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棋睜開眼就看到尹長風握着她的手, 坐在榻旁,眼睛周圍有圈淡青,神色憂慮而疲憊。她想摸摸他的臉, 但是想到昨晚主動獻吻卻被拒, 又心生怯意, 擔心若自己如此做了, 也會再次遭拒, 自討沒趣。
她虛弱地問:“你怎麼進來的?我插了門的。”
尹長風語氣平淡的道:“你沒插窗戶。”
紫棋心想她明明也插了窗戶的,可……人家辛苦照顧了自己一晚,此時不是計較這個問題的時候。
她想了想道:“現在是白天了, 我不怕了,你回去休息吧。”
“你想我走開, 讓別的什麼人來看你?”尹長風繼續語氣平淡的開口。
紫棋想尹長風果然還在生氣,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她早先做得不好, 於是她不敢再繼續說下去,眼望一角默不作聲。
尹長風最怕紫棋如此, 他和秦芸兒待了兩晚,之所以一個問題都不問,就是不想關於紫棋的事由別人口中聽到,他要她親口告訴自己,願意信賴自己, 依靠自己。
他盯着紫棋, 那灼熱的目光和緊蹙的眉頭泄露了心事, 和他語氣中的淡然完全不符。
紫棋被他盯的尷尬, 訥訥地開口:“沒誰。”心卻如同被揉散的雲, 左一片右一片地飄蕩而去,沒有歸屬。
尹長風緊緊捏她的手, 和昨日與百里尋清對峙時一樣的力度。紫棋此時能夠覺察出痛,微蹙了眉頭,轉過眼睛看他,面色猶是病痛中的蒼白,眼神帶着無法化解的哀傷。尹長風的心若堅冰融化,恢復了水般的柔軟。
他放下驕傲,低柔了聲音道:“上次你與我負氣說我不懂你,我和你說我不懂的你要告訴我,你答應了的。”
可是若我自己都不懂,我又如何告訴你?
紫棋只覺萬分對不住尹長風,看他此時的神情,聽他如今的話語,心像被萬把鈍刀拉割一般。
有句話幾乎要衝口而出:“尹長風,算了吧,你走吧,你要找的是一心一意愛你的人,我不是,你去找別的更值得你愛的好姑娘吧!我不該得到你的愛,不該!”
可是她死死咬着牙,閉着脣,她捨不得。即使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自私,她也依然想留住他。
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也許根本是她有意的,淚水乍泄的那一刻,她又陷入昏迷。
這一次她昏睡了兩天,起初體內燥熱,感覺周遭寒冷異常,不停地戰抖哆嗦。身體很累,想要休息,偏偏似乎還能看到周圍有來來去去的人影。後來吞了個什麼物什,口舌生香,有股暖流遍佈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人徹底睡了過去,還跌入一個美美的夢中。
夢中百里尋清攜着她的手,走在一條遍灑陽光的寬敞大道上,路邊有綠意蔥蘢的灌木和青草,路的前方有一個粉袍玉立的人,眼若明星光華璀璨,安靜地等在那裡。百里尋清走過去把她的手遞到尹長風的手中,那一刻繁花盛開,她和尹長風手挽着手在一片花海中奔跑。花兒開得絢爛,顏色由白及粉,再到熱烈的紅,蔓延開去,沒有盡頭,遠望如煙似幻,香塵共舞,那應該就是幸福的顏色吧。
可等她醒過來,眼前卻立着蔚子善。蔚子善青衫依舊,面上和煦的表情依舊。看她醒了,絲毫不意外。只是從容地走到桌旁,端了碗熱粥過來。手中執了湯匙,顯然打算喂她。
紫棋顧不得腹中飢餓,急急地問:“大哥,你怎麼下山了?尹長風呢?”
蔚子善搖搖頭,道:“你先不要急,過會雲公子會來,等他來了,你問問他吧!”
紫棋反應了下,纔想出他說的雲公子是雲宇亭那個小傢伙。但是依然不明白爲什麼要問他,尹長風呢,他爲何不自己來?
眼角餘光掃到枕旁一個熟悉的東西,她心一沉,側過頭去看,果然是當初蔚子善送她的那把匕首,她慌張的去摸自己懷中,兩個東西掉落了出來,一個是雕成牡丹狀的金簪,一個是鏤刻着重瓣蓮花的玉珏。她哆哆嗦嗦捏緊玉珏,貼到臉上。
雲宇亭走了進來,口中嘆:“厲害,師伯說這會兒能醒,果真這會兒就醒了。”
蔚子善見他進來,微笑着拍拍他的頭,把他往紫棋榻前引了引。
紫棋將剛纔的問題又問了一遍。雲宇亭道:“蔚大叔是我讓人去山上請下來的。我師父要走,總要有個人照顧你啊!”
紫棋一驚,問:“你師父又去了哪裡?”
