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黑夜降臨的時候, 四周卻並非漆黑,半個月亮給地面蒙上淡淡一層白光,總能讓人隱隱約約看見些什麼。都城的宮牆外是護城河, 護城河外便是大片的官員宅邸, 月光下, 黑壓壓的一大片, 整整齊齊擺在那裡, 活像是百官上朝的時候列隊的樣子。
一個小小的身影趴在房頂,四下觀察着,然後飄落在院子裡, 聲音如同一葉落地。首輔宅院的佛堂,供奉了一尊從天竺請來的佛像, 聽聞裡面有佛骨舍利, 小小的身影推開了佛堂的門, 日夜不停地香菸飄渺出來,佛前的兩個蓮花燈碗搖曳着昏黃的光, 正中的佛像很精巧,不大,卻是真金包身,鑲嵌各色珠寶,佛左右各擺放了首輔專門爲這尊佛像搭配的阿彌陀佛和藥師佛, 均是白玉的。
雖蒙着面, 可那小小的臉上卻還是露出詭異的笑容, 一個箭步竄上去, 飛快的用黑綢包裹了正中的佛像, 背在後背,箭一樣竄出佛堂, 飛上屋頂。這動作一氣呵成,竟無一絲聲音。
待上了屋頂,小小的身影並不急着跑掉,而是靜靜的趴在那裡觀察,看四下確實沒有人,才長身縱躍,脫兔一般在屋頂跳躍飛馳。
“施主,還是莫要褻瀆佛像的好。”一聲佛號宣來,小小的身影顫抖一下,停頓立在屋脊上,轉身,身後站着四個僧人,爲首一人伸出手:“施主,快將佛像留下,這尊佛像並未外界傳言那般,凡人拿去,有害無益。”
“是麼,那等我出事兒了,大師來救我就好了。”小小的身影一緊,又轉身躍了出去,四個僧人早預備她會這樣,立時縱身飛上,四雙拳頭便架了起來,朝着她的後背落下:“得罪了。”
饒是那小小的身影輕功超羣,可是仍沒能跳出更遠,到底有一拳落在肩頭,包袱也被拽開,佛像從半空落下。她吃痛,向前踉蹌兩步,卻發了狠,一雙峨嵋刺出手,直刺像那隻抓向佛像的手。
“賊婆娘亮兵器了。”佛家弟子出口卻不客氣,從僧袍下掏鐵戒尺出來,五個人都落地,佛像扔在地上,就在她的腳邊。
“施主,還是不要任性妄爲的好。”僧人上前一步,舉起戒尺,四人分佔四個方位,一起攻了上來,到底留着出家人的慈悲心,都打算嚇唬她躲避好讓她放棄佛像。她卻狠狠的一笑,飛身一躍,盤旋中腰帶向四面飛出許多牛毛針,四人吃驚,揮戒尺護住頭面,朝後躍出。
“還是交給我吧。”她輕飄飄的落下,冷笑着撿起佛像。
“施主,我們一再相讓,施主爲何還是一意孤行。”爲首的僧人怒了,揮起戒尺攻了上去,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打了上來,她吃驚,連忙扔了佛像,峨嵋刺揮上抵擋迎頭一擊,可是氣力上如何抵擋的住,兵器相交時,火星四濺,虎口瞬間裂開,峨嵋刺便脫手了。
“啊。”她叫了一聲,捂着右手退了兩步,馬上伸手入懷裡抓了一把,各色飛鏢暗器如雨飛出,僧人冷哼一聲,側身揮舞着他僧袍的寬大袖子,輕巧擋了這一着。她一咬牙,摸了一個霹靂彈扔出去,一陣濃煙,僧人聞到刺鼻的氣味,怒吼着扔出了戒尺,直直打在她的胸口,只聽骨骼斷裂的聲音,她吐血飛出老遠,可是那五個僧人也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她掙扎着爬行靠近佛像,卻意識到很難將佛像抱走,咬牙掏出一柄小刀,用力的撬着佛像上的寶石。
“你偷這個佛像,就爲這幾塊石頭?”一個青澀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她吃驚,擡頭,看到一個俊朗的少年一臉茫然蹲在房頂看着她。
“走開!”她狠狠的說。
少年不再說話,她撬下寶石,揮刀要劈開佛像。
“哎,毀佛像會遭天譴的。”少年忍不住開口。
“閉嘴。”她不懂,這個少年看起來不像是道中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可是當務之急,最好趁他不攻擊自己,趕快把佛像裡的佛骨舍利拿出來。
“哎。”少年看見佛像被砍開,搖了搖頭:“你完了。”她當做聽不見,掏出其中的佛骨舍利,張口要吞。
