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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琳!……”
殘缺的鏡面反射着寒光。
聽到了似曾相識的呼喚,她從恍惚中回過了神。
相隔不遠的牆邊,不知何時被開啓的房門旁多出了一處視線。
一點一點,接觸着碎片的指間,殷紅的血液流過鏡面,在地板上滴墜泛出了幾點痕跡。
“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才害你變成這樣,我知道……我……”
對話語有所察覺的貝琳放鬆了緊握的手。
另一邊的少女正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是……哈莉特?)
時隔了許久,不管是那頭蓬鬆無法顯出神采的咖啡色短髮,還是她所穿的那件防護衣,都和記憶中如出一轍。
但此時的貝琳有些不明白,爲什麼對方的樣子會顯得陌生。
或許只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談不上確定。
“呵……”
輕哼了一聲,揚動嘴角的貝琳放下了擡起的手臂。
“就是不小心把手劃破了,別大驚小怪了。”
“真的嗎?……你不是要……”
看到她毫不在意的表情,幾乎快要紅了眼眶的哈莉特稍微緩和了一些緊張的情緒。
“想什麼呢?”
“……”
“下次告訴他們,再換個質量好點的鏡子吧……”
儘量平常地說着,貝琳準備丟下那塊已經變得斑駁的鏡片。
然而麻木的手指並沒有順應她的想法。
於是默不作聲地,迴避目光的貝琳用左手取下了碎塊,接着將受傷的手臂垂在了腿邊。
繃帶與牀單,無明的鮮紅沾染了純白。
“……這是怎麼了。”
還未等眼前擔憂的哈莉特走近,另外響起的沉穩女聲從對方的身後傳來,引過了她的注意。
“你們兩個打起來了?”
感到有些熟悉的貝琳默默落過了視線。
這一次出現在眼中的,是那位留有紅色長卷發的女人,赫蒂•喬伊斯。
對於她來說,這是意料之外的。
因爲她們能夠見面的機會很少,彼此算不上熟悉,最爲正式的對話,還是上次在[伊甸]的時候。
她想不出對方爲什麼會和哈莉特一起。
“她……”
“我不小心把手劃破了,沒什麼。”
比哈莉特的遲疑更快,敷衍解釋的貝琳偏過了瞳孔。
這樣僵滯了一會,一旁再次挪動步伐的哈莉特小心越過碎片,靜默地來到了貝琳牀位的近處。
還算順利地,她在俯身坐下的同時握上了對方的右手,開始用異能爲她治療起了繃帶間的傷痕。
“……貝琳。”
一陣低緩的嘆息之後,走進室內的赫蒂開口了。
“你知道關於你的小隊……”
“我知道。”
貝琳的回答打斷了她。
“是我的失職,有什麼處分?”
室內的氣氛有些凝固,已經走到牀前的赫蒂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的雙眼,其中並沒有什麼波瀾。
“那些不算是你的責任,你已經盡到自己的努力了。”
聽到這裡,眼神中透露出些許不屑的貝琳轉回了頭。
“……看看這個吧。”
知道接下來的話題無法繼續,低下頭的赫蒂摸索了一會,然後從上衣側邊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個精緻小巧的盒子。
盒身由實木製成,上面光滑整潔,刻有灰燼的焰紋。
“這是指揮官發給你的。”
確認着兩人的視線,赫蒂緩緩打開了緊閉的盒蓋。
與她的動作一同,隨着僅存的陰影被窗外的陽光驅散,其中顯露了一枚以金質爲主體的鏤空勳章。
曲折的表面上,雕刻的棱角隱約閃爍着輝芒。
在那之後平淡地看了幾秒,貝琳意味複雜地嘆出了一口氣。
“我17歲,發給我熾心勳章,什麼意思。”
嗒——
迴應她的是一聲輕響,對面略顯嚴肅的赫蒂合起了裝有勳章的盒子,將其緊握在了手裡。
“你的身體狀況已經沒辦法再回到灰燼任職了,回家休息吧,貝琳,有了這枚徽章,其他人都會關照你。”
“你以爲我要的是那個嗎。”
握緊了空餘的左手,反問的貝琳看向了對方。
“小隊裡的其他人都因爲我死了,因爲我,現在你卻告訴我,讓我回家?”
