閣,映着朝曦忽放異彩,不由失驚道:“小禪師,你看那座樓閣怎麼忽發奇光異彩,是何緣故。”

衆人看時,果見那座樓閣上,泛起一蓬五色光華,看去非常強烈。不但大家不知是何緣故,便連身爲主人的薛家父女也莫名是何變化。

只心印略一閉目深思,忽然把頭一點道:“我真想不到,在這一天一夜之中,這一座洞府之內,竟有這許多公案,真匪夷所思了。”

說罷一縱心光,瞬息已到那座樓閣上面。衆人料知一定有事,也一齊跟着,到了兩瀑之間。只見心印雙手合掌道:“弟子愚昧,實不知此間乃系大師坐關之所,更不知在羣魔掃除之後,又正是大師解脫之時。”

說罷,恭恭敬敬膜拜在地。衆人一見心印如此恭敬,料那樓閣之中,必系釋道兩門的老前輩,也均跟着拜伏在地。

忽見那幢樓閣上面光彩愈甚,簡直強烈得使人不可逼視。倏然一聲雷鳴,那幢紫晶樓臺,竟離地而起,冉冉上升,直到峰巔,忽然被一朵彩雲託着,停在空中。

那樓後,卻現出一個石洞來,洞內五色光華,仍不斷射出。半晌之後,忽又在五色光華之中,飛出一個青翟蒲團,上面端坐着一個妙年女尼,一身縞衣似雪,雙手合掌二目低垂,雖然寶相莊嚴不可名狀,卻似掩不住那絕代容華。

乍一出洞,幽香四溢,衆人不禁鼻觀都起了異常感覺。方在詫異,那女尼身上穿的雪白道服,忽轉淡紫,看去愈形豔麗。

心印忽然驚呼道:“大師仔細,大解脫只在這一剎那之間,如何忽又生起塵念來。”

說着,忙從地上站起,放出心光,便待向那五色光華當中的法像罩去,忽聞那女尼曼聲道:“道友無須如此,我自願以極大忍耐度此一關,誰知天數竟難相強,如今說不得,又須在這塵寰之中再作兩甲子勾留了。”

說着那身外五色光華一斂,蒲團立刻從空中落下來,那女尼猛然二日一睜,衆人都感覺得神光逼人,更見儀態萬方。

心印首先迎上去道:“方纔大師分明已欲西歸,爲何卻又留滯人間,難道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那女尼一振衣衫,又從蒲團上站起來,把手一揮,那身下蒲團立刻縮成酒杯大小,投進袖中,一面道:“少時道友自知,此刻無容細說。”

一面又向衆人道:“我只入道較之諸位道友稍前十餘甲子而已,何必如此太謙呢?”

衆人立刻覺得有一種極大潛力,將自己從地上扶起來,正在驚異之際,想見西北天際,一點紅霞,電掣星馳也似的飛來,一轉眼已到面前,倏然破空直瀉而下。

再看時,卻是一個身穿大紅白鶴仙衣,赤面修臀的道者。

他一落地以後,便向那女尼笑道:“別來十餘甲子,我真想不到你美豔仍然如昔,既然準備今日西歸,爲什麼連我這故人也不通個消息。如非昔年我在你這襲紫綬仙衣上,留下一點信香,落花明月,豈不真成萬古相思。”

那女尼道:“我雖自知魔劫甚重,但自入道以來即發宏願,誓以極大忍耐,排除羣魔,任你如可纏擾,我決無還手之理。便在昔年,你那諸般魔法,曾能奈何我嗎?不過你在七八百年之中,所種惡因非止一端,真要冤怨相報起來,便我也無法挽救了。”

那道人四面略一瞻顧,冷笑一聲道:“你以爲只心如鐵石,又有這些無知後輩爪牙,我便舍了你嗎?老實說,我既有這法力阻你西歸,便能使你嫁我爲妻,我那天外仙山,美景無邊,不讓西方極樂世界,你又何必舍此就彼呢?”

那女尼未及開言,站在一邊的餘海珊見他出口傷人,又似倚老賣老的,不由大怒,也冷笑一聲,道:“這紫霞洞天,我昔年所依持的主人,你既到此爲何一上來就出口傷人。而且照你這個樣兒,大有逼人爲妻之意,這位道友,過去與你有何淵源,憑你這等目中無人,我便容不得。既敢在此賣狂,能將姓名道號說出,由我這過去的主人作一評斷嗎?”

那道人看了餘海珊一眼大喝道:“你這無知小輩膽敢出言不遜。當我在中土時,幾時會看見有你們這一批後輩來。你既要問我姓名道號,當然決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我昔年在中土時曾經立下規矩,凡是無知後輩,一時無知,對我冒犯,只一叩頭悔過即可恕卻。倘若一問姓名,經我說出,便只有兩條路,一是隨我歸山,罰充掃山道僮,另一條路便須由我打三百蟒鞭另去轉劫。看你這樣,分明還是一個出困未久的生魂,縱使元靈凝鍊,去地仙鬼仙尚遠,對於我這兩項規矩,到底何去何從呢?”

餘海珊不由大怒道:“無知魔鬼,膽敢辱我,不管你是什麼變的,你既如此狂妄,那就不能怪我了。”

說罷便待施爲,心印連忙道:“餘道友,你也忒自心急了,這位不是先劃有兩條路,聽我們說明走哪一條路,才肯把姓名道號說出嗎?你自己不肯先承認,人家如何肯自己壞規矩呢?”

說罷又笑了一笑向那道人道:”你的眼力不錯,我們這位道友的確出困未久。你要問他也許因爲被一般魔崽子的障眼法弄怕了,所以不敢依你規矩來說。我這小和尚雖然出世太晚,沒有能趕上孤雲兩位長老在雁蕩絕頂煉魔的那場熱鬧,畢竟膽子要比他大些。你這兩項規矩我全可以答應,不過你如輸了,我卻無心將你帶回山去做個小沙彌,也不願意打你,只請從此仍回到冰山絕頂去作你自在魔王,不必再和這位大師糾纏便夠了。你待如何?”

那道人看了心印一眼道:“你這小和尚是誰的門下,既如此說,大概已經知道我是兜率天魔石坤祖師了。你既明知故犯,那就不能怪我了。”

說着袍袖一展,一道紅光將心印罩定,大喝道:“小小年紀竟敢如此狂妄,且隨我回去,再聽發落吧!”

轉眼那道紅光裹定心印直向那道人袍袖投去,一晃不見。又向衆人大喝道:“那小和尚已被我用袖裡乾坤捉去,此次帶回山去,少不得夠他受用,你等又待如何?”

