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11月11日。
歐也總希望這個日子能直接跳過去, 或者從來沒有出現過。
每一年的11月11日總是來得讓人措手不及,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這一天是這些年開始相當流行的光棍節, 對歐也來說, 這一天除了是他的生日, 還是他雙親的忌日。
從九歲那年至今, 整整十一年。11年來的11月11日, 形單影隻成爲了一種無論習慣了多久仍然觸目驚心的慘烈。每年的這一天,當年的一幕幕總會不自覺地重複上演,就好比某個地方電視臺一到寒暑假期間就不斷重播《XX格格》。(某喵:喵完全木有詆譭《XX格格》滴意思!!!因爲……喵每年都會蹲在電視機前面炒舊飯滴說……這鍋炒了N多年的舊飯,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
11年前的這天早上,歐也把課本文具盒等收拾好, 然後背起書包往門外走去, 外頭照常有司機伯伯在車裡等着他。
剛要出門, 他母親林芷然從屋裡出來喚住了他:“小也快過來,媽媽有話跟你說。”
歐也回頭應了一聲, 很順從地快步走了過去。
她在歐也面前蹲下身來,伸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爾後看着他慈愛地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媽媽很高興我們家小也又長大了一歲,以後啊就越來越像個大人了。”
歐也望着母親那張美麗卻顯得柔弱的臉, 小拳頭不經意間漸漸握緊起來, 他語氣異常堅決地用仍稚嫩的童聲應道:“媽媽, 以後小也長大了就能保護你了!小也也要像爸爸一樣保護媽媽!”
林芷然不由地露出對兒子寵溺的表情, 眼下的臥蠶裡堆滿了溫柔的笑意。她一邊幫他理平校服的領子一邊開玩笑:“你啊, 等你長大以後就會有別的公主等你去保護,到時候小也哪還有時間理媽媽。”
“不會的!小也除了媽媽誰也不要!”歐也趕忙喊出聲來, 他心裡真是巴不得立馬就能長成個大人,好證明給母親看他絕不說假話。
也不再說什麼話,林芷然只是看着兒子微笑,隨後站起來往窗外望了望,司機老許似乎已經在外面等了挺長時間了,她牽起歐也的手朝外面走去:“別讓許伯伯久等了,小也再不走就要遲到了,下午放學以後要早點回來,媽媽給你做好吃的,爸爸還早早地就給你準備了禮物。”
歐也點點頭,在母親的目光注視下鑽進了車裡,車門被關上後他就趕緊從車窗探頭出去,臉上洋溢着幸福燦爛的笑容,漸行漸遠間,朝一直站在門口目送自己離去的林芷揮手:“媽媽再見!”
那時的他斷定想不到,這一聲再見說出口後,卻已然沒有再見的一刻。
…………
歐也那天一放學就連忙坐車回家,回到家裡卻沒有像預料中在客廳裡看到母親,而以往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自己回來。他想了想,有可能她和陳媽在廚房裡給他準備好吃的,於是又往廚房那邊找去。
可是等差不多把家裡都找遍了,他卻依然沒有發現母親的身影。
歐也不知怎麼地就開始慌了,一種不詳的預感開始侵襲上心,他束手無策地站在客廳裡不知該怎麼纔好,剛準備給此時應該還在公司的父親打電話,拿起電話的那一刻卻似乎聽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流水聲。
那聲音是從某個房間裡傳來的。
順着那種聲音小心翼翼地尋去,聲音越是明顯他的心裡那股不安和恐懼就越加重了幾分。歐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直到多年後他回想起來,覺得那應該就和很多動物在一些災難要發生前,會身心同時有預感是一樣的道理。
只不過那時候的歐也卻不曉得,自己即將面臨一場怎樣的災難。
他在父母臥房自帶的浴室裡找到了聲音的來源,與此同時還有他的母親。
林芷然的上半身趴在浴缸邊上,而大半個身子泡在水裡,她的一隻手耷拉下來,從手腕處滴落下來的血染紅了浴室裡大半的地板。歐也大喊了一聲“媽”,然後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吃力地扶起她的頭,只看到一張早已全無血色慘白至極的臉。他一邊不斷搖晃着她的肩膀一邊不斷地叫她,可是沒有得到絲毫的反應。
“啊~~~!!!”身後傳來另一聲尖叫聲,家裡的保姆陳媽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在林芷然的鼻子下方探了探手指便立馬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大卷的紗布。她把林芷然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用紗布纏緊,隨後用力捏着歐也的肩膀,眼裡逸滿淚水地吩咐他道:“小也你在這裡不要動,我去打電話!”