“只靠盲目和衝動是辦不到任何事的。”
赫蒂的神情沒有太多的變化。
“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現在已經連槍都拿不起來了吧。”
“……”
“這裡不需要累贅。”
停頓片刻的赫蒂加重了語氣。
不論是在何時,對於所有聽到的人來說,這都是毫不留情的現實,此刻沉默的貝琳也知道,對方的話的確沒錯。
“早點放棄吧,做個普通人,以你現在的年齡,還有很多不一樣的事情可以完成。”
“不需要……”
又一次擡起頭的貝琳看向了平和目光的赫蒂。
相比先前,她的聲音已經變得低沉了許多。
“戰鬥就是我的生活,我還能再做下去,只要讓我回去就好了。”
“貝琳……”
坐在一邊的哈莉特開口了。
“你知道嗎……之前我在街上找到你之後,這一週,我都在幫你治療……可是你的傷口太大了,失血也是,連活下來都很勉強……如果再受傷,真的會死的……你就,原諒我吧……”
“……哈莉特。”
將神情放緩更多的貝琳正視了身邊少女的眼睛,同樣平穩的還有她的語氣。
“我根本沒怪過你……那種情況,不管是誰留下來都會死……和你相比,我留下來纔是最好的。”
“可是,我……”
“如果你真的是在那個時候跑過來礙事,那樣我纔會恨你一輩子。”
本着安慰對方的態度,貝琳勉強笑了笑。
她看得出哈莉特在這一週裡的辛苦與努力,從她眼邊因爲失眠而少有加重的黑痕中。
“貝琳,這是指揮官的命令。”
等到兩人的話音落下,不遠處旁觀的赫蒂移回目光,重新接上了先前的話題。
“別忘了,這枚勳章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它也代表了你的隊員,如果你拒絕收下,就是否定了其他人犧牲的價值。”
稍晚看過了時鐘上顯示的時間,赫蒂從牀前移步,來到了牀頭櫃的位置。
“勸告的話我只能說這麼多了,馬上還有其他的事要做,我就不繼續留在這裡了。”
動作輕緩地,她將裝有勳章的盒子放在了矮櫃的桌面,然後轉身走向了房門的位置。
“自己考慮一下吧,多想一想關心你的其他人。”
後續相錯的視線漸遠,挽起窗簾的窗外,傾照的晨光依舊明媚。
一切餘聲散盡了,只有貝琳的心中還殘存着迴音。
這樣獨自沉思着,她茫然地低下頭,看向了散落着破碎鏡面的地板。
(其他人……)
(我有這個資格嗎……)
(這樣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應該怎麼做,直到沉重思緒的某一刻,哈莉特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了。
“貝琳,你能醒過來真的太好了……說實話,之前我還以爲你可能不會醒了。”
“……你很想要我醒嗎。”
短暫的遲疑後,貝琳問出了這樣的疑問。
“當然了,因爲……如果你是爲了來救我纔會死,那我以後肯定都沒辦法踏實的。”
低聲迴應的哈莉特皺起了眉頭。
“而且……對不起……”
“怎麼了。”
“是我沒得到批准就參加戰鬥,纔會害你這樣……”
“沒什麼,那又不是你的錯,你只是想幫其他人的忙。”
“想幫忙的人,就沒有錯嗎……”
不知爲何,哈莉特的語氣改變了少許。
“嗯。”
“那你爲什麼還要說,萊依她們是因爲你才死的……你不想幫她們的忙嗎。”
“我當然想……”
無法再平穩地注視哈莉特的雙眼,壓抑情緒的貝琳低下頭,慢慢抿緊了脣間。
“可是爲了保護地面的小隊,我把戰鬥隊形分的太散了……信號斷了,我……根本找不到她們……都是因爲我,她們才……”
“貝琳。”
哈莉特握緊了她癒合的右手。
“如果我沒有救你,自己逃跑了,你會希望我死嗎?”
“怎麼可能……”
“其他人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感受到了言語中的些許意味,欲言又止的貝琳沉默了。
“萊依她們,肯定不會想讓你死的,我也不想……既然我們都是想幫別人的忙,那爲什麼要說沒錯的只有我呢……”
“那是因爲,你救了我……”
“明明是你救了我纔對。”
她稍有混亂的思緒被哈莉特打斷了。
“別再自責了,貝琳,她們最後的願望肯定是想讓你活下去……”
寧靜而低落的氛圍持續,看着對方微微映出淡光的瞳孔,貝琳遲疑了許久。
“我……真的有資格嗎……”
“所有人都是這麼希望的啊,你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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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手邊傳達的力度重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哈莉特現在的表情。
和任何以往的時候都不同。
“你也死了,萊依她們就會開心了嗎?漢妮也會開心嗎?所有人都會開心嗎……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迴盪的聲音逐漸淡去,少女泛紅的眼角,一滴清澈的淚映入了貝琳的視線。
她沉低了目光。
關於她們之間的記憶,所有人一直都相信着她。
爲了這份信任,她也在一直努力地做着改變,爲了能成爲所有人心中最完美的樣子。
她們都是笑着的。
莫名感覺有些難受,偏過視線的貝琳擡起了頭。
大概這樣,她討厭的淚就不會流下來了。
明明從來沒哭過的。
迴避着內心的情感,她努力想做出笑容。
眼中平和的光景,灑落在牆邊的陽光很美,就像是過去看過無數次的那樣。
安靜的氣氛裡,貝琳還感受到了從手掌間傳遞的體溫。
這是第一次,有人算是真正意義地牽上她的手,很久。
雖然只是同伴。
飛舞的花瓣,永遠的晴空。
如此美麗的世界,廣袤,無垠。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獲得原諒,一直看下去。
或許哈莉特說的對。
爲了所有人,這纔是她應該做的。
在無數的思緒中漸漸收止住了淚意,有些明朗的貝琳轉過頭,看向了身旁一言不發的哈莉特。
留下的淚痕已經被她用準備的手帕擦乾了。
“哈莉特……”
“……嗯。”
“一會,可以幫我辦好出院嗎?”
話語平緩,盡力微笑的貝琳落過了目光。
“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