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感染者怎麼可能會使用異能……”
“是啊,那到底是什麼。”
地面寒冷的雪層被旋翼帶動的氣流推散捲起,與時機巧合,奔出大門外的兩人正好看到了降落途中的直升機。
“現在還沒有符合的情報,我從來沒見過那種異能。”
沙沙——
身後的遠處,迫近的異響蓋過了耳邊傳遞的槳音。
“糟糕,快起飛!”
短暫的回望,加快速度的兩人先後動身躍上了近在眼前的機艙。
然而還未等他們得到任何安定,那片席捲擴散的黑霧形成鋒刃,輕鬆撕開了原本破損的門框,一切阻礙盡數粉碎,其中手持黑色巨鐮的埃拉直接越過砸落的殘骸,揮手砍向了前方。
“什麼?……”
一道割裂地面的刃風與雪花捲過,在將直升機尾部截斷的同時,連帶破壞了部分運行中的旋翼。
熒亮的火花飛濺,遭受到重擊的直升機劇烈地顫動着,開始失衡向一側倒去。
“費利克斯在哪裡,告訴我!”
“當心……”
紫紅的光芒仍在閃爍,來自瀰漫的黑塵中,形成了數條彎曲的長帶,它們以極快的速度繞轉纏上了機身,將立回的直升機在地面拖擦,一路拉到了她的面前。
“怪物……”
“分散,我來爭取時間!”
四下浮升的霜霧泛上了壓抑的暗色,被長帶接觸的外殼裝甲開始腐蝕,除了最近的隊長,另外在驚慌中穩定身體的三人全部都跟隨跳出了直升機。
“你們全都跑不掉……我要找到費利克斯……”
低語之外,繼續延伸的黑塵繞起了場地,又有數條新的長帶從中凝聚探出,對準了僵滯在原地的幾人。
“你是要找費利克斯對吧!”
眼看脫離無望,在毫無出路的危機之下,留在直升機中的男人選擇了最後的想法。
也許他早該這樣,但他並不確定對方是否能夠正常的對話,以及還能保持多久的理智。
混入嘈雜的風音起伏着,直到聽清了眼前男人喊出的話語,埃拉充滿狂氣與執着的神情停滯了一瞬。
在那之後,她緩緩放低了擡起鐮刃的手臂。
“……對,我要找到他。”
“費利克斯•特納,是這個名字嗎?”
“是……”
這樣簡單的對話似乎起到了作用,與那側逐漸暗下的紫紅瞳孔一同,凝固在四周的殺意減淡了。
“我可以用個人的通訊器幫你找到他,不過前提是你先要放其他的人離開。”
交談的間隙,又有幾縷黑塵蝕穿艙壁頂部,擦過了男人的身側。
[護盾受損]
“如果你騙我,我就殺了你們所有人。”
“我不會騙你,先放了他們。”
他將注視的目光對上了埃拉陰沉無神的雙眼。
這樣的僵持只持續了一會,很快,迴應着他的要求,幾束收斂的長帶崩解着,與籠罩的黑霧點點散開,歸於無聲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隊長?……”
“沒事!你們先走,我來幫她找人,應該用不了多久。”
謹慎地開口和身後遲疑的幾人做出了示意,保持鎮定的男人移回了微偏的視線。
[費利克斯•特納]
相比最初的人盡皆知,這個名字已經覆上神秘,甚至成爲了近似代號般的存在。
爲什麼在最不應該出現關聯的此時會有一位陌生的少女對他如此執着,僅存的信息還無法得到任何結果。
“我現在幫你找他,你再等一下。”
眼前的另一邊,看到了如約展開的浮窗,安心少許的埃拉消去了餘留在身邊的塵霧,包括她手上所握持的巨鐮。
原本歪斜的機身恢復,得到解放的直升機終於不再發出扭曲的聲音。
最後看了一眼機艙外的少女,俯身坐下的男人擡起手,在身前的界面上操作了起來。
經過了他的幾次點擊,顯出圖像的通訊接通了。
[“這裡是未來,請回報狀況。”]
“轉接指揮官。”
[“……?”]