歐也整個人像被什麼東西掏空了一般,已然連哭的力氣都全無,他只能面無表情地摟着母親的肩膀,呆呆地點頭。
他的母親像一隻走向不歸路的彩蝶,折斷了柔弱的翅膀選擇了自我的毀滅。她穿着平時最喜愛的那條水藍色連衣裙躺在水裡,那片片遊弋着的大裙襬,像是被折斷後還未肯死心離去的雙翅,在水裡輕舞完這最後一支離別曲。那平日裡高高綰起的頭髮,此刻也如同茂盛的海藻一般在水裡揚開,也許是想要纏住那對即將逝去的斷翅。
只不過有些事情無論怎麼使勁地想要挽回,最終卻往往只有一種結局,人們所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無論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場鬧劇的上演,但是殘酷的事實卻冷冰冰地擺在面前。那個叫做林芷然的人離開了,那個世界上最疼他最愛他的母親離開了,那個他發誓長大以後要守護的人離開了。歐也沒有哭鬧也沒有歇斯底里地喊叫,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急救室門口,聽從醫生口裡宣佈出來的這個消息,然後淡淡地對醫生說了句謝謝。
歐也根本不知道要謝人傢什麼,只是從小培養出來的家庭教育使他本能地這麼做了。他那一刻特別想知道爸爸在哪,因爲至始至終歐也的父親都沒有出現過,而這一刻,他發現自己格外希望父親能在身邊,他很想面對着自己的父親大哭一場,告訴他媽媽沒了媽媽永遠都回不來了。
卻不曾預料到,他的父親已經陪同母親一起選擇了離開。
在陳媽給歐也的父親歐德海打完電話之後,他便丟下手頭一切開着車就往家裡的方向趕。由於車速過快,加之下雨過後路面溼滑,在一座高架橋轉彎處與一輛迎面駛來的大貨車發生碰撞,歐得海所開的那輛車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衝出了旁邊的護欄,從距離地面5米多高的地方墜了下來,還沒送往醫院就已經當場死亡。
…………
9歲的歐也,在一天之內變得一無所有,除了那滿屋子的空蕩孤獨和揮之不去的陰霾。
所幸在他無依無靠的時候,陳媽一直待在他身邊,並且申請成爲他的合法撫養人。父親公司裡的那些東西他根本就什麼也不懂,陳媽也不知道從哪請回來的律師,幫他爭取一切相關的合法權益。保險公司的一大筆險賠加上所持有的公司股份每年的分紅,成爲了他這十一年來的生活保障,除了平日所需之外,陳媽把其它的都幫歐也以他的名字存了起來。其實很多時候想來,如果當初不是陳媽,或許他早就不知道要流落街頭到哪裡了。
她就像他的守護神,代替逝去的父母守護着他。歐也有時想不通,爲什麼陳媽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家人,甚至從來沒有哪天離開過他家,就好比他始終想不通當年他母親爲什麼要自殺一樣。這兩個謎團在他心裡糾結了一年又一年,而第二個不解之謎尤甚。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最後是在同一天被公之於衆的,那是在陳媽去世後歐也收拾她遺物時看到的一封信,上面赫然寫着“小也親啓”。多年前就深埋於心的疑問終於有了大白的一刻,但這背後的答案卻讓歐也的心忍不住開始抽痛。
原來當年母親的死竟和他的父親有關。林芷然自殺前在房間裡給歐德海留了一封遺書,裡面清清楚楚地記錄了那天發生的事情。那封遺書陳媽收了起來沒有讓歐也知道,也許是怕他知道後會對自己的父親產生怨恨之情。
那天家裡來了一個人,專程來見林芷然的,按她的說法是自己和歐德海已經相愛多年,歐德海其實很希望和林芷然離婚然後娶自己過門,可是卻念在夫妻一場並且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情分上,一直把這個念頭憋在心裡不敢挑明。而如今她懷孕了可是歐德海卻苦於無法給自己一個名分而拿她肚子裡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她便揹着歐德海自己找到了林芷然,希望她能放手成全他們,並且還說道只要她願意離婚歐德海絕不會虧待她們母子倆。
可憐林芷然居然相信了那個女人的一面之辭,她把人送走之後回房間給歐德海寫了一封信,讓他好好照顧未來的妻子和孩子,同時也要好好照顧歐也。林芷然本來是想離開這個家的,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除了這還能去哪裡,她從離開孤兒院以後就一直和歐德海兩人相依爲命,一起住過潮溼陰暗的地下室,一起在街頭賣藝過,一起熬過每天只有兩個饅頭的艱苦日子。
林芷然的鋼琴才華本來是被國內一個知名的音樂學校看中,要送她出國進修的。可是她不願就這樣扔下歐德海一人離開,於是婉拒了對方提出的優厚條件,選擇了陪歐德海一起奮鬥。經過了幾年的艱苦創業,歐德海終於闖出了些名堂開了自己的公司,並且此後越做越大。在他們離開孤兒院後的第十個年頭,兩個人結婚了。
