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帥比的修爲確實很高。
雖然他抽菸,喝酒,蹦迪,情債纏身時常被人拉去當壓寨道侶而且還會在千峰靈山腳下襬攤賣開光的紀念品和手辦雕像,但他的修爲真的很高。
他甚至可以一瞬間察覺到理論上根本不會在現實世界留痕的“時間錯位”,察覺到剛纔於生“去了別的地方”。
“先讓我歇會,”於生先是驚訝地看了元昊一眼,緊接着便在三個艾琳摞成一摞的關心眼神中擺了擺手,“去客廳,坐下來慢慢跟你們講。”
“哦,用把傻狐狸和C型扣招呼回來不?”艾琳們眨巴着眼睛,“反正傻狐狸下山也就是吃吃吃……”
於生搖了搖頭:“不用,機會難得,讓她們逛吧。”
片刻之後,於生和元昊就到了客廳,艾琳們也隨便挑了個自己爬到了於生面前的茶几上,這人偶在那鋪了個小墊子,盤腿闆闆正正地坐在墊子上,一臉嚴肅。
於生也不知道爲啥這個平常幹啥都嘻嘻哈哈的小人偶突然就嚴肅起來了,但在對方那猩紅色且異常認真的眸子注視下,他還真產生了那麼點壓力出來。
……這股壓力也可能跟自己在那片黑暗深處看到的神廟,以及忍不住產生的聯繫與猜想有關。
“我剛纔落入了鏡子裡,”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於生慢慢開口,“看到了與鏡子相連的另一個全新維度……”
他將自己在那片黑霧深處的經歷和盤托出,包括那些在神廟周圍跪拜的幻影,以及那些幻影散發出來的噪音,還有那虔敬狂熱,內容卻多多少少帶着詭異和矛盾的“祝禱”。
——既被崇敬,又被詛咒,既被擁戴,又被牴觸,被稱頌的,可怖而慈悲的噩兆。
這聽着有點像是對神明獻上的禱告,卻怎麼聽都有點不對勁,多少摻着點大病。
小人偶腦袋都蒙圈了,在茶几上搖頭晃腦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那合着他們臨死的時候是把自己的神罵了一頓哎,那怪不得那神廟要吃人,應該是跟信徒對着罵街沒罵過,紅溫破防了。”
於生:“……”
這個理解角度倒是很符合艾琳的一貫風格,突出一個理解了但不太理解,不擅思考但心態很好。
於生謹慎觀察着艾琳的反應,發現小人偶看着還是平日裡的模樣,雖然剛纔她努力緊繃着做出了一臉嚴肅的樣子,但那個樣子好像也沒堅持到幾分鐘。
尤其是旁邊電視裡開始放綜藝節目的時候,能明顯看出茶几上這個用來聊正事的艾琳算力一下子就不夠了。
於生心底頓時就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憨批人偶的擔心是多餘的。
起碼暫時是多餘的。
“你所見的,倒是與我在黑星深處所見的場景不太一樣,”元昊則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是某種‘歷史’,是那片廢墟坍塌之前的模樣……不過若說那僅是一片幻象又顯然不是,那神廟竟可以困住你的心智,甚至隱隱有殺伐之意,這若非通天大能是做不到的。”
“現在還有個問題,就是那鏡子爲什麼會通到那地方,”於生一邊思索一邊開口,“你提供的‘道標’是你根據自己當初落入黑星時的情況‘推演’出來的,哪怕不太準確,應該也不至於直接就指向另一個空間,甚至指向另一個時間線了……而且還有我在那片黑霧中開門時遇到的奇怪情況,就給我一種感覺……”
於生說着說着就有點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尋思了半天才終於繼續說道:“……就好像一旦進入那片黑暗,所有跟時間空間有關的‘參數’就都被打亂重設了。”
元昊眉頭微皺,又擡起手掐指推演起來:“另一方宇宙乾坤?”
於生定定地看着對方不斷掐訣推演的奇特手勢,只覺得這老帥比修爲真是高不可測:“另一方宇宙乾坤……這是你推演出來的?!”
“不是啊,我蒙的。”
於生:“……那你擱這又掐又算的!”
“我這不是沒算出來只能蒙一個嘛,”元昊一攤手,“又不是每次推演都能有結果的。”
說着他就起身看了看,自顧自走到餐廳附近的冰箱前面,跟到了自己家似的開門尋摸着:“你這有什麼清涼解渴的東西沒,我這算得口乾舌燥的……”
於生瞪着眼睛看着對方,還沒來得及開口,老帥比就已經摸了罐可樂出來,“嗤”一聲打開便咕咚咕咚灌下去,臉上隨之露出了享受模樣。
於生越看越覺得那模樣有點眼熟,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玄澈上次在他這兒喝可樂時的狀態。
……合着大師兄連偷喝小甜水的愛好都是他大師伯教的?
