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武組合互相攙扶着，一個一個向八人道謝。
輪到林安的時候，那個武者鬆開了攙扶同伴的手，深深地彎下腰，幾乎將額頭抵到了膝蓋上，然後他俯下身，整個背毫無防備地露在林安視線下，想要去親吻林安的鞋面。
但傷勢終究遲緩了他的速度，在那之前，林安迅速地退開了幾步，同時按捺住袖子裡的蒂蒂——想死不要靠太近啊，吻鞋面也會造成血案的！
那其實就是一個僕從對主人的禮儀。
當然，就兩人身份和現在場合而言，這就是追隨者向被追隨者所行的大禮，即便在外面的正式場合，除了追隨者向被追隨者第一次宣誓的那種時刻，這種大禮也是不常見的。
“傑拉德！”
武者的法師同伴驚呼，而林安的同伴們也看過來，或驚訝或玩味的表情顯示了他們此刻所想。
“你做什麼？”林安淡淡皺眉。
“傑拉德鄭重請求，成爲大人的追隨者。”
傑拉德依舊伏在地上沒有起身，按照禮儀，在被追隨者沒有表示明確的認可和拒絕前，請求成爲追隨者的人是不能起身的。
“成爲我的追隨者，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這個人雖然在所有參與者中實力不算出衆，卻不意味着他是個普通人，在不知道她的身份背景之前貿然提出成爲她的追隨者，相當於從原本平等的身份自貶成她的僕人附庸一流，這對一個出身不差的能力者來說，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如果沒有動機緣由，林安不相信有人願意主動這麼做。
她從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王八之氣或特殊光環，隨口出聲救一個人，就能讓對方感激涕零誓死追隨。
她不用擡頭觀察。就知道其他人一定在用各種意味的目光在看着她，等待她的選擇。
“是的，大人。”
傑拉德的額頭貼着地面，林安從他的姿態中看出“忍辱負重”四個字——
“我叫傑拉德.帕遜夫.利安德爾，來自佩雷帝林王國河道平原東部的利安德爾家族，家中排行第二，上有一位繼承家業的兄長。如果大人同意在下請求，請賜下印記，等我離開第一層出去後，我會立即向家族說明此事。然後脫離家族，前去追隨於您。”
交代得很清楚，一個貴族次子做追隨者。挺有誘惑力，但這些內容不是她想聽的。
林安沉默了一下，笑了笑，在衆人注視下緩緩開口。
“假如你是擔心不能安全離開這裡，又或者離開之後出什麼意外……我想。大可不必多心，我和我的同伴既然同意放你們離開，當然就承擔得起你們離開後所可能發生的任何‘意外’，哪怕你們爲自保或任何目的，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外泄，又或者造成了什麼動靜或紛擾。對我們而言，也不過是些小麻煩而已……”
幾句話出口，那個法師一震。眼中顯露出恍悟和驚懼。
他看向傑拉德和林安等人的目光頓時有些遊移不定，顯然一時不能像傑拉德那樣下決心——他畢竟不像傑拉德那麼早醒來，連自己爲什麼活下來都是糊里糊塗的。
“如果連這點小麻煩都需要顧忌，我們八人，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地聚集在一起。因此，我們既然放過了你。你就不必擔心我們會有反悔的可能……”
沒有理會那個法師，林安視線在其他七個同伴面上掠過，又落回腳下傑拉德身上。
“你很聰明，知道這樣附屬於我，以求獲得保證，”想必他假裝昏迷的時候，就已經看得清她在這羣人中，起碼也有一定地位，“以自由換取生命，算得上是划算的買賣，不過在現在的情況下，其實是沒有必要的。”
傑拉德依舊伏在地上，沒有絲毫反駁，衆人就知道林安說中了傑拉德的心思。
艾博和雅各布臉上浮現不悅，而薩琳娜倒是有些憐憫的樣子，其他人則沒有什麼動靜，從表面完全看不出他們的想法。
那個法師尷尬不已，面色慘白，冷汗不止，像是要體力不支。
伏在地上的傑拉德沒有沉默太久，從聲音聽得出他的疑惑和不安。
“請原諒在下的冒犯，放過我和我的同伴對諸位並沒有好處，閣下的同伴對此都並不支持，唯有閣下……但在下實在想不明白，所以無法心安。”
他默認了林安的說法，然後提出無法釋懷的疑惑。
林安可以理解他的心態。
從傑拉德裝昏迷時聽到的部分內容，不難知道他們這羣人個個心狠手辣，殺人劫財毀屍滅跡完全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哪怕法武組合兩人根本和他們沒有什麼仇怨，但林安他們似乎從一開始插手進兩夥人的戰鬥中時，就沒打算會放過他們——