衆人一聽那來的道人,竟是昔年左道中一個最難惹的兜率天魔石坤,又見一照面就將心印攝得無影無蹤。

方在俱是一怔。忽又聽見心印哈哈大笑道:“姓石魔崽子,你別吹好不好,你那袖裡乾坤也不過如此,我小和尚已經領教了。還有什麼新鮮的頑藝兒沒有,要不然我小和尚可也要還手了。”

再細看時,那心印卻笑容可掬的,負着手,站立在原來的地方,顯得非常暇逸。

石坤不由一驚,大喝道:“你這小賊禿,膽敢從我這袖中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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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二次又將袍袖一晃,飛出一道紅光來攝心印,誰知這一次連攝也攝不動。心印仍是自由自在的站在一旁一面笑道:“你這無賴的魔崖子,一味說大話嚇人有什麼用處,別看小和尚年紀雖輕,卻曾從孤雲上人學過慧劍心光,現在也該我還手了。”

說罷,也將大袖一擺,飛出三寸來長一枝小劍,石坤把頭一擡,一見竟是昔年曾吃大虧的慧劍。再看心印腦後又飛起一圈淡金色光華,分明和昔年對頭所用心光也無二致,不由心中更驚。

但一時又無法下臺,只得把牙一咬,身子一抖,渾身道服一齊脫落,露出一個鮮紅如血的人體來,彷彿一身人皮被剝去的模樣,雙手一伸,便向心印撲去。

石坤全神都注在心印身上,只防着心光照體和慧劍直穿紫府之厄,以爲只能躲過二寶,這赤屍奪魂之法,只一將人罩上,無論仙凡,必被將全身精氣吸盡,便連元神也無法遁去。

萬想不到這兩件前古奇珍一齊發作,而且無意中用得確如其份,先是寒犀鏡光,將魔體罩定。接着,那青黃赤白黑五道劍光橫衝過來,裹着一絞,那輪紅日再向上一合,已是難當,只厲叫一聲,那千百年煉就的魔體己被絞碎。

偏那心印的心光,又在外面圍定,那一個鮮血也似的魔影,一被五行日月輪絞碎,在空中略一旋轉又結成人形,待向外面衝出,恰好一頭闖在心光上面,便似凍蠅鑽窗一般,再也闖不出去,又吃五行日月輪絞了一次,殘體尚未結成人形,那慧劍又自飛來,一下刺個正着,只急得老魔在心光之中,厲吼連連。

那女尼站在一旁,忽向衆人道:“這廝自是狂妄無知,還望諸位道友,網開一面放他回去吧。量他經此一來,目前也無顏再來生事了。要不然,由此形神俱滅固是咎由自取,但事由我起,未免便有揹我十餘甲子忍耐之願了。”

大桃、棄兒聞言,首將鏡輪兩寶收回,那石坤在心光之中略容喘息,又厲叫道:“我不想你這毒婦,竟在此地預先埋伏下許多小狗,致使我連吃大虧。你想憑這幾句話,便使我饒你,那是妄想。老實說,只我一息尚存,決不與你干休。”

叫罷,那團鮮紅血影,又在心光之中,結成人形,張牙露爪打算衝出去。

心印笑道:“你這無賴的魔崽子,鬼叫什麼,如非你尚有一個大對頭,要找你算清舊帳,只我這心光一合,再用慧劍一絞也就夠你受了。”

正說着忽聽空中遠遠一聲鶴唳,東方天際陡然飛來一片五色彩霞,晃眼便遮滿了半邊天。那五色霞光來得較近,更雜着無數銀星,每一銀星四周,都好像水中漩渦一樣,幻爲五色雲圈,一排接一排洶涌而來,看來好似一片雲波,直向谷中上空飛馳而來,其來勢之猛與悅目,簡直爲宇宙之間未曾有的奇觀。

衆人一怔之下,又聽空中大叫道:“石坤,你無恥淫魔只敢損傷蘇仙子毫髮,我如不將你化骨揚灰,元神打入海底寒潭,便不算是散花童子寶樹真人。”

說着那一片五色雲煙,忽然中間又漩起一個極大漩渦,猛然向下一沉,從彩雲中間飛下一隻六七尺高的白鶴來。

那鶴丹頂玄尾,毛羽雲白,看去較之常鶴高大多了,氣象也非常威猛。背上卻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幼童。

那童子生得粉妝玉琢,一張小臉白裡帶紅,就彷彿一朵初放芙蓉一般。再加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四射,頭戴着束髮銀冠,上身只穿着一件白綾黑色荷葉邊披肩,下面白綾彈墨戰裙,手臂腳脛赤**,露出一付欺霜賽雪的皮膚,端的和天上仙童一樣。

心印見他一來,鶴才飛下,便將心光慧劍一撤。石坤猛覺身外一鬆,方纔自喜。再擡頭一看,見那來勢分明是自己生平惟一死對頭。

不由又厲叫一聲,大喝道:“謝元小兒,原來你們做成圈套,打算前來暗算我。這樣也好,你這段公案算來將近千年,今天便在此間作一了斷便了。只你不似這些小狗以多爲勝,我如不勝,自甘永遠遁跡仙山,足跡決不再到中土一步,聽你兩人作一對神仙眷屬,你如不勝,又待如何?”

那鶴背的散花童子謝元臉色一沉道:“你這無恥淫魔,只出此言便該萬死,我與蘇仙子雖然九世情侶,又同住東海小蓬萊仙島將近百年,哪有半點兒女之私。怎會象你這無恥淫魔,一味對她纏擾不已。如今她已歸入佛門,本應今日功行圓滿。你如稍有人心,也就應該從此撒手纔對,如何卻乘此時又來生事,累她功敗垂成。如今既自己以爲魔法高強,我們不妨就此一拼,我如不勝,甘願重墮輪迴,再轉一劫。你如不勝,再想回那冰山魔窟可就難了。”

石坤冷笑道:“如今是非難論,只有勝者爲強,一言既出,決難反悔,你且等着我的。”

說罷一張雙臂,那付血影便向謝元撲來。

那女尼方叫得一聲:“且慢。”

謝元也將手一揮,天空那片五色光華夾着無數銀星,立向石坤當頭罩下,轉眼便將那血影包沒,好似一團五色琉璃,中間包着一個通紅人影。接着那萬點銀星,紛向血影打去,只一着身,立刻爆炸。一剎時,忽如百萬天鼓齊鳴,震聲不絕於耳。

衆人才知,那片彩雲不過五行真氣凝鍊而成,那無數銀星,卻是西方庚金精氣所煉神雷,無論仙凡,只中一下已經難當,何況千百神雷依次打到,那聲勢之盛,幾欲震撼天地。

加之五行真氣又流轉運行不已,那兜率天魔石坤,雖然所煉魔法已近千年。連四九天劫也渡過兩回,幾成不死之身,一遇上這等聲勢,也只有拼命掙扎,毫無還手之力。

加之在謝元未來以前,又連遭重創,元神受傷極重,因此更形不濟,看着那個血影已被五行真氣和太白神雷震成萬縷血絲,簡直無法再行凝固,只有隨着那一團彩霞旋轉不已。但那太白神雷,仍在一個接一個的打上去。

那女尼在旁不覺悽然道:“謝道友,你我在無量劫中,只此一段夙孽一時尚無法消除。我本想用極大願力和忍耐,在往生極樂之前,加以化解,即使遲我數甲子成道也所甘心。萬想不到數由前定,仍非人力之所能挽回,這一來又種惡因,此結終不可解了。”

謝元道:“這廝本就瞑頑不化。以孤雲、寒雲兩位神僧,絕不可思議的神通,尚且無法使其回頭猛省,何況你我。與其任其纏繞不休,何若就此除去,即使因此再種惡因,不比任其糾纏還要好得多嗎?”

說着心神稍分,手下略慢,那石坤所化的血影,忽又驟然凝聚成形,大喝道:“要想除我,只怕未必能如你願。”

說罷一聲震天也似的巨響,那具血影,忽然自行爆炸,竟將那片五色霞光,震開一洞,無數血絲碎片,立刻衝出十之八九,在彩霞之外又厲嘯一聲後,化一點紅星,向西北方向隕墮,瞬息之間,已在千里之外。

那女尼見狀,不禁秀眉深鎖道:“雖然數由前定,但這樣下去,何日是了。”

謝元道:“那廝已逃去,這事當然不會就了。自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我默察天象,不久便是仙凡歷劫之時,這些魔頭也因劫數流轉,面氣勢愈盛,因此若干早就證果仙佛的道友都不免要留滯人間。也許天意便是留此若干人,爲他年斬魔衛道之用亦未可知。此中因果,道友定中自能燭照,又何必如此着相呢?”

