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最重要的是時機，時機對了，什麼都對。
小到十六歲時教室後座的女孩，大到媒體上那隻乘風而起的豬，都不過這兩個字。
所以白老頭說養老院戶口越來越值錢這話，很有道理：
平心而論，白老頭的學術能力在如今養老院中，不算最頂尖的那個，但他在養老院的地位卻數一數二，這自然是因爲他是鄭法第一個接觸的學者，兩人之間建立了足夠的信任。
而接下來要引進的國外學者，平均質量勢必又比養老院的這批要高一點：
門檻是一次比一次高的。
比如這次，楊組長對外出臺的簽證規定，能達到要求的，只有國外各大頂級研究機構和各個學科最頭部的那麼幾個學者。
山巔之國，克州醫學中心的神經修復外科，就是其中一所。
宋城踏進醫學中心大樓的那一刻，心中是躊躇滿志，只覺得腳下踩着康莊大道。
衆所周知，醫生，特別是神外科醫生，在山巔之國屬於絕對的高收入羣體，競爭本就激烈。
對他這個外國人來說，要付出的代價就更多。
他在國內，是頂尖醫科大學畢業的。
可來這邊，不能說是重頭再來也差不多了：
要補足許多認證課程，又要重新實習，還得考取這邊的醫師執照。
眼看着三十五了，國內個別同學都已經是一方科室主任，他纔算正式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
可對宋城來講，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進入的，可是國際頂尖的課題組！
比起科研，比起收入，比起在醫學界的地位，他自信會後來居上，厚積薄發，日後的前途，一片光明。
比起留在國內的同學，他纔是在攀登醫學高峰！
進大樓，上電梯，踏着歡快地腳步，他走到一個辦公室前面。
宋城深吸口氣，按捺激動，看着門牌上亨廷頓教授的名牌，小心翼翼地輕輕敲門。
“進。”
門內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宋城心中更緊張了些，亨廷頓教授性格嚴苛，對課題組的助手向來不假辭色，在醫學中心也是出了名的。
甚至早些年，還有助手忍不了，公開投訴他的傳聞。
只不過對方技術實在太好，人脈也深厚，在醫學中心幾乎可以說是一言堂，那投訴最終不了了之。
之後便再沒人敢逆着亨廷頓教授來，而他自然越發無所顧忌，甚至課題組常年有人跑路，一直缺人。
說實在的，要不是因爲如此，他這個外國人，可能也沒這麼容易進來。
之前申請這個職位的時候，他也遇見過教授兩次，每一次他都有種感覺——教授可能連他的臉都沒記住，收他進課題組，只是爲了多個工具人罷了。
又回想了片刻十來年的掙扎和努力，宋城咬了咬牙，心中給自己鼓勁三秒，這才推開門，就見亨廷頓教授坐在辦公桌後面，盯着面前的電腦屏幕，頭也不擡，眼眶凹陷，嘴脣單薄，一看就不好惹。
似乎是感受到了宋城的忐忑，亨廷頓教授眉心一皺，口中道：“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宋？”
宋城感覺自己回到了故鄉，見識到了一種國粹——變臉。
他是眼睜睜地看着亨廷頓教授臉上的不滿在兩秒鐘之內化作喜悅，向下抿着的雙脣，頃刻張開，變成露齒大笑。
“坐！”
亨廷頓教授自辦公桌後面一躍而起，指着辦公室裡面的黑皮沙發，熱情道。
“教授？”宋城心中驚訝，只覺得不大認識面前的亨廷頓教授了。
面前這人，無論是和傳聞中，還是他印象裡的教授，都相差甚遠。
“宋，你在這邊，有沒有什麼不大適應的地方？”
亨廷頓教授下一個問題，更是讓他呆在當場，只覺得耳朵出了毛病。
這噓寒問暖的樣子，能是亨廷頓教授？
“我……我都還挺習慣。”宋城磕磕巴巴地說道，見亨廷頓教授臉上有些急切，似乎又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立馬反應了過來，“教授，我有什麼可以爲您做的麼？”
果然，這話一問，亨廷頓教授眼中頓時滿是讚賞。
“宋？你知道你們國家那個……鄭仙人？”
鄭仙人這三個字用的是華語，宋城聽着彆扭，但還是聽明白了：
“當然知道。”
這事情一開始在國內傳，他也看到了，只是不大在意，還以爲是什麼謠言。
後來天地大變，他也看到了太陽中的異象，倒是信了六分。
只是他要努力學習工作，這事情離他又太遠，得到的信息真真假假，網上什麼傳聞都有，他也弄不清楚，反而所知不多。
“宋，那位鄭仙人，有個養老院，你知道麼？”
“知道。”
“如今那養老院在招人。”
“招人？”
宋城越發疑惑，不知道亨廷頓教授爲何要提這件事。
“招收醫學，藥學和生物學一些方向的學者。”亨廷頓教授有些蒼白的膚色下，多了一抹狂熱的血紅，“包括咱們神外修復！”
“……”
宋城腦子裡亂糟糟的。
那位鄭仙人，招收搞學術的？
養老院是個什麼科研機構?
