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要趁早, 天矇矇亮,離開林峰山後的兩人一口氣趕了五六里路,在炎熱的大太陽高高掛起前, 終於趕到了鎮子上。
由於山路崎嶇, 趕路太緊, 玉姝白嫩的腳丫子上磨出了兩個水泡, 疼的她呲牙咧嘴, 不肯再走。沒轍,晏憷拿着玉姝的‘繼承’來的銀子購置了一輛馬車,置備了幾日的乾糧, 才重新上路。
玉姝急着趕到京都,一路馬車換水船, 水船倒馬車, 不停歇的走了半個月的路程。
晏憷不解問她爲何如此之趕, 她說身懷鉅款,一路墜墜難安, 不到京都不能安眠。
狡果然是隻祥瑞的神獸,他們所過之地,災情明顯好轉。旱的下雨,澇的出太陽,一路上他們看到的笑臉比喪臉還多。
到了京都, 玉姝眼前一亮。京都果然是天子龍盤踞的地方, 在進城之前她就感受到隱約的龍氣。
一進城門玉姝猛吸兩口, 這兩口可比她在窮鄉僻壤的地方修煉一個月強的多。難怪京都多現妖怪, 這裡龍氣縈繞在這裡呆上幾年, 少修煉幾十幾百年都不是事啊。
與玉姝的喜不自禁不同,晏憷進城之後臉色異常凝重, 不斷的打量眼前的繁華都城。這裡邊邊角角給他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夢裡來過一樣,可當努力去回想時卻想不起來。
進城時正值正午,連天的趕路倆人累的疲憊不堪,找了個小客棧先歇歇腳再說。
京都果然是京都,一個毫不起眼普通至極的小客棧住一晚的價錢都趕得上林峰鎮最好的客棧。幸虧銀子來的容易,不然玉姝絕對能肉痛死。
四處各地鬧災慌,京都畢竟是天子腳下,不會有太大影響,街上的人羣依舊熙熙攘攘。但往來的旅客還是少了大半,客棧裡面清淨的很。
店小二殷勤的爲二人引路上樓,低頭哈腰、滿面堆笑:“兩位客官,就是這裡了,兩位好好休息,有什麼吩咐儘管招呼小的。”
玉姝住在天字三號房,晏憷住她隔壁的天字五號。客棧看起來毫不起眼,裡面傢俱佈局說不得多麼華麗精緻,勝在乾淨舒適。窗戶面陽,光線充足,角落一層不染,看出來打掃的人很用心。
玉姝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碎銀子賞給店小二,吩咐說:“一會往我房裡送幾樣你們店的招牌菜過來,要大肉,再炒一盤子清筍,別炒老了。”
店小二眉開眼笑的接過銀子,嘴巴咧的更大,腰也彎的更低,“得嘞,兩位客官房裡等着,我這就下去吩咐去,好菜馬上上來。”見他們沒有別的吩咐,便替他們帶上門下去了。
晏憷把背上的包袱放到一邊,斜眼看她:“短短几日,你倒是把人情世故琢磨的通透,還會打賞別人了。”
玉姝嘿嘿一笑,挺直小胸板:“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們是住天字號房的尊貴客人,就要有灑脫貴氣的氣度,一點點打賞費應該的。”
晏憷走到原木桌坐下,倒了杯熱茶吹吹,“尊貴的客人,請問我們還有多少銀子可以繼續尊貴下去呢?”
玉姝在他旁邊坐下,也倒了一杯給自己,因爲心虛,完全沒有察覺到裡面是滾燙的熱水。嬌弱的舌頭碰到滾燙的茶水,瞬間麻木了,眼淚狂飆出來。
晏憷本來只是調侃一句,沒想到她會直接倒了水往嘴巴里灌,根本不給人阻止的反應。後果就是玉姝燙的捂着嘴半句話說不出來,晏小公子心疼了。
晏憷來不及說她,趕忙下樓要了一壺涼開,到了一大杯遞給她:“含在嘴裡解痛用。”
玉姝淚眼婆娑的照做,舌頭是全身上下最柔軟的東西,她看的話本子裡不少殺手在被抓之後咬舌自盡,看的時候就爲他們感到疼,現在她也算半體驗到這種痛感了。
來回漱了口五六次口,眼裡的眼淚終於止住了,只是說話還有些大舌頭。
晏憷生氣的又放下手裡的水壺,吼道:“腦子不好就算了,現在冷熱你都分不清了嗎!”