說罷,向四周略爲瞻顧,不禁慨然道:“紫霞宮闕,不殊昔日,道友可還記得當年爲了建此洞天福地的一番鬼斧神工嗎?”

那女尼也慨然道:“這些往事如在目前,如何能不記得。”

說着手指西邊山下一座樓臺笑道:“那不是你特爲題名的暑樓嗎?當初爲了這兩條瀑布,我記得我們還打過賭,看誰能先把工程做完。後來是你輸了卻又撒賴,要我鑿成此潭纔算罷休,如今說來,千年歲月還不恍如一夢嗎?”

這時立在旁邊的趙仲仁、錢玉英夫婦不禁失驚道:“如此說來,這位大師便是昔年在此間開府的紫霞元君,蘇仙子慧如了。在愚夫婦昔年訪道之時,就聞得仙子已經發願坐關,如何迄今還仍留滯人間呢?”

薛惜惜也慌叩拜道:“弟子日夕處此,竟不知道老前輩是此間舊主人,便那幅天孫錦也系老前輩故物,被弟子無意得來便據爲已有,還望見諒纔好。”

蘇仙子一面扶起,一面笑道:“我確實便是昔年的蘇慧如。”

說着又一指謝元道:“這位便是外子謝真人。我們從隋朝大業年間入道,便在此間闢此仙府。後來我因偶遊峨嵋,無意被佛光燭照,得悟天人,皈依我佛改修大乘,在這後洞坐關,外子也往海外小蓬萊修持。不想這將近千年之中,此洞數易其主,併爲魔女佔據。更不料正當道成西歸之際,復爲石坤魔障所阻。既蒙諸道友護法,便是有緣,此間仙山樓閣,雖爲我夫婦昔年手建,彼時因初入道,所習又屬旁門,實未見真仙洞府,只一味力求瑰麗堂皇,所以竟成了一個四不像。今日細想起來,雖然可笑,但今後即將遠行,藉此稍款嘉賓,並將此洞留贈有緣,諸道友倒正用得着。”

說着含笑用手一指,停滯空中的那座樓閣,忽又慢慢下降,恰好將那洞門遮投。接着一聲輕雷過處,各處樓臺亭榭均放紫色光華,掩映得全谷均在紫色霞光之中。

適才從空中降落的那樓閣,下面六扇銀門也隨之洞開。蘇仙子隨即肅客入內,衆人看時,只見晶庭銀柱之外,牆壁陳設無一不用十寶裝成.較之地下那座紫晶殿更加瑰奇壯麗,眩人眼目。

蘇仙子肅客入座之後笑道:“初出生死關,便得嘉賓蒞止,除此間尚存有昔年所藏紫霞釀而外,恕我無物待客了。”

說罷,把手一擡,那左側一根銀柱上,忽然現出了一洞,沿內藏着一個尺許高,三寸對徑的紫晶罐和十餘隻紫晶杯。

蘇仙子手又略指,那罐杯一齊飛來各人座前,在杯中各酌了一杯隱泛紫霞的佳釀,一片芬芳馥郁之氣,直薰得滿室皆香。

正待舉杯相勸,謝元笑道:“嘉客光臨豈可有酒無餚。我適從東海來時,卻好蟠桃初實。原擬送走蘇仙子,在此略加流連,用作幾日山糧,如今正好拿來供客,便請聊當下酒物如何?”

說着從袖中取出五隻斗大蟠桃放在几上,分贈諸人。衆人一算,連夜光、玉英二婢算上,卻好十四人,還剩下一個,便那酒杯也多了一隻。

方在微訝,心印已經把手向室外一招笑道:“張道友,此間主人所備仙桃佳釀,均爲曠世難逢之物,現在羣魔已去,勿煩再在空中巡視了,還不下來領取一份謝謝主人嗎?”

一言才畢,便聽得天空一陣鏗鏘連響,銅袍道人已從外面躡空而進,向蘇仙子、謝元和衆人一拱手道:“適在上空,聊爲諸前輩道長護法,以致來遲,還望見諒。”

蘇仙子笑道:“想不到我們這幾個人恰巧都應在今日出困,轉勞諸位嘉客辛勞這一晝夜,實在令我於心難安了。”

說罷,又邀銅袍道人入座,舉杯相勸。餘海珊一嗜那酒,不禁笑道:“昔年我在此地,也曾小住,再也想不到這銀柱之中,還藏有如此仙釀。”

趙仲仁笑道:“幸而你不知道,否則早被你和那玄天魔母偷飲光了,今天我等怎能復享。”

蘇仙子也笑道:“這紫霞釀,愚夫婦昔年釀存尚多,兩柱之中共藏有十二罐,諸道友只管痛飲無妨,少時我和外子即將前往東南海外仙山,餘道友也是此間主人之一,便以奉贈如何?”

說罷,又用手一指,那六根銀柱各現兩洞,果然每洞均藏二罐,紫光瀲灩各放異彩。

餘海珊忙道:“幸以仙府相假,得容棲寄已是萬幸,這等千年仙釀怎敢拜領。”

蘇仙子笑道:“此酒雖然功能補益真氣,凝形固體,於我實無所用之,而諸道友中,不乏以元神煉就法體,得此卻不無小補,還請不必客氣。”

說着,又向心印道:“不久羣魔歷劫,仙凡均不免有一場浩劫。愚夫婦既然尚滯人間,決無坐視之理。現在便偕謝道友前往東南海外,預爲各派仙俠,代覓一名勝之區,以爲將來主持斬魔衛道根本之地。還請代陳玉龍潭各派長老,適奉心聲邀請,後時當再當面道謝。”

說罷,目視謝元道:“此間事既已了,多留無益,我們且到你那小蓬萊稍敘離衷吧。”

說着,兩人俱在一片五色霞光籠罩之中,向殿外飛去,只遙聞謝元笑了一聲:“良晤匪遙,諸道友行再相見。”

便相攜凌空而去,狗皮道士不禁讚歎道:“這才真是一對神仙眷屬,只不解那兜率天魔石坤,得他兩人又是何因緣。餘老前輩既是此間舊主人,當知箇中經過,能見告嗎?”

餘梅珊笑道:“我在此間雖曾小住,彼時均以前主人也已仙去,哪裡會知道前數百年之事。如若彼時知道此間尚有這樣一位佛門大師坐關,也許還不至墮劫入魔呢。”

趙仲仁道:“對於蘇仙子和謝真人的事,我倒略知一二。那蘇仙子生當隋末,乃父柳橋,曾仕北周,中年慕道入山。仙子閨名慧如,自小隨父修爲,精煉五行真氣之法。那謝真人,本蘇父未入道以前入室弟子,自小即與仙子相愛。蘇老一派本屬旁門,不禁婚嫁。其後柳橋真人尸解仙去,兩人便結爲一雙神仙眷屬,此間仙府,即系兩人婚後開闢,用作雙棲之所。

那兜率天魔石坤,原本仙子表兄,對仙子也極傾慕。只因爲陰鷙奸險,素爲仙子不喜,便蘇父柳橋,也不喜其人。入山以後,石坤又追蹤而至,詫言欲隨蘇父修道,堅留不去,又被仙子父女覷破逐走,因此飲恨在心,入了魔道,誓必殺死謝真人,娶蘇仙子爲妻。

