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幾天的路程，地面漸漸出現了苔原特有的灰白凍土。
堅硬的土質像埋藏在雪地裡的石塊，林安時不時聽說有士兵走着走着磕斷腿和重度凍傷的消息——深東將近一個半月的趕路，軍隊的體能已經達到了極限。
然而軍令如山，對於統領這支二萬人的軍隊的主官來說，在軍部給定期限內完成任務，纔是他所需要考慮的。
一路都有傷兵出現，但沒有人掉隊，因爲誰都知道，在這樣杳無人煙的荒原上被軍隊遺棄，下場必然只有死。
拉運傷兵的大木板車滿了之後，其他士兵紮起簡陋的雪橇，輪換着用人力拖曳受傷的同伴繼續行軍。隨着傷兵漸多，終於有一輛車的法師主動出現爲傷兵治療，而後陸續又有法師加入。
不過，願意幫助和接觸平民士兵的法師終究只有一部分，多數貴族出身的法師都不在其列。
有了法師的幫忙，士兵凍傷和傷口壞死的情況得到了遏制。
林安那一輛馬車的法師，也在幫助傷兵的法師之中，令林安意外的是，伯倫這個真正的大貴族出身的法師，竟也屈尊紆貴地參與進來。
雖然梅林早已廢除了奴隸制度，但平民在貴族眼裡相當於牛羊財產，以及爲他們創造財富的工具，這點是貴族公認甚至受律法保護的。
在貴族眼裡，過去的奴隸以及現在的貧民都是一樣的骯髒污穢，有些貴族被平民不小心碰一下他們高貴的身體，都會視爲極大的冒犯，更何況主動去親手接觸平民的身體了。
林安並不責怪那些貴族法師的冷血，因爲他們所受的教育造成了他們的觀念，這完全不是人力所能扭轉的，更與人性無關——以貴族和法師的教育課程之繁重。留給貴族法師爲非作歹、接受紈絝文化薰陶的時間非常少，他們中的某些人，說不定連人都沒殺過，手上比林安乾淨多了。
至少相比他們，林安覺得自己更沒資格討論人性這個問題。
林安和伯倫偶然談起，伯倫回答：“在北線，有些軍官甚至和麾下士兵同吃同住……我只是不想到了生死關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士兵遺棄了。”
“不是說，貴族和法師戰死，他們的親兵不論是否保護不力。都必須殉死嗎？”林安詫異。
這種軍規，就是爲免士兵不盡力保護主官而存在的——主官戰死，其麾下親兵在那之前戰死還好。如果不幸活着回來，等待他的就是軍規處死，他的直系親人也會一同下獄成爲罪奴，被死者的其他貴族親人報復得生不如死。
“以前並非沒有過這類事情發生。況且，在身邊的士兵。並不一定是自己的親兵——人都有求存的本能，在生死關頭，什麼身份之類的點綴和光環，都是不起作用的……”
伯倫幽幽地說着，少見的放下了他慣性的優雅風度，“軍隊這個地方。和我們從前生活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同……慢慢你就會有體會了。”
關於這點，曾經在巖堡住過一段時間的林安，當然是有所體會的。只不過沒想到伯倫也會知道，可見憂患教育相當成功——相較佩恩那類和伯倫同等身份的天才在試煉裡的表現，林安不得不承認，伯倫在法師塔信物分配中處於第一批次，似乎是有道理的。
這是不是說明。那個機遇的考驗，不但有天賦上的要求。而且也相當看重心性呢？
越往北，晝長越短，軍隊常常摸黑啓程，而在夜幕降臨後才緩緩駐紮休息。
終於在第四十天的早晨，藉着東起旭日微紅的光，眼尖的士兵在北面地平線上看到了比地平線略高的隱約黑影。隨着距離越近，一道像灰蚯蚓一樣平臥在冰原上的長牆，被越來越多人看清。
軍隊主官手搭天棚遠眺了一會兒，鬆了口氣道：“岡特到了。”
有法師以目測方式計算剩下的路程，“還有三天。”
“不，最多兩天。”經驗豐富的主官說道，“讓下面加快行軍速度吧，別給他們太多時間亂想——”主官嘆了口氣，“還有最後兩天了。”
——抵達這條灰蚯蚓似的長城，就算真正抵達北線了。
還有最後兩天了。
似乎隨着這句話，許多人才意識到，他們馬上就要上戰場了：來時有這麼多人，離開時卻未必能剩下一半——而這一半中，會不會有他們？
一切都是未知數。
能力者們大多殺過人，但相比從各地抽調的軍隊，他們纔是真正的新兵，滿懷對戰爭的不安和恐懼，惴惴地思考着未來。
……
說到抵禦魔族的橋頭堡，日暮之城岡特，從前看過的大部分詩歌文集中詠頌的辭藻，都會讓林安想起大漠殘陽、烈血孤城之類的詞彙，以及魔族大軍漫山遍野而來、殘旗和烽火飄揚的畫面。
