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遮住了眼前的事物, 卻沖刷乾淨了心裡的塵霾。
莫語嫣倔強地吸吸鼻子，舉起衣袖把眼睛裡的淚珠抹去，她想自己現在鼻頭和眼睛紅通通的樣子一定格外滑稽加難看。
她本來不是個愛哭的女生, 哭總是件矯情的事情, 可是爲何偏偏事情只要和歐也掛上標籤, 心就像踩着軟綿綿的棉花走路那般不着勁, 眼淚總脫不了干係。敢情他就是投放到她心裡的一劑□□。
語嫣輕咧嘴角苦笑, 看着歐也從檔光板後邊繞了出來，邁開步子朝方景言和助手所在的方向走過去。他似乎比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要憔悴了些，雖然他面容依舊俊逸不凡, 她還是從他的臉上讀出了一絲疲憊。
這個工作狂是永遠不知累的，總是一副達人姿態地肆意摧殘自己, 莫語嫣畢竟做過她跟班有一定時日, 深諳這個人的拼命三郎精神。那時的她曾經暗地裡佩服過, 但還是嘟嘴控訴過他這一不人道折磨勞工的行爲，後來的歐也可能是不忍心她跟着自己承受那麼重的量, 所以或多或少地推掉了很多工作。
她離開之後，也許正好成全了他繼續肆無忌憚地透支自己。
成全。浮現出這個詞，她心口有說不出的疼痛。
歐也經引薦和方景言見了面，兩人客套地寒暄幾句後，方景言向他提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建議並詢問了某些相關事宜。看得出來這次的案子很受上層重視, 否則不會連老總都親自出馬, 於是歐也十分詳盡耐心地跟他解釋, 還就他提出的建議發表屬於自己的觀點。
關於拍攝的問題解決差不多之後, 方景言和助手接着馬不停蹄找其他人交代工作。歐也見當下有些清閒, 四顧打量了番，正巧視線落在某個人駐足的那個角落。
他看着她, 像是一個憑空出現的存在，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但歐也這個人總歸還是以冷靜理智爲主的性格，他狀似目光平靜地望着她，內心卻無法自已地掀起寧靜之外的一片波瀾。
歐也站在原地，剛擡起腳沒一會又放下。他猶豫了半天，還是一步接一步身不由己地走到她面前，笑得和煦地向莫語嫣打招呼：“好久不見。”
莫語嫣聽着這句“好久不見”，產生一種兩人分別多年後在街頭重逢的場景錯覺，她點點頭：“的確有一段時間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他斂了斂笑容，語氣裡有意外也有難得。
沒錯，誰會想到呢……
人生最奇妙的事情之一，莫過於永遠不知道下一個盒子裡裝的是什麼，不知道下一秒鐘遇上什麼人發生什麼事。在你以爲已經將某個人歸爲一段離自己很久遠的記憶裡，接近淡忘的時候，那個人卻毫無預兆地重現眼前，你甚至來不及迎接或者躲閃。
他裝作不經意地端詳她的樣子，如果不是自己清清楚楚地數着這段日子，想必也會以爲，兩人之間果真有好幾年沒見面了。因爲和他的記憶相比，她變了不少，準確地說應該是成熟了。只不過她好像無論怎麼變，那雙躲在眼鏡後頭的眼睛依舊如同一泓清泉，折射出好看的光線。
“額，我在這裡實習。喏，就是這裡的樓上幾層吧。”莫語嫣稍加比劃了幾下，但覺得就自己那種表達水平還是不解釋的好，歐也這麼聰明的人肯定知道她想說的什麼意思。
她無奈地聳聳肩，尷尬地看了他一眼，在對上他同樣注視着自己的視線後，又迅速地落下眸子，看着自己不停地用鞋頭蹭着地面，選擇沉默不語。
歐也見她頭都快要垂到胸前了，眉間隱隱有些悔意，如果他只是站在原地遠遠地打招呼而不是走近她，或許就沒有現在的侷促了吧。
他卻是像飛蛾撲火一般，逃不開從她這個方向釋放的光和暖，他對她從來都沒有免疫力可言。
輕嘆一口氣，他盯着她的頭頂說道：“你現在應該是上班時間，估計還有事要忙吧？”