雲宇亭搖了搖頭,眼帶憐憫地看着紫棋道:“這次他沒說,他隨先前來給我娘看過病的師伯走了。”
紫棋無助地望向蔚子善,蔚子善寬慰道:“既是同門來尋,必然是師門有命要召集弟子。尹兄弟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纔在這個時候離開的。你不必多想,過些時日自然會回來。”
雲宇亭張了張口,卻終是將話語化爲一聲長嘆。
紫棋不再說話,乖乖把蔚子善遞過來的粥喝掉,不知道是蔚子善第一回服侍人手法不熟練,還是紫棋過於心不在焉,一碗粥喝完倒有小半碗灑在了外面,弄得到處都是。
雲宇亭連連搖頭,從懷中摸出方手帕。蔚子善接過去,細心地幫紫棋擦脣邊溢出的粥。紫棋卻是身子一顫,將那手帕拿了過去,展開來看,上好的雲錦,邊角處銀線繡了雲紋,和“他”袍子上的圖案是一樣的。
她顫着聲音問:“這是哪裡來的?”
“我師父和師伯走時丟掉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有意丟掉,還是無心遺落,便先收了起來。”
紫棋心內更亂,難道百里尋清和尹長風兩人見面了?他們若見面會說些什麼?尹長風究竟去了哪裡?百里尋清又去了哪裡?他……也離開了嗎?
蔚子善說紫棋還需要靜養,便拉着雲宇亭退了出去。
紫棋躺在榻上,四周很靜,但是心中卻波濤洶涌,如何能靜養的了。
只聽雲宇亭的聲音自外面遙遙傳來。
“蔚大叔,你能不能別再拍我頭啊,人家說總被拍頭會長不高的。我可是想長成你和師父那麼高的。”
“喔,我可不知道被拍頭會長不高。我小的時候總被你蔚爺爺拍的,還不是長到這麼高。”
“真的?那就無所謂了,你拍吧。不過爲什麼你們大人總喜歡拍我的頭呢?”
“我不只拍你的頭,也喜歡拍你蔚姐姐的頭呢!你們都很可愛。”
“很可愛啊,那就是把她也當小孩子了。我以爲你也喜歡她呢,原來不是!”雲宇亭長嘆一聲,壓低了聲音:“那,蔚姐姐真可憐,喜歡她的李義出了遠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師父又……變了心……”
“這是聽誰說的?”
“前天天剛亮我去他家,親眼看到一個女子從他房中出來,兩人還喝了好多酒。”
“小孩子不要瞎猜,大人的事情很複雜的,千萬不要對蔚姐姐說,知道嗎?”
“喔,知道了,其實……蔚大叔,我覺得你看起來比我師父好。他那個人從來不會像你這麼溫和的和我說話,最愛訓人,有些事情自己卻做得不好,有時候比我還像孩子。”
“那你改拜我爲師吧!”
“不行,不行,我可不能欺師滅祖。其實……他也有優點,他嘴硬心軟,想想也算純真善良。”
“呵呵……”
時值隆冬,屋外早已沒了鳥鳴蟲嘶的騷擾,屋子內格外的靜謐,紫棋躺在榻上,將這些話一字不漏的都聽到耳中,烙在心上。
原來……自己一直忍住沒說的那句話,還是被老天聽到了。它真的安排尹長風去喜歡別人了。尹長風很好,好到一絲缺點都沒有,任哪個姑娘遇到都是會喜歡的吧。而他……他當初會那麼容易愛上自己,若遇到另一個有緣人,也一定會輕而易舉地淪陷。這不怪他,他曾經是自己的,是自己不懂珍惜,將他弄丟了。
戀愛中的人都極其敏感,加上她本來就有愧於心,覺得自己對百里尋清多年的思慕,任誰都一眼看得出來。尹長風定然是傷透了心,所以選擇離開自己。越想越難過,淚雨滂沱,心痛如絞,本以爲會再昏過去,但是想來尹長風的師兄給她用過了什麼良藥,病已全除,任思緒折磨,還保持着清醒。
又將養了幾日,紫棋身子完全好了,可是人卻變得沉默,臉上再難看到笑容。她的裝束也變了,恢復了女裝,沒有再穿墨色的長袍。
這日,天又開始下雪,蔚子善擔心她再着涼不讓她到戶外,她便將手臂從窗戶中伸了出去,用手去接飄落的雪花。六出飛花,晶瑩剔透,卻入手即化,很美很短暫,像她握不住的幸福。
有山寨弟兄下山來尋蔚子善,模樣慌慌張張,似山寨出了什麼事。
紫棋走過去問,想陪同蔚子善一同回去瞧瞧,蔚子善卻另派了個任務給她。讓她待天晴去趟南郡悅寍家,說孩子出生他們沒有恭賀,這會兒快要過年了,應該藉機補份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