“你瘋了!”少年飛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能吃,會死人的。”
“退後。”她手中的小刀已經點在他的眼角,再靠近一點點,他的眼睛就要被挖出來了。
“爲什麼?我是要救你。”他很不理解,面對利刃,他並不怕,只是不明白爲何這女人會想要毀掉自己。
“滾開,否則我就弄死你。”她的刀刃已經刺傷了他的麪皮,佛骨舍利就在口邊,她的手仍被他牢牢按住,吃不進嘴裡。
“這是魔骨,不是佛骨,吃下去,你會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少年很認真的說。
“胡說,蘑菇我吃得多了。”她幾乎想笑。
“吃的多了?我沒看出來,你一點魔族的氣味都沒有。”少年卻仍未能理解,但是雙眼卻發出了光芒,一種青碧色,如同玉石一樣的光芒。
“你,妖怪?”她嚇了一跳,猛的將刀刃向前更遞進了一下,他吃驚,手鬆了一下,卻不防她雖吃驚,仍沒忘了將舍利吃進嘴裡。
“哎呀,你,你,你完了。”少年搖頭嘆息。她本想逃走,卻一動也動不了,只覺得從臟腑裡蔓延出濃烈的痛苦,活像吞了一塊火炭進去,她捂着肚子倒地不起,少年不忍,伸手抱住了她,她勉強開口:“救救我。”
“總聽神君說,人是最不可教化之物,果然果然,我苦口婆心不讓你吃,你非要吃,吃了又求我救你,哎,怎麼救你?”少年將她抱着,閉目:“你別怕,我試試,雖有些疼,可能傷不到你。”
她已經疼都不行了,面色發白,看着少年伸手放在自己腹部,一陣劇痛活像臟腑被撕裂,她吃驚,低頭看,發現他的手透過了自己的肚皮,正在自己肚子裡摸索。
“啊!”一陣悠長的慘叫,少年將舍利掏出來,可惜,已經消化一半。
“你完了,已經消化一半了,你至少要不得好死幾生幾世。”少年一臉憐憫,她的臉白了:“你是妖怪,還是神仙?”
“我?我是神仙身邊的青鸞鳥。”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你保護我,別讓我不得好死,求求你,你是神仙身邊的,那你就是神仙,你要慈悲。”她嚇壞了。
“我,你說我是神仙?”少年樂了,第一次,有人管他叫神仙而不是傻小子。
“是,你是神仙,你救救我,也是功德。”她抓住了他,看到了希望。
“功德?”聽到這個詞,他想到,這正是他下凡的原因所在。
“是啊,幾生幾世,治病救人的功德,對不對,對不對?”她更加堅信,自己會得到庇佑。
“啊,好好好。”少年樂壞了:“我叫呂昊。”
“我叫妮子。”她終於鬆了口氣。
“天快亮了,咱們先走吧。”呂昊將她攙扶起來,將剩下的舍利裝進自己的口袋裡,攙扶着她。
“呂昊,你幫我把那個佛像抱着吧,也許能賣點錢。”妮子開口,呂昊鬆開手讓她自己站好,彎腰撿佛像。
“臭婆娘!”倒地半天的僧人撐着自己中毒的身體,將鐵戒尺深深插入了妮子的後背:“毀壞佛像,私放魔神,死不足惜。”僧人又暈了過去,妮子長大了嘴,看着從胸前透出的戒尺,想要喊,卻沒喊出來,伸手想要抓着呂昊,卻看着呂昊長大了嘴驚訝的看着自己,然後倒了下去。
第四世
“你爲何總是跟着我?”青瑤轉身,看着跟在自己身後面容有些落魄的青年人,下這麼大的雨,他卻不打傘,傻癡癡的跟在自己身後。
“沒什麼,你很像我一位故人。”青年淡淡一笑。
“這句話,我聽得多了。”青瑤淡淡的回答,轉身離開。永安寺外的石板路上,青瑤緩緩的走,再沒聽到背後的腳步聲。
雨夜,萬花樓外的明瓦燈籠搖曳着紅色的火焰,青瑤低頭彈着一曲又一曲曼妙的曲子,宴席中的人顧着自己的喧鬧,卻根本無人聽。青年單獨坐在一桌,靜靜的喝酒,看着臺上彈琴的青瑤:“這一世,你怎麼會這麼美。”
“公子啊,你就這麼看着我們青瑤一夜了,捨不得銀子陪青瑤說說話麼?”老鴇扭過來,諂媚的笑着,呂昊看看她,拿出一袋銀子:“讓她陪我說說話吧。”
“是你。”青瑤推開門,看到呂昊,並不驚訝:“我就知道。”
“我只想說話。”呂昊略有些尷尬,前三世,自己都沒能成功,他很愧疚。
“說吧。”青瑤坐下,冷漠的看着燭光。
“我想保護你,你願意跟我走麼?”呂昊開口,青瑤冷笑着看他:“爲何想要保護我?”
