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洞在一片高崖的下面,地勢險要,形狀像一頭噬人猛獸的大嘴,黑咕隆咚看不到底。劉子楓揀了一塊小石頭朝裡面扔進去,石頭在岩石上“嗒嗒”地跳動,回聲漸遠漸輕,終於消失在洞深處。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說:“看來洞裡十分空曠,下了這麼多天雨,也沒怎麼積水。”
李蘭心裡有些發虛,戰戰兢兢地問:“這洞到底有多深?通到哪裡去?”周文想了想說:“大概四五十米吧,最裡面是一塊很大的石壁,底下有一個泉眼,一年四季從不幹枯。縣誌上說泉眼深處有一條隱秘的水道,可以一直通到石壁後面,傳聞而已,從來沒有人找到過。”
劉子楓問:“雨水這麼大,裡面會不會躲着什麼毒蛇猛獸?”周文搖搖頭說:“觀音洞裡寸草不生,也從來沒有動物進去,據說是觀音娘娘在石壁後面修行的緣故。”趙詩芬對這個傳說很感興趣,問:“真的有觀音娘娘嗎?”周文笑笑說:“我不大清楚,不過這世上既然有妖怪,也應該會有神仙吧!”
趙詩芬嘆了口氣說:“也沒看見神仙出來搭救我們,他們都到哪裡去了?”周文說:“神仙也是凡人做的,我想所謂神仙就是法力高強的修道之人吧。明清以後道門衰落,很多高深的法術都失傳了,百姓的思想也不像以前那麼單純質樸了,所以神仙什麼的就不大有人提起了。”
劉子楓對這些神神怪怪的事不感興趣,他摸索着從草叢裡拾起一根樹枝,對周文說:“我們先進去探一探吧,大家跟在後面,小心地上滑,別崴了腳!”周文念動引火訣,指尖上燃起一個灼熱的火球,把四周圍照得雪亮。二人當先向觀音洞裡走去,其餘的人藉着前方的一點微光,遠遠地跟在後面。
向前走了十來步,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高大寬敞的溶洞展現在眼前,頂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鐘乳石,盡頭是一塊巨大的純白色石壁,浸沒在一眼清澈的泉水中,霧氣繚繞,景象異常雄偉。大家歎爲觀止,一時間忘了疲勞和不適,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到處都充滿了新奇。
劉子楓咳嗽了一聲,說:“大家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吧,咱們商量一下以後怎麼辦。”大夥兒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頓時從興奮之中清醒過來,想起眼下的困境,心情都有些抑鬱。衆人圍坐在一處,周文把指尖上的火球熄滅了,溶洞重新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趙詩芬嘆了口氣,埋怨說:“你不能把火一直點着嗎?黑咕隆咚的,怪嚇人的!”聲音裡帶着幾分撒嬌的味道,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周文心中微微一動,苦笑着說:“引火訣很費法力的,十來分鐘已經是極限了。明天我們去揀些樹枝來,在洞裡陰乾了,興許還點得着。”
劉子楓說:“這事先不急。周文,你說碧蘿山再往北是旅遊景點石屏山,到底有多遠?”周文說:“路倒是不遠,大概二三十里吧,不過中間隔了一條很深的峽谷,原來上面有一座吊橋的,我以前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壞得差不多了,風一吹搖晃得很厲害,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劉子楓皺起眉頭,盤算了一下說:“那這樣吧,咱們先在觀音洞裡住上一段時間,把身體養養好,等雨停了,再想辦法到石屏山去,那裡既然是旅遊景點,應該能找到人跡。大家覺得怎麼樣?”他考慮得很妥當,大家都沒有異議。停了一會兒,葛輝輕輕地說:“就怕石屏山上也找不到半個人影子,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了!”
劉子楓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說:“你有點杞人憂天了,這怎麼可能!鼠疫只在G城一個地方傳播,洪水也只在地勢低窪的地區氾濫,Z省是山區,不會所有的人都滅絕的!放心好了,哈哈!”他努力用樂觀的情緒感染大家,但心裡卻在打鼓,鼠疫和洪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周文口中所說的妖怪!這個世界真會成爲妖怪的樂園嗎?他隱約感到不安。
沉默了片刻,劉子楓繼續說:“還剩下一點橘子,誰肚子餓就再吃幾個,明天我們到山上去踏看一遍,看能不能打到什麼小動物,順便拾些樹枝回來,如果能點個火堆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嗯,周文,你會法術,今天夜裡要麻煩你在洞口守夜了,辛苦你了!”周文笑笑說:“沒事,待會我在石壁上畫一道符,你們只管放心睡吧。”
一切商量妥當,夜已經很深了,睏意慢慢泛上來,大家都覺得眼皮發澀,好像塗上了強力膠水,睜都睜不開。有周文守在洞口,他們覺得很放心,一個個枕着手臂倒頭睡去。離開了搖晃的船隻,躺在硬邦邦的石頭上,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但沒過一陣,他們就沉浸在黑甜鄉中。
周文在洞口的石壁上畫了一道下山符,他慢慢坐下來,擡頭向洞外望去,雖然天上沒有半點月色,漆黑一片,但在吸血獠的眼中,一切都纖毫畢現。周文知道,他再也不是以往那個懵懵懂懂、驕傲而孤僻的少年了,吸血獠的內丹改變了一切,它給了他力量,也改變了他的思想。唉,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那該有多好,沒有妖怪,沒有鼠疫,沒有洪水,大家在G城快快樂樂地生活,生命就像天上星星,循着固定的軌跡運行……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橘樹林裡的土堆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條僵直的手臂猛地探了出來,五指朝天,想要抓住什麼,卻偏生什麼都抓不住。緊接着,一個面目猙獰,渾身上下掛滿膿水的殭屍從地下爬了出來,機械地轉動身體,突然仰天嘶叫了一聲,聲音淒厲,充滿了迷茫和彷徨。
大家紛紛從睡夢中驚醒,一顆心怦怦直跳,壓低了聲音七嘴八舌地說:“是什麼聲音?有野獸嗎?”趙詩芬扶着石壁走近洞口,看到周文影影綽綽地坐在那裡,頓時放下心來。她小心翼翼地摸到他身後,問:“發生什麼事了?”周文向外面努努嘴說:“喏,有殭屍出現了!”