玉姝委屈的捂着嘴,本來她就疼,他一吼,舌頭更疼了:“則哥大惹天,窩哪知道則個隨是燙的。”
晏憷見她樣子着實可憐,不忍再說,緩了緩語氣,“現在還疼嗎?要不要再含一會。”
玉姝怕他再生氣,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然後匆忙搖頭:“我再含一次就不會疼了。”
晏憷又倒了一杯給她,“不知說你什麼是好,做事要麼拖拉至極,要麼風風火火、莽莽撞撞。以前在家你這樣也就罷了,在京都你這性子還是收斂一點。這裡我們人生地不熟,萬事小心一點爲好。”
玉姝把水鼓在嘴裡,圓嘟嘟的像個小倉鼠。正當她要答時,菜送過來了。
京都的菜名字報的響亮,燴鴨四寶、原籠玉簪、黃山一絕……看到實物,玉姝才知道燴鴨四寶就是鴨舌、鴨掌、鴨胰、鴨脯熬的鴨湯,原籠玉簪是粉蒸排骨,黃山一絕是炒蕨菜。她感受到了一絲欺騙……
好在味道還是驚豔的,特別是燴鴨四寶,顏色金黃,湯汁鮮美,質地脆嫩,吃在嘴裡滿口留香。
“汪。”聞着香味,桌子底下的狡坐不住了。這倆人一說話就太忘我了吧,它在他們腳底下坐了一刻鐘,沒個人理它一下,它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發掘出隱身技能了。打情罵俏被無事就算了,吃飯的點到了也想不起來那就過分了!
“哎呀,瞧我這記性,怎麼把你給忘了,你等等啊。”聽到底下有熟悉的叫喚聲玉姝纔想起來有這麼一號傢伙,放下手裡的碗筷,從包袱裡把那隻木碗掏了出來,各個菜都盛了一點給它。“來,讓你也嚐嚐京都美食。”
好不好吃是其次,肚子的響聲能蓋過叫聲的狡目前只想填飽肚子,碗一落到地上,頭立刻埋進飯碗裡,速度快的像後面有狗跟它搶着吃似的。
看它吃的香,玉姝肚子也跟着叫起來,重新回到桌上,準備大幹一場。
“忘了疼了?吹涼了再吃。”晏憷看着某個吃貨一邊享受一邊皺眉,筷子在桌上忙個不停。
玉姝好吃的說不出話來,點頭示意明白了,手上的功夫卻沒收到信號,在桌上四處不留情。
晏憷不高興了:“有這麼好吃嗎?”
“好次!”玉姝剛塞了一塊排骨進嘴裡,口齒不清,把肉嚥下去,“你別光看着我吃,你也吃呀。”
晏憷並未動筷,凝視着一桌子菜,彷彿有什麼舊恨:“比我燒的還好吃?”
玉姝心中暗中比較了一番道:“這桌菜好吃在於它們的搭配極妙,每個配菜提鮮提的很好。你燒的也好吃,材料雖然沒有這麼多,但是能保持住野味的原生原味。要是讓我選我一定選你做的菜。”
前面幾句是她的肺腑之言,最後那一句純粹是她在磨練拍馬屁的功力。世間美味奇多,各有各的特色,哪有什麼第一第二,看的只是個人的口味喜好。
這份誇讚晏憷聽了很受用,嘴角壓不住的往上勾起,夾了一筷蕨菜給她,“你舌頭壞了,吃點清淡的蔬菜,對傷口好。”
看着碗裡多出來的綠色,玉姝受寵若驚。在家裡吃飯他們明明坐在一張桌子上,但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像橫掃千軍的猛士,一個像茗茶賞梅的雅客,兩人向來各吃各的,互不干涉。一張桌上吃了大半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她夾菜呢,不過要是這筷蕨菜能換成鴨脯肉那就完美了。
禮尚往來,玉姝夾了一筷她最愛的清筍給他,笑得一臉諂媚:“你也多吃一點。”爲了表達出她內心的激動,她這筷子的筍多的讓碗冒了尖尖角。
要是擱在幾個月前,有人拿沾了口水的筷子給他往他碗裡夾菜,這頓飯肯定吃不成了。而現在……
“――很嫩很清甜。”
玉姝笑眯眯的爲自己夾了一筷,和他同步吃一樣的東西,覺得嘴裡的菜更好吃了呢。
酒足飯飽,睏意襲來。嘴巴還沒擦乾淨呢,玉姝的兩個眼皮上下打架,隨意的抹了抹嘴,也不顧晏憷還在,脫了外衫往牀上一躺,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我撐不住先睡了,你走的時候幫我帶上門――”
話音剛落,牀上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晏憷不理解有人在房間裡還放着一堆盤子沒收還能上牀睡覺。他思慮片刻,覺得還是不能忍,雖然這並不是他的房間。在竹塢習慣了動手,他沒有叫店小二上來收拾,一柱香之後,圓木桌恢復了剛來時的潔淨。
晏憷回房後,也睡了一覺。一個時辰後,趕路的一身疲憊消失殆盡,精神奕奕。
隔壁此刻還沒有一點動靜,估摸着她還在睡,晏憷穿衣下窗,靠在窗櫺。
太陽西斜,火燒雲上來了,從東邊燒到西邊,天空着了火。橙紅的霞光照在臉上,像喝醉了一般。
林立的茶館酒樓當鋪,熟悉感在開窗的瞬間席捲而上。這種感覺朦朦朧朧,像天邊的雲,手中的沙,摸不着,握不住。
晏憷靠在窗邊良久,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他該回家了。
才離開半個月,林峰山的日子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他此刻的心裡並沒有將要歸家的喜悅,惆悵從心底起,不問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