無如謝真人夫婦道法玄妙,功力深湛,幾次纏擾,均吃大虧而去。依了謝真人,早用所煉五行真氣將其困住煉化。無如蘇仙子心念母家只存石坤一人,不欲斬盡殺絕,每次均在危急之際,從旁援救,將他放去。

誰知石坤因此轉疑仙子對他心存愛惜,追求愈力。直到蘇仙子轉入佛門,坐了死關,謝真人也在海外另開仙府,才暫時不來纏擾。誰知他卻暗中用魔法,在仙子時刻不離的那襲紫綬仙衣上,藏下一點魔道中的信香。

只仙子一經出關,信香立起,他便如響隨聲立刻起身趕來,卻想不到仍吃大虧而去,由此可知邪不勝正,魔教中人,任他法力再高,也是枉然。”

餘海珊道:“道友怎麼知道得這等詳細,我這在此山住過的人,反而對此事一無所知真太慚愧了。”

趙仲仁苦笑道:“當初我便因爲在一同道之中,得知箇中底細。又知那蘇仙子並未仙去,她夫婦一向煉有一種駐顏靈藥,打算和內子一同前來叩求各賜一粒,同駐芳華。誰知到了此地,仙府已爲道友情人所佔。

不但無法一申求丹之願,轉被玄天魔母蝕骨魂妖陣所困,我和內子道基都被壞盡,又被魔法所乘,成了那白骨魔陣當中的兩個先鋒,如非心印道友佛法無邊,便永墮魔劫了。”

餘海珊不禁臉上一紅。狗皮道士道:“趙道友當初既爲求藥而來,方纔仙子出關,爲何不當面相求呢。”

趙仲仁悽然道:“我夫婦肉身早毀,如今幸仗元神凝固,究與生人有異,駐顏之藥已無所用之,還求他做什麼?”

餘海珊赧然道:“趙道友不必難受,小弟前生曾從大涼山苗峒散仙藍蔚學過固魄煉形之法,並且煉有一爐魄丹,那丹只須元靈不昧,生前習過道家吐納工夫,均能應用,像賢梁孟這等功力,一經服用,便可飲食起居無異生人。只不想證果金仙,連轉劫重修都無須。那丹現藏我前生潛修之所,焦山江底石洞之中,不但賢梁孟之所必須,便小弟和薛道友也非此不可,只待此間諸事稍定,即便前往取來奉贈如何?”

錢玉英聞言不禁面有喜色笑道:“那麼餘道友前生一定是苗峒派祖師藍蔚老前輩門下的惟一漢人弟子王靈了。”

餘海珊看着心印道:“小弟便是昔年的逸叟王靈,只因要煉那固魄丹必採用若干歲久通靈的猩猿精血骨殖才見靈效,殺生害命自所難免。小弟便因此曾經着實受過南海虯髯僧和這位小禪師的教訓。如非他師徒知我舍此以外平生並無惡行,也許早就死在他師徒的劍下了。誰知後來終遭孽報,命喪在一個異類修成的妖人內丹之下,所煉固魄丹並未用上,即行轉劫,今生又淪魔劫,說來也許就是殺害無辜通靈異類之報,亦未可知。”

心印笑道:“你試請想一想,那異類修爲比人更難,能夠歲久通靈決非容易,你卻專找這類猩猿加以殺害,世法平等,能不上幹天怒嗎?”

說罷又道:“那丹既已煉成但用無妨,不過對那因你煉丹折割而死的猩猿,還須善解冤孽纔好,要不然,在未來諸劫中又不知如何冤怨相報了。”

餘海珊聞言,不禁悚然受教道:“既承小禪師指點迷津,他日敢不如命。”

心印只笑了一笑,轉向楊繼武道:“人身不易,你只看一看,這幾位老前輩,誰不是因爲情關難勘,種下不可解的諸生孽累,以後還須時刻警惕纔是。那大同教主彭康平生疾惡如仇,你既歸入他的門下,更須謹慎,忽貽師門之羞。現在可與楊棄兒、大桃兩人前往黑石山,聽候雪山老前輩法諭,再行隨同赴玉龍潭羣仙驅魔衛道大會吧。”

說着又向餘、趙、錢、薛諸人道:“仙凡浩劫不久即屆,諸道友均不免要隨劫流轉。既餘道友有煉就固魄丹,速宜早爲之計。服丹之後,玉龍潭諸長老必有簡相邀,說不定會後,對諸前輩道友,都有重任付託,這正是修積外功的良機,千萬不要錯過。”

說罷向衆人打了個問訊,又將狗皮道士、銅袍道人一拉道:“此間事既已了,玉龍潭近日已來了不少老前輩,有些請貼並已發出,開會期近,各派弟子均有職司,所以柳師伯和萬師叔命我來此了卻這幾樁公案之外,並諭知你和這位張老弟,趕緊前往,我們也就此走吧!”

說罷攜了二人對衆人略一爲禮各縱劍光向室外飛去。那楊繼武、棄兒、大桃三人也告辭出谷。薛惜惜極是依依不捨,又一再懇求三人代求公孫老前輩爲外祖母設法全魄,以便轉劫,三人俱各答應。那錢玉英因見三人俱不精馭劍飛行之法,笑向棄兒大桃道:“三位道友,如再從地底到前洞去,未免太費手腳。不如由我設法,代送一程吧!”說着默運玄機,暗施乾坤大挪移之法,將三人送出谷去,一直到黑石山偃月峰才落地。大桃、棄兒只見轉眼工夫,已在所居洞前,不由俱各驚詫不已,這且不提。

在另一方面,心印和狗皮道士、銅袍道人三人,自離紫霞洞天以後,把劍光連在一處,一面在空中飛着一面交談着。狗皮道士首先問道:“師兄怎麼百忙中有此閒暇,特爲到這紫霞洞天來一趟,是各位師長所差嗎?”

心印笑道:“這些時,我因奉命到處邀請各位尊長,已經忙得不亦樂乎,要不是奉了師長所差,能在百忙中抽空到這裡來嗎?”

銅袍道人笑道:“難道這裡的事,與將來祛魔衛道的事有關嗎?”

心印道:“豈止有關而已。固然這裡老少三輩,與將來消滅白骨教有極大關健。那一對散仙,更是到時擒誅阿修羅王,剷除西方魔教不可少的人物。所以我二位師父和鐵肩大師柳師伯商量之下決定教我跑這一趟。”

狗皮道士道:“我那大師伯已經到了玉龍潭了嗎?”

心印笑道:“豈止柳師伯來了,連萬師叔,慧因、慧果兩位師太也全到了。便各派長老門下,小一輩仙俠也到得不少!只可惜你那位三生情侶,卻因奉命坐關,一個也不能來,未免美中不足而已。”

狗皮道士笑道:“師兄怎麼又對我取笑起來。你只看我這副行頭,也是個打算和三生情侶相見的模樣嗎?”

心印大笑道:“情侶是情侶,狗相是狗相,這有何關礙。你能說情侶之中便沒有狗相的,狗相之中便沒有情侶嗎?”

狗皮道士笑道:“許久不見,怎麼師兄野孤禪猶昔。你既沒有現狗相,又不是情侶,怎麼知道狗相與情侶無礙呢?”

心印笑道:“世法平等,狗與情侶原無關礙。你自着相,爲什麼反道我野狐禪?”

銅袍道人忙道:“你兩位且莫打機鋒,到底這次玉龍潭之會,邀請的是些什麼人?心印師兄能告訴我一點嗎?”