趙詩芬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十幾條黑黝黝的身影從地底下掙扎着爬出來,齊聲吼叫,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抱住了周文尖叫道:“啊——啊——有殭屍!”叫聲在溶洞裡迴盪,像擴音機一樣,嚇得衆人魂飛魄散,以爲真的有殭屍要爬進來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劉子楓和葛輝急忙衝到洞口,只見那十幾個黑影被尖叫聲驚動了,一個個費勁地轉過身,慢慢向觀音洞走來,口中發出淒厲的吼聲,似乎在招呼同伴:“上啊,上啊,那裡有新鮮的血肉!”劉子楓拼命睜大了眼睛,還是看不真切,他急忙問周文:“真的是殭屍嗎?”周文點點頭,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自語:“他們說,他們要回家!”
劉子楓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用力推着周文催促說:“快,快動手,把它們都消滅掉!”周文凝視着那些形態恐怖的殭屍,輕描淡寫地說:“爲什麼呢?它們又沒打算傷害我們。”劉子楓怔了一下,大聲說:“你在說些什麼呀!沒看見那些殭屍正在走過來嗎!你不消滅它們,它們就會傷害我們的!”
周文說:“你又不是它們肚子裡的蛔蟲,怎會知道它們的想法?不是所有的殭屍都吃人血肉,它們是無辜的。那些殭屍是抗戰時死去的日本鬼子變的,在異鄉逗留久了,一心想回家。我聽得懂它們的話。你看好了,它們只是晚上出來透透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根本不會害人。”
劉子楓的火氣漸漸大了起來,大聲嚷道:“你的腦子是不是生鏽了,怎麼一個勁爲殭屍說話?什麼透透氣,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笑!見蛇不打三分罪,你不打死它它就可能會咬你,有什麼好多想的,快動手呀!”
周文堅持說:“不能因爲殭屍可能會傷害我們,就把它們事先消滅掉,這不公平!作爲生命的另外一種形式,它們有權利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如果我們肚子餓,要吃了它們,可以,這是弱肉強食,生存競爭;如果它們要吃掉我們,我們奮起反抗,爲了生存,這也可以。但是現在不行,我沒有理由動手!我們沒有權力這麼做!”
就在二人爭辯不休的時候,那十幾個殭屍突然收住了腳步,好奇地朝觀音洞口張望了一陣,慢吞吞掉轉頭,回到橘樹林裡,在一片茂盛的陰影中消失了蹤跡。劉子楓稍稍鬆了口氣,鐵青着臉說:“萬一這些殭屍衝過來怎麼辦?你擋得住它們嗎?你這是拿我們十幾條人命在開玩笑!什麼權力不權力的,你他媽是人還是殭屍?”他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不滿和憤怒,聲音越來越嚴厲。
周文沉默了片刻,說:“心平氣和地想一想,如果美國人因爲我們擁有原子彈,可能會威脅到他們的幸福生活,就事先發動戰爭把我們消滅掉,你又會怎麼想?”劉子楓被他氣得都快發狂了,不耐煩地指着洞外說:“你看看清楚,它們是殭屍,不是人!”
周文打斷他說:“夠了!人類太自私了,對我們有用的叫益蟲,叫益鳥,我們保護它們,飼養它們,對我們沒用甚至有害的呢,就從這個地球上消滅掉!這不公平,我們沒有權力決定它們的命運,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們並不比殭屍更高貴!”
二人之間的火yao味越來越盛,爭吵聲把大家都驚動了,紛紛圍上來看個究竟。葛輝雖然不以爲然,但他不願看到矛盾的激化,於是打圓場說:“好了好了,別爭了!那些殭屍也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可怕——不過周文,我覺得你不應該冒險,公平應該是雙方都遵循的,殭屍沒有智慧,沒有思想,跟我們人類不一樣,沒有必要用文明人的標準來對待它們,你說對不對?”
周文低下頭不再說話,他不想再爭辯下去了,他們不會了解他的想法的。是的,殭屍沒有智慧,也沒有思想,它們是最低級的妖怪,只知道本能地活下去。但是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呢?它們擁有強大的力量,比絕大多數人更睿智和深刻。我們能不能與它們和平共處呢?它們願不願意與我們和平共處呢?如果人類可以粗暴野蠻地對待這些殭屍,那麼妖怪也能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人類!
這纔是周文內心深處最害怕的事情。
但是在劉子楓他們眼裡,周文是一個異類,他的想法很古怪,不正常,每個人都不自覺地跟他保持距離。周文是殭屍在人間的代言人,他爲它們爭取平等的權力!這個可笑的念頭在他們的腦海中盤旋,漸漸演變成一種偏見和隔閡,就連對他有好感的趙詩芬也覺得無法接受。
大家開始重新審視周文,他們不再像共患難時那樣親密無間。 wωω ⊙tt kan ⊙C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