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咚——
微明的檯燈光芒間,一聲毫無徵兆的悶響打破了研究室內凝固的氣氛。
“誒……”
像是事先有些毫無防備,一併驚慌着起身的琳拖着身旁的椅子退出了幾步,然後試探地觀察起了遠處傳來聲音的大門。
“是艾麗卡姐姐嗎?……”
昏暗封閉的室內,較爲隔音的環境也阻擋了可能到來的迴應。
知道不會得到結果後,保持着緊盯的視線,她鬆開了阻擋在身前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向着沉寂的門口邁動了步伐。
仍未迴歸的埃利諾擁有權限,如果只是按照她告知的時間,門外應該不會有其他人。
在謹慎和疑惑中緩緩靠近着,最後靠在框邊的琳擡手解除了門扉的鎖定。
很快,隨着阻隔的消失,從身後窗外投進的月色與燈光相匯,映亮了眼前空蕩的走廊。
(……沒人嗎?)
呆怔的琳稍微挪了挪身體。
這樣的驚疑只持續了很短時間,在那之後,一陣清晰響起的腳步聲從側面的死角臨近了。
聽到聲音的琳又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幾步,不過意識到了什麼,平復着慌亂的內心,她勉強說服自己留在了原地。
好在如她所想,從門旁陰影中現身的少女同樣試探地向着室內瞥了一眼,隨後纔在燈光下顯露了由暗色裝甲勾勒的身形。
“艾麗卡姐姐你終於來了……”
“已經很快了……我可是從外面那邊的廣場一直跑過來的,比平時快多了。”
面前無奈的艾麗卡調整着稍有加快的呼吸,她的表情並不算輕鬆,但還沒到疲勞的程度。
“剛剛這個門還沒反應,我還以爲是走錯地方了……不過到底是什麼啊,一定要我過來看?”
“……那個,還是先進來吧。”
沒有選擇直接解釋,擡起手臂的琳將疑問的艾麗卡拉進了室內,同時關起了兩人身後的門。
“怎麼神神秘秘的……”
感到少許疑惑的艾麗卡邁起步伐,不安地跟在了琳的身後。
雖然有着月光的照明,但只有一盞檯燈發出光亮的室內並沒有比微暗的走廊好上太多。
從最初接到對方消息的那一刻起,爲了得到這份所謂的真相,她就幾乎用了最大的努力。
她從未想過自己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回到要塞,也從未想過自己能夠從如此繁雜的地圖中找到正確的路線。
然而當她真正到了這裡的時候,關於這份在琳口中被稱爲禁忌的資料,她卻有些退縮了。
那是,關於自己心中好友的禁忌。
“艾麗卡姐姐……你真的要看嗎?”
“是代號[骸]對吧。”
聽到了身前琳詢問的聲音,她又確認了一次。
“嗯……”
輕響的腳步漸緩。
隨後的停滯,來到長桌前的兩人誰都沒有坐下,就這樣僵持了一會,拘謹的琳拿起了桌面上被留下的平板,將上面預覽的一份資料調整爲了最上頁。
(……一定不會有什麼關係的吧。)
看着對方不安等待着的目光,再次猶豫了片刻,深深緩出一次呼吸的艾麗卡伸手接過近在眼前的平板,儘量平穩地將視線落了上去。
[殘留記錄]
[記錄A:代號-骸]
[時間——]
(時間……是……)
(15……)
她沒有看錯,那是陌生的15年前。
始終籠罩的沉默裡,艾麗卡繼續向下翻動着頁面,映入眼中的所有都和在布魯斯特那邊看到的完全不同。
這是一份她從未見過的檔案。
其中提及的遇難者不再是模糊的數字,這次是具體的名字,相鄰發生的事件也不再是簡單的概述,這次是完全的記錄。
有序而雜亂,正如她的思緒。
(這些……都是真的嗎……)
努力想要閱讀的艾麗卡遲疑了。
手法,證物,現場,目擊者……倖存者。
從15年前一直排列延伸。
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已不再能得到蹤跡,只有極小的一部分還是處於可追尋的生還狀態。
艾希克斯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些,那是因爲,事實的確如同那位陌生的男人所說,她在15年前就是現在的模樣。
定格在圖集中的場景,以及熟悉卻又在此刻顯得無比陌生的少女,彷彿時間從未存在過。
[布萊克•加里]
當前頁的唯一一名生還者,他沒有提供有關的信息。
艾麗卡不想再看下去,於是她加快了滑動的速度。
翻頁,再翻頁,逝去的一切化作流輝。
那片記錄還是太長了。
最後,位於尾端的,是一份錄製於不算太久之後的音頻文件,她的手指無用地划動了幾次,這才發覺了自己已經看完的事實。
檯燈的光芒照耀着四周,卻無法照亮留存在視頻窗口中的黑暗。
神色陰鬱的艾麗卡沉默了很久,還是選擇將其點開了。
擴散的全息界面切換爲了放映模式,近乎遲緩地,她將作爲載體的平板擺放在了面前的長桌上。
終於,久遠的時間開始流動了。
片源的影像似乎是使用便攜設備拍攝,整體的畫面質量不是特別好,但那只是以現在的情況來說。
如果是十幾年前,已經算是十分優秀的清晰度了。
不知爲何,鏡頭的主人有些驚慌,畫面一直在隨着他的奔跑而抖動。
[“呼……呼……”]
對方大概是一位還算得上年輕的男人,粗重的喘息聲裡,被鏡頭捕捉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夜色,以及格外混亂的街道。
異樣的人流與不斷熄滅的燈光,直到視線中的違和多了起來,在早已覆上陰影的道路邊,他突然緩下步伐,急停貼在了一處街角,而此時的背景音異常的雜亂,隱約可以聽到爆炸和槍聲。
經過了短暫的等待,做着穩定努力的鏡頭從轉角探出,拉近,對焦,展現了外面的景象。
被幾處顫動的火光映亮的昏暗街道上,幾輛黑色的舊式裝甲車橫七豎八地擋在道路中央,另外的後方還有數隊身穿同色防彈警備服的人,在他們服裝的背後,能模糊地看到以類似紀念碑爲主體的標誌與混成一團的編號。
艾麗卡不懂那標誌的原型與含義。
[“所有……向前……”]
前方像是隊長一樣的人大喊着一些難以聽清的話,散亂的隊伍很快在他的聲音中集合成列,架起防爆盾牌逐步做起了緩慢的推進。
嗒——
就在裝甲車組成的路障外,從一片火海中跳起的少女高高地踏在了車頂。
很明顯,她就是這份資料所記述的主人公。
絨羽輕搖,如同月光般純白的長髮之下,是在夜色中散發着微光的猩紅豎瞳,大量沾有不詳緋色的光粒從她的身邊與四周飄散,與那對令人不安的眼芒一同,將鄰近的街道與空氣染爲了相同的色彩。
[“……!”]