還有……
“教授，你是想……”
“我已經申請了！”
亨廷頓教授指着電腦，快速說道：“很幸運，我符合他們的要求。”
宋城頓感不好：“教授，您要去養老院？那課題組……”
“很遺憾，你們不符合，不過辭職是我的自由是吧？”
天塌了。
入職第一天，老闆跑路了。
“教授，那我！”
“你別激動。”亨廷頓教授伸手，示意他耐心一點，“宋，我可以給你一封推薦信，讓你去跟其他教授學習，甚至，無論哪個課題組，無論是不是醫學中心的教授，你要是有興趣，我都會努力聯繫我認識的人。”
宋城更加詫異了。
這條件實在有些優厚，他和亨廷頓教授，也沒那麼深的交情。
說起來，這是兩人第三次見面，加起來話都只說了十句。
似乎是見到了他臉上疑惑的表情，亨廷頓教授將電腦屏幕一轉，朝向宋城：
“這次養老院招人競爭非常激烈，他們名額有限，而且我所知的，就有不少符合資格的人在申請……我的競爭力不是最強的。”
宋城依舊沒明白亨廷頓教授的意思。
“我給你推薦信，你可不可以，也給我一封推薦信？”
“我？”
宋城越發詫異了。
亨廷頓教授鼠標點了幾下，又彈出了幾個網頁：
“這幾個人，你都認識？”
“……認識。”
“傳聞中，他們已經進了養老院，我希望你能夠把我介紹給他們……”亨廷頓教授笑容中帶些雞賊，“我好問問，那位鄭仙人的喜好。”
“……”
看着電腦上三個以前的同學和教授，宋城表情越發呆滯。
“deal？”
倒是亨廷頓教授急了，他又道：“你要是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沒有……”宋城呆呆地坐着，灰心喪氣。
“宋？”
“教授，我沒事。”
確實沒啥大事。
只不過他背井離鄉十來年，一心攀登醫學高峰的時候……醫學高峰長腿跑了，還跑到了自家老家罷了。
不礙事的。
……
鄭法見到亨廷頓手中拿着一個報告，和其他幾人一同走進了養老院，心中暗暗點頭：
小亨還是很懂事的。
在神經外科是一把好手不說。
進了養老院，也是長袖善舞，一方面苦練華語，笑口常開，和養老院中找到了三五好友，一方面又努力鑽研，不知不覺間，竟成了這批新來外國的學者中的主心骨。
鄭法也不大在意這人的小心思。
他只在乎研究進展。“院長。”亨廷頓操着一口語調雖有些生澀，但還算流利的華語說道，“初步的治療方案，已經給出來了。”
“這位病人，最大的問題，就是體內瘢痕組織太多，抑制了突觸成長。”
給顧常治療，實則就是一種靈根再度創造。
兩者一體，沒有什麼分割的必要。
因此此次治療方案，堪稱全世界頂級專家聯合會診，規格極高。
經過許久的實驗和研究，他們纔拿出了一套可行性方案。
所謂瘢痕組織，就是人體受創後細胞的過度增殖，它會影響神經的再度生長。
顧常的情況就是如此：
他濫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把身體搞的千瘡百孔，雖有靈藥治療，可神經系統卻無法正常生長，導致了他成爲了個無靈根之人。
“院長你說要採取電刺激法爲主。”亨廷頓介紹道，“我們嘗試了以雷法刺激特定神經生長，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不過問題還是……如何維持患者的生命力，或者說，細胞生長能力。”
一旁的白老頭輕輕點頭，他開口道：“根據靈根神經關係考，我們重新設計了顧常的神經網絡，可想要在他體內重造靈根，是個大工程。”
“以現在的科學手段，咱們不能保證治療過程中人的安全。”
此次的項目組分成兩部分。
一部分是靈根理論的研究，以白老頭爲主，帶着一羣數學家破解人體神經，爭取將人體神經和靈根的關係摸清楚。
從而能達到靈根製造的效果。
說起來，這個東西有了顧常的研究做基礎，不難。
另一部分，則是亨廷頓他們這些搞醫學藥學的，負責實現靈根製造。
這就很難。
如果是一小處神經疾病，那當然沒有太大問題，可靈根關乎的神經太多太雜，簡直和重新造人沒啥區別了。
“還是得靠靈藥？”
“靈藥的話，我們有個新想法。”
田老師忽然說道。
“嗯？”
“如今養老院培養成功的靈藥，都是機緣巧合，而且成功率太低……我們懷疑，是品種不對。”
“品種？”
“按照你的說法，沒有靈氣，靈材粒子會退化的話……那咱們這裡的植被，恐怕早就不適應有靈氣的環境了。”
鄭法微微一愣，接着就明白了過來。