“立刻轉接指揮官,這裡有需要……”
“爲什麼你要打給別人?”
開口中斷了男人本應銜接的話語,站立在一旁的埃拉靜默着,將那雙異色的眼瞳盯向了他。
停滯的神色與語氣帶來了違和,先前的壓抑並未散去,而她此時的存在本身,就是恐怖。
[“怎麼了,誰在那邊?”]
“轉接指揮官。”
[“……”]
看到視窗顯示的變化,緩出一口氣的男人回過視線,神色緊凝地看向了面前的少女。
“聽着,你要找的費利克斯•特納屬於[未來]最高級別的直屬小隊,目前沒有公開頻道,要有指揮官的許可權限纔可以私下聯絡他,我必須先打給指揮官。”
稍顯嚴肅的話音落下,相對的兩人無言。
依舊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男人的雙眼,隨後重新露出微笑的埃拉移下了目光。
“好,快一點。”
她扯起握在左手的那捲繃帶,仔細地將潔淨的表面覆上了自己的右眼。
纏繞,收攏。
視野變小了,但是對於她來說,這樣並沒有什麼沒關係。
兩人的一旁,處於等待的畫面切換到了另外一邊,稍晚顯現在視窗中的,是一位身披指揮大衣的老人。
“很抱歉打擾您,指揮官大人,我是第七中級小隊的隊長齊默爾,我所在的任務區域內發生了緊急事件,請讓我暫時和費利克斯•特納進行通話,我可以承擔之後的影響和後果。”
[“……”]
獨自坐在桌面後的老人大致看過了一眼,或許是理解了正在發生的事,他一言不發地掛起連接,然後將通訊的線路轉接到了費利克斯的頻道。
[連接請求中]
同樣正在等待的另一邊,完成處理的埃拉再次看向了他。
“這樣怎麼樣,我現在的樣子可以嗎……你說,費利克斯他不會介意的吧?”
即使用繃帶遮起了那隻變化的眼瞳,她兩側眼邊的陰影依然襯托着缺乏神采的目光,讓整體的笑容顯得有些不自然。
“嗯……”
[——]
[“我是特納,齊默爾,是你找我?”]
靜寂的氣氛中,從視窗內響起的是被變音器刻意混入雜質的低沉男聲。
“不是我,特納先生,是這裡的一個女孩……她說認識你。”
浮窗的角度變化,將滿含期待的埃拉照入了其中。
[“……你是誰?”]
幾乎沒有猶豫,對方這樣問着。
埃拉並沒有爲這樣的回答而失落,那是因爲,她也無法認出畫面中的男人。
重鎧的紫光暗淡地散發着。
“摘掉你的頭盔。”
[“爲什麼要我摘下頭盔。”]
“……他不可能是費利克斯,你在騙我。”
少女的視線低落,數縷再次從四周浮散的黑霧中,隱約顯出了巨鐮殘缺的輪廓。
機艙內的男人憂慮地凝起了眉頭。
“他確實是費利克斯•特納,這一點沒錯。”
“那你讓他來這裡見我。”
無視着一旁被映上昏暗的聲源窗口,踏近一步的埃拉凝緊了瞳孔。
[“……別對其他人動手。”]
裝甲邊的光芒偏動了些許,語句的末尾,通訊結束了。
2
“他是費利克斯,爲什麼會不認識我……”
廣場沉寂的直升機之外,從未停息的雪風間有了更多的寒意。
“我只是想見他……爲什麼你們都想要妨礙我……”
一點一點地,重複的喃喃自語變得微弱了。
從身心上都久違感受到了難以支撐的疲累,徘徊在斑駁雪磚上的埃拉挪動着腳步,緩緩在緊鄰機身的一處地面坐下了身。
“費利克斯……你在哪裡……”
最後的低語漸漸淡去,她沉低了頭。
身邊千瘡百孔的直升機上,全程看在眼中的齊默爾無法言語。
他有太多無法理解的問題。
從已知的跡象來看,眼前的少女是處在未知階段的感染者,可能有什麼延緩了黯塵的感染,又或者是因爲個人的體質,使得症狀的惡化還未開始,或是即將開始。