莫語嫣的目光，從被自己殘害的鞋子上轉移到他外套從上數的第二個釦子處，知道他是有意給她找臺階下，語嫣悶悶地“嗯”了一聲。
“那我上去了。”她像是自我提醒般低喃着，“再見。”
“嗯，再見。”
歐也悵然若失地注視着她離去的身影，隱沒在完全關閉的電梯門背後。他低頭看到了自己向前半伸着想要抓住什麼卻空空如也的手，最終緩緩放下。
…………
“方總，您怎麼了？”注意到方景言走神了有半晌，他手翻着工作日程表眼神卻明顯在別處，助理好心提醒道。
方景言晃神回來，見旁邊的幾個技術顧問面帶不解卻不敢出聲，他把文件“啪”一下合上，語氣輕鬆隨意地回道：“沒什麼，我們繼續剛纔說的那個問題。”
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再次飄到遠處的歐也身上，停留了數秒後，收回視線接着自己的工作。
他產生了一個念頭……
“什麼？！經理，您是開玩笑的吧……”莫語嫣聽完經理的話，差點沒“哐當”一下就地倒下。
“你說我像嗎——”
長長的尾音震得她心一顫一顫的蹦躂，語嫣弱弱地應道：“……不像……”
這個世界果然太瘋狂了……
有誰聽過讓實習生挑大樑的？這麼有冒險創新精神的決定居然也有人敢去做。
一大早上班沒多久，鮑婕和她就被召進經理辦公室，然後被通知三天後作爲公司的策劃總監及其助手的身份，跟隨廣告外拍組飛到H市向客戶交方案成品。而那個方案之前就由他們部門在一直跟進，所以於情於理由他們出人也是理所應當，可宣佈下來的人選，居然是她們兩個才進公司沒幾個月的實習生……
經理用手扶額，無視某人兩眼翻白齜牙咧嘴的樣子，對站在語嫣身邊的鮑婕說道：“鮑婕，好好準備。上頭對這次計劃很重視，難得選中我們部門當前鋒就不和他們客氣了，讓他們見識一下我手下人的實力。明白嗎？”
鮑婕嘴角一揚，露出讓經理滿意的自信神情：“這是必然。”
被冷落在一旁的莫語嫣忽的舉手：“經理，我有問題要諮詢。”
經理皺皺眉，朝她瀟灑地一揮手：“說。”
“那個……我……我不在的時候……那個……工資……”語嫣有些緊張地盯着經理那副老奸巨猾的模樣就中氣不足，說話斷斷續續的。
經理身子前傾用胳膊肘支住辦公桌，他不看莫語嫣反倒面朝着鮑婕，語氣甚是無奈加同情：“鮑婕，你應該知道什麼叫做先富帶動後富吧，自我發展的確很重要，可是西部一天不脫貧，我們整體還是很難進步的……”
鮑婕一臉誠然，瞥了眼身旁呈呆若木雞狀的某人，痛心疾首地吸了一口氣：“經理我明白，女不成材母之過，您放心我回去之後會好好加強家庭教育的。”
西部脫貧……女不成材母之過……家庭教育……
莫語嫣感覺自己像菜市場的攤上一塊被人指指點點反覆嫌棄最後賣剩的肉，好不容易來了個識貨買肉的，卻還被買主嚷嚷着某塊某塊不要統統割掉……
末了，經理往椅子後背一靠，滿意地對鮑婕頷首道：“很好，我在這等着你們帶好消息回來！”
交接好任務，鮑婕領着她家不爭氣的“女兒”退離了經理辦公室。
“鮑姐……我真的要去嗎？”出了辦公室之後莫語嫣耷拉着腦袋，小心翼翼地問鮑婕。
“你說呢——”
怎麼鮑姐也學會經理那招聲波功了……
語嫣偷偷注意了下她的臉色，其實她之所以不太願意出差，除了因爲覺得自己是新人沒自信沒說服力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在於鮑婕。
在辦公室的時候，至少還有身邊的大衆環境做幌子，有什麼問題至少還能掖着蓋着。可是到時候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這萬一鬧出點什麼問題鮑婕咬咬牙狠心下來把她扔在那邊怎麼辦……
“好好回去準備一下，回頭我檢查。”鮑婕瞅到莫語嫣兩眼無光嘴角抽搐的樣子，嘴角泛出笑意，大步邁回自己的位置。
語嫣垂頭喪氣地挪回自己的座位，把大半個身子趴在桌上，爲什麼她總感覺今天眼皮子跳得厲害呢……