警戒的隊列停下,此起彼伏的槍聲響徹開來,但那些彈藥無一例外地被跳動的電弧彈飛,擊中阻擋在人羣前的盾牌,或在附近的牆面留下了近乎貫透的孔洞。
俯視一切的少女陰沉地笑了。
等到又有幾架趕來支援的旋翼無人機受到餘波的干擾,先後泛動着電花砸在了人羣的肩膀與頭頂,終於有一名警備員再也無法忍受這份絕望,不斷積累的壓抑裡,他丟下了手中的盾牌,帶着那把打空彈匣的槍械後退跑向了後方。
這時的防禦陣型本應補回他的空缺,然而由於他的逃跑,隊列徹底散亂了。
即使鏡頭有些搖晃,也仍然可以看出病態的神色正在少女的臉上蔓延,此時的她開合着齒間,說出了一些無法被聽到的話。
就在所有人都還沒能反應時,她動身躍下了車頂。
劃出殘影的血色眼芒之外,一道瞬間擴散的氣波席捲着,接連推飛幾張盾牌,將本就混亂的隊列撕開了大大的缺口。
[“……撤……!……撤退!”]
這次的話語捕捉到了大概的意思。
相隔不遠的街道,被氣流掀翻在地的警備隊員驚慌地爬起,他們放棄了砸落在不遠處的盾牌,選擇了一邊散開,一邊向着接近的少女繼續開火。
無數致命的彈線在火光中橫掃。
一人被反射的子彈擊中了肩膀,附有電流的彈頭穿透了護甲,重創了他持槍的右臂。
一人則被擊中了大腿,再也不能站立一秒。
最後手持盾牌想要站起的隊長被凝結的冰塊禁錮了身體,連唯一的行動都被封鎖了。
不管那些人怎樣努力,都傷不到她分毫。
神色歡愉的少女繼續漫步着,鏡頭重新抖動了起來。
[“……快一點!”]
聲音從另一側傳出,畫面隨之移動,錄入了數列武裝整齊的警備員奔跑着排開陣列的過程。
只是還未等他們舉起盾牌,遠處延伸而來的冰浪就撞散了他們的隊列。
略有抖動的鏡頭變低了。
[“用……!”]
崩塌的冰柱散發着寒氣,勉強從殘餘的冰晶中後退着,紛紛整備站起的人羣努力穩定了防禦。
通過一同開始移動的畫面,可以看出鏡頭的主人想要重新尋找先前的少女,但即使是這樣,他的畫面也還是沒能跟上對方的移動。
僅僅數秒,另一端的少女消失了。
等到他晚了一些纔將鏡頭擺回的時候,再次出現的少女已經站立在了警戒的隊列前,她看着滾落至身旁的暗色圓筒,短暫的遲疑後,猛烈的閃光如同白晝般照亮了街道。
[嘶——喀喀——嗡——]
平板沉寂,記錄過去的音頻在無限持續的刺耳噪聲中結束了。
(……)
(艾希克斯……你真的……)
迷茫的艾麗卡仍然無法從影像帶來的現實中脫離。
難以形容的,有一種混亂而複雜的情感。
也許所有人都沒有欺騙過她,不管是[染血者]也好,[惡魔]也好,還是她所認識的[艾希克斯],一直都真實存在着,只是她不願意承認這個殘酷的事實而已。
(爲什麼要做這些呢……)
“艾麗卡……姐姐?”
無限沉重的思考中,琳的聲音喚醒了她。
於是稍晚了一些,緩和着有些僵滯的目光,想要隱藏起情緒的艾麗卡轉過頭,儘量裝作平常地看向了身旁擔憂的少女。
“啊,沒事,沒什麼事……就是稍微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總之今天先謝謝你了,一會的話,我可能還要再去忙一下……”
“唔……”
不知道此刻該回答些什麼,欲言又止的琳注視着勉強留下笑意的艾麗卡。
她看得出,對方的眼神不符合那抹表情。
“我先走了。”
“嗯……好吧……”
躊躇的話音落下,一旁的艾麗卡轉過了身。
沒有更多的停留,就在她默默走回的途中,同時歸來的埃利諾打開了來時的大門。
這樣意料之外的相遇並沒有停下艾麗卡的腳步,燈與月交接的明暗之下,兩人的目光相遇又錯開,最後自顧自地,一言不發的艾麗卡直接低頭擦過了他的身邊。
“……嗯?”
看着埃利諾稍後移回的視線,座位旁默不作聲的琳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