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金龍阿爾貝託再一次擲地有聲的挑戰請求,渾身肌肉虯結賁張,體魄英偉高大的人形只是略微擡眸,眼中掠過一絲思索的光芒,並未直接答應。
與此同時,一陣微光閃過。
他的人形態極速消散,龐然而崢嶸,更具壓迫感的巨龍真身再度顯現,黑色鱗甲流淌着金屬般的光澤。
面對突然要從切磋改爲挑戰的阿爾貝託。
伽羅斯心中瞭然,大抵能猜到他的底氣根源何在。
普通的五色惡龍在變形爲孱弱的人類形態時,受限於構造迥異的陌生身體,通常只能發揮出本體五成左右的力量,而且這還是在較爲熟練掌握變形術之後的表現。
而如同伽羅斯這般,纔剛剛第一次掌握變形術的年輕惡龍。
正常情況下,由於對人形結構的極度不熟悉,肢體協調性嚴重不足,甚至連基本的發力都成問題,能發揮的實力更是驟降至可憐的兩三成左右。
反觀阿爾貝託,這條比伽羅斯年長不少的金龍,掌握變形術已有數十年光陰。
他對人形態的運用早已爐火純青,足以發揮本體七成左右的強悍實力。
七成對三成! 人形態發揮比例有着接近四成的巨大鴻溝。
如此懸殊的比例差距,在阿爾貝託看來,簡直是天賜的良機,他的贏面豈止不小?簡直大到近乎碾壓,優勢在他!
然而,阿爾貝託不知道。
在場的所有巨龍,包括那些眷屬們都無從知曉。
伽羅斯雖然的確不喜人形態帶來的力量削弱感,但他對於人類的身體結構與發力方式卻有着超乎尋常的理解與熟悉。
戰鬥時。
他絕不會出現肢體不協調、發力彆扭的低級錯誤。
事實上,他甫一變形,所能調動的力量就已接近那些熟練掌握此術的惡龍水準,穩穩站在五成的門檻之上。
總之,阿爾貝託的美好願景,恐怕註定要化爲一場空想。
“他目前的欠款,大約只剩下三成本金了……”
“這次挑戰他若再輸給我,即便加上這次挑戰的賭注,欠款本金也不過回升到六成左右,這個數額不算高。”
“只要這小子老實點,別再給自己上難度,要不了太久應該就能還清。”
伽羅斯的目光掃過阿爾貝託那張充滿自信的臉。
“到時候,債務兩清,我再想委託他替我辦事,恐怕就得費點周折,多費點口舌了。”
電光石火間,伽羅斯心中已權衡利弊。
最終,他那威嚴的龍臉上浮現出肅然之色,只是微微擡起了崢嶸的下巴,流露出一絲平靜中帶着些許倨傲的神情。
“阿爾貝託。”
伽羅斯低沉渾厚的聲音如同悶雷滾過山谷,壓下了周圍的喧囂。
“阿爾貝託,你似乎對勝利充滿了自信。”
他低垂眼眸,俯視着下方人形態的金龍,說道:“但我,同樣不認爲自己會輸。”
“誠然,這是我第一次駕馭人形,但漫長的沉眠帶給我的提升遠超你的想象。”
“我很確定,即使是在這限制重重的形態下,這次的挑戰,其結果依然會如同過往的每一次交鋒那樣,以你的敗北而告終。”
阿爾貝託從紅鐵龍那平靜的目光深處,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視。
他承認,在自己下次沉睡成長之前,即便這些年的刻苦磨礪等自己提升不小,但以龍形態論,自己恐怕已經完全不是這蛻變後的青年紅鐵龍的對手了。
他是驕傲的金龍,但並非不懂審時度勢。
但是!
要論人形態的強弱與戰鬥經驗? 阿爾貝託胸腔中涌動着絕對自信的火焰,幾十年的浸淫,無數次化身人類行走的經歷,賦予了他無與倫比的熟練度!
