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兒招惹那柳飛蓉做什麼?”盛菲菲坐在宋老太君旁邊,語氣清緩,“自己招了一巴掌,也怪不得旁人。”
阮氏旁邊道,“柳國公與咱們家也算世交,沒得因爲小兒女恩怨就打上門去,讓人看笑話。”
宋老太君沒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也不知曉。盛明珠坐在盛謙跟前,雙眼紅彤彤的,想說話卻被盛謙攔着呢,他在她旁邊小聲道,“不用管他們,爹自然會給你找回公道。”
宋瑜離着兩人近,自然也聽見了。她前因後果都講清楚了,若放一般主母家旁人這麼欺凌家中子女,早打上門去了——光個柳飛蓉也就罷了,還要把人綁回府去,這分明就是羞辱。
“明珠,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了。明日再來看你。”宋瑜對着盛明珠道,又起身,給身前的各位長輩行禮。盛明珠讓金枝送她到門口,這時宋值也來了,駕着宋家的車馬準備來接宋瑜。
“金枝,夜裡讓你家小姐敷臉,莫要第二天起來腫了臉。”
曉得宋家小姐心意,金枝垂頭應了。夜裡風大,宋值左右等,看她還是磨嘰些什麼,便拉開了車簾,夜晚的風款擺,他一雙長眸璀璨如星辰,面容卻是冷漠的。宋瑜自然是曉得她兄長的脾性。
宋值平素愛笑,或是開心或是倜儻,或是沒有任何情緒的笑。
如今這表情明顯心情不美,宋瑜沒有耽擱,很快上了馬車。
“她沒事兒吧?”宋值坐一旁。
宋瑜問道,“二哥說誰?”
宋值淡淡瞥了她一眼,宋瑜輕咳了兩聲,過後又是沒完沒了的咳,宋值忙從小抽屜裡給她拿出平日用的藥,“你當真就是派來折磨我的。”
“二哥說什麼話?”宋瑜接過他遞來的水,將藥丸用下,咳嗽漸漸停了。她乘坐的是府中的馬車,將簾布打開,如水月色便傾斜到兩人身上,宋瑜擡起了一張臉,娥眉越發婉轉,“今夜本是個好月色……”
“可惜遇到了兩個瘋子。”宋值道。
宋瑜便笑了笑,“明珠臉上的傷倒是不要緊。柳飛蓉一個女子,到沒有多大勁。只是明日可能得腫了。這小丫頭愛惜臉面着呢……到要讓她難受幾日了。”
“二哥紅粉知己甚多”,宋瑜看着她二哥,“我卻少見二哥爲旁的女子這麼着急?”
宋值側倚在車廂上,姿態閒適,“你想說什麼?”
宋瑜也沒想點明。她這二哥她從來都看不透,“明珠模樣生的好,盛國公又是這樣的家世。日後嫁人,要麼尋常人家,要麼就是一步登天。”
“你倒把旁人看的透徹。”
宋值脣微微勾着,宋瑜說的沒錯。以盛明珠這般家世,皇帝又許了盛謙侍郎之位,便要將他放在孤臣的位置上。怎會許他聯姻——入宮伴架,可這齣戲皇帝想唱下去,幾個世家又怎麼會願意?
明珠未成明月便先蒙塵。
“若我說,我欲上青天,攬明月呢。”宋值看着外頭那輪淺月,眼神中不是閒散公子悠閒,也不是詩人的倜儻,是一個男人的野心。
“二哥!”
