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見到淑太妃的時候,當時還是淑嬪,印象裡,淑嬪是那種容貌豔麗,頗有些不安分的女人。
等三皇子受傷,淑嬪卻立刻展現出作爲母親的種種本能,直接搬到皇子所,日夜守護在三皇子身邊,替三皇子選醫用藥……相對於樑皇后來說,淑嬪所表現出來的母愛,無疑厚重得多,也自然的多,完全是發自內心的着急、憂心,那個時候,三皇子對她來說不是皇子,不是爭權奪勢的棋子,只是她的孩子。
經過那件事,江夏對淑太妃的印象大爲改觀。皇三子因爲腿傷失去了奪嫡的資格,江夏也從沒聽過淑太妃有任何頹喪抱怨,她只是默默地守護着自己的孩子,煲湯、做菜、做點心,用細心照應着自己的兒子,看着三皇子一天天好起來,能站,能走,又封王開府,還娶了王妃。
等裕豐帝大行,淑太妃被睿王爺接出宮,來到王府中頤養天年,她竟半點兒不沾王府的種種事務,只安安靜靜地誦經拜佛,祈禱佛祖護佑她的兒孫們,世代平安。
到了這些,江夏對淑太妃的印象已經不僅僅是惡感減少,更對她的處世哲學和爲人之道,多了些由衷的欽佩。
隨着紫藤嬤嬤進了院門,一眼就看見,淑太妃正拿了把大剪刀,在院子裡修剪梔子花。
紫藤嬤嬤笑道:“我們太妃自年輕時就愛栽花種草的,進了宮不能任性,只能時不時地去御花園裡坐一回。”
那邊,淑太妃擡起頭來,旁邊伺候的小丫頭立刻奉上溼帕子,擦了額頭上的一層細汗。一邊擡頭看向江夏,一邊笑道:“紫藤又說我什麼壞話了?”
江夏連忙上前,曲膝見禮道:“紫藤嬤嬤說太妃愛花草,這讓夏娘想起了初見太妃時的情形,正是在御花園裡呢!”
淑太妃順着江夏的話,似乎也有片刻的出神,隨即嘆氣道:“她只知道我愛這些花花草草,其實,也因爲御花園挨着皇子所近……自打繼先被抱走了,我見一面也難,只能去御花園裡坐着,偶爾能夠遠遠地看上一眼,坐着坐着,就成了每日的習慣,即便他不在宮裡,我也要去御花園裡坐坐,才覺得心裡踏實。”
說這些話的時候,淑太妃沒有算計謀劃,也沒有忌諱,沒有遮掩,也沒有抱怨,就那麼簡單坦然,直爽之中,透出一種豁達。
紫藤等人已經暗暗垂淚,各自拿了帕子抹起了淚。
江夏心中唏噓,卻並沒有流淚,更沒有哭……淑太妃出身卑賤,被寵幸時不過是個小宮女,生了皇子,才得以封了六品美人。生下來的三皇子抱給皇后養育,她非但沒有被去母留子,還升了位次,成了五品才人。等兒子漸漸長大,才華品貌皆出衆,被裕豐帝看重,她這個生母又順帶着提升成了嬪。
一路苦掙苦熬,能夠在宮中那等地方全須全尾地活下來,還能夠依傍着兒子,頤養天年,這個女人還需要你的一兩滴眼淚麼?
“太妃心胸豁達,讓夏娘欽佩!”江夏佩服淑太妃種種,最佩服的,則是她這一份豁達,不管是不是經歷了太多,磨平了心性,這份雲淡風輕,仍舊心之嚮往。
淑太妃笑微微地看着江夏,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道:“就知道你是個心胸開闊的!”
說着話,旁邊紫藤嬤嬤送了一隻紫檀包銅角的匣子上來,淑太妃接在手中,用手摩挲了片刻,轉而打開來,頓時,就覺得一股沁涼撲面而來。
淑太妃從匣子裡拿了一隻碧綠的鐲子出來,拉着江夏的手,給她戴在手腕上:“這還是我年輕時的一套首飾,如今我是戴不了了,這麼好的東西擱着也白瞎了,不如給你們小姑娘戴。”
淑太妃出身卑微,這等好東西想,淑太妃有這般診視,自然有一段來歷,江夏哪裡好要,連忙笑道:“確實是好東西,太妃好好珍藏着,沒幾年,小郡主就能戴了呢!”
淑太妃卻拍拍江夏的手,阻止她摘鐲子,含笑看了她道:“聽聞你即將完婚,這幾件東西,就算是我給你添箱吧!至於瑾兒那小丫頭,有她爹孃呢,我就不多操心了。”
淑太妃話都這麼說了,江夏也不好在推辭,乾脆大大方方接了,曲膝道謝。
“行了,你來看我,我就很歡喜了。你與嫺娘交好,去陪她說說話吧……替我帶句話給她,繼先不是薄情寡性之人,斷不會沒了她的體面,萬事想開些,日子纔好過。”
江夏默默地聽着,從淑太妃這幾句話,隱約印證了她對林嫺孃的猜測。
睿親王不得勢,卻終究是親王雙俸,不可能守着林嫺娘一個正妃過日子。去年林嫺娘有孕之後,就又納了一名良娣,乃是淮安知府之女,容貌娟秀,性格柔順。
寧侯夫人出言請託,江夏就隱約猜到些,林嫺娘怕是有些想不開……江夏能夠理解淑太妃的良苦用心,只是這話麼……就不太好帶了。
她微微一笑,道:“太妃娘娘心懷慈憫,又是一片關切,我想,王妃一定能明白太妃的關切。太妃珍重身體,夏娘告退。”
“去吧,去吧!”淑太妃滿臉含笑地目送着江夏離開,直到看不見了,這才嘆息着搖搖頭,俯身繼續修整自己的花木去了。
江夏辭別了淑太妃,轉而往王府東路走過去,林嫺娘正妃住在東路的主院。院子外頭生着兩株高大的梧桐樹,樹下遍植牡丹,最高的牡丹一人多高,據說是先朝留下來的珍本,一株是墨色牡丹青龍臥墨池,另一株則是最馳名的九重紫,每年盛開時,同時幾十朵斗大的牡丹花盛開綻放,真正是繁花似錦,富貴無邊。
可惜,江夏過來時已經過了花期,牡丹花不見了,只有牡丹的植株枝繁葉茂,鬱鬱蔥蔥。
“一年多未見,姐姐還是這般清雅宜人!”林嫺娘柔柔的聲音飄過來,引得江夏將目光從一大片牡丹花上轉過去,在看見林嫺孃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略略蹙了眉,曾經那般嬌豔可人的小姑娘,不過一年餘工夫,怎地就憔悴成了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