但她能夠在變成[遊蕩者]之前,以擁有自我的狀態使用異能,不管是什麼情況,這都絕對不是符合常理的一點。
如果是逆能者,那又根本無法說通。
“我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突如其來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幾縷褪色的髮絲微微飄動,近處低聲言語的埃拉擡起頭,用覆蓋着一層繃帶的手指撫向了自己的臉邊。
脫離沉思的齊默爾凝起了目光。
在他看來,眼前的少女很年輕,可能是17歲左右的花季年齡,即使是如此缺乏活力與精神的狀態,她精緻的臉頰上依然有着另外一種偏向病態的美。
她的基礎確實如此。
“……沒有,你已經足夠漂亮了。”
“真的嗎?……”
少女的樣子仍然有點沮喪。
“是真的,你要相信自己。”
“那費利克斯一定不會離開我了……我很怕如果我變醜了,他就會不喜歡我……”
“你說的費利克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擡頭去看詢問的男人,坐在地面的埃拉皺起眉頭,神情變得奇怪了些。
“他好像……他好像丟下我……”
有一片空白。
身體與意識都在抗拒,回憶的路程中斷了。
忽然涌出了某種恐懼感。
努力搖了搖頭的埃拉將手臂錯在身前,緊緊抱住了自己。
“他不會離開我的……他馬上來了對吧?告訴我,對不對?”
“嗯……他已經說了要過來了。”
話語外錯離的目光中,少女的眼神變化了,那是某種執念。
就在此時,自動連接的通訊展開在了直升機的艙邊。
沒有經過太多的觀察,從視窗彼端的暗芒間顯出身影的費利克斯看了一眼對面的情況,隨即選擇了中斷訊號。
隆——
遙遙之上的風音迴響。
一架劃過天空的無人運輸機解除了漸變的光學迷彩,片刻之後,武裝着全覆鎧裝的男人動身脫離了開啓的後艙。
跟隨着那道留下殘影的軌跡,幾點暗紫的光芒閃耀,墜落的速度很快被大幅減緩。
僅能仰望的數秒,半並雙腿的埃拉慢慢扶着地面站起身,她看到了石磚表面的積雪因爲機動產生的氣流而四散飄飛。
就這樣,對方平穩地降落踏上了不遠處的地面。
那身極具威嚴,如同騎士般的漆黑重鎧,是她記憶中所沒有的。
(有費利克斯的氣息……)
(費利克斯……真的是費利克斯。)
(太好了……)
“費利克斯!……”
無覺中展露笑意的埃拉想要奔跑上前,對方卻擡起手,從半空傳送了一柄透出壓迫的巨大騎槍。
“你是誰?”
尖利的彼端對準了她,這一次是比先前更加低沉的語氣。
“我……我是……”
被迫停在原地的埃拉有些無措。
“你不認識我了嗎……”
隱約透出無望的詢問,後續將隱藏在裝甲下的視線從少女纏有繃帶的臉龐移開,沒有立刻迴應的費利克斯看向了對方風衣下的短裙。
殘破褪色的布料,有着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我……我是埃拉啊……”
面露悲傷的少女斷斷續續地說着。
“埃拉?”
“嗯嗯……”
“你怎麼……你還活着?”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我還以爲你不要我了。”
“你在說什麼?”
“費利克斯……別再丟下我了……”
看到男人意外的態度,聲音漸弱的埃拉將手臂收在胸前,語氣轉爲了祈求。
“你還好吧?”