心印道:“你要問這個嗎?這次的祛魔衛道大會,原本只打算邀請各派宗主和得力弟子,算來也只二三十位,誰知風聲一經傳出,各方飛劍傳書來問的,竟多到百餘位,連若干閉關潛修的老前輩和海外散仙,全部願意與會,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有些原來是魔教中知名之士,竟也說明,願意改邪歸正,斬魔贖罪。有的當然是藉口來探虛實,有的卻真誠懇求,決無不允參與之理,所以這一來人便多了。

依鐵肩大師的意想,便連那意在窺探的魔道中人,只願意來,我們也不拒絕,但是暗中決不能不加準備以防意外,所以這才提前命你兩位前去以供差遣,一面索性擴大範圍,連魔教中稍知自愛的人,也送去一份簡貼,讓他見一見這個龐大的陣容,以後也可以稍爲斂跡一點。”

狗皮道士失驚道:“這一來雖不要上千人,也非數百不可,那玉龍潭底的仙府如何能容納得下。”

心印笑道:“你當會場還在潭底仙府嗎?如今原來計劃早變更了。那是我那恩師不老婆婆出的主意,因爲來的人既魚龍混雜,良莠不齊,難免有暗中生事,運用邪法破壞會場的,所以把大會會場改在峰頂。那潭底表面上只作本門長老棲息之所,實際上卻是各派主要人物所會商的地方。目前峰頂潭側,已由我那恩師和鐵掌麻姑何天香,運用道法,添了無數房屋。尤其是那大會會場,佈置得異常富麗堂皇,你如再去,恐怕已經認不得了。”

銅袍道人笑道:“這個大會,準備多少時間呢?”

心印道:“正日只有一天,不過會前會後的籌商安排,至少也須一月。”

狗皮道士道:“既然會期只有一天,如何要費這大心力去安排佈置咧。”

心印道:“你知道什麼?原來這大會,只爲將來祛魔弭劫衛道而設。如今因爲魔道中人也要來參與,所以不得不略變原意,寓以示威勸告之意。如不在外觀與內容上使其懾服,則不免反被輕視了。所以才由我那恩師和何仙子花了七晝夜的工夫,半真半幻的,把那潭側五里以內,各依地形建築起末,以壯觀瞻。你去一看就知道。”

銅袍道人又笑道:“那麼,大會以後,這許多佈置又作何用途呢?”

心印道:“這些佈置,原是半真半幻。一經開過會,本是幻境當然撤去,那一部分真的,將來還要移到別一個地方,另有用途。你二位到時自知,此刻卻不便多說了。”

說着,把手向前面一指道:“你們請看,那一片雲海之中,便是新建的大會會場。只因會期以前,由慧因大師行法封鎖着,不到峰上決看不出來。不過,便這萬山之中一片雲海,也夠人瞧了。”

兩人在遁光之中一看,果然在四面山巒起伏,羣峰拱揖當中,已經添了白茫茫一片雲海,將整個玉龍潭和附近峰巒完全籠罩在其中,便是慧眼神目,也不易看出,不禁俱各讚歎不已。

再催遁光向前行時,只見那一片雲海,一直延到黑石塢後山下,方圓何止數裡。如非前此來過,簡直不知道里面還藏着若干泉瀑山崖林麓戶舍。

只在通到玉龍潭的山徑上,卻多出一座山石砌就的樓閣來。那座樓閣,正當雲海邊上,石色殷紅,時有流雲,因風吹過樓下,便似雲海當中,浮着一座硃紅小閣,又似海上仙槎,偶露孤蓬,看去非常顯眼。

心印一按遁光道:“那便是新建的廷賓閣,專爲廷納仙賓之所,也可以說是入潭第一重門戶。每日均有人輪值,規定每一位仙賓蒞臨,先由輪值人接待。如系各派宗主前輩仙俠,立即傳聲諸長老來迎。便稍次諸位仙俠,也必由輪值人接入指定仙館安置……”

銅袍道人笑道:“假如果有魔教能手前來窺探,或竟有意圖生事之輩,暗中破壞,又如何處理呢?”

心印笑道:“那便看他造化如何了。諸長老都曾經說過,如只窺探而已,在對方假面具未曾揭穿以前,我方也決不下手,只暗中點到便算了。但一經滋事,便非痛懲不可,決不讓他得手。不過如非魔道中人,即使稍有輕視悔慢之處,也不許輕易動手。”

狗皮道士笑道:“除了魔道中人,便是邀請與會的仙賓,焉有無故對我們加以輕視悔慢之理。”

心印道:“這也難說,這一次各位師長爲了祛魔衛道,所邀人物,各教各派都有,其中便有好幾位都是善善惡惡,落落寡合的宗主散仙在內。他們雖然絕非魔道中人物,但頗有古怪脾氣,所以不得不加以留意,免得釀成事端。不特多樹強敵,就使這些人助長魔教氣焰也是不好。”

正說着,遙聞一聲金鐘響處,那座朱樓下面白雲四散,將一座樓閣完全現出來。再細看時,上下一共三層,高可四五丈,碧瓦紅牆,凌雲高聳,顯得非常壯麗,只危樓孤峙路側三面都被雲海遮着,絕少襯托。

狗皮道士不禁笑道:“這樓是壯觀極了,但是孤零零的豎在這裡,其勢未免太單了,前後總要有點陪襯纔好。”

心印笑道:“這只不過入潭的一個延賓之所而已。一到正日,這雲海一撤,才顯得出它的佈置來,到了那時恐怕你就要拍案叫絕了。”

正說着,忽見那,中間一層閣子裡,同時飛出兩朵彩雲,雲上各立一個孩子,一樣都是銀冠束髮,白荷葉邊式披肩,下面豆綠色戰裙,赤足芒鞋,冉冉迎着遁光而來。

心印一見連忙笑道:“我們都是自己人,你兩個弄這排場做什麼?”

狗皮道士一看,右邊一個,正是柳春兒,不由也笑道:“原來是你,大師伯和我師父現在潭底嗎?”

柳春兒笑道:“我早知道是你了。一來二位師叔駕到不能不接。二來我爺爺曾經吩咐,你三位回來,先在此間少歇再行入潭,所以特來通知。再說還有這位張師叔,我還沒有見過呢,不也可以迎接一下較爲得體嗎?”

說着,一面就雲中拜見,一面向那左邊雲上的孩子道:“東方師哥,你不是老打算見見這狗皮、銅袍兩位師叔嗎?如今他兩位全來呢。”

那孩子道:“這兩位師叔,我在白鶴觀中早偷看過了。只那時候,我爺爺不許和外人交往,所以沒有拜見就溜了。”

說着也就雲中下拜道:“二位師叔,還請恕過上次無禮之處,以後並請多多教益。”

狗皮、銅袍二人才知道那是東方旭初的孫兒東方明,不由各在遁光中答禮,一同向那座朱樓飛去。到了樓前上空,狗皮、銅袍兩人方欲降落,心印笑問柳春兒道:“今天是何仙子輪值嗎?”

柳春兒把頭一點,心印一笑,便一催道光,徑從空中,向那第二層閣上窗戶裡飛進,一面叫道:“何仙子,這一道我可累乏了,你的玉版筍,油菌,和那新釀的鬆苓酒呢,爲什麼還不拿出來供客?”

一語才罷,耳釁微聞鐵掌麻姑何天香笑道:“你這小和尚真害了饞症嗎?怎麼人還沒有進屋子,在半空中就要吃要喝起來。老實告訴你,這次預備的全是葷的,就只你這小和尚沒份。真要吃,只要煮上兩塊石頭你嚐嚐。”

狗皮、銅袍二人再看那樓閣時,只見廣可五楹,十分清明雅潔,通閣設着十來張几案,七八十個座頭,卻只鐵掌麻姑一人,倚窗而立。狗皮道士不禁笑道:“這大一座樓閥,又設着許多座頭,怎麼只有你們三個人,真要仙賓大集,讓誰來款待呢?”