宋瑜又咳了起來,她心裡突突的跳,又忍不住看着宋值,雙瞳似被火星子燙了一樣。瞧她這般眼神,宋值拍了拍她的背,“這樣看我做什麼?二哥同你開個玩笑。”
宋瑜仍看着他。
宋值笑了笑,“我不過一個翰林院學士,發發牢騷罷了。”
宋瑜吐出一口氣,又低低咳了幾聲。已經到宋家了,宋值扶着妹妹下了馬車,外頭宋瑜的貼身丫鬟已經拿了她的披風過來,很快進了宋府。
——
芸娘煮了三個雞蛋,讓黃媽媽拿着給盛明珠敷臉。
“疼……”
“能不疼嗎?”黃媽媽手勁兒微微鬆了,“你這臉皮多嫩,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教養的,隨隨便便的就能打人。”雞蛋在臉上滾了一圈兒,有點蟄疼,盛明珠眉頭皺着,旁邊盛謙肅着張臉。
老國公也回來了,兩個人在一起說話。
“這柳家人着實太過份。”要是單兩個女兒家鬧了也就罷了,私底下和解就成。
可柳飛蓉的哥哥已經弱冠之年,現在誰還能說他胡鬧?
事情都鬧得京城衙門那兒去,眼瞧着過了幾個時辰,也沒看見柳家人過來陪不不是。
“等明日早朝之前,若柳家人還不給交代,我便直接打上家門去。”盛老國公冷着張臉,“我盛家人還沒被旁人這麼欺負過。”
盛明珠道,“祖父,我也要去。”
“你這臉都還沒好,去湊什麼熱鬧。”黃媽媽拉了把她,又將一個雞蛋取出來,另包了兩個。靈珠夜裡被吵醒的,本來想去給姐姐揉臉,被她娘抱着坐在了這兒,無聊摳了會兒腳。
又取起剛纔黃媽媽放在桌上的雞蛋吃了一口。
盛明珠旁邊看着她,“靈珠,你手洗了沒?”
靈珠茫然的擡頭看着她姐姐,把雞蛋塞進嘴裡。盛明珠不忍直視的撇過眼睛,芸娘拍了拍她腦袋,“我看你讀書都讀傻了——”旁邊盛國公將孫女拉過來,“這性兒隨我,不拘小節。”
盛靈珠撇了撇脣,“柳家兄妹當街縱容惡僕,又明火執仗,按本朝律法,該剜鼻割目”。
大魏初掌漢廷,自然是無數鐵血的手腕兒。這些嚴苛的律法在初期建朝時令無數漢人恐懼,也是世家和平民百姓的一道鴻溝,沒人會用這些律法去約束世家子弟。
盛國公心裡不知道爲什麼,也有些不美。
——
次日天亮,鄭姨娘被下人伺候着梳洗起牀。
她如今人近中年,體態豐盈,遠瞧着就是個美婦人,還有少女身上沒有的綽約感。旁邊個尖嘴猴腮的老媽子上來,“昨個兒小姐跟大少爺出去,好像又跟人鬧起來了。”這話兒說的,便是兩個人又惹了爛攤子。
她柳眉微撇,“怎麼着,那些窮酸鬼上門來要錢了?”
鄭姨娘便是柳飛蓉和柳飛池兩個的生母。只以爲和從前一樣,兩個人只欺負了些近來京城的小官後輩,“沒呢,昨個兒少爺小姐帶出去的那些人,和宋閣老的家僕打了起來,昨個夜裡被京畿府衙門都扣上了。”
“宋閣老家的?”
那鄭姨娘問了一聲,老媽子點了點頭。她頓時一拍大腿,“這兩個小兔崽子,惹誰不好,惹人家宋家——不行,我得趕快去找老爺,免得正房那邊壓着飛蓉兩個。”
“沒呢,姨娘你急什麼?”那老媽子道,“今兒個京畿衙門人上來了,被老爺看見壓回去了。如今夫人她們且不知道”,那老媽子頓了頓,又皺着眉頭道,“不過我今早上聽,不是那宋加小姐。盛家三房不是近日剛從幷州回來嗎,那個庶小姐,跟小姐搶一面銅鏡,結果就鬧起來了。”
鄭姨娘眉頭一鬆,又妖妖嬈嬈往銅鏡跟前立着,“都被老爺壓着了還跟我說來做什麼?”
