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能怎麼樣呢?
方生有時候恨不得自己睡覺的時候一覺不醒,或者醒來之後直接變成了白髮蒼蒼,活過了圓滿的一生, 夢裡的事情都是真的, 哭或者笑是真的, 沒有壓力的生活也是真的, 不用去計較買哪種菜, 也不用去想明天。
明天似乎就是一個活在詞典裡的詞語,奢侈的去望着總會覺得自己太過於癡心。方生以前想過明天母親會來,想過明天父親會給他帶吃的, 想過明天可以不用讀書。可惜方生想的和萵苣姑娘一樣,總是癡癡的盼着, 卻看不到希望。
不一樣的大約就是萵苣姑娘在塔上, 而方生只能在人間煙火中薰陶。他的父親沒有喝酒, 卻能每天醉生夢死,連學校裡的學生都覺得父親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總是飄飄忽忽,讓人捉摸不定。
方生沒有他父親那麼灑脫,小孩子哪裡來的這麼灑脫,能活下來,總是有個各種各樣的手段, 編織的夢境像是一個和現實對比的晃眼, 越看, 人越覺得心慌, 沒有頭啊, 盡頭在哪裡?
“怎麼辦?”方生呢喃着,能怎麼辦呢, 沒有人會收留他,爺爺奶奶早已去世,父親又遭遇了這樣的飛來橫禍,他除了去孤兒院,還能怎麼辦呢?
季思行一手覆着他的額頭,手指修長纖細,無名指帶着一隻戒指,銀白色,簡單大方,接觸着額頭,方生甚至能感覺到那戒指的冰涼之感。
“願意跟我走嗎,方生?”季思行的聲音低沉,像極了海神波塞冬的誘惑,引導着衆生走向未知的前路,告訴他們這是唯一的路,“我可以讓你過上好日子。”
這就是一塊巨大的金子砸在了方生的面前,方生努力讓自己不去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對方,但是因爲年幼,演技不是那麼成熟,所以他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思,他在恐懼,在害怕。
“我對你無所求,而你正需要我。”季思行總能戳到別人最軟的肋骨,這一句話直接讓方生一震,眼神中帶着疑問,“爲什麼呢?”他的聲音出來,乾澀而沙啞,像是在沙漠裡許久沒有碰到過水的人,嗓子都快要燃燒了。
“我覺得你很好,而我也很孤單。”季思行拉住了方生的手,“你也很孤單,是不是?我們可以彼此做一個伴,只是我有一個要求。”季思行說道這裡,手慢慢的往下滑,沿着方生的胸膛,到了腰腹的地方轉過九十度,握住了方生的手腕,“記住,跟了我之後,就不能離開了。”
方生有些不懂,“……什麼叫不能離開,連上學都不可以嗎?”
“不,”季思行笑的很優雅,大拇指摩挲着方生手腕的內側,那裡的血管脈絡很清晰,“不能離開的意思是,你一輩子都給了我,我讓你上學,你就上學,我讓你讀書,你才能讀書,我如果讓你娶妻,你才能娶,如果不讓你娶妻,你連戀愛都不允許。你聽懂了嗎?”