鐵掌麻姑未及答言,心印先嚷道:“你先別問這個,且等我來和她把話說明再談不遲。”

說罷又向鐵掌麻姑道:“你以爲我這小和尚便只吃素嗎?對不起得很,我既不是和障,又不是和樣,不拘葷素,只你拿出來供客,我都可以叨擾。餓急了,便什麼也顧不得呢。”

鐵掌麻姑不禁笑了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小和尚這一趟出去,不是招了餓鬼便是已經惹了吃魔呢。”

說罷,一揮手中塵尾道:“花奴,玉奴,現在小和尚已經回來了,還有兩位本門弟子,還不快取酒飯來嗎?”

只聽樓外一聲答應道:“我二人謹領法諭,這就來咧。”

那聲音嬌婉異常,就如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般。接着從窗外飛進來一雙三尺來高的女僮,一個穿花衣的託着一方長可二尺的水晶盤,盤內放着一把銀壺,三雙翠杯,三副筷子。

一個白衣的,也託着同樣一隻晶盤,內面放着三四樣萊,葷素都有。

一進來,便將酒萊杯筷在臨窗一張桌上放好,向三人道:“三位仙師請隨意飲用,如還不足,仙廚不遠,容我姐妹再隨時取來奉獻。”

說罷襝衽而退。心印一面入屋,取壺注酒便飲,一面笑道:“何仙子如何連鴿子斑鳩也給他打扮起來。一上來我倒嚇了一大跳,還當是你又在哪裡收了兩個絕俊的好徒弟呢。”

銅袍道人一面向鐵掌麻姑施禮,一面笑道:“久仰何仙子道法玄妙,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這兩個女僮真是一隻鴿子,一隻斑鳩嗎?既能幻成人形,想已歲久通靈了。”

鐵掌麻姑道:“道友過獎了,這不過就是山中習見之物,只由我行法催使幻化一時而已。要不然,這次與會的人良莠不齊,鸞梟並集,卻叫誰去伺候那些魔崽子呢?”

柳春兒在旁笑道:“何姑姑,你這套法術真太好了。又好頑,又有意思,能教給我嗎?”

鐵掌麻姑道:“這是一種驅物代人之法,雖非魔道,也非仙佛正宗,你要學它做什麼?”

柳春兒笑道:“我如學會此法,無論山行露宿,只要走到有禽獸魚蟲的地方,隨便拘上兩隻,哪怕兔子王八,不一樣可以當人用嗎?”

鐵掌麻姑正色道:“你這小猴兒,怎麼這樣淘氣。這種驅物代人之法,看去甚易,好像隨便什麼鳥獸魚蟲,都可使其變幻與生人無異,其實卻與行法人的元靈有關。那生物幻化的人,也無異行法人的化身,一個用得不好,不但上幹天譴,更與本身真元有損。

你當可以隨便鬧着玩的嗎?老實說,有若干旁門中人,便常因妄用此法,獲致極慘惡報。便是我此次行法,也因事出萬不得已才姑且從權,偶一爲之。就這樣,還提着好大幹系呢!”

狗皮道士舉着杯子,一面喝着酒一面笑道:“何仙子,經你這一說,我倒不免有些害怕起來。那兩個女童既系由鴿子斑鳩幻化而成,這灑菜餚饌器皿,不要也是什麼東西幻成的吧?”

鐵掌麻姑笑道:“這個倒請不必多疑,不但酒菜餚饌都是真的,便這器皿也無一不真,決無虛假之理,你只當放心吃便了。”

心印笑道:“諸葛老弟,你只管問她做什麼,天下一切萬事萬物四大之外,哪有真的。”

鐵掌麻姑道:“小和尚,我不和你打機鋒,本來就沒有真的,更哪裡來的假的。不過,你這次出山,我託你的事如何了?”

心印道:“幸不辱命,你那兩位老友已經全劫了。這裡開會之日,也許會趕來。將來你們見面之後,便知道我這小和尚做事如何了。不過,他兩位的身殼久毀,都非常痛惜。尤其是那女的,既不願轉劫重修,又不肯以元身修煉,現在全在紫霞洞天暫住着,你有何迴天之術,能替他們補上這缺陷,那我就不知道了。”

鐵掌麻姑道:“真的他兩個,現在尚不免如此癡頑嗎?”

心印不禁一笑,停杯不語。柳春兒忽又在旁一笑道:“請葛師叔,別來數年,你老人家的功力真有一日千里之勢,不過爲什麼弄上這一套古怪的行頭穿上。今天早上我聽爺爺說,因爲此間開會人手太少,打算把唐惠姑姑調來呢。她要真來了,你老人家能這樣見她嗎?還有那小燕兒,一張小嘴,好不刻薄,我看你老人家這身行頭,最好能換還是暫且換一換纔好。”

心印笑道:“你這小淘氣真欠打,爲什麼一見面就和諸葛師叔開起玩笑來。我前天才離開這兒,怎麼沒聽說要調那小尼姑來的話。”

狗皮道士臉上一紅道:“她來也好,她不來也好,與我何干。我這身行頭,除師長有命而外,決不會脫卻的。”

鐵掌麻姑笑道:“諸葛師弟,你別以爲春兒這小淘氣開玩笑。對那唐二小姐,柳老前輩和慧因大師已經商量好了,決在開會以前,用飛劍傳書調來幫忙。依我看,你這一身行頭,還宜暫時脫下才時,不然當着許多仙賓固然未免觀之不雅,便在萬師叔面前也不好着相。”

諸葛釗只把頭搖,銅袍道人也勸道:“既各位都這樣說,師兄何必固執,如果再堅持不又着相嗎?”

心印一面舉着翠碗,一面笑道:“此事暫時不必爭論得,我想諸位師長,既命我們在此候命,也許還有事故亦未可知。現在開會期近,不要來上個把妖人,在會期之前,上門尋事,一個應付失宜,便不免丟人,傳出去也是笑話。”

鐵掌麻姑,知他已具神通,既這樣說必有緣故,連忙暗運元神試一推算,不禁也笑道:“小和尚,你快吃吧。再遲這頓酒便不太安穩呢。”

心印看了柳春兒、東方明一眼道:“這事不但不值得諸位師長出面,便連我這小和尚也懶得去管,只這兩個娃兒便夠打發了。”

鐵掌麻姑會意一笑。那柳春兒和東方明兩人,本來最喜生事淘氣,如系別位師長前輩在此輪值尚不敢放肆,偏這鐵掌麻姑何天香,一向極喜幼童,平日和二人又是隨便說笑慣的,所以毫無避忌。聞言之後,柳春兒首先笑道:“麻姑姑,小師叔這話當真嗎?如果真有什麼不值得你們幾位師叔動手的妖人要來生事,便讓我和東方師兄試試手也好。要不然,每天只悶在這座樓上,又不許到別處去,真難受極了。”

東方明也看着衆人道:“柳師哥的話是真的,我自從白鶴觀和那妖人打了一個不痛不癢的架,終日都悶在那山宅裡。爺爺連出山一步也不答應。就到這兒來,也許和柳師哥守在這樓上,真的手癢極了,既有送上門來的買賣,各位師叔又不肯出手,還能不讓我兩個過過癮嗎?”

鐵掌麻姑笑罵道:“你們兩個小淘氣,都把話說得極稀鬆,好象那來的妖人,便不值得一擊的模樣,可知道來的是誰嗎?”