“小的這不是怕盛家找上門來?”那老媽子陪着笑臉。
“一個庶女,阮氏我瞭解,不會費那種心思的。只要不是盛家主母出面,侍郎算什麼,如今咱們柳家也是出了一個貴妃的,正得陛下恩寵,找上門來也不怕。”
那老媽子眉頭皺着,心裡只覺得鄭姨娘果然是小家小戶出身得,估計連侍郎是什麼都不知道?戶部侍郎,那可是天底下得錢袋子,能這麼得罪?
不過不管心裡怎麼想,她面上都笑着應了。頭鄭姨娘梳妝打扮好,家裡大爺也回來了,屋裡主母瞧都不瞧一眼,直奔着裡頭鄭姨娘炕上了,兩人談論起昨天夜裡的事情,裡頭嬌笑聲兒一片。
這邊老媽子還是覺得心裡頭懸而未定的。
從前柳飛蓉在怎麼混都沒碰過二品以上大員家的小姐,何況那盛家也是國公府。想到這兒猶豫了一會兒,便偷摸着步子從鄭姨娘院兒裡出來,到了前頭正房那裡,小聲兒的將裡頭跟她相好的媽媽叫了出來。
在她耳旁嘀咕了一會兒。
知道事兒的人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很快給了府裡的主母閆氏稟明,可這時候盛國公已經帶着一幫手底下的老兵打上門兒來了。
他穿一品國公爺的朝服,手裡也握着數十萬兵權。到底是戰場上廝殺過的老人兒了,如今只坐在柳家的椅子上,微微頷首,把弄手裡的玉扳指,那股氣勢便散了出來。柳國公並非開國立的國公。
而是大周時有名望的士族,大魏剛新朝,便封了當年桃李衆多的柳家爲國公爺,之前的柳國公也是文壇一大斗,曾被皇帝拜爲太傅。只不過人去了,子孫後代便成了不成器的。
盛國公與之前的柳國公有些交情,還是他很年輕的時候。
“盛國公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一邊兒柳國公輕輕拿起被蓋,茶杯裡的霧靄飄搖而出。他白髮蒼蒼,到顯得很道骨仙風。
“來要個交代。”盛國公從來不是那等子拐彎抹角的人。
“要什麼交代?”柳國公自打他爹去了,繼任封了國公之後就安安分分的窩在自己府裡,也不招搖,每日就栽花弄鳥,脾氣也收斂許多。
只今兒個盛國公帶了一大羣人明顯找茬,i便壓不住了,“盛國公,我父當年也算與你有過恩情,您可別沒事兒找事兒。老朽鎮日在府中,哪欠着你什麼了?”
盛國公看了他一眼,在外頭的兵將已經押解着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正是柳飛蓉和柳飛池。兩個人死命掙扎,卻被牢牢按着。
兩個人在怎麼混賬都是柳國公親孫子,何況這還是在他柳府,柳國公氣道,“姓盛的,我敬您一聲叫您盛國公,可您如今打上府來,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盛國公正欲說話,裡間閆氏剛聽了老媽子那邊兒的回話兒,匆忙跑了過來,又跟柳國公耳朵旁邊說些什麼,他臉色越發難看。
片刻後閆氏退下。
又看着底下兩個孫子,書香世家裡出了兩個混不吝本就很礙眼。如今又惹上了一個大剃頭,“盛國公,是我柳家家教不嚴。這事兒我也是剛剛知曉,還望國公爺給我個面子,待我處理好之後,壓着兩個向府中三小姐請罪。”
都是國公,年輕時候他還曾經受過之前老國公的恩。
本身是小兒女的事情,他若願意給個交代也沒什麼好爲難的,便道,“今兒個也是我魯莽。只不過我那孫女亦是我放手心裡疼的,之前在幷州都好好的。平白到了京城就被人欺侮,還差點被擄了走。我這兒說的過去,她父親那裡都不肯。”
這便是非要一個交代了。
柳國公理虧,說了一番好話。好容易把人送走,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孫子孫女,兩個人素來被府裡大老爺寵的驕橫,他便轉了頭去,問着閆氏,“老大呢?”