但真正瞭解到岡特城是怎樣一個存在的時候，林安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岡特”——在魔族語言中，有哨卡、關口、要塞等意思。而岡特城準確來說，也並不是一座城，而是一條貫穿東西的防線——宛如林安祖國古代用於抵禦外族、聞名世界的萬里長城。
但要說岡特城和長城一樣，那又是不正確的。
事實上，岡特城的原身，是魔族統治大陸時期，魔族爲鎮壓屠殺人族而在大陸上修建的要塞關卡的一部分。
在人族擊潰魔族軍隊，將魔族大部分殘軍趕到現梅林領土的北方後，兩族軍隊的接觸戰役仍時有發生，兩族軍隊分別將這些要塞修築起來，以作駐守陣地。之後的戰爭，就是以這些“岡特”爲中心，雙方就每一寸土地展開爭奪。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魔族節節敗退，人族軍隊成功收復要塞和原屬人族的領土。然後爲防魔族反攻越線，人族將戰爭期間被加寬加厚極力修築得堅固的要塞連成一線。修築了這麼一條貫通東西、抵擋魔族再也無法越界的“岡特”防線。
又由於岡特防線並非純粹的城牆，而是用城牆連接起來的一個個要塞、關卡和城堡，人族軍隊以一個個要塞爲中心駐紮，並將影響力輻射到周圍，於是岡特就有了岡特城之名，而非純粹的岡特防線。
——所謂岡特城，指代的是岡特防線上一個個要塞和小城關卡，是“關卡”的統稱，而非單一某個城的名稱。
……
“真是要瘋了。”
林安站在五丈高的城牆下，兩邊的城牆延伸西東。全然看不到邊。滿布冰雪的城牆遠看是條灰蚯蚓，近看是純然需要仰觀的巨龍，幾十面徽記不同的旗幟在城頭飄揚——
一想到這樣的宏偉建築。高度是長城的兩倍有餘，長度是長城的百倍有餘，林安就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瘋狂。
也只有族羣之間的戰爭，才能衍生出這類恐怖到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戰爭建築——無論是前世的世界，抑或是這個位面。
城牆是硬度極高的黑鋼巖築成。白色的冰殼遮蓋了部分暗黑冷硬的顏色，讓牆面一眼看着有點發灰。
巍峨的要塞城牆外面，營帳表面的徽記顏色各不相同，顯示營帳外駐紮的軍隊並不同屬一個軍團。
連片的軍帳鋪天蓋地，二萬人的軍隊進入這裡，隨即被營帳淹沒。直到營帳圈起一塊地駐紮下來，才能分辨出林安他們這批人的軍隊，大致佔了要塞外軍隊總數的三分之一。
再估算一下這個要塞的大小和所能容納的人數。林安就能推算出這個要塞現在的駐軍，大約在八到十二萬左右。
但這並非要塞真正的駐軍人數，因爲像林安這樣的軍隊，每三月會補充一批，只在要塞停留短短時間。就會分散到各個需要補給兵員的軍團。
兩萬人的軍隊手續一時半會是不能辦好的，林安這批能力者有優先進入要塞的權利。最多等待三天，軍隊得到命令調配，就會護送他們前往前線真正要赴任的要塞。
這裡是岡特城，抵禦魔族防線的大後方，最後安寧的所在——當他們離開這裡，即意味着真正走進和魔族的戰場，隨時可能會遇到和魔族的遭遇戰。
或許被氣氛所感染，大家都顯得有點沉鬱，相比起那些從各地調配的老兵，年齡相對年輕、外表明顯光鮮的能力者，精神狀態的下降尤爲明顯。
或許因爲季節原因，能力者間走動並不多，直到命令下來，要他們去軍令部領取調配命令和身份證明。
區別於林安這類在私下可以有一定選擇權利的特權者，以及芬妮這類和特權者有關係而提早知道調配的人，這批能力者中有一半人是在領到調配命令後，才得知他們的最終去向——這些人，大約就是出身平民、實力不強、又沒有什麼關係和金錢的那類最底層的能力者了。
在能力者幾乎被貴族壟斷的大背景下，林安這批人中居然有一半平民出身的沒背景的能力者，可見每年深冬時期的這批能力者有多麼不被人看重了。
無怪於多數人從軍令部裡走出來，都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愁苦模樣，令得整個營地籠罩着一片前途無望的悲觀氣氛。
PS：
嗯，感覺雙更有點手生，行文略有拖沓，於是趕緊加快速度和濃縮精華，務必令大家訂閱花的錢不白花。近來寫文很有快感，寫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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