柳春兒笑道:“既是你們諸位師叔不值得動手的東西,那有什麼好貨,還不分明是一個下三溢的膿包妖人,要不然,小師叔能這樣說法嗎?”

心印道:“原來你們這兩個小淘氣,聽了我有不肯的口氣,便將來人看輕了,以爲是一個下三濫的膿包貸。其實人家也是魔道中大大有名人物,不過時乖運舛,今天恰巧碰上你們這樣兩個小孩子.應該栽上這個大斤斗吧。你兩個既願意見識,到時可不許害怕,要淘氣就應該淘個大的,嘔也把他嘔死纔對。”

說着放下酒杯,把手一招道:“你兩個且過來,等我教訓你們一套話,再密授一點機宜,便保無虧吃了。”

柳春兒笑道:“我知道,只有小師叔在場,哪還會教我們吃那魔崽子的虧,再說,還有麻姑姑和兩位師叔呢。”

說着向鐵掌麻姑和狗皮、銅袍兩人看了一眼,笑着一扯東方明道:“你看小師叔那兩個酒窩都笑出來呢,這其中一定有他的得意文章,我們還不快些上去聽他老人家吩咐嗎?”

東方明把頭一點,兩人一同走到心印面前,雙雙把兩隻耳朵都伸過去。

鐵掌麻姑笑道:“我就知道小和尚慣會出壞主意,又是一個娃娃頭。這一來,又不知打算怎麼嘔人家呢。”

心印把眼一翻道:“我不爲這廝太以狂妄,還不用這個辦法收拾他呢。你既如此說,難道對他還有點姑息嗎?那我便由你出場應付如何。”

鐵掌麻姑不禁臉上一紅笑道:“小和尚,你說這話就該欠打,怎麼好好的當着孩子又說到我老人家頭上來。我如真的對他還有姑息,還能容你支使這些孩子們出去鬧鬼嗎?”

心印聞言,不禁又卟嗤一聲笑出來道:“你放心,我也只嘔他一下,便讓他好好超劫,決不傷他元神,適才我師父已有傳聲指示了。”

鐵掌麻姑啐了一口道:“隨你們幾個孩子鬧去,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罷不再理心印,只擡頭凝眸向東邊天際看去。諸葛釗不禁心中詫異,悄向心印道:“難道何仙子至今還有什麼情孽未了嗎?”

心印搖頭不語,只向柳春兒、東方明耳邊說了幾句話。

猛聽東邊天際,忽然有了異聲,初似春蟲食葉,漸漸愈來聲音愈大,便如萬馬奔騰一般,空中也現出一大片暗紫光華,轉瞬之間,已到野牛砦上空,把晴空一碧的上空,遮得全成紫黑色,太陽也都黯淡無光,其勢之猛烈,便如天崩地塌一般。

柳春兒連忙一扯東方明,一同穿窗而出,仍由兩朵雲託着,飛上天空。這一次竟不迎上去,只在樓前凝駐,屹然不動。

心印忽就席上凝神端坐,腦後又放出一片極淡心光從樓窗飛了出去,將那座樓閣全罩定。接着,樓外雲海又向前一涌,立將全樓包沒。

那柳春兒、東方明二人在樓前彩雲上駐馬立未久,那片暗紫光華已到面前,忽從紫光當中,現出一個穿秋香色道服的道人,一手捋着胸前一部長髯,一手向柳春兒一指道:“你二人想是武當門下了。既見我來,如何不來迎接行禮,卻擺出這個陣仗來做什麼?”

柳春兒將來人仔細一看,只見那道人衣冠奇古身材甚是偉岸,一張銀盆也似的圓臉,再配上兩道秀眉,一雙丹鳳眼,隆準闊口,頷下五綹長髯,直過臍下,除那暗紫光華邪而不正之外,簡直飄然有神仙之概。

心下雖然暗自稱奇,卻故意把臉一繃冷笑道:“奇怪咧,我二人是不是武當門下幹你什麼事,彼此素不相識,爲什麼看見你來就要迎接行禮?這是我兄弟二人住的地方,愛怎樣就怎樣,你也配問嗎?”

那道人聞言臉色一沉怒道:“你這小鬼,焉敢如此放肆。你們師長既敢邀人開這羣仙大會,難道平日就沒有對你們說過,東海秘魔島有個人天主宰聞野鶴聞真人嗎?”

柳春兒聞言,又冷冷向東方明道:“師哥,也真奇怪咧,前天各位師長不是早對我們把正邪兩道的有名人物全說過了,怎麼偏沒有提起這一位呢?”

東方明冷笑道:“師哥,也虧你有這工夫跟他閒磕牙,老實說,不但正教中知名之士各位師長全都說過,決沒有這一號,便是大小魔崽子裡面也沒有聽說有個什麼人天主宰聞野鶴的,你理他做什麼?他真要想參與此次大會,不會遞個帖子來嗎?”

那聞野鶴不禁勃然大怒道:“兩個小鬼焉敢如此可惡。老夫證道巳近千年,算起來,便是赤身教主阿修羅王還都是後輩,你們師長蔫有不知之理。老夫今日來此,並非爲了參與此會,實因你們師長修爲有限,竟敢公然以祛魔衛道自居,邀開此會,所以特在會前來一詢究竟。此事決非你們兩個小鬼所知,可速報此間主持人出來見我,否則只我一舉手,你等便成碎粉了。”

說罷,看着柳春兒和東方明又道:“快去,快去,只等你們師長一出來,便知我是何等人物了。”

柳春兒冷然道:“哦!你鬧來鬧去,原來是爲了此事。你既說我們師長修爲有限,不配召開這祛魔衛道大會,想必總以魔道中能手自居了。老實說,我們師長久已算定,你這無知妄人,一定要來滋事,所以特命我們兩個最沒出息的末代弟子在此相候。

你如不單靠一張嘴吹氣冒泡,還有點實學,只要勝得我兩個,少不得有道力較高的門下弟子出來與你周旋。如連我這兩個未出師門的末學後進也不如,那也不要緊,我弟兄二人向來心慈,決不趕盡殺絕,不妨回去重訪明師,再來找我弟兄作一了斷。”

那聞野鶴雖然出言狂妄,確也是魔道中能手,並且道法自成一家,生平罕遇敵手,聞言不禁氣得三尸暴跳,七孔生煙,大叫道:“憑你兩個小鬼,我本不值與較,既如此說,那就怪不得我了。”

說罷,把手一揮,就待行法,那身外暗紫光華,驟一收縮,只剩近身丈餘,但光華愈形強烈,顏色也倏轉慘碧。東方明見狀.忙向柳春兒一使眼色,兩下將腳下彩雲合併在一處。

方纔接近,忽見身外多了一層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金光,兩人知是心印所發心光。

方在心中一喜,忽聽那聞野鶴又大喝道:“無知小鬼,竟敢出言犯上,這就難怪我了。”

說着把手一揚,一粒豆大光華,直向二人打去,只聽得轟的一聲,正打在二人頭上。

那聞野鶴所煉陰雷,從來無堅不摧,人畜當之決無倖免,滿擬這兩個孩子,即使稍有功力也決當不起一下,這一雷非將兩人打下雲頭不可。

誰知陰雷出手以後,只轟然一聲大震,那兩個孩子,仍然幾立彩雲之上動也未動。

那柳春兒更來得調皮,竟向並肩而立的東方明笑道:“師哥,你聽見嗎?適才好像什麼東西響了一下,不要是人家已經動了手吧?不過我怎麼沒有覺得怎麼呢?”