人形態的較量,他必贏。
“不,伽羅斯。”
阿爾貝託挺直了胸膛,金色的髮絲在火光下飛揚,語氣無比肯定:“贏的人一定會是我!”
“哦?如此確信?”
伽羅斯的尾音微微拖長,說道:“既然你那麼有把握,而我也認定自己能贏,我們不妨再增添一點彩頭,如何?”
阿爾貝託想了想,問道:“你想加什麼賭注?”
“很簡單。”
“你若是輸了,那麼在我沉眠期間爲你減免的所有欠款,將全部不作數,你的債務恢復原狀。”
阿爾貝託的心猛地一沉。
這意味着他之前的償還努力將付諸東流。
但是伽羅斯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心臟一跳。
“相對的,倘若你能在這人形態的較量中擊敗我。”
“除了減免有效之外,還會額外支付給你一筆翻倍的豐厚報酬。”
“如何?”
“好!一言爲定!”
阿爾貝託幾乎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地答應了下來,眼中閃爍着對財富與勝利的渴望。
只要贏了伽羅斯,他不僅能徹底擺脫債務泥潭,還能獲得一筆巨大的意外之財。
至於失敗?怎麼可能!他幾十年前就能熟練化爲人形,有着豐富的實戰經驗,怎麼可能輸給一個剛剛掌握變形術,連衣服都變不出來的新手?
“愚蠢的金龍啊,看來註定要繼續爲我們打工了。”
不遠處,鐵龍索羅格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甜膩的蜂糖漿,另一邊,紅龍薩曼莎狠狠撕咬下一大塊烤得焦香的獸肉,兩者幾乎同時在心中暗想。
儘管他們也不完全清楚伽羅斯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但他們太瞭解自己的兄弟了。
伽羅斯絕不會做無意義之事,更不會打無把握之仗。
這頭可憐的金龍,顯然又一次被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挑戰,就定在宴會結束之後開始。”
聽到阿爾貝託迫不及待的應戰,紅鐵龍滿意地點了點頭。
阿爾貝託則心情愈發愉悅,再次沉浸於載歌載舞之中,熱情洋溢,彷彿勝利已是囊中之物,場間的氣氛也因此顯得格外融洽。
山谷之外,風雪依舊在漆黑的夜空中呼嘯狂舞。
而龍之谷內,熊熊燃燒的篝火與魔法光輝卻將這片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晝,歡聲笑語與巨龍的低吼交織。
隨着時間推移,伽羅斯飲下一口醇厚的黑油,又吃了幾塊蘊含豐沛魔力的魔獸精華部位,感覺體內的力量愈發充盈澎湃,狀態正在向着巔峰穩步回升,精神也變得愈發奕奕。
自身實力邁入一個全新的高度,再加上‘後備隱藏能源’的存在。
一種【誰能殺我!誰能敗我!】的強烈自信感,幾乎要破胸而出。
伽羅斯甚至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立刻振翅飛往塞爾荒野,向那片廣袤的土地宣告自己的統治,讓所有生靈都必須臣服於他的龍翼之下,把任何忤逆者都將化爲灰燼。
呼. 隨着一次輕緩而深長的呼吸,這些驟然升騰的燥熱念頭與衝動,如同被冰水澆淋,瞬間煙消雲散。
雖然每一次沉眠甦醒後,屬於惡龍血脈中的原始慾望與本能也會隨之水漲船高。
但其增長的幅度,終究遠遠比不上伽羅斯自身意志與心性的成長。
他對自身情緒的掌控,早已達到了爐火純青,收放自如的境界。
不僅僅是對戰鬥與征服的衝動,就連龍類對財富那近乎本能的貪婪迷戀,如今也愈發難以動搖他的心靈,剛纔極度虛弱時,他一口氣吞吃了二十多顆價值連城的魔法寶石,內心卻沒有太煎熬,還沒有達到極限。
“洛瑟恩王庭那邊現在如何?”