他心裡這麼一走神的功夫,元昊已經轉身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一邊打嗝一邊不緊不慢地說着:“總之一件事,我的‘道標’顯然是有用的——雖然並不能準確通往最初記錄時的地方,但至少真的能打開那面靈鏡中的通道……就是去哪得看造化。” 於生想了想,剛要開口艾琳就從茶几上跳了過來,小人偶麻利地爬到他肩膀上拽着他頭髮:“那你近期最好別隨便去碰那個鏡子了,你這人的造化跟造孽似的,萬一下次我沒把你拉出來怎麼辦。”
於生皺了皺眉,定定看着眼前的小人偶:“……血光之災?”
艾琳直愣愣地看着他,猩紅色的眼睛中似乎泛着微光,但看了好一會之後她還是搖搖頭:“沒看出來哎。但我就覺得這事兒不靠譜。”
“……我明白了,”於生輕輕舒了口氣,“不管怎樣,我會謹慎的,在進一步搞明白那‘下面’到底是什麼之前,我不亂碰。”
“我留下的‘道標’已經印在那房間中,剛纔我查看了一番,發現有一部分已經和那鏡子融爲一體,貿然剝除恐有難度,”元昊也跟着開口,“待會我過去施加幾道封印,防止那道標被外力觸動。”
於生腦海裡瞬間就浮現出老帥比在二樓盡頭的房間裡砌了幾道磚牆的場景——有一說一,元昊把“封印”倆字說出來的時候他是真的差點問對方要水泥不要,得幸虧及時把這話咽回去了。
然後他就看到元昊從袖子裡掏了掏,摸出一塊四四方方靈光四射的板磚來,拎着磚就上了二樓……
這還能怎麼說,這真不怪他瞎想!
……
千峰靈山深處,御獸峰的一處半山涼亭中,兩個仙風道骨的身影正坐在石桌前,迎着山風,對坐品茗。
兩人身上多少都帶着點傷。
元靈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麪皮微微一抖。
“……大師兄好像挺生氣的。”
元鶴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茶盞中的葉子慢慢打轉,面容……看着比平日裡多少豐滿一點點。
祖師爺遺訓說得對,酒喝多了確實傷身體。
元靈看自己這個師弟半天不開口,又端起茶盞喝了口茶,終於不緊不慢地說道:“還在擔心那丫頭啊?”
元鶴表情終於有變化了。
他嘆了口氣:“倒也不是擔心……只是昨天晚上就收到消息,說她已離了幽冥谷地界,以她大妖的修爲,哪怕不乘仙舟,這時候也該回來了的。幽冥谷又不遠。”
“她離開的時候又沒說要回來,”元靈揚了揚眉毛,“是你自己想的。興許雲遊天下去了呢?一個成了道行的大妖,在偏遠一些的地方已經可以自己開府立派了。”
“她能雲遊到哪去?什麼世面都沒見過,”元鶴搖搖頭,“……這傻丫頭,晚上不會是在荒山野嶺裡過夜的吧?”
元靈哭笑不得:“……她首先是條蛇妖!在山林裡過夜能有什麼問題?你這兩天都快魔怔了,飲茶飲茶,我看你也需要電上一電了。”
元鶴終於又嘆了口氣,但剛要端起茶盞,他的動作卻忽然一頓,緊接着便彷彿感知到什麼似的擡頭看向某處。
元靈也跟着擡起了頭。
片刻功夫,一道黑紫色的玄光便突兀地從雲海中飛起,緊接着便落在了旁邊的山道上,一個長長的身影從玄光中爬了出來,還伴隨着招牌式的、沒大沒小的咋呼:“元鶴老賊!我回來啦!”
“你看我說什麼來着!”元鶴“騰”一下子就從石桌旁起來了,一邊跟元靈嘚瑟着一邊擡頭看向了正爬過來的蛇妖,“這不是回來了嗎……哎,腦袋,腦袋,旁邊多了個腦袋,收回去!”
“哦哦,沒注意,”蛇姬扭頭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扛着的豹子頭,隨手把這個多出來的腦袋拍回去,擡頭大大咧咧地看了元鶴一眼,“我昨天夜裡就回來了的,但看到下面城裡在放煙花,就看了半宿,然後看累了就找個涼快地方睡覺來着,睡到剛纔才被人撈出來,說什麼護城河裡不讓睡覺……”
一邊說着她一邊爬到了涼亭裡,看到亭子裡擺着點心水果,探頭上去就啃,這頓時讓旁邊元鶴痛心疾首:“用手!跟你說多少次了用手——你不練那總也不會!”
蛇姬就當沒聽見,嘴裡叼着幾粒葡萄擡起頭,然後忽然好像又發現了什麼,一邊把葡萄嚥下去一邊驚奇地看着元鶴:“哎,老賊,你臉怎麼腫了?”
元鶴本來正樂呵着的表情頓時一僵,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
“額,喝酒傷身……還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