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特先生見過很多人。
作爲勞動聯合會的輪值副會長,他總要和社會各界人士接觸,所以他見過很多人。
大資本家,在二十年前身價就超過十億的那種!
政客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政治家——第一任社會黨領袖,委員會主席,社會黨的發起人。
他還見過大黑幫的首領,聯邦五大家族之一的首領。
他見過聯邦最好的歌劇皇帝和歌劇女皇,他見過聯邦最火爆的魔術師,他見過聯邦最神奇的馴獸師,他見過……
他見過很多人,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像藍斯這樣,給他一種低調的囂張的感覺。
這兩個詞單獨放着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融合到一起,就有點不協調,有點互相沖突。
這就像是“厚厚的薄片”之類的詞,是衝突的,可藍斯就是給了他這種感覺。
他拿着報紙,報紙上藍斯戴着他那頂很有標誌性的軟呢帽,紅色的綢緞的帽箍上還有着一些印花。
他的臉並沒有看向鏡頭的方向,而是看向了法庭出口的位置,臉上帶着笑容。
卡爾緊跟在他的身後,臉上同樣是笑容。
周圍都是他們的人,看着他們左臂上相同的袖章,不知道爲什麼會給人一種頭皮微微發麻的感覺。
他們輸了官司,但笑的囂張,他似乎正在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沃爾特先生,這裡是他的王國,又或者是在狠狠的嘲笑他!
沃爾特先生把報紙丟回到了桌面上,他看了一眼律師代表,“我們有什麼辦法能夠介入到對卡爾的立案調查當中?”
律師代表微微搖頭,“我們無權干涉檢察官的工作,而且我從朋友那邊打聽到一個消息。”
“利卡萊州檢察署總檢察長特里,和藍斯的關係非常的好,州務卿和藍斯的關係也很好。”
沃爾特先生的手在桌面上來回有節奏的敲擊着,就像是彈鋼琴那樣,導阮米發掃,有規律波動的點擊着桌面,但不會發出聲音。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拿卡爾一點辦法都沒有?”
律師代表點了點頭,“如果總檢察長那邊不能站在我們這邊,至少他不能保持中立,在這件事上,那麼對我們來說就談不上辦法和不辦法。”
律師代表攤開了雙手,他們可以不向我們展示偵破進度,並且可以把這個時間無限期的拖延下去,只要他們不怕輿論上的責難,他們完全可以什麼都不做,也不允許我們做。
在目前聯邦的體系中,執法調查這一塊,檢察官擁有更上層的權限。
他們只要接手的案件,其他執法部門就很難繼續調查,除非這件事關係到國家安全,纔有可能被國防部接手。
但是……一個他媽的難民黑幫首領和國家安全根本聯繫不到一起去,並且沃爾特先生他也不認識國防部的人,更不可能讓國防部的人來爲他做這件事。
他坐在那思考了一會,“我們上次提到的事情有可能實現嗎?”
律師代表沒有多少猶豫,“我們可以試着做,但能不能做到,我不敢保證。”
他們說的事情是在其他州僞造一起和卡爾有關係的案件,由當地的檢察官申請對卡爾批捕,然後這邊偷偷的把卡爾抓走。
只要利卡萊州檢察官還沒有走流程把卡爾關押起來,那麼其他州的檢察官只要抓住了卡爾,就可以優先去完成他們的案件審理工作。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綁架!
這肯定是違法的,不管是僞造證件,還是把卡爾綁走,這些都不符合聯邦的法律規定。
可有時候面對一些案件如果你不使用一些盤外招,根本就沒有推進的可能,就像現在這樣!
如果他們不對卡爾動手,那麼這個案子就始終沒有辦法推進。
現在勞動聯合會內部也對這件事有了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爲沒有必要和代表了國會力量的藍斯正面對抗。
目前勞動聯合會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建立工人黨,現在聯邦的經濟正在好轉,工人們的收入正在提升,這就意味着他們在社會運轉過程中會有更高的參與度!
這對工人黨的建立,發揮影響力,都有很大的幫助。
但也有一些人認爲如果他們搞不定藍斯家族,任由他們動搖勞動聯合會和工會的根基,就等於給國會“打樣”,讓他們知道該如何對付勞動聯合會與工會。
即便他們成立了工人黨,也一樣會逐漸的失去那些工人,失去影響力。
兩個陣營的不統一讓會長很煩,現在已經不需要考慮合法不合法的問題了,先解決了卡爾,然後再考慮是和談,還是直接面對面的對抗!
沃爾特先生考慮到這裡,抿着嘴點了點頭,“可以做了,再等下去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律師代表沒有反對,反正他只是爲工會,爲沃爾特先生工作而已,“費用方面……”
沃爾特先生問道,“需要多少錢?”