伽羅斯將思緒轉向正事,龐大的頭顱望向鐵龍索羅格,沒有開口,通過血親銜接,聲音直接在對方的心靈層面響起。
“前幾年我甦醒之後不久,戈爾頓也結束了沉睡,我們第一時間恢復了聯繫。”
鐵龍迴應道,意識中傳遞着整理好的信息。
“根據戈爾頓獲取的情報……當代國王那場弒兄篡位的宮廷政變之後,洛瑟恩王庭雖然表面波瀾逐漸平息,但水面之下,依舊暗流洶涌人心浮動。”
“許多貴族,甚至是王室旁支,在私下場合依舊議論紛紛,對國王得位不正的非議不斷。”
伽羅斯的目光微微閃爍,思索起來。
當年在知曉了老國王病危消息的時候,他通過各方渠道,早已收集過洛瑟恩幾位重要王子的大概信息。
那位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大王子,是個典型的守成之君模子刻出來的——沉迷享樂,資質平庸,纔能有限……幾乎可視爲老國王年輕時的翻版。
但他並非一無是處。
大王子極其擅長揣摩上意,將老國王哄得心花怒放,其青睞與支持是他最大的政治資本,同時,他深諳貴族圈層的遊戲規則,長袖善舞,左右逢源,憑藉王儲身份和許諾拉攏了大批貴族勳爵,身後勢力盤根錯節。
而最終完成弒兄壯舉的二王子,則完全是另一個極端。
他性格剛烈如火,崇尚力量,本身也擁有不俗的天賦。
他年輕時便主動請纓,放棄了宮廷的安逸,一頭扎進環境惡劣的軍營中歷練,而且殺伐果斷,雷厲風行,在軍中以鐵腕和勇武贏得了基層士兵的敬畏與忠誠,建立了不低的威望,也贏得了許多高層軍官,甚至軍中大將的青睞與好感。
不過,他的問題也很明顯。
性子過於剛直不阿,寧折不彎。
年輕時,他就因看不慣貴族子弟的跋扈,曾親手當街打殺過一位作奸犯科的侯爵之子,雖顯血性,卻也埋下了禍根。
而隨着年歲增長,他眼裡愈發揉不得沙子,對貴族圈層的腐朽和貪婪深惡痛絕,行事強硬,樹敵無數,也遭到了貴族圈的排擠。
大多數時間,他都遠離政治中心,駐守在前線邊境,過着純粹的軍旅生活,與其說是一位王子,不如說更像一位純粹的將軍。
直到老國王病危彌留,緊急召集所有子女回宮的最後時刻,這位二王子才從邊境風塵僕僕地趕回。
當老國王在病榻前奄奄一息,正式宣佈由大王子繼位時,據說二王子全程沉默,面無表情,並未當場發作異議。
然而,就在老國王下葬後不久,在大王子即將正式登基加冕前夕。
這位看似接受了命運,看似對國王之位不感興趣的沉默將軍,卻以雷霆萬鈞之勢,發動了那場震驚整個聯邦的事件。
血濺宮廷,弒兄奪位。
“這整個過程,充滿了太多令人費解的疑點。”
伽羅斯冷靜的分析着:“洛瑟恩王國作爲聯邦核心強國,宮廷腹地必然是傳奇強者坐鎮,魔法結界籠罩的重中之重。”
“即將登基的大王子,身邊也必然聚集着最精銳的護衛力量,受到無數雙眼睛的關注和保護。”
“二王子……他是如何在宮廷禁衛的重重守護之下,在那些傳奇強者眼皮子底下完成弒兄篡位?得手之後,他又是如何迅速平息局面,震懾住所有潛在的反對者,尤其是那些支持大王子的傳奇強者,順利登上王位,並且沒有引發大規模內戰?”