不說僅僅是攻擊了其中一人魔寵未遂，他們就開口讓人直接自盡的狠辣，單是他們言談間隨口說到的“老規矩”和對兩人身上物品完全看不上眼的的眼界，就不難猜出八人手上佔了多少血。
能夠死裡逃生，對傑拉德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毫無緣由地被這羣血手煞神放過，連身上的物品都一件不動地放回——
傑拉德自問沒有這樣的運氣，他更相信對方別有目的，或許是拿他們做誘餌，或許是貓吃老鼠前的玩弄嬉戲……
總之，他絕不相信對方會毫無代價地放過他們，這根本不合他所知的價值觀。
“如果硬要找一個理由，或許是我看你們比較順眼吧——”
林安淡淡道，她現在說這麼多話，不但是對傑拉德解釋，也是對其他人解釋。
“比起爲了逃跑毫不猶豫向同伴下手的那兩個傢伙，你們兩個無論是面對那兩個傢伙和我們，都並沒有走到這一步，甚至連我們要對那兩個武者動手的時候，居然也不知道要逃跑，難道不知道目睹了我們殺人，很可能會被我們滅口嗎？”
林安似乎忍着笑，臉色古怪地搖搖頭，“真是傻的可愛！”
薩琳娜、艾博和斯派克都忍不住笑出來，傑拉德露出的耳根紅了，那個法師也有點傻眼的樣子，臉色看起來倒是離活人近了一點。
“比起另外兩個噁心的傢伙，你們顯得可愛得多，起碼從頭到尾沒對我們起過什麼不好的念頭——”
林安語聲到這裡微微轉冷，
“假如傑拉德你裝昏迷的時候，起了什麼挾持我們其中一人離開的的想法，那麼，你現在，一定已經是具死屍了！”
傑拉德身上寒毛炸起，林安像揭破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黑布，將他所有打算看得通透，幾乎讓他以爲林安對他使用了心靈拷問之類的法術。
他連忙再一次俯下去，“傑拉德不敢！”
“你敢不敢只有你自己知道，就不用再提了，起來吧！”
林安的話像拷具一樣將傑拉德製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動異心，連忙起身，只是弓着腰。
雖然即使這樣，他的身高還是在嬌小林安面前投下了一片陰影，不過在其他人看來，他們兩人之間卻不會有人認錯誰纔是強者。
林安想了一下，眼神動動，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嗯……這樣吧！河道平原的利安德爾家是吧，我記住了。等離開這裡出去後，我們各人恐怕難以再見，即使再見，可能也未必能夠相認，如果諸位有事找我，就到利安德爾家找傑拉德傳個信吧。”
林安環視周圍衆人一眼，淺笑說道。
“莉娜，你和克里斯多夫連真容都不露，還打算和我們再見？”雅各布抱胸，帶着一些諷刺地道。
傑拉德和他的法師同伴聞言，驚訝地看向林安，意識到即使在他們看來有壓倒性實力的八人，內部的關係也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說不定有機會呢，誰能知道以後的際遇會不會改變什麼。”林安眯眼笑笑，對雅各布的話不以爲杵，相當於默認了自己掩飾真容的實情。
她並不意外其他人看得出她使用了“安吉斯的假象”：既然安德烈和雪莉爾第一面就能認出她使用了這個東西，那麼同樣來自隱世傳承的約書亞和背靠梅林帝國的雅各布，沒理由認不出。
林安不需要隱瞞這個事實，她只需要不讓其他人見到她隱藏在面具下的真容就行了，何況八人之中，除了她和薩林，其他人也未必不做了身份掩飾。
傑拉德見其他人對林安的話完全沒有表示，完全看不出心理活動，知道自己就算沒受傷，這羣人任何一個拿出來和與他相比，無論在實力背景心理素質恐怕都比他高出不知多少。
他不敢再聽下去，生怕聽多了原本能走也變不能了，連忙應下林安的交代，然後告辭。
林安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
“心慈手軟，這可不像你！”
她身後響起雅各布的聲音，尾音挑高彷彿習慣性帶着諷刺。
“女人總會有偶爾心軟的時候。另外，總是故意找一個女人麻煩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性格和身份，是非常拙劣且有失風度教養的，我的……皇子殿下！”
林安笑得意味深長，後一句在她腳步輕盈地和雅各布擦身而過時，恰恰傳音到雅各布耳中。
背對她的雅各布對着空氣，表情木然，眼色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