律師代表簡單的計算了一下,“支付州檢察署和司法部門的費用大約需要八十萬,另外還有二十萬是我個人的收費,一百零五萬。”
沃爾特先生笑着答應了,作爲一名副會長,他還是有這個權限的,並且會長也知道這件事。
他們不是沒有錢,其實他們也很有錢,勞動聯合會這樣龐達的到已經扭曲的政治團體怎麼可能沒有錢?
只不過他們的錢和資本家的錢已經變得一樣了,不會平白無故的給民衆,給工人。
沃爾特先生的答應讓律師代表臉上流露出了一些笑容,這二十萬他拿得非常開心,當然他也會交稅,名義上是諮詢費用,實際上能到手大概十三萬多一點,大概十四萬多一點,使用了一些合法避稅手段之後。
人際關係是有價值的,也能出售的,所以聯邦這些精英總在經營他們的關係網絡,以獲得更多的機會。
律師代表離開後,利卡萊州分會會長來到了沃爾特先生的辦公室裡,他看着沃爾特先生,沒有立刻說話。
沃爾特先生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了,雙手平放在桌子上,“如過你來我辦公室就是爲了看我在幹什麼,現在你做到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他立刻離開了。
會長這個時候才繼續往下說,黛比這兩天聯繫了一些在遊行中受傷的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沃爾特先生一下子就變得警覺起來,“她要幹什麼?”
他其實也很清楚,這些受傷的遊行民衆是一個麻煩,所以在第一時間他就安排了公關手段來處理這些人。
包括幫他們鎖定“施害者”的問題,強化“任何問題都應該追究施害者而不是其他人”這個概念,幫他們和醫院溝通,幫他們去找銀行詢問抵押貸款的事情,也包括組織律師團隊幫他們打官司之類的。
做這些事情一方面是爲了體現出勞動聯合會對這些遊行示威民衆的關心,同時也是爲了把一部分責任推卸了。
不然什麼都不管,他們肯定會找到勞動聯合會身上,現在又恰恰是勞動聯合會的重要時期。
其實每個人,包括沃爾特先生都很清楚,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先給這些人一筆錢,把他們的損失和醫療費用墊付了,然後他們再去想辦法找回損失。
但同時每個人又很清楚的知道這不可能做到,或者說他們不能這麼做。
罷工就像他們手中最鋒利的匕首,能拿走別人最寶貴的東西——生命。
但同時匕首本身是不值錢的,一把匕首隻要幾分錢。
匕首用壞了,他們不會考慮着要去尋找一個磨刀的人,花上遠超匕首的價格讓磨刀的人去把匕首重新打磨鋒利。
他們只會隨手把匕首丟在垃圾堆裡,然後再換另外一把匕首。
他們不可能讓“打磨匕首”成爲一種有跡可循的管理,也不可能爲了一把不值錢的匕首弄傷自己。
所以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做纔是最正確的做法,但每個人又都知道,對錯在一些問題上沒有意義,因爲有意義的是立場。
當他聽到黛比女士這位前勞動聯合會的成員,在聯繫那些受傷工人的時候,他就知道有些麻煩了。
“她想要幹什麼?”,沃爾特先生問道。
本地分會長抿了抿嘴,“她可能對我們的工作有些誤會!”沃爾特先生搖着頭笑了笑,“你去找她談談,和她說清楚,現在暫停她的職務一直是爲了保護她……總之你自己找個理由,搞定她!”
會長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隨後他就起身離開。
沃爾特先生等人離開後,他站起來走到了窗戶邊上,看着窗外的略有些陰沉的天空,目光深遠且凝重。
要搞定這裡的事情的難度,比他想象中的難度要大!
他本來還是有一點信心的,但是這段時間經歷的一些事情,從本地人,本州人的態度看得出,他們都不歡迎自己。
主場優勢他不是沒有遇到過,但是他沒有遇到過這麼大的主場優勢的,那些人幾乎就是擺明了告訴他,他們都站在藍斯那邊。
從球員到裁判到解說到比賽的組織者,甚至是球場都是對方的人,這比賽還怎麼打?