回想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林芷然本就敏感脆弱的性格愈發影響了她的思考。她原本所擁有的眼前這一切,都是歐德海給她的,她當年爲他拋棄了一切把自己全部都交給了他,假如真要她走她又能走去什麼地方。以至於到最後她乾脆毅然選擇了逃避性的自我完結,甚至沒有過問歐德海一個字就給自己選擇了一條絕路。
可是真相到底是什麼根本就無從知曉,他們倆像是履行了當初對彼此的承諾,永生不離不棄。可能事到如今,也再沒有追究的必要性了,陳媽之所以把這個真相掩蓋了這麼多年,怕是也希望他在知道一切後不要記恨,能夠放下過去吧……
至於陳媽,原是母親在路邊救回來的一個流浪乞丐,當時她已經快有一個星期沒吃什麼東西,然後又被車撞了躺在路中央無人問津,是恰好路過的林芷然把她送到了醫院並且照顧她直至痊癒,自此之後陳媽爲了報答恩情便懇求在他們家留了下來。
一切因果皆有循環,當日種下的因,換來了今日所幸的果。
只是如今,連陳媽也不在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夠給他溫暖,哪怕只有一點點都好。也許沒有了,從此之後再也得不到了,他只能一個人進行長達此生的冬眠。
…………
假如沒有遇到那個奇怪的女孩子。
…………
這年的11月11日是一個下雨天,歐也到學校裡的圖書館去借了幾本關於攝影方面的書,因爲不想盯着這麼溼溼黏黏的洗禮回去,於是避開人羣往圖書館裡偏僻的角落走去,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看一會兒書。
每個樓裡總是有那麼一些鮮爲人知的角落,那裡來訪者甚少。本着這個初衷,歐也穿越了大概有幾條走廊,直到來到一條很偏角的過道,確定附近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打攪了,他才把書攤在過道旁邊的扶欄上翻起書來。
下雨時分的空氣總是特別清新,捎帶着少許泥土氣味的特殊芬芳,歐也嗅着這股氣息不覺頭腦神清氣爽起來。這時候,耳邊不知從哪飄來了一段小聲的似乎有些不成調的旋律,仔細聽應該是人聲發出來的。他合上書往四下張望,大致確定聲音是從這條過道的另一頭髮出的。他依着聲音去找尋源頭,這種小心翼翼尋找的過程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他心裡油然而生。
只不過這一次,卻絲毫沒有不安和恐懼,相反的,是莫名的期待和欣喜。
在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走廊盡頭,他的視線所觸及到的是一個坐在扶欄上的女孩子,兩條腿耷拉在外面不斷來回晃悠,仰着頭不知看着什麼地方自在地嘴裡輕輕地胡亂哼哼着。
那個女孩子說不出有多好看甚至談不上漂亮,可是卻吸引住歐也的目光甚至有些離不開。她的臉上有一種與世無爭的安寧,安靜的像一朵守在角落自己綻開的白色小雛菊,它本是素雅無奇的,只是當陽光照射下來時,反倒是那樣單純的白色花瓣上,映出了七彩的光圈。
歐也從隨身揹着的揹包裡拿出相機,躡手躡腳地把眼前這一幕攝進了自己的鏡頭裡。
“咔嚓”一聲定格住的,也許不止是一張照片的雛形,還有他在某一刻便已悄然萌動的心情。
那天回去之後,他把自己當時所聽到的那段不成形的零散旋律作爲靈感源頭,用了整整一段徹夜不眠的時間,才譜成一首完整的曲子。只不過他卻沒有給這首曲子起任何一個名字。因爲它是屬於某個人的,也只有她纔有這個權利來命名。
歐也有一種預感,他還會再見到她,哪怕在下一次再見之前要蟄伏一段很漫長的等待。
還好,他只等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一直到那個學期末學校統一的考試時候。
那天,歐也還是按照慣例提前交卷,當他交完試卷回過頭的那一刻,卻無意間瞥到了坐在最前排的一個身影,那個他一直在等待希望能再遇見的人。臉上按捺住內心翻涌的欣喜,歐也放慢了腳步,從她面前走過的那兩步之間用餘光掃到了她的名字:莫語嫣。
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她離自己那麼近,也幸好是這樣的關係,使得他並沒有經歷那種在茫茫人海中苦苦找尋的無奈痛楚。他覺得自己多少是有些幸運的。
後來,他找到她,她給那首曲子取名爲《也許》。
一語成讖。
也許從第一眼的邂逅,就註定了她成爲他生命裡的也許。
再後來,當初的也許變成了更加堅固的信仰。就像他母親曾經說過的那樣,等他長大以後就會有別的公主等他去保護。即便莫語嫣不是公主,他還是決定會守護她一輩子,因爲他也並非什麼王子。
他們不過是如同這世間的平凡男女一般,只想守護那份屬於自己最簡單的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