東方明也笑道;“也許人家魔教另有規矩,在動手之前,必須先放上兩聲空炮嚇唬嚇唬我們亦未可知。”

說罷,兩人攜手而立,意態似有悠閒,大有旁若無人之概。那聞野鶴修道確近千年,向來自視甚高,從來不把釋道兩門較次人物放在眼內。

一聽兩人口氣,竟好似一點也瞧不起自己來,不由心中火上加油,大怒道:“無知小狗你兩個倚仗這上空略有佛門禁制,躲過我的陰雷,便敢這等猖狂嗎?我如不能將你兩個和這一帶化爲飛灰,便不算是人天主宰聞野鶴。”

說着,那身外紫光所化綠火又轉紅色,倏的雙手一揚,兩粒陰雷又分向二人打去,這一次威勢甚猛,連那兩朵彩雲都震出去老遠。

二人雖然是絲毫無損,也被震得頭暈眼花。接着,那片紅光,忽然暴漲,便似一片火山,憑空罩下,奇光曜目,更令人開眼不得。一剎那間,那兩朵彩雲,已被包在裡面,饒得二人在心光籠罩之下也覺熱不可耐。

遙遠聞野鶴又厲聲喝道:“我這諸天神火,採自太陽之精,絕非尋常陰火可比,你二人如想活命,可速命爾等師長出面,或可僥倖,否則,我只再行法一催,便全化飛灰了。”

東方明聞言,忙在心光之中,把心神一定,冷笑道:“我道你這等狂妄,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原來也只偷了赤城山莊的一點末技,便敢來此炫耀,豈不可笑。”

說着,暗將那柄神鉞,從心光之中放出,只見出手彷彿半輪旭日,一經射入紅光之中,便似朱霞捧日一般,那片紅光紛向鉞上涌去,霎時紅光頓淡,神鉞光華特勵,一會兒便又幻成綠色。

聞野鶴見狀大驚,又厲聲道:“你這小狗既能收我太陽真火,想是那東方老兒的門下弟子了。我與他向無嫌隙,爲何也與武當諸人一起,妄設此會是何道理?”

東方明笑道:“你這魔崽子,也不打聽打聽,就敢信口胡說。我們的赤城山莊,就毀在你們這些魔崽子手裡,全家也就因此轉劫,如何能說無仇無怨。你如不自附於阿修羅老怪,我們並不尋你,今天是你以魔崽子自居,上門尋事,這能怪得我嗎?老實說,各位師長和我爺爺,因你行爲尚與阿修羅老怪、赤身教主、鹽池諸魔稍有不同,所以纔不出手,只由我弟兄來對付你。要不然,能容你在此這樣賣狂嗎?”

聞野鶴怒極,轉而冷笑道:“原來你那祖父也竟和武當諸人一鼻孔出氣,這樣話倒好說了。你這小狗,以爲我這諸天神火,就只陽烏之精煉成嗎?現在且先教你再嘗一個厲害。”

一語方畢,那邊綠火忽又轉成白色。柳春兒、東方明自得神鉞收去太陽之火,方覺奇熱頓消,精神一爽。自那綠光轉白以後,忽又覺得身外漸漸發冷,渾身就象在冰窖中一般,那銀光越亮,寒氣越重。

東方明見狀,忙將神鉞收回,化作一片紅光,在二人身外又繞了一圈,才覺稍好。

但那銀光愈強,隱約漸現出無數牛毛也似的銀絲,向二人身外光幢上射來。

雖然一着紅光便化,無如銀絲愈來愈盛,漸於白光之中,夾着漫天銀雨灑下,慢慢的,在火光外面又積成一層銀色光幢,似乎要將那幢紅光包沒。

那神鉞所化紅光,雖能將銀光化去,也來不及完全消融,愈積愈多愈厚,好似那一層銀光,已經成了實質的東西。

柳春兒方說:“師哥,這魔崽子如此弄鬼,定必另有陰謀,你那神鉞既可化那銀光,何不向外蕩一下試試看。”

那聞野鶴又大喝道:“兩個無知小狗,你們以爲有此純陽之寶,便可剋制我這太白精英所煉的金氣嗎?老實告訴你,那是夢想。我這自諸天神火生出來的真金,還怕火煉嗎?只再有一時三刻,你二人便連人帶寶,被我這大白金氣煉化了,還不乖乖的等死嗎?”

東方明試催神鉞向外一蕩,那幢銀光竟重如山嶽一般,再也蕩不開,反覺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從身外擠來。

正說不好,柳春兒已從懷中取出三粒三陽烈火神雷來道:“師哥,你等我再來試試看。”

說罷,隨手發出一粒,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震,那幢銀光不由震撼了一下。柳春兒更不待慢,把手中藏着的兩粒神雷一齊發出去,又是震天的一聲巨響,那幢銀光竟被震散,灑了一地銀星。

二人忽覺身外一輕,奇寒立止,那神鉞所化紅光,越發奇亮。

聞野鶴見諸天神火所化之寶已被破去二重,心中更怒,又冷笑道:“想不到你們兩個小狗,竟能連破我法。我這諸天神火,總共不過三層,你二人既有如此神通,如今索性連這幹天蕩元紫氣也讓你們見識見識吧。”

說罷那片銀光,倏又轉成初見的紫色。光色才變,二人身外光幢便如海上孤舟忽遇飆風一樣,在那片紫光中激盪起來。

二人用盡方法,終難靜止,忽然狂飆大起,紫光閃動如電,竟將二人身外光幢拔起來,卷着旋轉不已。那神鉞所化寶光,已經黯淡無色,只那心光轉盛,護着二人流動不已。

一剃時,二人均覺頭暈目眩,幾乎全暈了過去。那片紫光挾着二人越旋越高,幾乎有直上九天之勢,耳邊只聽得呼呼風聲,只一睜眼睛,便被強烈紫光逼得透不過氣來,不禁俱各大駭,又無法說話商量,只有互相挾着手臂,聽他顛倒旋轉着。

正在危急之際,忽然耳畔有人道:“兩個娃兒不要害怕,他這幹天混元紫氣與我大有用處,非引到九天之上星河邊上,不能使他措手不及收去,你二人便稍爲多吃點苦吧!”

說着,那紫光旋轉愈急,已經不知翻上了幾千仞。二人偷眼一看,忽見湛湛青天之上,倏發奇光,好象一長條銀河橫在眼前,那片紫光仍然上升不已,那道銀河也漸來漸大。

再停一會,漸覺那道銀河,乃是無數繁星點綴而成,每顆星都在閃閃生光跳動不已,那輪紅日,也像大了好幾倍。

正在心驚,猛見星河當中,忽然飛來一片白雲,雲上立着一個紅衣少女。高聲道:“二位道友不要害怕,我奉家父之命特來收取幹天混元紫氣。快請將護身寶光圍緊,不然這罡氣一收,二位在這太虛之中,便要被罡風吹散,無法下降了。”

說罷右手一伸,託着一個紫晶小瓶,看去並不太大,那瓶中忽然飛出一蓬五色光華,便似一條彩虹也似的,直射過來,一着紫光便被吸住,直向瓶中縮去。那片紫光,吸在彩虹後面,好像一條紫色長尾一樣,一下鬆開二人,也向晶瓶飛去,二人身外一鬆,便彷彿斷線風箏一樣,猛向左側斜飛下去,一落何止千丈。

那少女說聲不好,把手一揚,現出一道金光,便如百丈金虹,憑空而下,忙將兩人身外光幢兜住,猛向白雲下面一扯,然後徐徐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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