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春至,前線烽火再起,這次男人大概打算一舉競功,再不給他的對手以任何殘喘的機會了。
——生逢亂世,對大多數人來說是絕大的不幸,然而對男人這樣天生的野心家來說,卻是他們放逐野心的絕好舞臺。
三個月後,那個被男人征討的、名下擁有十三塊騎士領的男爵,終於被男人親手俘虜,不得不成爲他的降臣。
也不知男人做了什麼謀劃,那個仍然沉浸在紙醉金迷的假象中、渾然不知本身已經搖搖欲墜的王庭,竟然派使者授予了他男爵爵位,承認了男人這種討伐行爲的合法。
也就是說,等男人再繼承了伯爵爵位之後,他本身將是兩個世襲爵位加身——
這當然不僅僅是領地的擴張,更意味着進一步擴大軍隊規模和吸納家臣的合法性,在同等爵位的勢力中,他擁有高出他人一籌的絕對實力——
而這在將要大亂的世道里意味着什麼,誰都能想明白。
男人聲名大噪,無數商人武士前來投奔,使得他的名聲在附近幾個男爵領地中一時無兩,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男人建立起自己的班底,連他的父親,伯爵領的真正主人,對他也不再有從前那樣大的約束力了。
而男人的弟弟及繼母的勢力,在這樣的迅速擴展中,更是顯得荏弱無比,已經幾乎沒有任何競爭之力——假如男人不是幾乎失去了繁衍血脈的可能的話。
烽火暫歇,似乎男人對吞下一塊男爵領已經感到滿足,這幅假象讓附近觀望的領地主人暫時放下來心。
實際上,任何一個看到這支軍隊的人,都不會認爲這是一頭撲殺獵物後感到靡足的獅子,而是一羣暫時藏起獠牙、伺機伏殺的飢餓的狼。
夏末之月。教皇卡佩拉三世駕崩,三日後,王庭主人,這個王國所有貴族名義上效忠的君上喬治二世,在衆目睽睽下死於不名譽的暗殺,刺客當場逃之夭夭。
王國第一第二繼承人在三日後出現在各自領地,對各地發佈徼文,指責對方爲謀奪王位殺害君父,聲稱自己纔是真正合法的王位繼承人,於是。二王之亂正式拉開序幕。
幾乎是徼文正式傳到手上的同一時間,男人拉起清君的正義大旗,在開拔的大軍陣前。他的伯爵父親的見證下,與一位高貴的侯爵長女舉行了婚禮。
當這消息傳來時,騎士堡上下那些憐憫同情幸災樂禍的眼光,幾乎淹沒了我。
我漫不經心地彈彈鋪展的信紙——
這個高貴成爲侯爵之婿的男人,八個多月前剛剛向我求過婚。而按照貴族一貫的聯姻和達成聯盟的慣例,那麼幾乎是在向我求婚的前後,男人就已經開始了與那位侯爵大人的接觸和結盟。
——也許我的確該感到榮幸的,畢竟我算是男人求婚的第一選擇,而不像那位被矇在鼓裡的、出身高貴卻身不由己的侯爵長女那樣,淪爲男人們實現野心和利益交換的附贈品和候補。
我無比清醒我擁有的血脈。以及此刻終於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
毫不淑女地伸個懶腰,我站了起來,對侍女吩咐:“去收拾行裝。我快要出遠門了。”
——男人逐鹿天下的野心已經暴露無遺,我作爲他棋盤上一顆重要棋子,他催促我上路的信,應該也已經在來騎士堡的路上了。
我將踏上屬於我的征途。
……
七年後。
“滾!”
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的聲音。
男人的一個家臣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恰好碰到了門外來不及躲避的我。那位家臣看到我的目光如同遇到救星,我不由嘆了口氣。
“失禮了。”
互相行禮後。我掏出一塊手絹,讓那位家臣擦擦溢血的嘴,那位家臣感激地向我道歉。
“大人又生氣了嗎?”我低聲問。
家臣苦笑着搖搖頭,臉上沒有絲毫不滿,可見男人在他心裡的積威之重。
“這是這個月來的第九次了,上次連柯坦亞老大人也……諸位畢竟是跟隨大人的老人了!”
我溫婉地搖着頭,將一個需要依附男人的柔弱女人的溫婉演出到極致,言辭裡暗中挑撥一兩下,也不會有什麼人懷疑。
“連柯坦亞老大人也……”那位家臣聽了我“無意”泄露的信息,也不由皺起了眉,又側耳聽聽裡面的動靜,“琳小姐,您快進去吧,不然……”
“——琳!”
話音沒落,房中就傳來男人的聲音。
我一下露出驚慌的神情,匆匆對那位家臣示意了一下,在對方擔憂的眼神中進去了。
剛進去,一雙鐵臂立即將我抱起,臀部捱了重重一下。
“又在挑撥我的下屬,嗯?”男人的呼吸緊密可聞,與我廝磨着。
“我喜歡,不高興就別把我帶着啊!”