就在沃爾特先生思考着如何繼續破局的時候,藍斯已經開始着手離開金港城的事情了。
他和克利夫蘭參議員又聯繫了一下,參議員表示他們偷襲金港碼頭的目標主要還是放在兩個港口碼頭,以及軍事基地上。
當然不排除他們會泄私憤的向城區內發射炮彈,這種概率是有的,之前聯邦艦隊就攻擊過丹特拉共和國的兩個港口,造成了大量平民的傷亡——
從聯邦人以及斯拉德人的角度來看,這樣的炮擊是正義的。
因爲那些年輕人,那些成年的男性丹特拉公民,最終很有可能會成爲戰場上的士兵。
現在幫他們解決最令人煩惱的問題,就相當於提前在他們還沒有變成士兵前,把原本會在戰場上射向他們的子彈變成炮彈,在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射向他們。
聯邦人都向丹特拉平民開炮了,藍斯可不認爲丹特拉的海軍會放過這次向聯邦平民開炮的機會!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戰爭中互相殺戮對方的平民,也是爲了謀求勝利使用的一種手段,談不上對錯和道德問題。
戰爭只談輸贏,不談其他。
夏天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
上一刻可能還是晴空萬里,下一秒就會烏雲密佈,丹特拉的一個軍事港口突然開始下起暴雨,一個溼漉漉的傢伙衝進了路邊的咖啡屋裡。
他一邊摘下帽子,拎着衣服不讓它黏在身上,一邊向服務生要了一杯咖啡和糕點。
他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周圍不少人都認識他,他是過完年才搬到這邊的一個住戶,他自稱是一個畫家,並且的確有一手不錯的畫畫能力。
他有時候會在三樓的陽臺上擺着畫架,去繪畫一些附近的景色,有時候也會在道路邊上爲來往的行人畫畫。
這是一個很熱情的三十來歲的畫家,也有人稱他藝術家。
不得不說的是他的外表不錯,而且也很幽默,很受這條街上的女孩們喜歡。
他的身邊經常會圍繞着一些女孩,不過到目前爲止,並沒有誰真正的能和他走到一起,他總是把更多的熱情投入到繪畫和生活當中。
他像是人們理想中的生活的模樣,每個人都很喜歡他。
服務生端來了他的咖啡,“請慢用,我們的大畫家!”
周圍一些躲雨的客人們都紛紛鬨笑起來,但不是那種嘲諷惡意的,而是帶着善意的。
有人忍不住大聲問道,“大畫傢什麼時候舉辦自己的畫展?”
這或許是每個畫家的夢想之一,舉辦屬於自己的畫展甚至是藝術展!
畫架臉上洋溢着與屋外烏雲完全不同的,宛如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他的眼睛是藍斯的,深邃且迷人。
“很快我攢夠了錢就去租下一個藝術畫廊,也許要不了多久!”
這時一個女聲突然響起,“我可以借給你錢!”
人們頓時哄的一下笑開了,人們喜歡現在的橋段,熱情奔放的姑娘,和充滿藝術氣息且迷人浪漫的流浪藝術家。
畫架哈哈的笑着,“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還是想要憑藉我自己的本事賺到這些錢。”
他高貴的品質讓人們喜歡他,大家又閒聊了一會,隨後聊天聲變得小起來。
因爲屋外的雷陣暴雨已經降臨。
像是黃豆大小的雨點噼裡啪啦的打在這個世界上,就像是要粉碎大地上的一切!
畫架看着模糊的世界,就像是在看一幅特別的油畫。
它是割裂的,一小塊一小塊。
每一滴雨水都割裂了這個世界,並且將世界的碎片藏在自己的心裡,於是就組成了這幅渾然天成的絕美藝術佳作。
每一秒它都是唯一的,每一塊顏色的變化,都充滿了令人想要探究的變化。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有一抹灰色,正在這張特殊的油畫的遠處,不斷的移動。
他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他是一名畫家,也是一名特工,他的工作就是盯着丹特拉的軍港,這邊的艦隊一旦有什麼變化,就要通知國內。
他畢業於聯邦艾拉特藝術學院,艾拉特是一個人名,聯邦歷史上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
雖然聯邦並沒有什麼歷史,但藝術家是真的藝術家,他繪製的一些油畫現在基本上都在幾萬塊到十幾萬塊。
少部分具有特殊價值和意義的,已經到了幾十萬的高價,一點也不遜色其他大陸幾百年前知名藝術家的作品。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這輩子很可能真的就只是一個畫家,一個藝術家。
但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他不得不踏上了這條路。
在接受過訓練之後,他被派遣到丹特拉來潛伏,安排給他的最新的工作,就是盯着軍港上那些軍艦,搞清楚這些軍艦每天的出行和返航變化。
出去了幾艘軍艦,都是那幾艘,以及回來了幾艘軍艦,回來的是那幾艘,期間間隔多久之類的。
很枯燥,不過對他來說這恰恰是他最喜歡的工作了。
他不需要緊張的想着什麼滲透,竊取,暗殺,他只需要挑選一個合適的位置,然後擺上畫架。
一邊畫畫,一邊觀察港口的情況,就能完成一整天的工作。
這份工作平靜到他幾乎都快要忘記自己是一名特工——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只是工作太平靜了。
直到這一刻。
“糟了,我的衣服忘記收了!”
畫家站了起來,這裡的視線不太好,他需要更好的位置,“而且我陽臺的門好像也沒關。”
其他人都哈哈的笑着,夏天的海邊就是這樣,說下雨就下雨,他所遇到的,很多人都遇到過。
畫家掏出錢放在了桌子上,抓起糕點三兩口吃掉,然後端起咖啡一口喝完,和大家說了一聲再見,就衝進了雨幕中。
人們關於畫家的討論,也到此爲止。
回到了三樓的畫家拿出了一副望遠鏡,看着遠處暴雨中的軍港,大量塗刷了丹特拉海軍或者其他什麼國家海軍的軍艦,正在大批的駛離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