不管現代和玄微界是什麼關係，可現代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年，都沒有靈氣存在。
因此，那些適合在靈氣中生長的植物，恐怕大多數早就滅絕了。
“田老師你的意思是……”
“一方面，我們恐怕得找些遠古植物的種子培養試試看，另一方面，我在想着……你要不要研究下各種靈植的基因組？”
因着有亨廷頓等人在此，田老師語焉不詳，可鄭法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田老師的想法是——我不知道什麼玩意能培養成靈植，那讓鄭法在九山界找找不就好了？
這點，鄭法之前也是沒想到。
因爲玄微界的植物其實和現代天差地別，比起人體結構，差距可大多了。
想在現代找到對應的植物，實在有點難，而且不大現實。
因此，鄭法做的一般是將現代的技術，搬到九山界去。
但田老師的意思卻又很簡單——
現代也許沒有對應的植物，可咱們用基因編輯生造一個不就行了？
在底層規律完全一樣的情況下，這種想法……還真不是沒有可能！
甚至順利的話，如果玄微界和現代世界真的同出一源，那些靈植的基因組，必然有在現代世界存在過。
看着田老師期待的表情，鄭法微微點頭。
現代世界關乎鄭法的道祖道果，靈藥學的重要性越發的高，更何況，九山界還真有這些技術積累——農學可是九山界獨步玄微的領域。
甚至再樂觀一點，有了和九山界類似的靈植，那以現代的藥學研究經驗，給九山界丹道帶來的好處，簡直無可估量。
至於找到適合靈根重塑的藥品，比起來又不算什麼了。
……
“你們來了？”看着顧常並着沐青顏走進院子，鄭法向兩人招招手，笑道，“過來這裡。”
兩人快步走到鄭法面前，身體筆直。
沐青顏臉上還有些小小的鬱悶。
鄭法看着眼裡，笑道，“青顏，你師兄修煉的如何？”
沐青顏看向顧常，眼底也有些無可奈何：“師兄很努力，可對靈氣的吸收能力太差了……”
說到這裡，她也說不下去了。
倒是顧常坦然開口：“師尊，以我現在的修煉速度，不說築基了，可能練氣大圓滿，都是奢望。”
沐青顏心中一嘆。
說實在的，師尊讓自己去教導大師兄，難免讓她有些不平。
顧常論實力，論資質，論和師尊的關係，應該都比不上自己纔是。
可是，師尊顯然更關心這個大弟子一點。
更何況，她有着元嬰記憶，自認爲又努力，又有天賦，心中哪能沒有驕傲？
師尊如此厚此薄彼，她心裡當然不好受。甚至有些想不開。
可後來瞭解了顧常的所作所爲之後，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大師兄……值得欽佩。
關於靈根的研究，何其重要，以她的見識，自然是心中有數。
更不用說顧常爲了研究所付出的代價。
如今這聲師兄，沐青顏倒是叫得心甘情願。
雖然心中還有些悶悶，覺得師尊因爲師兄才收下自己，很傷自尊。
可對顧常，她也十分惋惜。
“顧常，你過來。”
她聽着師尊朝師兄說道，接着就看到師尊遞給了師兄一本書。
她心中好奇，卻沒有探頭，只看到師兄先是低頭翻了翻書，接着驚呼道，“《靈根神經關係考》寫完了？”
沐青顏心中一驚。
她可是聽師兄提過這論文的缺陷的，按照師兄的說法，這論文他有生之年能看到完善，那都是得天之幸。
可現在纔多久？
“寫完了，你願意發出去的話，那你就是第一作者，我會在《仙道》上給你搞個專刊。”
這種研究，專刊自然是夠得上的。
可顧常卻只是看着論文，半天之後才說道：“弟子慚愧，這論文比之我當初的半篇，幾乎脫胎換骨，差距不可以道里計，我如何能竊據這第一作者的大名？”
沐青顏越發驚訝。
就聽師兄又說道：“只看這論文，我便知道我和師尊比起來，宛如螢火比之皓月，若是要發表，師尊名字該在我之前便是。”
這點說實話，還真不是顧常妄自菲薄。
這論文經過了白老頭帶着人一通大改，雖然核心論點沒變，但其中內容，卻已經不是一個檔次了。
更不用說其中還添加了靈根設計的思路，比之顧常原本的論文，又更進一步。
沐青顏聽着這話，呆呆張嘴，看着師尊：
師兄這論文，可是皓首窮經數年才成，結果師尊拿到手纔多久，就能讓這論文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些日子和顧常相處，她可是太明白師兄對符道的天賦，心中也承認自己遠遠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