“三世前,我答應要守護你幾生幾世,直到你脫離厄運。”呂昊開口,等着青瑤驚訝的表情,等來的仍舊是冷漠的臉:“這個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可是前三世,我都失敗了,這一世,我想如果我帶你去仙界,也許你就能更好的遠離厄運,我就能好好保護你了。”
“然後呢?”青瑤淡淡的問。
“然後?然後等你的厄運過去,你就能安詳生生世世平安康泰了。”呂昊的看着青瑤的眼睛,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驚喜。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我只想問你,你若是守護我幾生幾世度過厄運,可願意生生世世與我在一起,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青瑤的表情,多了幾分落寞。
“我幫助了你,就功德圓滿,會成仙離去。”呂昊說完,突然有了一種罪惡感。
“所以,哪怕你陪我過了幾生幾世,仍舊是不肯留在我身邊不是麼?既然這樣,你有爲何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裡,爲何不讓我懵懂生活,至少每一生我都會遇到不同的人,過不同的生活,哪怕不得好死,仍舊不會只跟你困在一起,那樣無聊。”青瑤起身,準備離去。
呂昊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卻捨不得她離開。
“你走吧,我不用你保護我。”青瑤走了。
呂昊低頭,沉思着青瑤的話,心頭一點點的有些奇妙:難道這是所謂情愛?
外面傳來悽慘的叫喊,呂昊吃驚衝了出去,卻看到青瑤的脖子上插着半個瓷碗,一個醉漢還在用腳踩着青瑤的身體:“賤貨,敢跟我裝清高。”
第六世
“相公,你怎麼又買了首飾給我,我有的用,別總破費。”素娘回頭,依偎在呂昊的懷裡,呂昊輕輕伸手攬着素孃的肩膀:“你戴着好看,我就給你買。”
“咳咳,相公,你會慣壞我的。”素娘對着鏡子看,看到自己病態的臉,略一失神。
呂昊也看到了,他很無奈,這一世,她偏偏命數短暫,他好不容易能夠與她結爲連理,他不能允許她就這麼短暫的跟自己相處。
呂昊咬牙,輕輕的拍拍素孃的肩膀:“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幾天才能回來。”
“相公又去辦貨麼?”素娘有些捨不得,畢竟她這樣虛弱,她總是怕,自己突然病發離去,而呂昊不在自己身邊。
“恩,你乖乖等着我回來帶你去山裡住幾天。”呂昊笑着吻上素孃的面頰。
“相公,你可要快點回來,你不陪我,我害怕。”素娘淡淡的笑了。
“你放心,生生世世,我一定陪你。”呂昊笑着離開。
“青鸞,你可知道,偷竊長生草是大忌,你會被處死的。”神君痛心的看着青鸞,青鸞叼着長生草,奮力的逃離:“神君,等我救了她,再來領罪。”
“你還是冥頑不靈。”神君劈掌,青鸞悶哼一聲,一頭衝向了地面,一陣房屋轟塌之聲,呂昊拿着長生草,呆呆的立在廢墟前。廢墟的煙霧裡,赫然有素孃的一隻焦黃的手。
“啊!”呂昊仰天大叫:“你,你不救她,卻要害她!”
“是她自己選擇了不得好死的命運。”神君並不動容。
“好啊,那我也來吧!”呂昊拿出另外半個舍利:“我以半神之身入魔道,看你如何治理人間!”吞下半塊舍利的同時,神君一掌擊下:“你還是好好反思的所作所爲吧,且冷眼看她幾生幾世沒有你,仍能快活度日。”
第八十一世
“哈哈。”女孩兒在前面跑着,後面跟着年輕的男孩,不防被沙灘上的貝殼劃破了腳,男孩蹲下:“哎呀,討厭。”
“怎麼了?”女孩兒又跑回來:“呂昊,你怎麼了?”
“沒事兒,抓住了!”呂昊一把抓住了女孩子:“菲菲,你這回跑不掉了。”
“啊,你使詐。”一陣笑鬧之後,兩人安靜的擁抱在一起,看着海浪撲到腳邊,再慢慢的退回去。
“菲菲,咱們結婚吧。”呂昊看着腳上幹掉的血跡,心裡有種滿足感,雖然失去靈珠,轉世成人,可是至少,能夠安享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真的?”菲菲站了起來,十分激動。
“真的。”呂昊笑着,看着菲菲在夕陽下歡呼雀躍。
一個月後,報紙的B13頁:
日前,一對青年男女在海邊不慎被貝類劃傷,因未及時對傷口進行處理,導致破傷風感染,這已經是我市一月來第三起破傷風致死事件,醫院提醒廣大市民,在野外受傷後,應及時到醫務室處理傷口,有關於破傷風的注意事項,參見本版十四頁.....
呂昊站在奈何橋上,聽着另一端菲菲的痛哭,苦笑了出來:“你的厄運已經結束,我缺沒想到,我的,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