方生沉吟了一下,點點頭。
“那麼現在告訴我,你願意嗎?”季思行握緊的手讓方生有些吃痛,彷彿害怕他不願意,或者吐出來拒絕的話,這是季思行第一次用這樣的條件去換取相應的答案,“我可以給你生活,很好的生活。”
“不用擔心溫飽問題,是嗎?”方生問的話,聲音很輕,如同夢喃。
季思行笑了,“當然不用擔心。”
“你這樣說,是要我當你的奴隸嗎?”方生的睫毛像是蝴蝶,忽閃忽閃,掩住眼睛中剩餘的光芒,那一絲光芒讓季思行心動,那是他在自己身上從來沒有找到過的東西。他直覺自己不能放手,因爲大約沒有另一個人如此的符合着他的心意,他原本的目光放在了方生的父親上,現在轉移到了方生身上。
他告訴自己方生的父親死了,所以作爲故人,至交,他有必要幫助方知去照顧他的幼子。
這樣一個人走到社會上,也不會有多好的待遇。
這從來不是一個善意的世界。
“誰不是奴隸呢?”季思行低頭,親了親方生的手指,他們的手如此的相像——至少在表面上,都是修長,白皙,而握住方生的手的時候纔會發現,他的手心基本上都是繭子。
他過的並不好,季思行告訴自己,我需要拯救他,從苦難的生活裡。
就像是中世紀的騎士從城堡裡救出受難的公主一樣,身爲騎士他有這個責任。
儘管這聽起來很可笑,可是誰沒有一些年少輕狂,像是泡泡一樣的夢呢?過去了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後依然可以實現那些夢想,而他有這樣的能力——雖然方生不是公主。
但這不是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僅僅需要一個儀式,一個姿態而已。
方生點點頭,他不想受苦,不想去孤兒院過日子。
都是未知的恐懼的日子,沒有什麼會讓人覺得無法忍受。做一個人的努力,或者做整個社會捆綁的奴隸,哪個不一樣呢?誰更高貴?都是一樣的卑賤,尤其是對於他來講,一個人去社會上的生活,就像是一個孩童在臺風中逆風而行,總要被障礙物打碎了骨頭,纔會知道艱辛。
方生不願意去面對這樣的艱辛,他有一條其他的路可以走。
這真是,太好不過了。
季思行站起來,俯身,親了親方生的眼角。
方生不敢置信,季思行笑的很溫柔,如沐春風,“歡迎來到我的王國,方生,你是第一個人。”
方生也笑了,他這樣一笑,兩個淺淺的酒窩就出現了,這點肖像他的母親,那個漂亮的女人。
季思行想到這裡覺得心中有些不開心,擡手戳了戳那個酒窩。
方生停止了自己的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季思行如夢初醒,方生沒有錯,當年他也並沒有向方知這個師兄透露過自己的任何心思。
“現在站的起來嗎?”
方生點點頭。
季思行滿意道“既然這樣,我們現在轉院,我帶你去吃些東西,然後就上路。”他蹙着眉頭看方生的另一隻手,因爲回血的原因,手背有些青紫。
“回去我讓保姆給你煮些東西,好好補補。”
“不用了。”方生想要拒絕他的好意,覺得這樣太麻煩對方了。
季思行有些不高興,讓喜歡這樣,他想要讓方生過的好一點,至少跟自己過的一樣。
方生是他重塑的一個夢想,他想要方生是他夢裡的樣子,“這些你不用管,只要聽我的就好。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方生有些驚恐,眼睛像是松鼠一樣。
“不用擔心,我不會害你的。”季思行按下鈴,在醫生來之前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只希望你過的沒有憂慮。”
憂慮常常不會從外來,而是從內心滋生。
那天最終還是沒走成,季思行只能在當地找了一個最好的賓館住上一晚,給方生叫了一些外賣,自己也跟着吃了一些,只是吃東西的時候總是皺着眉頭,似乎是非常不滿意,筷子撥了兩下就不再吃了。
見他放下了筷子,方生也放下來,坐的規規矩矩的,腰背挺直,頭略微低着。
“你可以繼續吃。”季思行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自己走到窗邊,掏出一根菸。
他低頭擺弄煙的姿勢很好看,帶着淡淡的優雅,明明站在那裡,卻讓人覺得捉摸不透,方生本來有些餓,此刻忽然覺得有些吃不下去。
這些東西都是他平日裡吃不到的,他曾經想過哪一天可以過來,父親帶着他,脫離苦難的生活,卻不料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卻如此殘忍。
本來覺得很好吃的東西,忽然變成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兩個人都是不怎麼會主動表達親密的人,便在這樣的靜寂中沉默。方生看着季思行——這是他今天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去看眼前這人,以前的受到的教育都告訴他不要去打量一個人,那樣很不禮貌,方生都是好好的遵守,那是父親還在的時候,父親不在了,他便要一切都去考慮一下。
季思行是在想,要自己身後這個人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