閆氏垂頭,溫順道,“今兒老爺回家就去了鄭姨娘府中,到現在還沒見着人。”
“胡鬧胡鬧胡鬧!”連說了好幾個胡鬧,柳國公陰沉着臉,半天后才道,“鄭姨娘教導子女無方,你去處理了。不拘是處死還是發賣。”眼瞧着是今兒個被氣狠了。
閆氏垂頭應了。
“誰準你動我姨娘了!”柳飛蓉卻突然起到閆氏跟前,“祖父,你怎麼能如此狠心?聽信這惡女人的話?”
閆氏聽庶女這般說臉上表情卻紋絲不動。
柳飛蓉在外頭如此,府中也差不離。說到底還不是被縱然的,被鄭姨娘縱容,被他縱容,被柳國公縱容,“混賬東西!你自己都沒摘清了還想管旁人,給我回房,一會兒收拾好了,滾去盛家請罪!”
“祖父,你不講道理!”
柳飛蓉說了一句,便忙提着裙子跑了,柳飛池看了兩眼,也跟着她走了。柳國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突然心裡發涼,她現在連着侍郎的千金都敢說着要綁回家,京城裡哪個不是貴人,以後要是惹了皇親國戚還了得。
“去,現在就帶人給我去鄭姨娘那屋裡,無論如何把兩人給我壓出來!”
他是氣的狠了,旁邊閆氏心裡卻沒什麼想法。鄭姨娘商戶出身,一入府就掀風倒雨,不過生了男丁,又得他愛,便讓她一直忍着,好吧,忍到現在。
當家主母是什麼,閆氏管得柳府上上下下井井有條。也十幾年如一日得嬌慣着鄭氏得兩個孩子——她知道,日後她嬌慣出來的脾氣總會有人替她收拾。
柳存知是個癡情種子,看着他多寵愛柳飛蓉和柳飛池。以及後院姨娘就鄭姨娘過得好便能看出來,外頭閆氏的人馬剛風風火火趕來,話都沒說清楚,柳飛蓉從旁邊過來,又哭訴一下,又說是閆氏要殺了鄭姨娘。
便紅着眼睛一路闖到了柳國公面前。
柳國公瞪了他一眼,便先軟了腳,回頭就衝閆氏一個巴掌。
“你這毒婦!”
“混賬東西!”柳國公今兒一天不知說了幾個混賬了,“有時間在這兒跟你媳婦鬧,不如早帶着你那兩個不省心的去盛家請罪!”
“我的妻女,我自己護着,父親不必掛懷,若盛家真要找麻煩,讓她們找我頭上就是。”柳存知對待鄭姨娘和她兩個子女,當真一片冰心。
閆氏捂着臉,靜靜立在一旁。
又是一陣兒的吵鬧,話說完很快柳存知便甩袖走了了。他是府中大爺,還是貴妃親爹,如今佔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一幫人守着柳飛蓉幾個,也沒人敢碰鄭姨娘。
“孩子,委屈你了。”閆氏婆婆看着閆氏臉通紅,便輕柔安慰了一聲。
閆氏捂着臉,只垂着頭。
“可盛家那邊兒怎麼辦?也是飛蓉做的過了,一個大家小姐,她又是打人耳光,又拿着府中僕人要把人擄過來。”
閆氏婆婆眉頭微皺,“不過是小兒女家鬧鬧。便是有個交代,也不能殺了他們兩個,盛國公也不過替孫女出口氣兒,不是也打上府來了麼,就是小事兒,還能怎麼樣?再說如今存知那兒將人護的緊……算了,且看看。”
柳國公那兒皺皺眉,半天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