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正值長安桂樹飄香的時節,居延海東南面的大漠裡,則是另一番天壤之別的景象。
朔風勁吹,黃沙漫漫,天地渾沌,烈日無光。
在一處位於沙山之間的大湖岸邊,一片鱗次櫛比的白色氈帳在大風中不停搖顫,彷彿隨時都會飛上灰暗的天空。
好在沙漠裡的風暴總是來得猛,去得也急,天空很快又呈現出了明朗之色,牧民們陸續走出躲避風沙侵襲的氈帳,驅趕羊羣,撒網捕魚,打掃沙塵,修補牲圈,各司其職,紛紛開始幹起活兒,一個個若無其事的模樣,顯然對沙漠的天氣早已習以爲常。
他們正辛勤地忙碌着,遠方突然傳來震懾人心的隆隆轟鳴。
聲音有如密集的鼓點,由遠及近,變得越來越清晰,沙丘與湖面都開始不停顫動。
牧民們都感到很不對勁,趕緊停下手中的活計,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我過去看看。”
一個騎馬牧羊的中年漢子朝旁人說了一聲,便揚手揮鞭,匆匆馳向一座沙丘。
可他才跑到半坡,丘頂之上,赫然現出一大隊人馬,俱都臉蒙黑巾,身穿黑色甲冑,看着黑壓壓的一片,聲勢極爲驚人。
這漢子駭然失色,下意識地大叫了一聲:“快跑!”
聲音剛落,他就被排山倒海般迎面襲來的黑色海洋給吞沒了。
逃跑,顯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四面八方皆有戰馬直衝而下,如同一張迅速收攏的巨網,只是一轉眼的工夫,生活在這片湖泊周圍的男女老少就全部成爲了來襲者的俘虜,好在他們非常明智地沒有做出抵抗之舉,所以整個過程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
這是一個依湖而居的小部落,總共只有三十幾帳人口,黑甲騎士們先將他們全部驅趕到了一處氈帳前,隨即就見一個身材略顯纖細的蒙面人,開口用突厥語問道:“你們當中,誰是頭領?”
剛纔那個試圖探風的漢子,戰戰兢兢地應道:“是我。”
這蒙面人又問道:“你叫甚麼?”
牧民頭領彎下腰身,姿態卑微地答道:“大人可以叫我忽沐。”
這蒙面人打量他兩眼,點頭道:“你們表現得很好,因此我可以帶你的部落去另外一個的地方。”
此言一出,牧民們登時騷動起來,紛紛交頭接耳,忽沐急忙擺手示意他們安靜,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那個地方在哪裡?還請大人明示。”
蒙面人淡聲說道:“苔草湖,可還滿意?”
忽沐連連點頭:“滿意,絕對滿意。”
苔草湖,即是遊牧民族對東居延海的稱呼,其周圍皆是水草豐美的綠洲和草場,那裡的環境與忽沐等人現在的聚居地相比,簡直好得不要太多。
“那好,我現在就派人帶你們走,動身吧。”
蒙面人說着,忽然一揮手,黑甲騎士們便一擁而上,將牧民們一個一個地綁了起來,一時間女人和小孩的哭叫聲此起彼伏。
見此情形,忽沐心中惴惴不安,趕緊問道:“大人,我們就這樣離開,不帶上家當麼?”
“呵呵。”
蒙面人笑了笑,說道:“你們已經成了我的牧奴,你們的家當和牲畜,自然也都是我的財產,不過我可以保證,你們在新的家園,肯定會過上更舒適的生活。”
忽沐聞言心中稍安,沒有再問,任由一名黑甲騎士將他綁在馬上。
其實,忽沐開始就覺得蒙面人說的突厥語不怎麼標準,再一聽“苔草湖”這個詞,立刻知道對方的身份百分百是中原人,否則不會表示要把他們遷徙到地處唐朝境內的居延海。
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是突厥人的奴隸部落,成爲中原人的牧奴,地位上並沒有任何變化,如果能讓全部落的人都活得比現在更好,他何樂而不爲?
沒過多久,一羣黑甲騎士便帶着這羣牧民消失在一片茫茫的大漠裡。
留下來的大部分人紛紛摘下面巾,現出他們的本來面目,其中有秦王府的張士貴和薛萬均,還有齊王府的宇文寶和薛萬徹,以及右驍衛豹騎校尉李翰思、黃元良、薄峻三人,而那個發號施令的蒙面人,正是大唐的明昭公主李明真。
自從離開居延海,李曜等人已在這方圓兩百多裡的沙漠裡呆了半月之久,饒是她身體素質非凡,也感到有些疲憊,更別說別人。
所以,無需李曜說什麼,士卒們便三五成羣地各自尋找住處歇息,而她本人則帶着幾名隨行將校朝原屬於忽沐的穹帳走去。
進入帳內,李曜從行囊裡取出一張繪有圖案的灘羊皮,這是一幅涵蓋了巴丹吉林沙漠及整個阿拉善高原的輿圖。
上千年的時光,地形地貌早已發了很大的變化,但這沙漠裡的湖泊成因非常複雜,即使在科技高度發達的後世,專家們依然衆說紛紜,各執一詞。
所幸的是,李曜通過實地考察發現,除了個別由淡水湖轉變爲鹹水湖,幾乎所有湖泊的位置都沒有改變。
待到張士貴、薛家兄弟、宇文寶、李翰思等人俱都圍坐過來,李曜用手指着一處藍色染料塗抹的位置,說道:“根據計劃的需要,用藍、綠兩種顏料來分別標註出沙漠裡的淡水和鹹水,我們現在佔據的這個地方,位於沙磧的東南角,正是沙磧中最大的淡水源,牧草也是最豐,距離東面的行山只有五十里,既易於我們藏匿,又利於我們補給,可謂是最佳的遊擊據點。”
張士貴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指圖中沙漠最東邊的一塊位置,問道:“那貴主爲何又讓祁刺史他們佔據此處呢?按照此圖所示,那裡的湖泊可是鹹水啊。”
薛萬均指着一條刻痕,笑道:“張將軍再看清楚些,那處湖泊東面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河,而且他們距離行山更近,可以打到獵物,想必補給也很輕鬆,相較我們而言,貴主還更照顧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