我氣惱地扭頭左右閃躲,像一隻靈活的小兔子,終於氣喘吁吁地被野狼擒住,咬住我的脣,掠奪我的呼吸。
“就算不帶任何人,我也不會不帶我的小女巫……”男人沉沉地笑着,抵着額,語聲模糊低啞,“還生氣,嗯?”
聲音充滿了男性的志得意滿。
他當然是志得意滿的,因爲我這個強硬得宛如鋼鐵城堡的女人,在他七年來鍥而不捨下,終於在三個月前的一個雨夜,趁着我酒醉中迷迷糊糊,被他半蒙半騙地同意了一直保守的底線,終於讓他得償所願了——
當然,這只是我爲他製造的幻覺中的假象。
對此,我當然是不快的——哪怕僅僅是幻覺中用來欺騙他的假象,但被他幻想着將我放在牀上肆意褻玩,只是想一想,就讓人覺得噁心!
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七年來,我履行了之前契約的內容。幫助他各地征討,打下了近半個王國的領土,僅僅只差一個名義和合適的時機,男人現在幾乎完全有了自立稱王的實力和基礎了。
但與戰事上的無往不利相比,男人的子嗣和血脈延續的問題,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
——七年!
七年之間,男人有正式名分的妻子共六任,現在活着的有四人,與他有過露水姻緣風流韻事,或者在他身邊或長期或短期呆過的情婦情人等。就我知道的就不下三四十人。
然而這接近半百之數的女人中,無論是青澀純情的貴族少女,風流冶豔的交際花。還是人前端莊人後風騷的成熟貴婦,沒有一個女人的肚皮能留住他的種子,更別說開花結果,生下一男半女了。
假如最初兩三年,男人還能以爲問題出在女方身上。又或者頻繁的出征和戰事讓他沒有機會順利播種,那麼六七年下來,無一人能播種的結果,已經讓他不能不正視這個重大而可怕的事實了。
隨着權利領地的擴張,位高權重的男人越發多疑,因此這件事除了男人本身清楚之外。他的家臣親信沒有任何人知道。
畢竟這個事實一旦外傳,完全能動搖他打下的大業根基,讓手下家臣人心浮動——在一個君主陪臣爲體系建立起的封建社會中。沒有任何一件事,能比沒有確定的效忠對象更讓臣下人心惶惶的事了。
男人甚至炮製出了一個繼承人露於人前,以穩定臣下的心思。
但男人卻知道自己沒有血脈的事實,於是將念頭打到我身上,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男人也沒有猜忌到是我做過手腳。就算七年前的事情難以追溯,爲了避免男人的疑心。以及知道真相後激憤過度與我魚死網破,我只能這樣用幻象敷衍他。
我不需要騙男人一輩子,只要再過三年,我就能海闊天空。
牀幔中的喘息停止,*消散,我與走到梳妝檯前的幻象置換回來。
鏡子中出現男人披着睡袍的身影,他從身後抱住我,頭埋在我的頸側,“又要出去?”
“女巫秘地的交易會,大半年前就定下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答。
他心不在焉地聽着,手掌在我的小腹上摩挲,“幫我生個孩子吧,琳。”
“我記得,半個月前,你的那個歌劇演員的情婦剛剛爲你生下第五女——你缺少繼承人嗎?”我當然是知道原因的,卻明知故問。
“我只要我和你的孩子,琳,你是一直知道我對你的心的,”男人低低地訴說情話,“只要你給我生下兒子,我的一切都會讓我們的孩子來繼承——我的所有一切!”
男人說得情真意切,排除那屬於功利的部分,不得不承認,這已經算是這個時代男人所能給女人的最重的承諾了——就算他開始時有部分功利心,不得不說,他對我是真的付出過感情的。
而深知他的處境的我,也很清楚,他說的的確是真的,假如我們真的能有子嗣,那麼他必然會不遺餘力地策劃,將他真正的子嗣成爲他的繼承人。
我忽然感到疲憊——
這個男人幾乎成就了我現有的一切,與這個男人糾糾葛葛了八年,僅僅佔我目前全部人生的三分之一,我卻幾乎有種錯覺,這八年幾乎是我的大半輩子了!
不過,終於就要結束,那麼就讓我爲這結束,畫好一個句點吧。
“女巫血脈稀少,幾乎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樣繁衍子嗣,我這輩子,恐怕是不可能做母親了——”我沉默了一會兒,“我們不可能有孩子,就像女巫和凡人只能是兩條相交線,遲早要分離。”
鏡子中的男人,臉色一下蒼白茫遠起來,彷彿失去了什麼極爲重要的東西。
我也消除了以後進一步報復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