一連串的疑問在伽羅斯腦中盤旋。
他想了想,問道:“水晶公主艾琳娜,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鐵龍索羅格的心靈迴應帶着一絲謹慎:“戈爾頓表示,政變發生的血腥時刻,水晶公主並不在宮廷現場,因此她也不清楚最核心、最具體的刺殺過程細節。但是……”
索羅格傳達着信息:“……她與二王子關係歷來較爲親近。”
“在她非常年輕的時候,就曾多次表示崇拜這位能在前線爲國征戰的兄長,甚至向戈爾頓流露過羨慕二王子那種軍旅生涯的想法。”
“篡位事件之後,她也是最早明確表態支持二王子繼位的王室成員之一。”
緊接着,鐵龍繼續說道:“剛烈的新國王登基後,以聖王后裔、維護聯邦統一與穩定的名義,同時向瑞波斯王國全面宣戰,原本的代理人戰爭已經升級爲王國之戰。”
“期間,水晶公主與我們之前的交易合作並未中斷,反而在戈爾頓甦醒後變得更加頻繁和迫切,她多次通過戈爾頓聯絡我們,承諾了超過以往的豐厚報酬,想委託龍羣出擊,打擊瑞波斯王國建立在荒野中的後勤據點和其他各類營地。”
聲音頓了頓,鐵龍說道:“不過,考慮到你還沒有甦醒,龍羣缺乏統一的核心意志,我讓戈爾頓以龍羣核心成員均處於沉睡期爲理由,暫時回絕了這些委託。”
伽羅斯目光微眯,龍瞳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下次她再提出類似的委託,可以答應下來。”
他做出了決斷。
如今的交界地環境惡化,資源匱乏;而聯邦對荒野的掌控力也已降至冰點;加之他自己已然甦醒。
時機已至。
熔鐵部落向塞爾荒野進軍擴張的步伐,即將正式開啓! 紅鐵龍的目光倒映着宴會的火光,也彷彿看到了即將燃燒的塞爾荒野。
“還有一件事。”索羅格轉換了話題。
“尼克請求覲見。”
尼克,那個曾經落魄卑微的小商人,如今已是掌控着龐大寶石商團、對熔鐵部落的發展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重要眷屬。
“凡人的生命終究太過短暫。”
伽羅斯想起了這位老臣:“他沒有職業天賦,只是普通人,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他記得自己曾經對尼克的許諾。
當對方擁有孤注一擲、向死而生的決心時,他將賜予其轉化爲龍脈生物的機會,延續其生命與忠誠。
但是龍脈轉化的風險極高,一個現實的問題也隨之浮現。
“尼克一旦亡故,他一手建立的寶石商團恐怕會出現動盪和權力真空。”
“他是個難得的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忠心也經受了考驗。”
“但他的繼承人呢?我無法保證他的繼承者和他一樣聰明、一樣忠誠、一樣能理解我的意志,繼續高效地爲我所用,爲我做事。”
伽羅斯在心中默默權衡着利弊。
想了想之後,他看向宴會喧囂的某塊角落。
綠龍路德維希與黑龍塞拉菲娜兩顆巨大的頭顱正湊在一起,如同竊竊私語的陰謀家。
儘管宴會現場嘈雜喧鬧,他們聲音也壓得極低,但伽羅斯依然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字眼。
【白鱗】【四打一】【必須報仇】【雪恥】【侮辱】
無需再仔細聽下去,結合兩條青少年龍曾經的遭遇以及他們眼中閃爍的興奮光芒,伽羅斯瞬間洞悉了他們的密謀想法。
很顯然。
隨着自身逐漸成長,生態位穩步提高,與白龍差距的縮小,這些青少年龍們已經不甘心繼續忍受壯年白龍特蕾希的折辱和壓制了,正在暗中策劃着一場以下克上的復仇行動。
至於風暴的中心。
壯年白龍特蕾希正在幹什麼呢?
她龐大的雪白身軀正愜意地趴伏在一座由凍肉和冰塊堆積而成的小山上,巨大的左爪抓起一塊比她龍頭還大的冰凍巖羚,右爪抱着一桶蜜酒喝得不亦樂乎,同時還讓一頭小白龍給她按摩腳爪。
她似乎對青少年龍的計劃渾然未覺,完全沉浸在宴會的歡樂氛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