“費利克斯……”
喀——
已經被忽略的某處,一陣金屬的鈍音迴響開來,引過了費利克斯沉默的視線。
“你這傢伙在做什麼,回答她啊。”
收回了砸上機艙裝甲的手臂,旁觀的齊默爾憤怒地跳下直升機,神色陰沉地吼向了遠處的對方。
“你想當混蛋嗎?”
“……我會回答她,立刻離開這裡。”
稍微注意了埃拉的情況,語氣沒有太多變化的費利克斯鬆開了手,光紋之間,脫離的騎士槍在半空消失了。
“以費利克斯•特納之名,我起誓,我會給她最好的答覆,現在儘快離開,不要做任何佇留。”
許久的無言,又打量了幾次對方的手勢,難以平復的齊默爾最終還是偏過頭,起步使用機動撤向了隊員離開的方向。
斜陽的昏暗之下,寒風依舊。
街邊的廣場道路,在場的只剩下了費利克斯,與不斷顫抖的埃拉。
“……埃拉。”
話音再起,眼前的少女小心地看向了他。
“清醒一點吧,我不是費利克斯。”
男人的話語中有着無法理解的含義。
困惑的埃拉怔住了。
陰影中沒有盡頭的迴音,動搖了她追尋已久的希望。
“你騙我……你不是好好的在這裡,你是不是……”
“你還記得,艾登•克萊夫嗎?”
繼續說下去的男人打斷了她。
這次的問題,埃拉沒有回答。
某種特別的記憶發芽了。
“代號-顫慄,蓋亞的那次作戰後,你們失蹤了兩年……兩年了,埃拉,你還能想起爲什麼嗎。”
“我……”
欲言又止地,無法回答的埃拉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
有些丟失焦點的眼瞳沉沒在了交接的雪磚之間,雖然她的語氣中透出了迷茫與抗拒,但相隔不遠的對方並沒有因此停下。
“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想要忘記並不能改變什麼,費利克斯•特納,他從來就沒有拋棄過你,只是你一直想要逃避那件事……自從那天之後,艾登也是爲了找你,纔會和你一起在廢墟失蹤。”
夾雜着眼前男人平靜敘述的聲音,早已破碎的記憶在埃拉的腦海中如同沙漏般奔涌着,無法停止。
有那麼一刻,她想要放棄全部,不過現在已經太晚了。
從她和對方彼此相見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你真的忘了嗎,那次的作戰,他……”
“不要……”
“……”
“不要再說了。”
回憶的最後,少女祈求的語氣歸於了平淡。
她無力地垂下了手臂,就那樣靜靜地佇立在了寒風中。
過往的某一刻,青年的微笑浮現在了她的腦海。
陰鬱之上,漫天散去的灰燼,飄蕩,飄蕩。
一切都結束了。
她失敗了。
她一無是處,只是個笑話。
她沒能拯救對方,沒能拯救任何人,她只能無力地看下去。
沒有他的世界,變了。
不再有任何意義。
遲滯的思緒到達了終點,神情恢復淡漠的埃拉擡起手,從飄匯的黑塵中凝聚了象徵終末的黑色巨鐮。
一端握在她的手中,一端橫在她的頸邊。
是啊,費利克斯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她的心,也早就不在了。
自嘲地淡淡笑着,放下所有的少女拉動了鐮刃。
(好想再見到你……)
(……)
恍惚之外,感受到了無法移動的阻力。
失神的埃拉擡起頭。
默然投落的陰影,無法維持的巨鐮逝爲塵霧,消散了在了兩人之間。
是眼前高大的身影握住了她的手臂。
無法透過那片紫芒,看到對方此時的表情。
她沒了力氣。
“這不是你的能力……你,感染了黯塵?”
少女的迴應不再。
朦朧的萬物,齒輪裡的時間停止了轉動。
如夢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